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光陰荏苒,季節交替,春暖花開的日子又翩然乍到。
秦君行已忘了自他因不名原因墜海被救后,來到這個莫名奇妙的地方,過的是第幾個春天了。是第四或第五個與於劭祺共同度過的春天,秦君行已記不得了,腦袋變得越來越不靈光。
在這種窮鄉僻壤的鬼地方,腦袋惟一的用途便是跟一群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的坑錢鬼打交道。
也難怪他的腦筋會生鏽,因為缺少磨鍊。想當然耳,優閑愜意的生活也稍微將秦君行尖酸刻薄的脾性削弱了不少。
但與生俱來的劣根性還是根植在他的心中,想拔掉是不可能的事。就像他天生對錢有一股狂熱,讓他怎樣也無法去停止愛它。
不過若有人問他,錢與於劭祺孰輕孰重,那結果自是一目了然,語言已變得多餘。
小祺當然比錢還要重要。秦君行直視著於劭祺那令人百看不厭的睡臉,雙眼照照發亮,比看到錢時才有的閃亮光芒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醒了。」悠悠醒來的於劭祺自然地猛往秦君行溫暖的胸膛里鑽,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滿足地又閉上眼。
「嗯,你再睡一會兒,時間還早。」他讓嬌小的他更貼近自己,行為舉止已不見粗魯,反而有股似水的溫柔。
再睡一會兒,時間還早。
秦君行醇厚的嗓音傳進他的腦海中。每當他這一么對他說,就表示他已經遲到了,於劭祺懊惱的在心中申吟一聲。
想不起來也不行了。
猛然坐起,掀開如絲般光滑的被子,右手揮開擱在肩側的健壯臂膀,紅潤的唇嘟得半天高,臉上有一絲絲的不悅。
「好過分,你都已經醒了,怎麼不叫醒我?」於劭祺略微氣憤的嗔道。
「你不是很累嗎?」唇角噙著笑,秦君行好整以暇的反問。
「是很累沒錯,那也是因為你對我索求無度,不加節制才讓我……讓我累得幾乎每天都爬不起來。我不管,要不是你對我做那種事,我會遲到嗎?害我每天都被阿土伯叨念,都是你害的。」連日來的委屈化成一股怨氣,全數向秦君行傾瀉而出。
「他念你,我就去找他麻煩。」不知檢討,仍是一臉笑意的秦君行皮皮的道。
「不要啦!你不要去製造、增加我的麻煩與困擾了好嗎?」他去等於麻煩,要他去,不如他現在忍著點還會好過些。
「天地良心!我要幫你出氣,你還嫌棄我,我可都是為了你,而你竟說我是麻煩、困擾,我是招誰惹誰了?」
好心沒好報!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助你一臂之力,想不到還被嫌。別人求都求不到的事,不料你卻視如敝屐!秦君行暗自哀聲怨道。
他真是自找罪受,難怪他最討厭小鬼頭了。偏偏又招惹到兩個混世小魔王,一個是任性執拗的小祺,另一個則非刁鑽絕艷的魅色莫屬。
「誰教你讓阿土伯的面子掛不住,他是老人家,你就讓讓他,不要欺負一個行動能力不便的老人,免得被人恥笑。」於劭祺不禁指責。
「我管他是誰,只要不惹到我便沒事;一旦得罪我,我就讓人吃不完兜著走。何況我都對他們手下留情了,偏偏那個死老頭不知好歹,一直跟我作對,直搔我的痛處,分明是跟我卯上了。我能視而不見,像只沒用的軟腳蝦窩囊廢,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嗎?很抱歉,我做不到!」他實在對阿土伯感冒得很,而且早在第一眼就決定了。
誰教他們看小祺好欺負就隨便差遣他、利用他,現在小祺是他的人了,在他保護的轄區之內,他被人欺負他能坐視不管嗎?
