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傍晚,他們來到遼東城。
東北幫派人等在城門,遠遠便看見他們。
消息一傳出去,遼東城的百姓也都伸長脖子,好奇的張望。
宮詩麗對這熱鬧的景象已經失去欣賞的心情,一路走來,她渾身不舒服,頭痛得幾乎要裂開,當抵達官府時,更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她一下馬車,在門口站崗的一名守衛立刻衝進屋裡通報,其他人都驚喜的跑下階梯,迎接她。
「大小姐,歡迎你平安回來。」
雖然她不認識他們,但是可以感覺的出來這些人的喜悅是發自真心的,感動地說:「謝謝你們。」
在僕人的帶領下,她走向內院,同時有種熟悉的感覺,似乎曾經來過這裡。可是,她為什麼想不起以前發生過什麼事?
「天啊,詩麗,真的是你!你安然無恙,你們是,你回來了!」一個中年男子站在大廳門口,高興的語無倫次,似乎等待這一天已經等了許久,然後迫不及待地上前,用粗壯的手臂把她抱進懷裡。
宮詩麗靠著他寬厚的胸膛,沒有任何反抗,因為她認得這個味道,記得他的聲音,不過一直以來就是無法抓住飄渺的記憶。
如今跟著這個味道、這個聲音來的,是一股她也無法理解的愛和滿足,它們像早晨的輕霧,包圍她、擁抱她,讓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祥和平靜。
梅若藩退到一旁,從宮歷生的反應來看,他救起的應該是宮詩麗無疑,雖然他心裡有許多疑問,但是此刻不想打擾一個父親看到女兒歷劫歸來的喜悅。
他們父女團圓的一幕非常感人,但也是一團混亂。大廳內外擠滿了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她近乎奇迹的經歷,但是每個人看來都很高興她能夠平安回來,下至卑微的奴僕,上至東北幫一些重要人物。
只有兩個人無法感受到他們父女的喜悅。宮夫人板著臉,注視著丈夫女兒歸來,宮詩琪則面無表情,冷酷的目光充滿妒恨。
梅若藩發現到這種情形,隨即想到宮詩麗故事中經常出現的兩個壞女人可能就是她們,然後他又想到一件事,那件馬車意外會不會跟她們有關?
他特別注意宮詩琪,她美麗的五官毫無瑕疵,身材凹凸有致,唇瓣鮮紅欲滴,她毫不掩飾對宮詩麗的嫉妒和怨恨,那股惡意破壞了她的美。
或許是他目不轉睛的盯視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她明顯的受到震動,似乎直到現在才發現他的存在,注意到他吸引人的外貌。他從未見過任何女人如此貪婪的盯著男人,現在她正對他露出誘惑的笑容。
他禮貌的報以微笑,看見她展露更迷人的笑容,他知道她只見到他的笑,卻忽略了他眼中愚弄的意味。只一個試探,他就摸清楚這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同時也想好了著手調查的方向。
「詩麗啊,我好擔心你。」宮歷生哽咽地說,淚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轉。「來,讓我看看你,你可知道爹是如何的想念你?」
他捧起她的臉龐,仔細的審視,隨即注意到她離開二十多天,反而顯得更容光煥發,雙頰染著紅暈。
宮詩麗也在打量他,身子一震。是他!她腦海浮現的身影,就是眼前這個男人。這就是她的爹嗎?是的,他是她爹,她感受到他的愛。
一股暖流湧上心頭,他溫柔的眼神正愛撫著她的臉。
「聽說你失去記憶,記得我是你爹嗎?」宮歷生擔憂的問,害怕失去她。
她感覺心痛,他對她的愛是無可置疑的。
「是的,我記得……您的臉和您的聲音,我都還記得。」她的嗓音沙啞,激動地流下淚水。「每次想起您,我只覺得溫暖……我知道我們的關係一定很親密,沒想到您會是我爹。」
宮歷生也很激動,高大的身軀顫動著,眼淚流過他多日未曾修整的臉孔。
「感謝老天,你還記得我……其他的呢?你還記得什麼?」
宮詩麗輕皺眉頭,試著搜尋腦海中雜亂的記憶。「我不知道……我記不起來……其他的任何事了。」
「沒關係,以後再慢慢想,暫時這樣就夠了。」他捏了捏她的小手,安慰道,然後轉身,走到梅若藩的面前,「二當家,謝謝您救了我女兒,我欠你一份人情。她是我的性命和寶貝,沒有她,我便一無所有。」
