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是對不住,我一定會要舍弟負起責任的,請官夫人莫見怪。」
「姐姐,你根本就毋需這麼客氣,倘若要我當她的女婿,她可是開心得很,說不準還會差人備馬,連夜要我把官歲年給娶入門。」
大廳里,官氏和官歲年坐在堂上,易至黎坐在一旁,一干丫環則排成一列在另一頭,活似大人審案一般,他和姐姐倒是成了階下犯,正等著青天大老爺明察秋毫,還他一個清白;遺憾的是,他這可憐的人犯根本就沒機會開口辯白,他的姐姐已經替他俯首認罪了。
「你還敢多嘴!」赫連灣毫不客氣地往赫連泱的頭上捶下。「我早就警告過你,想不到你居然還敢這般放肆,身為姐姐的我,真是覺得顏面盡失……」
赫連灣說到傷心處,不忘再多扁他幾下。
「姐姐……」怎麼姐姐都不願意聽他解釋呢?「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我只是……」
「別再說了!我要你迎娶歲年入門,不管歲年開出任何條件,你都必須答應她!」赫連灣不容置喙地做出決定,再轉身睇向官氏。
「不知道我這麼處理,官夫人意下如何?」哇,方才打得太大力了,手有點痛哩……不過值得,一切都值得,這麼一來就不枉她刻意安排歲年接近他了。
「一切由歲年決定,我沒有意見。」官氏淡淡地道。
官氏歡喜在心底,不敢表露在臉上,她側身睞向官歲年,見她怒著一張臉,不由得微蹙起眉。
「年兒,你覺得如何?」
都鬧到這當頭了,年兒還能不出嫁嗎?總不能說不吧?
「我不要。」官歲年面無表情地道。
笑話!她官歲年要出閣,非得要他不可嗎?她就不信若不嫁他,她便出不了閣。
「嗄?」官氏頗為驚詫地睞著她。「年兒,這事茲事體大,事關你的清白,你怎能說不要?我不管,這事由我來作主,不管你到底答不答應。」
這麼好的機會,她怎能由她說不?
「我不要,我說不要就不要!:官歲年地怒斥一聲:「我官歲年儘管出身低,又身為煙花女子,但我不沒有卑微到必須求人來娶我!」
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嫁給他,是他自個兒說的,她可沒求他,但為何卻感覺是自個兒在求他娶她?親了她又如何?見過她的胴體又如何?難道她真非他不嫁嗎?
她原本還嬌羞得不敢見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廳里的一千人,但聽到赫連泱的一席話之話,她只覺得肚子里有一團火在翻攪;一樣是體內有火,但這感覺和方才卻差上十萬八千里……
噴,她又胡思些什麼!
「年兒?」官氏不敢置信地睞著她。「赫連大夫壞了你的名節,倘若你不嫁給他,你還能嫁誰?」
「哼,這件事只要在這廳上的人不說出,又有誰會知道?」官歲年惱怒地瞪著赫連泱。「就算真有人說出去又如何?壞了我名節又如何?我自個兒就可以養活自個兒,何必要出嫁,讓男人來糟蹋我!」
被瞧光身子也罷,被摸遍身子也罷,她都認了,但一切到此為止,往後別再相見不就得了?
「我有糟蹋你嗎?」赫連泱不滿地蹙緊眉頭。「倘若我真的迎娶了你,我只迎娶正室,絕不再納偏房;而且就算你要帶著你娘嫁過來,我也會跟你一道奉養她,還可以照顧她的身子、注意她的身子,如此一來,你還有什麼不滿的?你是拿喬不成?」
誰輕蔑她的出身來著?那都是她自個兒想的!
「誰在拿喬?我只是不想嫁給你,難道這也不成嗎?」官歲年霍地站起身,纖指指向他。
「你不嫁我,那你想嫁給誰?」她的名節都毀在他手上了,她還想要如何?
「橫豎不會是你!」
「你!」他橫眉眼地瞪著她,突地冷笑。「哼,該不會是崔令和吧?」
周旋在她身邊的人唯有崔令和,而她真要看得上眼的,也只有那個傢伙了。
「這關你什麼事?」
「你!」
兩人在不知不覺中一步步地朝彼此靠近,大眼對小眼地互瞪著,彷佛有一觸即發的態勢……
砰、砰、砰……
正當眾人打算要將兩人拉開時,卻突地被外頭震天價響的爆竹聲給震住。
官歲年一聽,不由得勾唇笑道:「縣衙在嗚爆竹了,今年一定有戲班子和雜技團到石板廣場上表演,算算時候,只剩五天就要歲末了,爆竹聲響即表示縣衙前定是有什麼好戲要上場!」她笑逐顏開回頭便將官氏給摟住。「娘,你的身子骨還好嗎?咱們到外頭去瞧瞧!」
「這……」官氏面有難色地睞著她。
「喂,咱們的事尚未說完,你想到哪裡去?」
赫連泱一個箭步便擋在她面前,不解她為何這麼快便忘了方才的不愉快,甚至還笑得這般燦爛……難道她是喜歡爆竹嗎?