答案當然是不能。反正這個「閑人村」他沒有一樣是喜歡的,全都討厭,只除了能讓他委曲求全的於劭祺外,其他的人事物,他連看的慾望都沒有。
「但他人老了,不像你是個年輕人,身體強艦體魄氣勢都高人一等,你就不能容忍一下、讓讓他嗎?」
於劭祺不放棄的繼續勸說,無奈秦君行就像吃了秤鉈鐵了心,頑固得聽不進他一言一語。
「哼!就是有人不服老,你要我怎樣?躺著不動,任人宰割嗎?抱歉,我辦不到。」他的話句句帶刺,絲毫不留轉圜的餘地。
「君行……」
「別再說了,除了這點,其餘都可商量。」秦君行快速打斷於劭祺的話。反正說再多也沒用,他早已打定主意。
「怎麼這樣啦!跟驢子一樣頑固。」他氣餒的嘟起嘴來。
「我是替你出氣耶,別不識好歹了,真是『好心被雷親』。我甘願被你親,也不願……」
「好了,你不要再胡說八道了。算了,我要去上班,不理你了。今天又遲到,真討厭。」一聽他滿嘴胡說八道,於劭祺忍不住開口打斷他的話。
???
於劭祺越過秦君行打算下床,腳丫子剛觸及略微冰涼的磁磚地板,正想彎腰拾起散落一地的衣物,不料手已被抓個正著。
「不要去。」鉗住他纖細的手腕,秦君行含情脈脈的凝視著他。
「放手啦!不要拉我。」瞧都不瞧他一眼,於劭祺不解風情的打散秦君行滿腦子的旖旎遐想。
「我不放。」可惡!完全不懂他的心。
「放手。」他怒斥。
「不要。」他偏不!叫他放手,想都別想。
「拜託你啦!人家已經遲到了。」收起怒容,於劭祺轉而撒嬌嘟噥。
「既然遲到,就甭去上班了,今日,陪我。」手一使力,於劭祺瘦弱的身子便跌入他的懷抱。
「你怎麼這麼霸道?昨天你這麼說我依你,前天這樣我也沒說什麼,大前天更是無賴,還有大大前天你就是用這個理由讓我留下。你實在太過分了,說什麼今天都不能讓你再得逞,放手,我要去上班!」於劭祺邊掙扎邊說。
「不放。」由於雙方體型過於懸殊,令秦君行輕而易舉就將於劭祺制祝
「你太可惡了,無賴,放手!」被他抱滿懷的於劭祺,惱羞成怒的道。
「被你罵無賴我也認了,我就是不放手,你又能奈我何?」輕佻的秦君行無所謂的笑道。
「你真的不放開我?」於劭祺再一次出聲。
「那還用說!不放就是不放,今天我要讓你陪我一整天,誰理那老頭的店有沒有人顧啊!我心意已決。」
「好,陪你就陪你,可是今日過後,你休想再碰我一根寒毛,否則我就死給你看!」於劭祺出言恫嚇。
「你這是在威脅我?」秦君行雙眼危險的眯起,露出一道狠厲的精光。
「是,我就是威脅你,怎樣?你又能奈我何?」當著他的面,於劭祺將他的話原封不動地丟還給他。
「好啊!小鬼也懂得怎麼欺負人了,純真的你也被我這大染缸給染出抹黑來了,我的影響力可真大啊!」真令人意外,當初天真的小鬼頭如今也懂得如何威脅人了。
他不再純真無瑕了嗎?而那全是因為他?秦君行倍感空虛的自問。
「不是你,而是我本性如此,怪不得你。」敏感的於劭祺聽得出他話語中的落寞,忍不住出口辯駁。
他不想看到染上愁緒的他,他看慣了秦君行輕佻溫柔的一面,如今看到另一面的他,反而令他不安。
「我沒有自責,你別會錯意。我是對你另眼相看,你的進步讓我感到由衷的欣慰,如此也不枉我用心良苦地對你每天耳提面命。你的成長只證明了一件事,我的功夫還是很老練,一點都沒有退步的跡象。」秦君行有點自嘲道。
感覺就好像在璇夜俱樂部的時候一樣,在那行里他可是首屈一指的紅不讓,手底下調教出來的牛郎,每個都大紅特紅,人人叫好。
想不到本性也會傳染,就算他無此意,耳濡目染下也會起變化。為什麼會傳染的不是愛呢?這樣他就會愛他了吧。秦君行不由自主的陷入自己的想望中。