「宮幫主,快別這麼說,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梅若藩謙虛地說。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正經,面對心上人的父親,一個可以主宰他們未來命運的人物,不禁戰戰兢兢,不敢掉以輕心。
「不,這份恩情,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有許多事要問你,不過走了一天的路,想必你也累了,還是先到房間休息,一切等晚上再說。」
從宮歷生親切的口氣看來,顯然已經將他視為自己人,梅若藩難掩喜悅的笑容,當下就決定今晚就向他提親。
「好,我也有事要向您稟報。」
他看向宮詩麗,用眼神詢問她的意見。
她對他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他要說什麼,並贊成他的決定。
視線交接間,他們分享著這份幸福。
然而就在他即將離開大廳時,這份快樂結束了。
「對了,商良,派人快馬加鞭,去通知靳以朗,詩麗平安回來了。」宮歷生急切的吩咐。
「是,姑爺一定很高興聽到這件事。」老總管聽令,馬上離開了。
「姑爺」兩字已進入梅若藩的耳里,他立即剎住腳步。
宮詩麗也聽到了,首先注意到他轉過身時的表情,他的面頰變得毫無血色,眼裡是純然的震驚……還有恐懼,而她知道自己的臉龐一定和他一樣蒼白。
她緩緩的轉頭,看著露出明亮笑容的父親,聲音顫抖的問:「您……您在說什麼?誰是靳以朗?」
「他是你的未婚夫,再過一個月,你們就要成親了。他是我見過最優秀的男人,你能嫁給他,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事情。」宮歷生高興地說。
宮詩麗受到極大的震撼,好一會兒才注意到她爹說的話。
「他如果知道你還活著,一定會馬上來看你。你看到他,或許會想起他。」
她再也無法控制身軀的顫抖,當視線慢慢地移到梅若藩的身上時,她知道會看見什麼。他的臉上布滿驚恐,彷彿剛瞥見自己的死亡。
然後他的目光和她的鎖住,他的眼神變得堅定、挑釁,似乎想在這裡,當著他爹和宮府所有人的面,表明他和她的關係。
她輕輕搖頭,流露出懇求的目光,不想把歡樂的氣氛破壞殆盡。
雖然她還記不起所有的事,但是發現她和她爹之間幾乎沒有任何隔閡。她知道自己很愛他,不能就這樣說了出來掃了他的興。
她看見梅若藩露出苦澀、輕蔑的笑容,明白他在提出抗議,並提醒她曾經說過的話:我要和你在一起……無論我是什麼身份,這個決定永遠都不會改變。
她沒有忘記她的誓言,但……她覺得心痛,還有罪惡感。如果他看出了她的歉意,也未曾緩和緊繃的臉龐。
梅若藩抿著嘴唇,轉過身子,大步離開大廳。
若藩……宮詩麗看著他僵硬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無言的喊叫他。拜託,請不要生我的氣,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請你體諒我做女兒的心情。
宮夫人一言不發,把一切都看在眼裡。
今天一大早,張岐連夜從城外趕回來,說他找到宮詩麗,並轉述梅若藩告訴他的一切情況。
一聽到救宮詩麗的是梅若藩,她就開始懷疑,他絕對不只是救了繼女的性命,他們的關係不會如此簡單。
他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從不放過任何一個美麗的女人,兩人朝夕相處了二十多天,說沒有曖昧情愫,打死她都不相信。現在看到兩人在聽到婚事時,那無法掩飾的震驚和惶恐,更增添了心中的疑慮。
「詩麗……」
宮詩麗一轉頭,注視一對嚴肅的眼睛。他爹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皺起的眉頭。
「你怎麼了?」
她輕輕搖頭:「沒什麼。」
她如何告訴他,她其實已經嫁人了?
但是她早有了未婚夫,一個叫靳以朗的男人。而且一個月後即將嫁給他。
天啊!她該怎麼辦?