「咱們不是都說定了?」她板起面孔反問他。
「歲末已近,都快要過年了,我不想和你怒目相向,更不想口出穢語,壞了這年節的祥和。」
她最喜歡的節日是過年,這般喜氣洋洋的節日,她多半會先大肆妝點院落,再到石板廣場去具戲班子,再到衚衕里玩兩把賭局,帶著娘到處串門子,或者是和娘窩在家裡賞雪……什麼都好,只要有娘陪她就夠了。
「你!」他都開口允諾要娶她了,她居然還拿喬,甚至置他於不顧……外頭的慶祝活動,會比他還吸引她嗎?
官歲年冷著粉臉,沉默半晌后,突地回頭。
「青兒,把夫人的毛裘拿出來,紅兒去叫小廝備馬車!」
赫連泱見她視他於無物地從他面前走過,火冒三丈地大吼:「既然如此,那我回蘇州,省得待在這兒壞了大伙兒歡度節日的雅興!」他若真要娶妻的話,又幣是非要她不可,她憑什麼在他面前這般造次?
她的年歲已大,出身又低,他願意迎娶她為正室,她該要感動得涕淚縱橫才對,居然還對他視而不見……既然她都這般無情了,那他還待在這兒做什麼!
「泱兒,你在胡說什麼?我不是要你在這兒過年之後再回蘇州的嗎?」赫連灣忙打著圓場。
「不用了!在這兒又沒人歡迎我,我倒不如儘早回去算了。」
話落,他立即邁開大步往外走去,當他走過官歲年身旁時,見她一雙大眼難以置信地睇著他,教他打從心底升起一抹快意。
「你答應我要在七日內將我娘醫好的,還有兩天時間,你怎能食言?」官歲年不悅地扁起嘴。
「算了吧,她好得很!」赫連泱嗤笑著,卻不把話說明。
哼!她想當孝女,就由她去吧,她想要出閣也隨便她,即使落人她娘的圈套,即使她隨便找個張三李四嫁了也不關他的事。
「喂!」見他直往外走,官歲年不禁出聲喊住他。
望著白天而降的雪花飄在他的肩上、頭上,映著明亮的燈火,不知怎地,她突然有股沖想要上前拉住他,但他走得太快,待她決定要拉他時,他已走遠……
倘若不是他恁地跋扈,她會這麼說嗎?是他傷她在先,又一副理所當然、不可一世的模樣,也莫怪她會惱火的,是不?
罷了,橫豎以往每年過年都是她和娘一起度過的,她又不一定非要他留下不可。
只是覺得有些失落、悵然……
MAYMAYMAY
「大夫來了沒?」
官氏的竹苑裡亂成一團,丫環們快步地來回奔走,凌亂的腳步聲夾雜著官歲年惱火的吼叫聲,還混著官氏不斷的咳聲。
「小姐,外頭下起大雪,可能會延遲一點時間。」奴婢怯怯地回答:「而今兒個又逢除夕夜,或許有些藥鋪提早打烊了……」
「該死!」
官歲年走到窗欞邊,眯起水眸看向外頭的迷濛雪景,惱得咬牙切齒卻又不知該如何是了好。
娘又發病了……
今兒個已經是除夕夜,過了今夜便是大年初一,眼看術士的預言即將要落空,而一直安好無恙的娘,卻偏在這當頭又發病了,她到底應該要怎麼做?
倘偌她現下出閣,也來不及了,是不?
