第二章

第二章

雪蘭家就位於道堤街,臨近特法加廣場一座外表毫不起眼,走入圍牆內院卻是令人一眼望不盡的古老城堡。夜裡的特法加廣場,喂鴿子的觀光客都散了,三三兩兩的流浪漢聚集在一個個小角落生火取暖。

據說大文豪狄更斯、喬治歐威爾都曾在此地留下足跡。袁子青沒心情去緬懷古人的文學風範,只是很悲傷的想著,萬一來思齊有個三長兩短,她該怎麼辦?

電動的鐵門往裡面滑開來,司機繞過大片草坪,直接把車子開到古堡前面,雪蘭已經等候在迴廊下。

「老天,你的樣子比遭到打劫還要凄慘。」她張開臂膀將袁子青擁進懷裡,邊吩咐女傭端出好些吃的喝的,「傻哦你,宋思齊是踩不死的蟑螂,他不會有事的。」

「你都知道了?」一提到宋思齊,她眼眶不自禁的紅起來。

「唔,聽了你的電話留言,我當下就跟你老弟聯絡上了。」三年多不見,雪蘭和以前一樣冶艷嫵媚、亮麗動人。幸福的婚姻果然是女人的最佳化妝品。

「那你可以幫我嗎?」想到自己當年和她並稱外文系的兩大系花,如今,人家青雲直上,她不僅是伊人獨憔悴,還流落異鄉,真是有夠沒臉的。

「幫,我不幫你,誰幫你?」雪蘭傾身拿下她手中的飲料,遞上一盤西點,「吃點東西,我看你要餓壞了。先墊個肚子,待會兒洗完操,再喝一碗我親自為你堡的熱湯。瞧你可憐的。」

「謝謝你,幸好有你。」說到這,袁子青一陣哽咽。

「光有我還不夠,還要我老公的大哥鼎力相助。」把茶几上的紙巾挪到她面前,雪蘭盯著她的臉很認真的問:「你確定宋思齊真的遭到綁架?」

「錯不了的,就在你打電話找我以前,我才剛和歹徒通完話。」

「他們打電話給你?」

「是啊。」見雪蘭把眼睛睜得好大,她也不禁感到惶恐。

「他們怎麼知道你到英國來了?又怎麼知道你旅館的電話?」單刀直入問及問題核心,是雪蘭最驚人的才能之一。

對哦,她怎麼沒想到這一點?除非……

「他們一開始就跟蹤我?」

雪蘭的眼睛睜得更大了,連嘴巴都因過度驚駭而闔不攏。

幸虧她那位集英國紳士優點於一身的老公喬治詹肯斯及時趕回,才沒讓她二人繼續嚇出一身冷汗。

「袁小姐。」喬治個子不高,頭髮流得油亮,身上的材杉、長褲全熨燙得筆挺。

「是的,很冒昧來打擾你們。」跳過寒暄和客套話,雪蘭率先進入主題。

「子青到倫敦來的目的,我跟你提過的,怎麼樣?找到你老哥了沒?」

「他一會兒就回來,我想到時候再請他幫忙。」喬治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和雪蘭的急驚風形成強烈的對比。

「等他回來!」雪蘭提高八度音,問:「你老哥從來就行蹤不定,出人無常,等他?要等到什麼時候?」

「他答應我,今天會提早回來,你不要急嘛。」他把外套交給女傭,優雅地坐上沙發,剛端起茶几上的瓷杯,就讓雪蘭給搶了下來。

「不許喝,你再給我打一通電話給你老哥。」

「唉,你——」喬治猶來不及多說,大門重又打開來。

「找我嗎?」

客廳中所有的人同時回頭,朝玄關處觀望,一抹順長偉岸黑影緩行而進。

「是你!」袁子青當場花容失色。「你是來收錢的嗎?」

空氣短暫凝結,袁子青望著這突然出現的報社老闆,手足無措,半響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原來你們認得,」雪蘭道,「那太好了,既然你們已經照過面……」

「雪蘭,」袁子青臉色灰敗的搶白,「我可以借一步跟你說句話嗎?」

「當然嘍,怎麼啦?」

不明就裡的雪蘭被袁子青拉到垂著寶藍色絲絨窗帘的角落。「我可以先跟你借一百英鎊嗎?」

「好啊。」

「那。趕快拿來。」袁子青邊用餘光掃向那報社老闆,見他大模大樣的走向餐桌,享用著應該是為喬治準備的豐盛宵夜。

「有這麼急嗎?」雪蘭忙拿過一旁的皮包。

「慢著,過去一點,別讓那個人瞧見。」見雪蘭數好五張十英鎊鈔票,她即迫不及待的抽走,快步踱向餐廳。「等一下,我先去解決一筆債務。」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袁子青把五十英鎊放在餐桌上。「這是我欠你的錢,請找五英鎊給我。」