宮詩麗站在窗前,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空氣中略有寒意,沁人肌骨,不過她毫無所覺,滿腦子想著梅若藩離開時,還有他緊抿的嘴角,以及散發出的緊繃和憤怒。
那一刻,她是多麼渴望投向他的懷抱,需要被他堅實的手臂擁抱,不想獨自面對那個殘酷的事實。
可是,他離開了她,因為他的心裡受了傷。
晚膳過後,他和她爹走進書房,她不知道他會說些什麼,她還無法和她爹談起那段在海納古的日子,和梅若藩在一起充滿了愛,還有他們的婚姻……
噢,若藩,我們的婚姻……
宮詩麗輕聲嘆息,難過又無助的流下淚水。
這時,侍女輕輕的開了口:「大小姐,我……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她抹去臉上的淚水,轉身看了侍女一眼。她叫小蘭,是小妹身邊的二等丫頭。她回家之後,繼母派她來服侍她。
她對繼母和小妹沒有任何敵意,但是看到她們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無法像對她爹那樣愛她們,所以她儘可能的少與她們接觸,包括她們派來的人。
「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子的,梅二當家的侍從剛剛找我聊天,他有意無意的在打聽你的住處,還有夜裡守衛的事。」小蘭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該怎麼說。「大小姐,你和二當家……我的意思是說,你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宮詩麗緊握拳頭,指甲陷入掌心。她和梅若藩之間的事,她並不打算一直隱瞞下去,在適當的時機,她會把事情說出來,但絕對不是此刻,也不是向眼前這個人泄漏,梅若藩對她來說,不只是一個令她感激的救命恩人。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向你打聽我的事情,只是關心我而已。」她走向案頭的水盆,用水潑著臉頰,藉以掩飾不安的情緒。
小蘭搖頭,「不,我看是二當家想私會你,派他出來打探消息。」老實說,馮子興詢問的技巧相當高明,如果她事先沒有得到警告,肯定會被他騙。「大小姐,你不用擔心我會說出去,我只是想幫你的忙。」
「幫我?」宮詩麗困惑的轉過身子,「我不知道你要幫我什麼,我們以前很親密嗎?為什麼你那麼關心我的事?」
小蘭愧疚的轉開視線,「不,我們以前並不親密,不過既然我頂替小菊來服侍你,我知道她希望我這麼做。」這也算是對小菊的一點補償。
「小菊?」宮詩麗屏住呼吸。
為什麼聽到這個名字,她的心會刺痛?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試著從混亂的腦袋中理出個頭緒。
小蘭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繼續說道:「她是以前服侍你的丫頭,那天陪你上蓮花山掃墓,卻不幸在馬車掉落山崖的意外中喪命……」
「掃墓……馬車掉落山崖……」宮詩麗無法壓抑體內升起的惶恐,合上雙眼,記憶似乎刺激著她的腦子,逐漸想起那令人震驚的畫面。
輪子飛離馬車,她和一個年輕女孩在東搖西晃的馬車上……
老天!她記起來了,所有不願意回想起的回憶,此刻如浪潮一般的湧向她。
宮詩麗雙手掩面,全身顫慄,發出痛苦的啜泣聲。
「天啊!都死了……老張死了,小菊也死了……」
她的思緒回到小菊飛出去那一刻,失去最親近的人的悲哀排山倒海般的湧向她,淚水布滿面頰。
小蘭十分同情她,更對她們主僕之間的情誼有著深刻的感觸。今天如果是她死去,二小姐絕對不會為她掉一滴眼淚。
「大小姐,你提到老張,是想起所有的事了嗎?」小蘭走向前,抱住她:「別哭了,哭壞身子,小菊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可是她發現自己也是淚流滿面。
小蘭真誠的同情滲入宮詩麗的心裡,雖然她仍在悲傷中,不可自拔,但是依然努力控制嗚咽聲,直到慢慢止住眼淚,振作了些。
「是,我想起來了……」她抽抽噎噎,「小蘭,告訴我,夫人派你了服侍我,是為了監視我,對吧?」她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太了解繼母的為人了。
繼母有理由懷疑她,畢竟她和梅若藩相處近一個月是事實,而不管他們之間是否清白污染,繼母絕對有辦法把事情刻意渲染、污衊她。雖然她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事,但是不要她爹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這件事傷害。
