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及格?

不及格?

到底要怎麼評斷?

愛情，本來就是一種很主觀的感覺，深或淺都是自我認定。

之禮說了，原來他不是不愛她，只是愛得不夠深，這樣比起一開始誤以為他完全不愛她來得好多了。

那麼，她算不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這個女配角實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耶。」

聽見徐之雅一邊翻閱新的小說，一邊氣呼呼的評論，莫立美忍不住問：「怎麼說?」

「男主角每天在外面工作賺錢養她，她竟然還說男主角都不試著了解她想要什麼，所以她決定離開男主角去尋找她的幸福，這種真是白痴女配角!現在有哪些男人會這麼照顧女人的，她不知感恩就算了，還把錯怪在女主角頭上，幸好男主角終於遇上懂他的女主角……」莫立美的租書店重新開慕，徐之雅依然是頭一個報名來當工讀生。

「那我也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只因為你大哥一時氣話就說要離婚。」

「當然不是一一」徐之雅激動的開口，「大哥都親口承認愛得不夠深，這當然是他的錯。我才不會跟一個不夠愛我的男人結婚，很愛我的都無法保證永遠不變，更何況可能只有一半的愛情要怎麼維持一輩子?所以絕對是大哥的錯，我非常支持大嫂的決定！」

總之，千錯萬錯都是男人的錯，女人絕對沒有錯。

「你大哥對我其實很好……」莫立美不禁要替丈夫說話。

徐之雅搖搖頭。「大嫂，這樣不行喔，你已經患了跟女主角同樣的心軟病，大哥什麼都還沒做，你就開始替他說情，比那些小說里至少還會裝裝樣子的女主角還不如。既然大哥說要等他對你的愛及格之後你再回到他身邊，你就看看他會出什麼招。」她也想瞧瞧大哥會用什麼方式，夠新穎的話，說不定還能成為她下一本小說的橋段。

唉，寫小說真的很辛苦，成天都要胡思亂，呃，不是，是天馬行空的想像，如果有真實案例可供參考，應該有助於她的創作。

「是嗎?」

坦白說，她早就心軟了，因為她實在無法想像之禮愛得很深會是什麼模樣，一開始就明白他冷淡的個性，所以只要他心裡有她就足夠了，剩下的她會慢慢填滿，她相信遲早有一天他對她的愛會跟她對他的一樣深。

如果她是女主角，鐵定是之雅最唾棄的那一種類型。

「當然啊，故事都快結束了，應該讓讀者看見最高潮的部分。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會給女主角安排一場車禍，然後男主角在聽見消息的瞬間，才明白自己有多愛女主角，可惜女主角車禍腦部受傷已經忘記他了，男主角後悔也來不及，這樣才有可看性。」

「之雅……這樣寫下去，你會先破字數。」

「管它的，好看最重要。大嫂，你要不要假裝失憶?那一定很有趣。」

是很混亂吧?她和之禮之間只是一個誤會，沒必要讓情況更混亂，更何況，這混亂逐漸有要撥開烏雲見天日的跡象。

「老實說，我還真想看看大哥知道你失憶會有什麼表情。」徐之雅笑得很賊。

「用這種方式去試探一個人不太好。」她搖頭拒絕。

徐之雅忍不住又搖頭，「大嫂，我只能說你實在不適合當我筆下的女主角，心腸不夠硬，要知道心腸不夠硬的女主角，往往都會被男主角吃得死死的。不過，你一定很愛大哥喔?」

莫立美淺淺含笑，沒有回答。

「那我想大嫂你還是早點搬回來好了，要不然媽現在每天都會念大哥怎麼還沒接你回來。」說實話，她也不懂母親怎會突然改變對大嫂的態度，不過這種改變很好，至少以後他們家應該不會再有婆熄問題。

她也想早點搬回去，不過有一點小小的期待在作祟，因為她也想看看之禮到底會怎麼做。

這樣看起來，她也有點壞心吧。

莫立美沒有採納徐之雅提供各式各樣惡整男主角的招式。

徐之禮也沒有接受妹妹的提議，三天一束鮮花，五天一頓浪漫的燭光晚餐來懺悔。

對於這兩個毫不盡責的男女主角。徐之雅簡直失望透頂，讓她完全沒有什麼想像空間。

唯一還算值得嘉許的是大哥每天都會到店裡送大嫂回去，但也不見他們有什麼特別的互動，照這樣慢吞吞的速度，真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把大嫂帶回家，如果他們肯參考她的建議，說不定現在已經甜甜蜜蜜了。

「大哥，我先回家了。大嫂，明天見。」反正這對夫妻都不急了，她那麼急也沒什麼用，就拿著爆米花看拖台戲吧。

莫立美抬頭看見徐之禮，隨即低下頭。

他們這樣算不算小別勝新婚?