那男子噙著笑意,瞟了一眼桌上的鈔票,復抬眼盯著她。「你倒是很守信用啊,季雪蘭小姐。」

「什麼意思?」雪蘭趨前問:「你剛剛叫子青什麼來著?大哥。」

「你叫他什麼?」大哥?他是喬治的大哥,也就是台灣人所謂的雪蘭的大伯?袁子青只覺兩腿莫名的燥熱,渾身上下的細胞無不窘得想找地洞狂鑽。

「子青?」雪蘭稱之為大哥的男子,饒富興味的咀嚼著剛聽聞的中文名字。

「怎麼?你們兩個到底識不識得對方呀?」雪蘭都給搞胡塗了。

「呃,這事說來話長,容我以後再跟你解釋。」要不是實在走投無路,她真想立刻持著包包就走,免得在這兒丟人現眼。

「子青小姐三天前去過報社。」男子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們就是在那兒認識的。」

「這麼巧!」雪蘭高興的說,「那就好辦了,我大哥不但經營報社,還有劇院。你想知道宋思齊的下落,找他就對了。」

「這樣啊。」袁子青尷尬的低笑一聲,馬上把臉轉向一旁。「那就!雪蘭,我好累,可不可先帶我回房休息休息?」

「你不是急著要找宋思齊?」她還沒跟她大伯把話講清楚呢。

「我現在不急了不行嗎?」三天前才跟人家撤了漫天大謊,此刻她哪有那個臉請他幫忙。

「行行行,橫豎是你的心上人,你愛怎樣就怎樣。」受不了袁子青的善變,雪蘭氣呼呼的拉著她就往樓上走。這古堡式的建築共有三層,十個房間,雪蘭安排袁子青住在二樓左側甬道的第三間。

寬敞得驚人的甬道每隔幾步就放置了新鮮的盆花,兩邊牆上則琳琅滿目,掛滿各種不同風格的書畫,袁子青一眼望去,只認得其中一幅是名舞蹈家鄧肯,其他的就統統莫宰羊了。雪蘭把她從跳蚤市場買來的布包丟往床上,立即用質詢的目光盯著她。

「你給我一五一十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想先聽哪一項?」袁子青皺著一張苦惱得快哭出來的小臉反問,「是我的倫敦遇動記,還是招搖撞騙記?」

兩個選擇問得雪蘭眼睛都發亮了。「這麼精彩?全部說來聽聽吧。」聽完袁子青指頭去尾,只撿重點的簡報,雪蘭已經笑得前仆後仰,滿床亂滾了。

「你再不停止這麼沒同情心、沒同胞愛的亂笑一通,我這就要走嘍。」真是的,人家已經難過得半死了,她居然還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誰叫你從來也不做壞事,」雪蘭用力緩過一口氣,總算把自己弄得嚴肅一點。「撒謊是需要靠功力的,你平常不多練習練習一些雞鳴狗盜小奸小惡的伎倆,臨到要派上用場,難免就力不從心了嘛。這正是所謂熟能生巧啊。」

「歪理。」像她這類品學兼優,奉公守法的人是多麼難能可貴,怎能怪她不學點壞。

雪蘭的個性和她就大大不同,大學四年,她大概蹺課兩年六個月,學校的功課全靠那些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卻無法獲得她青睞的男同學,主動提供協助,才讓她勉強拿到畢業證書。