小蘭點頭,毫不隱瞞的說:「是的,因為救你一命的人偏偏是梅二當家,而他也是有名的風流浪子,她自然有所懷疑,你應該感覺得出來,她不希望你嫁給靳爺,如果能借著此事打擊你,將會是她求之不得的事。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背叛你,夫人和二小姐那裡,我自有辦法應付她們。」
宮詩麗抬起頭,稍稍離開她的懷抱,「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改變這麼大?」以前她雖然不至於欺負她,但總是袖手旁觀。
小蘭很想告訴她,因為想贖罪,可是愧疚的說不出口,只能勉強擠出句:「我有眼睛,看得清楚誰是好人。我知道你還不相信我,但我是真心想幫助你。」
事實上,她已經這麼做了,將所有馮子興想知道的都告訴了他。她必須知道他們兩人發生了什麼事,才能預先防備,否則讓宮夫人知道了,將惹出大禍。
宮詩麗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不只是她還不相信她,更因為她的秘密是無法和別人共享的。她想著自己和她的對答,應該沒有留下任何把柄。她雖然沒有否認,可也沒有正面承認,所以即便小蘭出賣自己,仍無法告訴繼母任何事。
「小蘭,無論如何,我很感謝你。」是她讓她找回失去的記憶,不過並沒有解除她的困境,反而更讓她進退兩難,因為她比誰都知道,她爹不可能同意她嫁給梅若藩。
並不是他的財富和社會地位不如人,而是他的風流名聲成為致命傷,她爹絕對不會相信他是真心愛她,如何放心把她交給他?再說,她爹一向重視承諾,要說服他做出背信棄義的事,根本難如登天。她知道她必須考慮怎麼做,但就是無法靜下心來,不知道該怎麼辦。
天啊!為什麼她未來的夫婿是靳以朗,而不是梅若藩?那個擁有她心的男人,那個她深愛超過所有人、超越自己的生命、超越……超越一切?包括她爹,甚至是犧牲他的名聲?
「老天!」她絕望的低語。
梅若藩喃喃詛咒自己的命運,但是絕不向它妥協或低頭。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愛上一個女人,是宮詩麗撩起他的愛意,讓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她別想輕易地撇開他。他要離開這裡,而她得跟他一起走。
老實說,他萬分後悔把她帶回家,更害怕她會恢復記憶。他之所以這麼不安,是害怕一個事實——真實的她愛的是靳以朗。
自從得知她的未婚夫是靳以朗,他便一直處於恐懼中,他們兩人不但非常熟悉,有時還是生意上的夥伴,那個男人是東北所有少女最想要嫁的對象,宮詩麗不可能是例外。他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卻不喜歡這項事實。
可惡!他離開這裡不過短短的兩個月,誰想得到那個男人居然定了親!更不可思議的是,他還和他的未婚妻上床,最後甚至結為夫妻。
天殺的,老天爺這次開的玩笑未免也太大了。
無論如何,他絕不放棄。她說愛他,他認為她是坦誠的,至少在她失憶的情形是如此。但是,她是否愛他愛到願意放棄一切跟他走?他得考驗他們的愛情,在他發瘋以前。
儘管他急切地想見她,但判斷是安全的時機去見她時,已經是午夜之後了。
他很感謝馮子興幫他打探她的住處,和沿途警衛的守備位置,讓他能夠輕易地撇開被抓到會帶給她的困擾,輕輕推開窗戶,迅速的閃入她的房間。
將熄的微弱的燭光照亮室內,她安靜的躺在大床上睡覺,看起來像個小孩,裹在白色單衣下的苗條身材卻極其誘人。
現在實在不宜回想她那裸露的胴體和熱切的激情,以及當他狂吻她時,她婉轉應和的柔軟雙唇,不過她已經挑起了他狂熱的感情,第一眼見到她,他便已經完全被她掌握了,無法忍受失去她,無法忍受想象她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的情景,他要她再次承諾,永遠不離開他,立刻。
「詩麗!」他坐在床沿,用力搖著她的肩膀。
宮詩麗緩緩醒來,看清楚是他,雙手抓住頸子,彷彿心正梗在那兒。
他們彼此凝視,一言不發。
半晌,她僵硬的開口,「我們不應該這樣子見面,小蘭已經開始懷疑,如果被她看見……」
「見鬼了!我來看妻子,還怕被人看見?」梅若藩咬牙切齒,努力剋制大吼的衝動。「為什麼你要阻止我?你打算什麼時候將我們的事告訴你爹?」
看樣子他並沒有將他們的事告訴她爹,不過……她嘆口氣,坐起身。
「若藩,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什麼不簡單?」他抓住她的手臂,臉貼近她,「我要離開這裡,你是我的妻子,你要跟我一起走。」
「若藩,我不能這麼做,我恢復記憶了,我……」
「什麼?」梅若藩頓時感到一股穿透人心的恐懼。他擔心的事情會成為事實嗎?「其他的話,我不想聽,你只要說,你願不願意?」
其他的話,他不想聽……他不想聽什麼?宮詩麗不確定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恢復記憶,他不為她高興,反而看起來很生氣,為什麼?
