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正東手提著公文包自電梯踏出,走向一樓大廳。
哼,他們絕對想不到他會從一樓離開。
他要真的往地下停車場去,恐怕他們早已經堵在那兒等他了,他怎能讓他們有機會纏著自己不放?
與其被他們纏住,他寧可搭計程車。
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長正東快步走向一樓大門,卻見著大門竟堵著一群人。
不會吧!他是一個人搭電梯下來的,他們再快也不可能趕在他的前面;可如果不是他們幾個人,他可真不知道還有誰有這麼大的魔力,教一群老早該下班的人還圍在門口。
停下腳步,長正東猶豫著要不要再走回電梯,然而卻眼尖地瞥見站在門邊的女人。
嗯?他不由得瞇起眼,仔細盯著那張感覺極為熟悉的臉。
他叫不出她的名字,但他確定自己見過她,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但怎麼會有讓他記得臉卻又叫不出名字的人?
「長先生!」
那張熟悉的臉突然對上他,四目交接的瞬間,她熱情地喚著自己,他不禁瞇緊了黑眸。
啊……是她!
他猛然想起她是誰,還未叫出她的名字時,卻見她身旁的人已自動退開,他輕易便瞧見堆在她腳邊的兩個大行李箱。
行李箱?是她的嗎?
「長先生……」一見著長正東,張柏瑄高懸的心總算是平穩了一些,只是緊繃的神經一放鬆,隨即就掉出幾顆豆大的淚。
見狀,他驚得瞪大眼,身旁更是響起陣陣的抽氣聲。
哭什麼?
長正東快步走向她,面對她哭得像個淚人兒的模樣,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棘手的突發事件。該死!她就這麼在大門前哭起來,而且周遭全部是公司的同仁,讓他們這些不知道內情的人看見,真不知道會怎麼揣測這一幕。
啐,就連他也不知道有什麼內情,可她掉眼淚的事,相信明天就能夠傳遍整個公司。
「張小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原先圍在張柏瑄身旁的人自動退到一旁,他習慣性地壓低聲音,盡量不讓兩人的對話外泄。
「我……」張柏瑄扁了扁嘴,淚水不斷地滾落。
儘管長正東有滿肚子的疑惑,還是不耐地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先離開這裡。」
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要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而且倘若現在不趕緊走,待會兒秘書室里的人便要追下來了。
雖說明天肯定不好過,但絕對好過一直杵在這兒。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見他轉身就走,張柏瑄努力地拖著兩隻大大的行李箱跟在他身後。
長正東不發一語,穿過正在竊竊私語的大批同事身邊,壓根兒不管他們交頭接耳是為哪樁,徑自走到馬路旁對著來往的計程車揮手,一見車子停下后他立即坐上車,然而卻發覺張柏瑄還杵在門口。
他微惱地跟計程車司機吩咐幾聲,隨即下車走向她。
「我不是說先離開嗎?」他口吻不善,一把接過她拖得極為辛苦的兩隻行李箱。
「我知道,只是行李……」
話還沒講完,便見著長正東輕鬆的拖著行李走了;而張柏瑄抹了抹淚水,快步地跟在他的身後。
嗚嗚,他好象生氣了。
她不是故意的,她實在是無計可施才會出此下策。
「因為車禍的關係,所以……腳受傷,然後……」張柏瑄偷偷瞄了長正東一眼,望著他黑了大半的臉,她向來笨拙的嘴,這下子更是笨拙到不行,就連話都說個清了。
好可怕,她幾乎可以看見他冒煙的腦袋了。
她的決定是不是錯了?但她也是干百個不願意啊!她真的是被逼得走投無路,要不然她也不願意跟他討賠償。
只是,現在要他賠償會不會太遲了一點?