天色漸漸暗了,外頭的喧鬧聲不斷,四處貼滿了喜氣洋洋的春聯,就連爆竹也響得極為熱烈,可她卻沒有半點過年的喜悅。
「小姐,要不要找赫連公子?」
「找他作啥?那個沒心沒肺的混帳東西!」她忿忿地道:「是他自個兒說能在七日內將娘的病給治好的,如今呢?眼看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娘卻一病不起,甚至咳得比往常還厲害……」
真是氣死她了!若不是因為聽他說要回蘇州搞得她心神紊亂,讓她忘了注意娘的病情,今兒個娘的病情也不會這般嚴重。
「可就是因為他不守信用,沒將夫人的病醫治好,他才更應該、負責的,不是嗎?」另一位奴婢也走上前建言:「小姐應該要去找他,,而且還要理直氣壯地罵他一頓,再命他過府替夫人醫治!」
官歲年回眸看著她,覺得她所說的話十分有道理,但是……
「他說要回蘇州,說不準早就已經回去了……」
就是他!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的,壞了她的名節之後,又沒治好娘的病。
「小姐,還沒呢,先前易大爺差人送了邀請函來,要小姐的夫人一道到他府上拜年,上頭有提到赫連公子還在府里哩。」
「他還在?」她微愕。「不是說要走了嗎?」
「聽說連日大雪,般都停駛了,若是要趕路回去,肯定是無法在大年初一前回到蘇州,易友人便要他留下了。」
「是嗎?」這場雪確實已經下了數日了,本以為是今年是暖冬,孰知大雪卻下個不停,但卻也下得極巧,絆住了赫連泱回程的腳步,但是……
「先前我和他鬧得極不愉快,倘若我現下到易府去……」
那日她把話說絕了,想必他一定會對她懷恨在心,儘管她可以把自己裝得理直氣壯;但不代表他會買她的帳。
「但是小姐,夫人已經拖不得了,還是小姐先找個相公圓房,早要有夫妻之實,再補婚禮的話,亦同出閣的,是不?」奴婢舔了舔嘴唇,戰戰兢兢地念著官氏要她說出的台詞。
小姐若是知道她騙她,會不會在一氣之下,把她給趕出府?外頭還在下雪耶,明兒個又是大年初一……
「對了!術士確實是說過只要有夫妻這實也可以……我怎會忘了?」
官歲年啊了一聲,猛然想起術士告知她的事……
「但是,我已經把話說絕了,要我怎能厚顏無恥地去同他說這一件事?」
「小姐,你不能再考慮了,夫人是等不得的。」另一位奴婢趕緊再下帳猛葯。
官歲年抬眼睞著她們兩個,再看向後頭倒卧在床上的娘。
她一咬牙,把心一橫,「問題是人造成的,自會有方法可解,只要肯動腦,一定是可以想出來的,就端看要不要那麼做了……
「小姐,你要怎麼做?」
官歲年睇著她們兩個,義無反顧地道:「偷!」
就算他不肯,只要生米煮成熟飯,就不信他敢不依,但在這之前,她得要想個辦法先把他給偷回府。
MAYMAYMAY
幽暗的房內只點上一盞燭火,陰沉的天空不斷地飄下大雪,讓房裡的人也跟著鬱鬱不樂,和房外的喧鬧大相逕庭。
嘖,不過是過年罷了,一干人跑到這兒湊什麼熱鬧?
赫連泱不悅地瞪向門板,再睞向裡頭滿是紅紙妝點的房間,又看向一團團的綵球,教他搖了搖頭再搖頭。
姐姐同那女人是一個樣……
今個兒已經是除夕夜了,不知道那個女人是不是把自個兒給嫁出閣了,或者是聰明地揭穿騙局?
哼!倘若她可以看穿官氏的騙局,三年前就該要看穿了。
假使她沒發現,不知道官氏現下是不是支開始裝病,然後逼她像只無頭蒼蠅般四處尋覓良人?嘖,良人就在她的眼前,是她自個兒不懂得珍惜,他就不信她還能找個比他更好的。說什麼他會糟蹋她。如果他真是娶她的話,被糟蹋的人是他!就只有她那般不知好歹居然說出些種傷人的話……
那—天不過是—時玩得過火、一時失控罷了,誰要她老是開口閉口便提起崔令和?她不斷地提起,好似非要惹惱他似的,難道他比崔令和差嗎?
他照顧她最多,她反倒是都忘了,而他不過是一時失控,她居然因此翻臉,況且不都說要娶她,是她自個兒不願意的,要怪誰呢?
壞她清白?她能有多少清白可以毀在他的手中?身在煙花之包,她還有什麼清白可言?