她被他奇怪的行為搞糊塗了。唉,或許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想起他內蘊的脾氣,他能從傍晚保持靜默到現在,已算是奇迹了。
她伸出手,輕輕愛撫著他的臉頰,「若藩,你要我怎麼說呢?『爹,我希望您不要介意,我不要嫁給您看中的女婿,因為我已經嫁給梅若藩了。』難道你要我一回家,就這麼跟我爹說?他會傷心欲絕的。他大費周章的挑選了靳以朗做我的丈夫,我不能這樣傷他的心。」
「你不想傷他的心?」他粗魯的將她拉向自己。「老天!那我呢?你認為這一切該死的對我又是如何?你是不是考慮嫁給靳以朗?因為你愛他,對嗎?該死!你認為我會站在一旁,坐視他操我的妻子嗎?」
他粗鄙的用語令她畏縮。她不再純真了,清楚婚姻在肉體關係上包含的意義,她可以和靳以朗分享她和梅若藩之間那種親密關係嗎?
她想到新婚之夜,靳以朗爬上床,對她行使丈夫的權利……不,她做不到,並不是討厭他,而是無法接受毫無感情的肉體關係。那天她阻止梅若藩和老闆娘歡好,或許也是原因之一,她不想他繼續墮落下去。
「不,我不愛他,也沒考慮嫁給他。」宮詩麗當下看見他大大鬆了口氣,像是卸下心頭的重擔。這是他不高興聽到她恢復記憶的原因嗎?他擔心她愛上靳以朗?
唉,他太多慮了。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不會愛上那個男人,因為他並不愛她。他處理他們婚姻的方式,似乎只是獲得一位妻子。每次想起來,她就忍不住悵然,婚姻不該是這樣的,如此冰冷,沒有意義。
梅若藩和她之間的婚姻關係,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他們的愛是如此的實在,沒有任何疑慮。自從遇見他后,她再也不覺得空虛、孤單。
她凝望著他的臉龐,懇求地說:「若藩,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但是請你答應我,你不會做什麼傻事,在我有機會說服我爹之前。」
他托住他的下顎,一邊衡量她說的話,一邊逡巡她的臉。他的碰觸毫不溫柔,仍隱含怒意,但是語氣變得柔和,「好,我給你一些時間說服你爹……要多久?」
她想了一下,「半個月,你至少要給我這些時間。」
他搖頭,「不行,我在這裡做客,不可能待這麼久,最多只能給你兩天,這出鬧劇已進行的夠久了。」
「若藩,別這樣。」她神情焦慮,「求求你,不要對我做這樣的要求,我也無法在兩天之內解決這件事。必須考慮我爹的感受。」
梅若藩緊繃著下顎,他無法答應她,因為他覺察到時間拖得越久,當事情到了關鍵時刻,她做出不利於他的取捨的幾率越大。
「不行,我不能答應。」他捧起她的面頰,深深的望進她的眼中,「如果我現在讓步,時間一久,你必定會屈服你爹的決定,嫁給他挑選的寶貝女婿,而把我置於一旁。這種安排,我不會接受。」
「拜託,請你試著了解好嗎?」她見他仍板著臉,懊惱的嘆了口氣。
「噢,你固執的像頭驢子。若藩,我了解我爹,雖然你救了我,他非常感激,甚至願意把他的性命交給你,但是你在他心中還是個花花公子,是那種哪裡有樂子就到哪裡去的人。他曾經提過你,並以你為例,告誡我『愛情和婚姻禁不起刺激和過多的大風大浪,最重要的是安全感』。他之所以挑靳以朗為女婿,就是因為他讓他有這種感覺,可以放心的把女兒嫁給他。所以我需要時間思考,想個辦法說服他,讓他知道你是真心愛我的。」
梅若藩愣住了,從沒想過除了靳以朗外,他這些年來的風流行徑居然會成為婚姻能否成功的最大障礙,隨即露出苦澀的笑容,「老天爺,難道這是你在懲罰我過往的行為?」他逸出苛刻的笑聲,「我想我是活該,不過這太不公平了,那些都是我遇到你以前的事,他不能因此否定我對你的愛。」