她也不知道要他賠多少,而且她幾乎開不了口,可她人都坐在人家家裡,他也開口問了,自己若再不說明來意,似乎太說不過去。
可是他那雙漂亮的眸子正眨也不眨地瞪著自己,數她怎麼也說不出完整的話。
「所以呢?」長正東沉聲問。
公寓大廳里擺設著簡單的六人座沙發,兩人隔著茶几對看,而長正東綳著一張臉,沉默地等著聽張柏瑄的訴求。
可惜的是,他等了半晌卻只聽到她囁嚅老半天,至今依舊不懂她到底想說什麼。
但是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必定有求於他。
哼!虧那一天他對她還有幾分好感,想不到……她就和一般女人一樣虛偽,而且城府深沉。
那一天就不提了,今天一上門便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淚水更是掉得恰如其分,教人不由得懷疑她的動機。不過相信明天上班,他肯定會被秘書室的同事給圍剿,這下真的不得安寧了。
很少有女人敢找上他,而他向來也不允許女人隨意闖入他的生活,而她是特例中的特例,萬般不願的特例。
「因為腳傷,所以我請了幾天假,結果……我被開除了。」張柏瑄咽了下口水,好不容易將先前演練過數回的台詞給吐了出去。
「然後呢?」他神色不耐地催促著,喝了一口咖啡。
他幾乎可以猜到她等一下要說什麼了,真是教人失望。
「那個,因為被開除,所以……」嗚,他的臉色就不能再好一點嗎?他這樣子讓她好怕。
「能不能麻煩妳說快一點?」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而時間也已不早,他實在不習慣一個陌生女子踏進他的私人領域裡:要不是因為他不小心撞了她,逼得他沒法子趕她走,否則他是絕對不會放任她的。
「就是……」他就不能和顏悅色一點,幹嘛把臉擺得這麼臭呢?她……算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結果都是一樣,那她倒不如豁出去算了。「我、我身上沒有錢繳房租,所以我被房東太太趕出來了。」
其實,這樣說也是很丟臉,感覺上好象是她蓄意要賴上他,可天知道,這只是巧合,真的純屬巧合。
她也知道現在找他幫忙併不適當,但是她真的不願意回老家,只好厚著臉皮找他。
「然後呢?」很好,就如他所猜想的。
「然後……」張柏瑄欲言又止,萬般心虛地垂下眼不敢再直視著他,小小聲地說:「我……沒有住處。」
「什麼?」長正東微蹙起眉。
她到底是在玩什麼把戲,說得這麼小聲?
都已經找上門來了,還要裝得難以啟齒?她不是早計畫好了?
「我沒有住的地方。」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然後呢?」長正東瞇緊黑眸。
「不知道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他想也不想便拒絕要求。
「可是……」這件事迫在眉睫,倘若現在不處理的話,她今天可能就必須要露宿街頭了。
「妳可以住飯店。」他冷言道,順便從懷裡取出一筆錢。
「可是我沒有錢,而且與其要拿錢給我住飯店,還不如給我一筆錢租房子。」這樣算來,對他應該會比較划算吧?「當然,我不是要跟你要錢,不如說……是我先跟你借的。」
見長正東臉色一沉,張柏瑄不禁趕忙澄清。
她的臉皮還沒有厚到要專程來跟他要賠償,只是……她真是想破頭了才會出此下策。
「借?」哦?換個比較漂亮的說辭了?
說穿了,她不過是找個說法,想委婉地說明她的來意,可實際上,她要的就是錢,是不是?
要錢,簡單,只要是錢可以擺平的事,對他一點都不困難。
「對,我一定會還的。」張柏瑄又低下頭,羞得不敢看他。
王子的臉色異常地惡臭,肯定是對她唾棄不已,以為她是存心來敲詐的;先前在大樓外頭時,她有多怕遇不著他,可沒想到總算是等到他時,他卻從頭到尾沒給她好臉色看。
他也沒錯,誰遇到這種事還會有好心情的?