「跟本就是倫敦這地方不好,綁匪、竊賊橫行,還毀了我一世英名。」袁子青越說越氣,恨不得一掌毀了人家的首都。

「對,這裡的人還亂沒品的,除了綁你那窮不拉幾的心上人,搶你那微不足道的錢財,還讓你賒賬,借錢給你,現在則盡心儘力想幫你一個大忙。」

雪蘭充滿諷刺的一席話,說得袁子青面紅耳赤,只好發動淚水神功,以掩飾自己的小鼻子小眼睛。

「對不起,我真是急瘋了,才會口不擇言。」_

「無所謂,誰叫我們是好同學又是好姐妹。」雪蘭抓了一把面紙,幫她擦乾眼淚鼻涕。「言歸正傳,宋思齊這件事光靠我和我家那口子是不成的,你還是得面對現實。」

「去求你家那口子的大哥?」一想到那男人眼中滿是譏誚的星芒,她的心就涼了半截。

「沒錯。若真如你所說的,宋思齊到倫敦以後,一直都在劇場演出,那麼靠我大伯的人脈關係,很快就能打聽出線索來。」

「人家堂堂一個爵士,會願意幫我這平凡的孤弱女子的忙嗎?」或許到駐英國辦事處尋求協助還實際一點。

「是伯爵不是爵士,我大伯比喬治要厲害多了。」雪蘭話里頗有悔不當初嫁錯人的遺憾。

伯爵也可以這麼年輕俊朗?印象中的伯爵應該都是老態龍鍾,頭髮灰白的歐吉桑才對呀。

「難怪他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拽樣。」袁子青很小人的批評她在倫敦的第一個「恩公」。

「他這個堂堂伯爵的確很不親切也不友善,但他卻網開一面讓你登報賒賬,這就表示他會照顧孤弱女子。」

「是嗎?」袁子青依然憂心忡忡。「問題是,我現在身無分文,可能沒辦法給他任何報酬。」

「就算你沒讓扒手給扒個精光,你也照樣請不起他的。」雪蘭說,「我大伯是個怪人,願不願意管閑事,但憑他高興與否,他不喜歡的人,即便堆來了金山銀山,說破了嘴,他還是無動於衷的。」

「那就更沒希望了。」袁子青只差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把雪蘭當場淹死。「我這女騙子兼窮光蛋,憑哪一點能讓他伸手幫忙?!」

「美色。」雪蘭帶著曖昧透頂的賊眼,沖著她眨著不停。「我大怕生平沒啥嗜好,專愛收集美女。你無與倫比的東方古典美姿色,包準可以讓他伏地稱臣。」

「開什麼玩笑!」袁子青立刻嚴峻的否決了她這荒天下之大謬的提議。「我乃三貞九烈,具有中國婦女傳統高尚美德的好女人,豈可要那種低劣的手段。」

「你也幫幫忙,這只是權宜之計。」

「不行。」從小頂著模範生光環長大的她,撒一下謊已經讓她自責到快不行了,絕不容許自己再犯第二次錯。「你不要再勸我了,這事,我會另外想辦法。」

「你想得出辦法?」才怪!

「事在人為,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明明是至理名言,為何才說出口就有一種心虛的感覺?到了倫敦她才發現孔孟先賢的話,似乎並不適用於這個遠方的國度。

「那麼,我先恭喜你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嘍。」雪蘭算是敗給她了,在社會上打滾多少年了,這四四方方的死硬脾氣,還是一點沒變。

「如果你回心轉意,願意聽從我的錦羹妙計,請記得,我大伯的卧房,就在甬道左側的最裡面。」

雪蘭掩上房門后,袁子青才驚訝的發現,夜原來已經這麼深了。

房內昏黃的燈光將她的影子長長地拉至窗外,毫無預警地襲來一陣濃霧,溫度驟然降了兩三度。

好冷!趕快到浴室沖個熱水澡。

床邊的電話鈴聲竟霍的響起,她遲疑著不知該不該去接。

鈴聲連響了七八聲,掛斷了,又再度響起。

應該不是找她的,到這兒來,她連家裡的人都還來不及通知呢。可,該不會是那群綁匪吧?

門口忽爾傳來剝喙聲,聲音很低,卻莫名的嚇了她一大跳。

「袁小姐,你的電話。」是詹肯斯家的女傭。「哦,謝謝你。」會是誰呢?「喂?」

「子青!」

「思齊?!」袁子青大喜過望,惶急的問:「思齊你在哪裡?思齊!」

「別管我,你,你快回台灣去——」卡的一聲,話筒被用力摔落,接著便只聽得嘟嘟嘟的聲響。這群惡棍真是無孔不入。

宋思齊那虛弱驚恐的聲調,亂了她所有的思緒。再不救他脫離賊營,他說不定就會有生命的危險。

急死人了呵!繞著卧房走了三五趟后,她下了平生最大的決定。

厚著臉皮去求那位伯爵酷大人。

☆☆☆

甬道左側的最裡間?

袁子青站在這比一個半的她還要高的房門口,猶疑再三,仍是不敢伸手去敲門。

她不想聽從雪蘭的餿主意,用美色去惑誘他,只想坦白的告訴那位伯爵,誠摯的懇求他助她一臂之力。

可,怎麼開口呢!素昧平生,人家幹麼非得膛這淌渾水,惹這個麻煩!