他的喜歡跟自己的喜歡一樣嗎?他愛他,可是他又何嘗知道什麼叫作愛?自己還有多久的時間可以跟他耗?再這麼下去……他……
他到底懂不懂愛啊?他還要等多久才可以聽到他主動說愛他,而不是他問一句,他答一句,這樣被動的愛情他不要。
時間不斷消逝,他卻不見成長,身子依然嬌小如昔,一點兒改變都沒有,仍如四年前的他,卻不再純潔無瑕。
污穢的他將他染上色彩,硬將一塊白布染成黑色,純潔烙上了代表邪惡的印記,他的良善天使不再純潔。
一直等不到於劭祺主動回應的秦君行決定孤注一擲,成敗與否,就看這一次了。
我的良善天使,你是要拯救我頹廢的靈魂,還是與我一同墮入地獄沉淪?如今已端看你如何選擇,而我,將與你同在,長相左右。
請原諒我的耐性不夠,不願再繼續枯等下去。秦君行在自我掙扎良久之後,將目光投注在於劭祺身上,發出了歉意之聲。
「你騙人!」於劭祺的臉上滿是受傷的神色。
他不相信,他一定是故意這麼說的,他不相信秦君行跟他在一起只是為了改變他。
「我騙你?何時騙你?又騙你什麼?」他連珠炮的質詢。
接二連三的逼問,讓於劭祺幡然醒悟,卻不知所措,無言以對。
秦君行起初的計策,隨著時間而慢慢發生效應,他的柔情兼霸道索求已一點一滴的滲入於劭祺的心中,讓初嘗禁果的於劭祺墮入情慾深淵而不可自拔,隨之對他產生依賴感,漸漸地變得再也不沒有他、離不開他。
「又不說話,你這個習慣何時才改得過來?分明就想將我活活的氣死。」悶不作聲的像個死人一樣,每每到了重要時刻就沉默不語,真是氣煞他了。
問他,結果他話也不吭一句,每次都這樣,讓秦君行不免有些泄氣。他一直在等,等他親自開口,開口訴說一切,本想順其自然,等到他想說之時再說,可是依照現在的情形來看,就算他等到白髮蒼蒼,也聽不到他想聽的話。
「我問你一件事,這件事對我來說非常的重要,你可要照實回答,不要再不說話好嗎?」秦君行慎重其事的問。
「嗯。」於劭祺點了點頭。
「你愛我嗎?」他開了口。
於劭祺猛然抬起頭,卻不小心望進他那深不可測的暗瞳中。「那還用問,我當然愛你!」我愛你,這句話他不知已說過幾百、幾千遍,不過這次他的問話卻有些不同,不知為什麼,於劭祺心中漸感不安。
「你真的懂我在說什麼嗎?」秦君行獨自生著悶氣,目不轉睛地瞪著他看。
接著他又用深情的暗瞳望進在聽完他的話卻顯得有些茫然無措的瞳眸中。
「我知道,你問我愛不愛你,而我答我愛你。這樣回答有錯嗎!」於劭祺不禁慌了起來。
「沒有。」秦君行回答得又急又快,心念一轉又道:「你放心,你沒說錯什麼,不要緊張。瞧你緊張的模樣,好可愛喔!讓我忍不住想親你。」秦君行輕佻的回話,作勢要吻上他的唇。
於劭祺一動也不動地,令秦君行有些愕然,欲貼上去的唇停在半空中,愣了大約三秒鐘的時間,秦君行快速的輕啄一下,兩唇相接不到兩秒鐘便已分開。
感受他略微異樣的舉動,敏感的於劭祺漸漸不安起來,而這不安的情緒又慢慢的擴散開來。本來是要閃開他帶著玩笑成分的一吻,可是無論他怎麼做都動不了,半分也不能移開自己僵直的身體,只能任由他吻上自己。
好冷!他的唇冰冰冷冷的不帶一點溫度,像是不帶感情的一吻,而且他的動作又很怪異,像是勉強自己來吻他似的。
他很不喜歡這樣的他,一向熱情如火的他去了哪裡?於劭祺茫然地看著他,對著空氣發出無言的詢問。
「好了,你已經遲到很久了,趕快去梳洗吧,免得到時又將你遲到的原因怪罪在我身上,我可擔當不起。」清清忽感不適的喉嚨,秦君行打趣的說。
聞言,於劭祺默然無語地迅速跳下床,撿起地上混雜在一起、分不出是誰的零亂衣物,走進兩年前秦君行增建的小小浴間。
而秦君行只是用複雜的眼神望著於劭祺快速的逃進浴室的身影,直到那扇白色的門擋去他所有的凝望。
???