在醫院時,他的臉色就不是頂好看的。其實,若真是要論公理,好象是跑出去被車撞的她不對。
可現在誰對誰錯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怎麼生活。
總不能真要她睡在公園還是火車站吧?
長正東若有所思的瞪著她,隨即走到一旁,自公文包里取出一張紙。「是借或是要拿一筆錢都無所謂,請妳先在上頭簽下妳的名字,妳的印章有帶嗎?」
「嗄?」她斂眼一瞧,發現竟是那一天見到的和解書。「這個……」
不會吧!他居然一直都放在身邊,這不是擺明他根本就不相信她,所以才會帶在身邊防患未然?
「妳現在可以告訴我,妳到底要多少錢?」長正東毫不客氣地說。
「我……」他會不會把她瞧得太惡劣了?
她是真的有困難才會上門求救的,但他怎麼好象打一開始便將她看成是惡人了?
「拿了錢就走,不管妳要去哪裡,我都不管妳。」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可……已經這麼晚了,就算我跟你拿了錢,我也找不到房子住。」總不可能要她在這當頭去找房子吧?
「妳可以先去住飯店。」他所負責的只是金錢賠償,至於她要怎麼使用就是她的問題,他絕對不會過問。
「很貴耶!」張柏瑄不禁反駁。
拜託,他可不可以不要那麼防著她,好象她有什麼預謀似的,她看起來有那麼卑鄙嗎?為什麼非得要這麼貶低她的人格?
「我會給妳一筆合理的價錢。」長正東斂眼思忖了下,大略估計金額。「十萬塊應該夠了吧?」
「可是,我不知道我要住幾天的飯店才找得到房子。」
要承租房子得要先去找租賃中心,要先給一筆手續費,然後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找得到喜歡的房子;找到房子之後又要訂金、押金、房租,而且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找到工作。要是兩頭空的話,難道要她在飯店住到財盡人亡不成?
天,她的頭好暈,真的好暈,真想要兩眼一閉,什麼事都暫時別想了。
「那不是我的問題。」他淡漠以對。
總不能要他縱容著她對自己予取予求吧?
事情有頭有尾,現在正要畫下完美句點,真希望她能夠配合一點;想到明天上班又得遭人逼問,他已經有一肚子火在燒了,要他再面對她這種白痴又無章法的對答方式,他早晚會崩潰。
張柏瑄微蹙起眉,「長先生,我不是來跟你談賠償事宜的,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借我一筆錢,你大可以不必……」
「我想我們之間並沒有熟悉到可以借貸。」
「可是……」長正東這麼說也沒錯,可是聽起來就覺得自己的人格已經被他狠狠地踩在地上踐踏了。
她並不願意這麼做,只是實在被惡運給逼急了。
「還有什麼問題?」
「我的腳很痛,沒有辦法去找房子。」她扁扁嘴,要了一點點的小無賴,但實際上她的腳痛是真的,再說這也是他造成的。「而且現在已經很晚了,我很累了,我……」
「我可以送妳到飯店。」不要再討價還價,這已經是他的底限,要是再惹惱他,他會立即趕她走。
「你確定?」
聽著他無情的冷語,她不禁無賴地反問他。
「什麼意思?」他漂亮的黑眸定定地看著她。
總算要說明她真正的來意了?
「今天在辦公大樓外,我才知道原來你在公司挺紅的。」她狀似隨意地提起。
長正東抿緊唇,簡直難以相信她居然會這麼做。「妳是故意的?」揣測是揣測,但知道事實后卻又是另一種心情。
「故意?」張柏瑄一愣,忙道:「什麼意思?」
「哼,妳有本事在大樓外頭裝哭,妳會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會不知道全天底下的人只要瞧見女人的眼淚,肯定會同情她是弱者,而且會在第一時間立即替他貼上卷標?
她哭的時機實在是掌握得太棒了,不但足以讓同事們看得一清二楚,也剛好可以教他百口莫辯。
「我只是一見到你就放心了;我現在真的是很狼狽,我只是想要找你調點頭寸,你為什麼非要把我想得那麼差勁?」知道他所有的懷疑都很合理,可她不見得妥接受這種質疑吧?她可以替自己平反啊!