當脆弱的意志被打敗時,腦海中不自覺的出現宋思齊慘兮兮的畫面。老天!她怎麼可以為了一點點自尊和羞愧,置心愛的人於不顧?

鼓足勇氣,她輕輕地敲著門,一次,兩大,沒聽到裡面有任何聲響。再試試看,這次多敲幾下,還是完全沒有回應。或許是敲得太小聲了,用力一點——咿呀一聲,門板原來只是虛掩,被她使勁一敲竟敞了開來。

這下怎麼辦?進去還是不進去?「詹肯斯伯爵,詹肯斯伯爵?」咦!不在耶,明早再來好了,那要不要幫人家把門給闔上?

她又沒幹什麼壞事,可感覺怎麼好像做小偷一樣,真是莫名其妙。

是她把人家的門敲開的,替人家關上也是應該的。沒什麼啦,只要跨一步,拉到門把,然後……

「有事嗎?」

嗄!心臟差點跳出來。這人怎麼無聲無息的躲在人家背後嘛。「我、我只是……」

「你來找我的?」他倒不是太介意她看來非常可疑的行徑,可能是看在她是雪蘭同學的份上,不便太計較。

「是,我有一件事情,想、想請你幫忙。」果然不是拜託人習慣,短短一句話說得七零八落、支支吾吾。

「幫你找你的未婚夫?」他示意她先進房裡再談。

「不,我想,在這裡說就可以了。」雪蘭提過,他素有收集美女的癖好,可見其性好漁色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萬萬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在擔心什麼?」他銜著微帶嘲弄的笑意,闊步走進卧房。

袁子青不得已只好硬著頭皮跟進去。

哇!她一輩子沒有見過這麼大的房間。這房裡有多得嚇人的藏書,衣櫥、壁爐和維多利亞式的整組沙發,以及高大的酒櫃,還有空曠到足以養上萬隻蚊子的空間。

袁子青鄉巴佬似的東張西望,樣樣好奇,渾然沒注意到牆邊面窗一張美人靠上頭,半躺著一個精雕玉琢的東洋美女。

「她是……」東洋美女見袁子青突然闖進來,顯然很不開心,小嘴嘟得半天高。

「雪蘭的台灣同鄉。」伯爵用流利的日語回答她,並在她額際親吻了下。「她的未婚夫是尼日小劇場的臨時演員,無故失蹤了。」

「你查出他的下落了?」袁子青驚訝的問。

「你聽得懂日語?」他嘉許地多瞟了她一眼。

他殊不知袁子青除了精通英語之外,日、德、西、俄語也有相當程度的涉獵。

「別管這個。」她會什麼有啥重要,宋思齊的下落才是重點。「你說,思齊他在什麼地方當臨時演員?」

「尼日劇場。」日本女子代伯爵回答,「一家專門演出成人話劇的團體。」

「哦。」袁子青腦袋瓜子一下轉不過來,「那劇場很大很有名嗎?思齊說是劇場的星探到台灣挖掘他的,他怎麼可能還只是個臨時演員。」

「這你得問他本人才會知道。」伯爵給了她一組電話號碼和一個地址。「去問問劇場的老闆,也許她能給你一點線索。」

「謝謝。」袁子青恍惚地走出房門,背後突然傳來那東洋女子一迭連聲淫浪的笑,令她不自在的加快腳步,奔回自己的寢房。

☆☆☆

「為什麼要幫她?」這句話充滿醋意。美麗的東洋女子叫安萊子,是伯爵旗下劇院的經理。低低啜了一口手中的白蘭地,他淡笑的臉龐上,綻出一抹帶有深意的況味。

「她是個可愛的女孩。」

「你身旁的女孩哪個不可愛。」安萊子的妒心相當節制,少去一般女人大發嬌嗔,無理取鬧的情節,只點到為止。「人家可是有未婚夫的,瞧她多專情,我要是那個宋思齊,才捨不得離開這麼漂亮又痴情的女朋友。」