於劭祺輕輕的掩上門扉,「你決定不要我這個麻煩了嗎?因為你擔當不起?」隔著門板,於劭祺出神喃喃自語。
在浴室中印著不斷流瀉而下的水流,神情變得恍惚的於劭祺忽然想起了他一個禮拜前不經意偷聽到阿土伯與阿福嬸兩人的對話,原以為已經忘卻,現在卻變得清晰無比,言猶在耳。
談得興高采烈的兩人,談話的內容從虛掩的木門逸出,一字不漏的傳入他的耳中。
「阿祺會不會讓那個都市人給騙了?」
阿福嬸的臉上不知是幸災樂禍還是什麼表情,看不出所以然的阿土伯隨意應了她一句。
「一定是的,不知人心險惡的阿祺鐵定會被騙,誰教他心地太好、太善良了,教人不騙他都很難。」那個叫秦君行的傢伙還是個中翹楚,難保天真的阿祺不被欺負。
「哎啊!夭壽喔,兩個大男人還有什麼搞頭,該不會像電視上報導的那樣,嗯……那叫什麼來著,最近記憶力不太好,老是忘東忘西。」阿福嬸搔著她凌亂乾燥的頭髮用力回想著。
「同性戀。」阿土怕不屑的應了一聲。
「沒錯,就是同性戀!愛同性不愛異性的男人。哎呀!真是傷風敗俗啊,想起來雞皮疙瘩就掉滿地。」阿福嬸也鄙夷的道。
「阿祺一定被那個叫秦君行的傢伙給誘拐了,跟他一樣變成同性戀。可憐喔!當我第一眼看到那傢伙就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果然,連這麼下流無恥的行為都做得出來,還威脅我們這些快入棺材的老的不準胡說八道,我阿土伯才不像他咧,做賊的喊捉賊,凈使卑鄙手段,他的行為真讓人氣不過。」
「可不是嗎?這種見不得光的下流事,只有他那種人才做得出,做出這等見不得人的骯髒事,簡直讓賢人村蒙羞。」
「可不是嗎?」阿土伯的腦袋附和的上下擺動。
跟著他們的話題還是離不開他們與村子裡頭的八卦事件,而於劭祺已無心聽他們又再道誰的八卦,一顆心亂得可以。
同性戀?蒙羞?
一道薄薄的門扉擋不住扯開嗓門高談論闊的兩人,恰巧站在櫃檯前點收物品的於劭祺,一字不漏的將兩人的對話聽進耳里。
他不懂?他們到底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同性戀是什麼?而他們的行為又怎會令村子蒙羞?想破腦袋也想不透的於劭祺衝動的想進去問個明白,心裡的另一道聲音卻及時阻止了他。
不要去!去了你會後悔終生的。
就這樣,於劭祺沒有衝進去向阿土伯他們詢問,擱下心頭的疑問專心的工作,沒多久,他就將這件事拋諸腦後,忘得一乾二淨。
然而,現在彷彿又清楚的重現眼前,耳中清晰的聽見阿土伯與阿福嬸兩人的對話,如雷貫耳般,震得於劭祺無法動彈。
難道就如同阿土伯他們所說的,他令村莊蒙羞,他讓秦君行因他而變得不光彩,沾上了污點?
只有父母疼他若寶,自從父母因故雙亡后,再也沒有人喜歡他,更別提接近他跟他做朋友了,他沒有朋友。
他真正擁有的只是阿土伯他們以及這個村子,朋友他是半個也沒有。
至於秦君行,他……
於劭祺不曉得該為秦君行的存在如何定位,在他心中,他不只是朋友,他甚至比朋友還要重要。
秦君行對他來說算什麼?
於劭祺不禁有些迷惘,他只知道秦君行在他的心目中佔了很大的位置,對他來說,他已經變得不可或缺,甚至比這個村子、阿土怕他們還要來得重要多了。
那他算什麼呢?
朋友?於劭祺很快地否決這個認定。親人?不是!雖然他給他有如親人般的溫暖感受,但他知道他不是,而是另一種更不同的異樣感受。對他來說,秦君行究竟是什麼?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已經不能沒有他,失去他,他會很痛苦,並且一定會受不了的。
他是第一個讓他有這種感覺的人,從來沒有過的複雜心情讓於劭祺一下子盪到谷底,悒悒不樂。
恍惚中,於劭祺又想起秦君行的問話,兩人的對談不停的在腦中盤旋,怎樣都揮不去。
他問我是否愛他,而我回答我愛他。
這樣回答錯了嗎!
我錯了嗎?於劭祺在內心裡不斷的對自己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