這半個月來，每次這個時間她最幸福。之禮依然不多話，總是默默幫她整理書本。

幸福一一兩個字簡單說明，實際上怎麼體會卻是人人不同，對她來說，喜歡的人能在身邊就是最大的幸福。

有好幾次她都想說「我們回家吧」，可是怕回去之後，他們相處的時間又會變少，她是不是愈來愈貪心了?

唉。她也好為難。

「立美，這邊的燈泡壞了，有新的燈泡嗎?我順便幫你換。」

「好，燈泡放在後面，那裡有個小柜子，第二個抽屜里。」莫立美邊說邊要隨著徐之禮走進去，不過聽見開門的鈴鐺聲，知道有客人上門，只得轉身走向櫃檯。

「立美，我要還書！」

莫立美笑臉盈盈。「今天比較早下班喔。」

「嗯。對了。那個是你老公嗎?」

「對啊。」

「你真幸福，老公每天都來接你回家，真讓人羨慕!像我老公婚前對我也很好，婚後什麼爛個性都跑出來了，現在要他去樓下買一瓶醬油像是要他的命，真是的。結了婚以後，男人都變懶了，什麼浪漫的約會都比不上他肯陪我去菜市場還比較實際。」客人邊說邊嘆氣。

「所以啊。小說里的男主角永遠都是我們這些家庭主婦的夢想!」因此她只看有好結局的小說。畢竟現實生活已經很辛苦，又何必看書折騰自己?

等熟客離開，莫立美走到徐之禮身旁，他還在換燈泡，顯然不怎麼上手。

她沒開口，只是定定望著他，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幕又一幕的回想，全是丈夫先前對她好的時候，他真的有做到承諾，會保護她，體貼她，她才會愈愛愈深。

但，愛得愈深，心愈痛。

「你知道嗎?上次你對媽說的那些話，我聽了真的很心痛……我本來以為我能忍耐，畢竟我早就知道你對我的愛並不深，即使沒有愛情也是能當一輩子的夫妻；可是過了幾天，我慢慢發現連在你面前對你笑都讓我很痛苦，更遑論是每晚睡在你身邊，我以為我做得到，其實根本不行……」

「你可能會覺得我不夠理智，為什麼不找你當面問清楚，也就不會造成現在的情況。其實我不是沒想過，只是我真的問了，你會跟我說實話嗎?你會不會怕我受傷，因此不肯跟我說實話，然後我繼續被蒙在鼓裡不知情?所以我不敢問你。有時候善意的謊言不見得是好的，我真的很愛你，情願你跟我說實話也不要騙我。」再也忍不住了，她低頭掩面啜泣。

徐之禮摟著她，聽著她的哭聲。

媽說立美很堅強不愛哭的，就連結婚那天，她也只是紅了眼眶而已，這次她竟然落淚，可見他傷她有多麼深。

「立美，對不起……」

對不起……

立美終於答應今天要搬回來，徐之禮一整天心情都很好。

中午的時候，他打電話約她晚上在外面吃，她笑著答應了，他因此開始期待晚上。但四點的時候，他卻接到妹妹的電話，是從醫院打來，說立美去買飲料時被機車撞傷，現在人在醫院。

「一定、一定是我太烏鴉嘴了，說什麼要來個車禍的橋段讓大嫂失憶，大嫂才會真的發生車禍……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當他趕至醫院時，妹妹已哭成了淚人兒。