他若有所思地抿嘴淺笑,狹長深邃的碧眼波光粼粼地瞟向墨黑的落地窗外。

「在打壞主意?」他的每一個眼神都瞞不過她。安萊子哀傷的挽住他的手臂,將頭倚向他的肩。「這表示我就要失寵了嗎?」

他依然沉默不語,莫測高深的眼定定地望著窗外的某個點,一眼不瞬。

☆☆☆

這一夜,袁子青幾乎是睜著眼睛等候天際一寸一寸轉亮的。好不容易挨到八點鐘,她立刻拿起話筒,撥往尼日劇場。

沒有人接。可能還是太早了,晚點再打好了。

詹肯斯家的女傭已經上來三趟,喚她下樓吃早餐,但她哪吃得下。最後雪蘭也忍不住上來看看她究竟怎麼回事。

「尼日?!」雪蘭見她失魂落魄的,索性一把搶過她手中的地址。「這是什麼劇場?我以前從沒聽說過。」

「你不愛看戲,沒聽說過是很正常的。」袁子青不悅地把地址要了回去。「我親自走一趟好了。」

「吃過早餐再去吧。晚上不吃,早餐也不吃,當神仙嗎?」

「謝了,我真的不餓。」到浴室隨便盥洗一番,長發歪歪的挽在腦後,穿上從地攤上買來的半舊吉普賽衣裙,她的模樣真不是普通的落魄。

「要不是今天剛好有個重要飯局,我真想陪你一道去。」雪蘭覺得連要去刺殺秦王的荊軻都沒她這麼悲壯。

「好意心領了。」

「等等。」雪蘭匆匆回自己房裡取來一件大衣,為她披上。「外頭冷得很,小心著涼了。」

「我該怎麼謝你呢?」

「別謝我,要謝就謝我大伯吧。不過,你有沒想過,他怎麼知道宋思齊在尼日劇場當臨時演員?」一見袁子青慘白的小臉陷入惶惑中,雪蘭忍不住狠狠的啐了自己一口,那麼多話幹麼。「隨便一提,你別作過多的聯想。」

「哦。」這些天她像個小蠢蛋,什麼事都難以作出正確的反應,一顆心恍恍惚惚的。「那,我走了。」

☆☆☆

「倫敦的西城又名戲劇之城,是全世界劇院最密集的地區之一,」司機是土生土長的英國人,很自傲的為袁子青概略介紹自己國家的種種。「兩平方英里不到,聚了五十多家的大型劇院,小型的就更是不勝枚舉了。」

「哦。」袁子青心不在焉的望著車窗外的女皇劇院、阿波羅劇院……想象宋思齊以一個沒沒無聞的東方人,要在這西洋藝人林立的異國立足,是多麼的不容易,不覺一陣椎心的疼痛。

「攝政王街六十四巷,一O五號,大概就是這裡了。」跨出雪蘭的豪華座車,站在儘是陌生臉孔來往的街道,袁子青將手中緊握的地址看了一遍又一遍,對照著門牌號碼,找得好不辛苦。

最後,終於在一處屋舍牆垣斑駁的窄巷中,瞟見那個小得可憐的招牌「尼日成人劇場」。

考慮到可能會耽誤很多時間,她讓司機先行回去。

宋思齊就是在這裡擔任臨時演員的?這種地方豈不太委屈他了。

袁子青按了門鈴,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有個老先生出來。「誰呀?唉,晚上六點才有戲看,哪有人大白天的來擾人清夢,回去,回去。」

「你好,我是宋思齊的朋友……」

「宋什麼?」老先生用一個特大號的哈欠打斷她的話,眯著眼望向她。

「宋思齊,一個台灣來的演員。」

老先生一愕,皺緊的眉頭半晌才舒展開來。

「那個凱文宋呀,他早就走了,走了也不說一聲,你是他的朋友?太好了,他還欠三個月的房租,你可以幫他還嗎?」

「這……」阮囊羞澀的她已經快山窮水盡了,哪還有能力代繳三個月的房租。「你能不能告訴我他離開這裡后,去了哪裡?」

「唉,誰曉得,」老先生見她沒意思幫宋思齊繳房租,大失所望,口氣也就顯得十分的不耐煩。「你去問茱莉好了,她也許知道。」

「茱莉?」聽到是女人的名字,袁子青覺得很不舒服。「她住哪兒?」

老先生沒回話,走進裡邊,須臾,走出來丟了一張小字條給她,拋下一句,「茱莉的電話。」然後轉身就拉上鐵門。

袁子青傻傻的立在原地數分鐘之久,才轉身失魂落魄的走出小巷弄。

要不要現在就打電話給這個叫茱莉的?宋思齊和她是什麼關係?

心打亂如麻加上頭痛欲裂,她一個踉蹌,險險撞上迎面而來的轎車。

猛一回神,始驚覺自己竟跌坐在車水馬龍的馬路上,車子的喇叭聲震得她耳膜差點裂開來。

「你受傷了嗎?」那倉皇趕過來將她扶起的,赫然是雪蘭的大伯什麼詹肯斯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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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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