「那妳為什麼不直接打電話給我?或者就請總機聯絡我?」張柏瑄的動機可疑得教人不得不起疑。
沒想到他還沒興師問罪,她倒是先開火了。
女人的心思,他豈會不懂?
說穿了,千百個巧遇方式、千百種柔媚姿態,不過是為了要降低他的防備;她們要的,就是想要釣上他這隻大魚罷了。
他真是厭倦極了,這一回更是教他惱透。
女人來來去去,卻是個個都不對他的味;要他面對一群乏味又任性無禮的女人,他寧可選擇一屋子的安靜,隨心所欲地做他想做的事,而不用扮演著奴才和紳士的角色。
以往,他總是私底下處理得乾淨又俐落,但是這一回卻發生在公司大樓門口,眾目睽睽之下。
從未傳過任何緋聞的他,明天肯定不好過。
是誰逼得他落到這種下場的?就是她,眼前這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女人,壓根兒個知道從哪兒竄出來的崇拜者!
「那是因為我手上拎著兩包行李箱,你認為我拎著走到總機面前,開口說要找你會比較妥當?」難道他不認為這麼做只會讓狀況變得更加弔詭,甚至增加更多不必要的揣測嗎?
「但是妳剛才不是還在挑釁嗎?」長正東可沒遺漏她字里行問的意思。
或許他應該回房拿錄音機,將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錄音存證才對,省得改日她又反覆地騷擾他。
「我哪有挑釁?」她只是有點小心眼地稍稍反擊了下。
「哦?」不算挑釁?「不管怎樣,我的承諾已經開出來了,妳接不接受?」
不要再廢話了,他已經忙了一天,現在只想要好好的休息,讓腦袋稍微冷靜一點,想想明天的雜事要怎麼處理,而不是耗在這兒跟她說些毫無建設性的廢話。
「我可不可以附議?」張柏瑄小小聲地說著,恢復到一開始的小媳婦姿態。
「妳到底想怎樣?」長正東不耐地道。
「我沒有想怎樣,我只是……好累,不知道你可不可以收留我幾晚?」說著說著,她便往沙發椅躺下。「我真的沒有什麼企圖,我只是運氣背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幾天她一直都沒睡好,總是忍不住可憐自己的遭遇;而昨晚忙著收拾家當,今天一大早便教房東太太給趕了出來,只好提著兩個超重的行李箱在街上走。她腳傷還沒好,就連縫線都還沒拆,走了一個半鐘頭便到公園休息一會兒,算準時間再到他公司找他。現在她真的好累,借她歇一會兒吧,她會還的。
「妳可以去找妳的朋友。」
「我沒有朋友……」張柏瑄喃喃道。
長正東瞇起黑眸,緩緩地走到她身旁,見她雙眼合上,好象真是累得不想說話,恐怕快要進入夢鄉了。
該死,她這不是在整他嗎?以為他會放任她胡來嗎?
長正東思忖著要送她到哪家飯店去放她自生自滅,可又想到倘若送她去飯店,也不曉得到時候會不會替自己惹下什麼更大的麻煩;若是由他買單,讓她住在飯店裡,會不會又招搖惹事?倘若給她一筆錢住飯店,她是不是會食髓知味?
再者,若是放任著她不管,誰知道她會不會再跑到公司毀他名聲?
混蛋!他居然撞到了煞星。
微惱地低頭瞪著她,卻發覺張柏瑄的臉色蒼白得顯得病態,眼眶底下更有極濃的黑眼圈,整個人比事發當天還要憔悴;他探手撫過張柏瑄的臉,確定她臉上沒有任何的化妝品,明顯是氣色不佳。
難不成,她說的全都是真的?
看來這件事,他得要好好地思考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