不，不會的，不可能一一

好不容易在他們要重拾幸福的當下，請不要對他那麼殘忍。

「醫生有說什麼嗎?」他鎮定地問。

「醫生說……大嫂有輕微腦震蕩，不過雙腳……傷得太嚴重，再也沒辦法跟正常人一樣走路了。」徐之雅抓著他的手，顫抖地問：「怎麼辦?」

這一瞬間，徐之禮只覺得心臟停止跳動好幾秒。

「立美知道嗎?」

「我跟大嫂說她只是骨折，不敢告訴她實情。一定是我烏鴉嘴，要不然大嫂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我情願大嫂失億也不要她不能走路，大哥，都是我不好，如果是我去買飲料的話……」

「之雅，冷靜一點，這是意外，不是你的錯。我能進去看她嗎?」

徐之雅抹了抹眼淚點頭。「醫生說可以，不過不要聊太久，要讓大嫂多休息。」

「之雅，先不要跟你大嫂提到腳的事，我怕她會受不了，等我了解情況後再決定，知道嗎?」

「好，我知道，你快點進去看大嫂。」

徐之禮深吸了口氣，走人病房。

幸好這不是最糟的情況一一或許對立美是最痛的結果，他卻只求她活下來就好。

只要活下來就好。

他還想看見她的笑容。

「之禮，你怎麼來了?我跟之雅說不要驚動你了。」莫立美坐在病床上，原本望著窗外，聽見開門聲便轉過頭，一臉驚喜。

「你出車禍，這麼嚴重的事怎能不告訴我。頭還痛嗎?」

「還好……呵呵。」

「笑什麼?」他的視線盡量避開她受傷的腳，免得她追問傷勢。

「之前之雅才說可以增加一個車禍的橋段，最好我失去記憶，想不起你是誰，這樣才會讓你後悔莫及，沒想到我真的發生車禍，可惜不是失億……」這該說天從人願嗎?

「立美，不要再說了。」徐之禮神色凝重。

莫立美髮現自己的玩笑他似乎不欣賞，連忙道歉。「抱歉。總之，我沒事，只除了腳骨折……對了，醫生有沒有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要看情況，你好好休息，別急著出院，我知道你掛心租書店的事，我會交代之雅處理，你不用擔心，好嗎?」

明明只是骨折，怎麼他的表情那麼嚴肅，好像她傷得很嚴重似的。

「之禮，我只是骨折，你不要那麼擔心，不會有事的。我反而還比較擔心腦震蕩，萬一哪天突然忘記某些事就糟了。」

他也情願她是失憶，忘記總比再也無法走路還來得好上千百倍。

「你都躺在醫院了，我怎能不擔心。」

「我整個人好好在你面前，還有什麼值得擔心的?不過我明明走路很小心，而且是綠燈，結果還是被車子撞到，這禍可能是真的躲不掉。」她自嘲地笑，似乎對車禍的事沒有看得很嚴重。

「我倒希望被撞的是我。」徐之禮握緊她的手，不知道該怎麼對她說這個殘忍的事實，他寧願受傷的是自己。

「之禮，別胡說!」

如果她能平安無事，他情願再也不能走路的是自己。「好，我不說了。有沒有想吃什麼，我去買。」

「我不餓，看見你來，我就很開心了。」見丈夫臉上依然有股散不開的憂愁，莫立美又道：「如果公司有事，你先回去吧，有之雅在這裡陪我，爸媽待會兒也會趕來。」

「公司沒事，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

「我剛剛不是說了只是骨折而已，沒什麼的，你不要那麼愛操心。」終於，她察覺到一絲詭異，尤其當她發現丈夫一直避開她的雙腿時，她像是想到什麼，心裡一緊，「之禮，是不是醫生說了什麼?快告訴我。」

「沒事。」

「你答應過不會再騙我的。」

「立美，冷靜一點，醫生說你的腿因為受傷嚴重，恐怕再也不能走路了。不過你不要擔心，我會幫你找最好的醫生．我也會陪在你身邊。」

莫立美搖了搖頭。一臉不敢置信。

「不可能……醫生明明跟我說是骨折，休息一個月就沒事了，怎麼會這樣?」她拍拍自己的腿，沒有知覺，醫生說是麻醉的關係，難道醫生是騙她的嗎?

