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黑風高,
南門天驕鬼鬼崇祟地摸進—幢大宅院里,穿進穿出的找尋伊人身影。
飲禪不能來找紈兒姑娘?
呵呵,沒關係,她可以帶紈兒姑娘去見飲禪。
她總覺得笑得不是很開懷,因為儘管是笑了,心頭還是悶著,到底是在悶什麼呢?她現下可是在做件好事,應該要高興才對,她卻難受極了。
她又嘆了—口氣,打起精神找尋紈兒姑娘的閨房,一會兒垮著瞼,一會兒佯裝著笑臉,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扮給誰瞧的。
西廂的盡頭系滿了彩帶,定是那兒了。
也不管到底是不是,她運用自己最引以為豪的輕功直奔而去,也不管裡頭到底有多少人,隨即推開門,大剌剌地晃進裡頭,
「誰?」
「我是……」南門天驕一拾眼,見到花廳里端坐著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看得她眼睛都直了。飲禪騙她,蘇紈根本就不比她差,甚卒還略勝她一籌!「我是南門天驕,我來帶你去見一個人。」
她突然不想帶她去了。
「見誰?」蘇紈提高警覺地看著她。
「司徒吞殘。」她是個講義氣的人,沒道理事情做到一半卻突然收手;況且若是帶她去見飲禪,相信他一定會很高興。連著兩天,他老是臭著一張臉,她看得都膩了,也怕了。
蘇紈纖細的身形微顫,隨即冷淡開口:「我不管你到底是誰,但我絕對不會去見殺父仇人的,姑娘請回吧!」
「可他有話想對你說,不對你說的話,他是無法安心出家的。」她是多麼地不想勸她去,可卻又不得不說。
「出家?他?」蘇紈瞪大水眸,微愕的神情稍縱即逝,快得沒讓南門天驕看清楚。「一切都過去了,他想出家也好、做什麼都好,我和他之間的事都過去了;明兒個我就要出閣了,請姑娘轉告他,再怎麼努力也無法逆轉時空,我爹終究是死在他的手中,不管我原不原諒他都不重要,請他毋需再擱在心上。」
「可若是你親口告訴他的話會更好。」南門天驕急急地道。
她不想去就算了,她為什麼硬是要勸她?然而只要一想起飲禪那張臭臉,她就忍不住想要無所不用其極的綁她走。
「姑娘,我明兒個即要出閣,深更半夜你要我去見他,若是讓人瞧見了,你以為我夫家的人能夠放過他和我嗎?」
「可是……」
她不是不懂她說的話,只是她真的很想瞧見飲禪開心的模樣。
「請回吧,請姑娘趕緊勸他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那麼我告辭了。」她拱了拱手,隨即像只貓一樣悄悄地離開。
這項計畫極好,可惜的是她沒能完成,總覺得有點遺憾,卻又好像鬆了一口氣;但不諱言的是,她鬆了一口氣的成分比遺憾多一點,她確實是不希望蘇紈去見飲禪。
然而,到底是為什麼呢?
望著滿天深寂的黑,沒有半點光亮,她不禁自問:到底是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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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哪兒去了?」
南門天驕像只貓躡手躡腳地溜進客棧的房間里,孰知才自以為極為輕微地打開門,卻聽見飲禪彷若鬼魅般低沉的嗓音盪進她的耳里,嚇得她原地跳起;想要趕緊逃出門,卻又覺得丟臉,只好硬著頭皮走向坐在桌旁的他。
「嘿嘿……我去遛遛。」她也知道很難讓人相信。
她近來是愈來愈丟瞼了,見到他的臭瞼就怕得說話會結巴。唉!她這張嘴可還是頭一次結巴哩!
「去哪兒遛遛?」飲禪挑起眉,冷冷地抖睨著她。「這兒你人生地不熟的,你到底能夠上哪兒遛遛?該不會一個不小心就溜進蘇紈的閨房裡了吧?」
她的心思不難猜,或者該說她很容易被看透。
「嗯。」她不喜歡撒謊,只好認了。
走近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還是搖曳的燭火太暈黃,她總覺得他今兒個看起來十分俊美;披散的頭髮雖未束起卻整齊多了,下巴上的鬍髭也修得乾淨,衣袍瞧起來也挺順眼的。
有酒味?她坐在他的對面,睇著他面前的懷子,只覺得懷裡的顏色看起來像酒不像茶……他居然喝酒了,他守的是哪一門子的戒律啊?