其實,這事兒也怪不得她,因為她壓根兒不知道設計她的人是她的娘親,而官氏也真不是普通的蠢,居然一點也不她的性子,居然用這種方式逼她……
倏地,砰的一聲,房門大開,輕輕的腳步聲位隨著熱鬧的喧囂聲傳進了他的房裡。
他不自覺地輕喚了聲:「歲年?」
「唷,敢情是真對歲年動情了,要不然怎會沒瞧清來者,便先開口喚人了呢?」赫連灣站在門口睞著他。
躺在床上的赫連泱立即別過臉去,掩飾自個兒的窘態。
他是在胡說什麼?她怎麼可能會到這兒來找他?她已經把話給說明了,擺明了她根本不需要他……哼!他也不是非要她不可,他老早便想要回蘇州了,只不過是被這一場下不停的雪給延誤罷了。
「怎麼,一見是我,你就不說話了?」赫連灣依舊站在門邊。「想見她,就去見她不就得了;在這兒患相思作啥?」
「誰患相思了?」他沒好氣地駁斥。
「你還敢說不是?」她豈人不了解他?「別人不懂你赫連泱,我可是把你給摸得一清二楚,你腦袋裡在想什麼,我都清楚得很。」
赫連泱緊抿嘴不發一語,直睇著搖曳的燭火。
「你愛上歲年了,是不?」她突然道。
赫連泱身子一震,臉鷙的魅眸轉面睇向她。
「別用那種目光瞪我,我具定我沒猜錯,你除了會在我的面前使使小娃兒性子外,從未在別人面前那般執拗過,況且倘若不是你喜歡的女人,你又何必那麼在意令和的存在?我肯定你絕對是對她動情了。」
赫連泱沉默了好半晌才道:「這一切都是你設計的,對吧?」他真的不想承認自個兒也是被設計的蠢蛋之一。
最親近的人所設下的圈套,通常都比較難發現,正如官歲年那個蠢女人,永遠不會發現她娘親裝病騙她,而他……或許大概也是讓姐姐給騙了,甚至還笨得一步步往陷阱裡頭走,直到發現已深陷在泥淖里,才恍然大悟。
然,可悲的是,都已身陷泥淖了,想要抽身……亦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赫連灣裝傻,好似她真的聽不懂。「難不成你真的愛上歲年了?倘若是的話,便趕緊去找她,千萬別錯過任何機會,知曉嗎?過年了,古人都說有錢沒錢討個媳婦兒好過年。」
呵呵,她又不是傻瓜,被他發現,她就得要招認嗎?
天底下沒有這種事的,只要她矢口否認,她就不信他敢拿她如何,她可是一手拉拔他長大的親姐姐耶。
「哼!」他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赫連灣倒也不以為忤,腳步輕盈在往外移。
「橫豎你要怎麼做,我都沒意見,只是風雪挺大的,今兒個又是除夕夜,不知道歲年是否又冒著風雪到處去尋找尚未打烊的藥鋪,那孩子一顆心全懸在她娘身上;可不知道這風雪這麼大,冰天雪地的,她一個姑娘在外頭,不知道會不會發生什麼事呢,哎呀……我真的好擔心哪……」
赫連泱沒好氣地看著她離開,微惱她蓄意地念個沒完沒了。
她以為她隨口念上幾句,他便會擔心到去找她嗎?
他會嗎?
他先是勾唇冷笑,再陰沉地攏緊眉頭,將俊臉埋在掌心之間,低喝一聲:「該死!」
他擔心得要死,一想到外頭風雪這般無情,她那般纖細的身子若是讓風雪給吹倒了,若是凍著了,或是……
姐姐定要這般逼他不可嗎?把他趕進情關裡頭,見他在裡頭尋不到出口,她覺得很過癮嗎?
她明明知道官歲年說絕不嫁給他的,難道要他去求她嗎?他為什麼要求她?天下的女子何其多,別說是一個揚州城,光是一個蘇州城就讓他挑選不完,他何苦要紆尊降貴地求她?
但是,再抬眼看向外頭肆虐的風雪,白皚皚的雪已積成厚厚的一層,倘若她一人在外……
他去瞧瞧,只是去瞧瞧而已,就當是他這個大夫好心地在除夕夜去探訪他的病人,他只是去探望官氏的病情而已……
赫連泱霍然站起身,打開檀木廚取出一件皮裘套上,才要轉身往外走,卻見著一抹模糊的身影,眼前立即一黑……
MAYMAYMAY
「呼,嚇我——跳……」
官歲年拍了拍胸口,安撫驚魂未定的自個兒,再抬腿踹了踹已昏倒在地的赫連泱。
「很好,這種迷藥確實是很好用,現下只要把他給拖回去便成了。」
她偷偷摸摸、躡手躡腳斑闖進易府,一路尋進了他的房,等赫連灣離開之後,她才鼓起勇氣要將他迷昏,詎料他竟突地站了起來,嚇得她只好等在他轉身的瞬間將他迷昏。
不過,一切終究是順利的,正如她所計劃的一般。為防他羞辱她,或者是嘲諷她,遂她出此下下策,這也怪不得她,誰要自個兒上次把話說絕,他又使娃兒脾性回到易府,她逼不得已只好先把他給偷回去,再生米煮成熟飯,屆時不但可以讓娘的病好轉,又可以有他在一旁替娘調養身子。
他確實是最適當的夫婿人選,只是……他挺重的,她要怎麼把他給偷出易府外?
小東西她是偷過,但一個大男人,這可還是頭一樁,真是傷腦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