「不要怕。」既然已經說出實情，徐之禮心中立刻有了計劃。

「立美，我會儘快了解你的病情：替你找最好的醫生。台灣找不到，我可以帶你去國外。你放心，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我知道無法走路你會難過，不過對我而言，你保住了性命就已經很幸運了。」

已經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實，莫立美心情雖然一時調適不過來，不過聽見丈夫這番體貼的話，她內心充滿感動，

「可是…我會是你的負擔。」丈夫的表情是前所未見的溫柔，稍微緩和她緊張的情緒。

徐之禮揉揉她的頭髮，微笑道：「別傻了，夫妻就是要共患難，你可別蠢到學小說里的情節躲著我，說什麼怕成為我的負擔，別忘記我有能力照顧你，懂嗎?不能走路不是最嚴重的事情，能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我一定會照顧你。」

莫立美眼眶含淚，透過丈夫的手，她能感受得到他的心意，可是總覺得有個奇怪的地方。

「之禮……」

「莫小姐，情況還好嗎?」年輕醫生笑咪咪的走進來，朝徐之禮頷首示意，隨即注意力就放在病人身上。「還有沒有覺得哪邊會痛?」

「醫生，你剛剛說我腳骨折，是真的嗎?」

「是啊，你右腳骨折，大概要休息一個月，這一個月內，如果需要走路，盡量使用拐杖，一個月後應該就可以拆掉石膏。」醫生說完，看著他們，表情露出不解。

「怎麼了?我說得不夠清楚嗎?」還是說得太複雜?不會吧。他連一個專業用語都沒使用。

「徐之雅一一」躲在外頭的徐之雅早就逃之天天。

沒想到在她的精心設計下，她的大哥大嫂還是上演了一場非常老梗的劇情。

很好，她決定寫進小說里。

總之，莫立美是沒事了。

徐之禮因為忙著照顧妻子也懶得跟妹妹計較。畢竟只要人平安，一切他都無所謂。

此時此刻，他正在喂妻子吃水果，桌上擺的是雞湯以及各種補品。

如果每一樣都要吃完，等她康復恐怕會胖個兩三圈。

「這些……我一定要吃完嗎?」

「多少吃幾口，這些都是媽的心意。還有那個補湯是你媽送來的，你不吃也說不過去吧?」

這個要吃，那個不能不吃，看來她真的註定要胖了。莫立美認命的點頭。

「之禮，你已經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公司不會說什麼嗎?」說真的，這一個星期，她走到東，丈夫跟到東，她走到西，丈夫也緊緊跟著，睜開眼睛就黏著她，她真的覺得有一點點的困擾。

「我的年假至少有一個月，只請一個星期誰敢說話?再說。我留在家裡照顧你，難道你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只是你是不是還很在意啊?」她忍不住想問清楚。

「在意?」

「就是你說你愛我不夠深那句話。我知道你一直努力想讓我覺得你有開始愛我了，可當你解釋那晚你只是說氣話時，我就已經原諒你了。畢竟愛情是雙方面的，你愛得淺，那剩下的部分可以讓我來補足，我只要你心裡有我就夠了。所以不要再刻意來愛我，你的心意，我已經收到了。」

「不是刻意，我只是單純想照顧你，別想太多。」

「你真的能放下工作？」徐之禮又餵了她一塊蘋果。

「雖然你這次車禍受的是小傷，不過已經給我一個很大的警惕了。錢，我可以一直賺，但我跟你、媽和之雅相處的時間也相對消失，錢的確重要，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失去你們，再多的錢也換不回來，那麼賺多賺少有什麼差別?對我而言，你們三個人才是最重要的。」

有些人，非要等到永遠失去才能醒悟，他算是幸運了，至少上天沒有真的讓他失去，只是給他一次警告而已。

他永遠都不想再收到第二次警告。

「那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你說。」

「以後都要跟我拍照。」真的不是她小心眼，只是有一點點嫉妒。

「好。」既然是她的心愿，他就會為她達成。他不清楚自己的愛在妻子眼中究竟是深是淺，不過未來，他將會永遠愛她、保護她，就如同結婚那天所許下的誓言，絕不違背。

「之禮，我真的很愛你。」莫立美笑得很幸福。

他知道。不過，他依然沒有回答，僅是淡淡含笑望著她，一切盡在不言中。此刻說愛，太矯情。

往後，他有的是時間用行動證明自己對立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