「若藩……」宮詩麗心中一陣抽痛,多希望能夠拂去他的憤怒不平,但是無法改變事實,她太了解她爹了。「雖然為了你,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能做任何犧牲,但是我爹好不容易才從失去我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如果我不顧他的感受,就這樣走出他的生命,對他實在太過殘忍了。」
「殘忍?詩麗,我明白你的難處,不過萬一他還是不同意,你終究必須做出選擇,到時你對我的承諾又怎樣?」他苦笑一聲,臉上刻蝕著深刻的痛苦,「老天,你是我的妻子啊!」
她的眼眶盈滿淚水,心彷彿要裂成兩半,「若藩,我們的婚姻……不是真的。」
梅若藩全身一震,像是遭到雷擊,用力抓住她的手臂,以充滿憤怒和受傷的語氣說道:「你說什麼?該死!我不管你怎麼想,但它對我是真實的。」
「我也希望它是真實的,但是我沒有爹的認同,他就不是真的……」宮詩麗悲傷的望著他。她知道在現實世界里她不屬於他的事實,他一時之間難以接受,甚至比一刀殺了他更令他難受。痛苦扭曲了他的薄唇,頸部肌肉緊繃。
「若藩……」她伸手碰觸他的面頰,想抹去他眼底的悲傷。
他猛地別開頭,過了一會兒才又轉回來,看著她:「不談你爹,讓我們談論愛。」他的手指戳著她的心口,毫不容情的說:「我愛你,你愛我,我們彼此相愛,現在你告訴我,你爹和靳以朗在這其中有何立足之地?」
宮詩麗抓住他的手:「那會痛。」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眸中盈滿痛苦,聲音顫抖的說:「我很抱歉,但是你把我嚇死了,我愛你,不能失去你,否則……我需要你,瑪兒朵。」聽到這個名字,她的心都要碎了,淚流滿面,「若藩,我們要怎麼辦?」
「不要哭……」他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不只是因為做不到,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不能讓他因她而死。如果他帶著她私奔,他爹一定會殺了他。
張開眼睛,她想要告訴他,她不能這麼做,不能和他離開,不管她的心靈及身軀是多麼渴望……看見他眼裡的濕意,她像是斷了氣,心碎成無數片。
梅若藩在她的眼中看見了絕望,手離開她的身子,再也無法剋制,淚水滑落臉頰,語帶痛苦地說:「老天,瑪兒朵,我懇求你,和我離開,不管別人怎麼說,你已經是我的妻子。」
宮詩麗的喉嚨痙攣,看著他哀傷的面容,就要開口答應他,她會拋下一切和他一起走,然後她想起了她爹看見她時的喜悅神情,還有他說過的話:她是我的性命和寶貝,沒有她,我就一無所有……她當下閉緊嘴巴。沒有辦法,她是她爹的一切,她也愛他,她無法做出傷他心的事。
「若藩,我需要更多的時間想一想。」
他默默的看著她好一會兒,站起身,大步走向窗邊。
她趕忙跳下床,追上去,緊緊抓住他的手,「若藩,你要去哪裡?」
「離開。」他沒有看她,「讓你好好的想一想是否愛我。」
「我愛你,你一直都知道我有多麼的愛你。」
「是嗎?」他轉過身子,直瞅著她,眼中盈滿了苦澀,然後縮回手,打開窗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宮詩麗再也無法忍受,淚水撲簌簌的滑落臉龐。「若藩,我的愛,我的生命……」她該如何自這一場混亂中做出正確的選擇?
隱在黑暗中的小蘭慢慢地走出來,目睹這對男女深夜私會,證實了宮夫人的懷疑,同時也可以預見這件事如果爆發開來,會引發多大的麻煩。
她想幫忙,今晚說的全是真話,可是她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