他的心情有那麼悶嗎?連她在他身邊也不能讓他開心一些嗎?雖說她老見他冷著臉,可她還沒見過他這種臭臉,好像天下人欠他很多似的,連她也跟著不快活。
「你忘了你的傷未好?」她的傷口比他想象中的深,需要更多的時間痊癒,孰知她大小姐壓根兒不以為意,竟然帶著傷就晃出去了。她簡直是天真得教他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好多了,你別生氣嘛!我有替你帶口訊回來。」她連忙邀功。
「紈兒?』
「嗯。」叫得多親密!她的心又揪痛了下。「她說一切都過去了,不管她原不原諒都不重要,你不用放在心上,」
倘若蘇紈真要見他,還不知道這兩人之問到底會蹦出什麼樣的火花來!當然,她這個小妹絕對是夠義氣,儘管心底難受,但為求他一笑,她可是不計代價地為他兩肋插刀。
「是嗎?I飲禪看著她,深沉的眸子讓人猜不出他的想法。「那麼我可以放下一切紅塵俗事回凈靈寺了。」
也算是了了他一樁心事,如今他卻又多了一樁心事。
他怕一旦他回凈靈寺,儘管把她交給她父兄管教,卻不能保證她是不是又會逃出南門山莊;而這蠢丫頭一個人傻愣地在江湖上遊走時,不知會碰上什麼可怕的事?他的心是系在她的身上,要他怎麼放心得下?
「你和她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兩天前被一群混蛋打斷,要不然她早知道結果了。
「我殺了她爹。」
「這我知道,可我想知道為什麼。」他的眼太深沉,蘊藏著太多痛苦,她很想知道所有的緣由。「你說過你是一個宮裡來的密探,相信在你手中處理過的人不計其數,然而你為什麼千里迢迢下揚州,只為了跟蘇紈解釋?」
只因為蘇紈貌若天仙嗎?可她也不差啊!或許她真的比不上她,可她不只有色,有才、也有德,她有哪一點比不上她?
「因為我……錯殺。」他沉痛地閉上眼;
「錯殺?」這麼嚴重?「你的意思是說,他或許有問題,但是他的罪卻不致死,而你卻殺了他?」
「因為我暍了酒,在暍了酒之後聽及他和另一個人談論起要利用蘇紈設計我,要我成為他的乘龍快婿。原來他早知道我的身分,他不過是想要利用我掩飾他的罪行罷了,於是我一時怒極,遂……」他低啞的嗓音里有著濃濃的痛苦和訴不出的罪惡感。
「遂你不再喝酒?遂你出家也是為了要洗滌你自以為的罪惡?」她不禁插嘴道。「你以為你犯了錯,只要到佛祖面前認錯就可以了嗎?難怪方丈不為你落髮,倘若我是他,我也不願意。」
不是錯覺,她突然間覺得心情好好哦!
當然不是因為他錯殺一個人而感到高興,而是他的執念是來自於他所犯下的
錯,並不是為廠蘇紈。
「為何?」他挑眉。
這蠢丫頭又想要對他說什麼了嗎?他是一隻劍行走天下,她則是一張嘴闖蕩江湖,教他佩服不巳。
「你說是錯殺,可實際上與其說是錯殺,倒不如說你在半醉之間看見蘇紈含怒帶恨的眼,讓你感到罪惡,遂你才開始告訴自己確實是錯了。他的罪到底該不該死,我相信你最清楚。」這是她的猜想,就算不是真的,她也會想辦法把這件事說得跟真的一樣。
「而你卻一古腦兒的認為自己錯了,甚至以為到佛祖面前懺悔就可以洗清罪惡,你未免太笨了一點!為什麼要把沒有的事想得跟真的一樣?用這種方式來逼自己出家呢?太沒道理廠。」
她說話的語氣是恁地理直氣壯,儼若是個青天大老爺。
「可找終究是殺了人……」她還打算要怎麼勸他呢?
她說的事他早就懂了,在遇見她、熟知她的行事作風之後,他也慢慢地發現到她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他。
「就算你不殺他,他終有一天還是會死的;像他們這種不講義氣、處處算計他人的人,還怕哪天醒來不會死在他人的劍下?」光是瞧那群徒弟,她大概就可以猜出他們的師父也不會是什麼善類。
「可他終究是死在我的手中。」他到底是在想什麼?明明應該帶著她離開江都縣了,為什麼他還杵在這裡同她辯論這無聊的問題?
是想聽她說些歪理嗎?還是因為他捨不得太早跟她分道揚鑣?
她的性子算不上好,但也不太差,說來不是很對他的昧;可他偏偏對她牽腸掛肚,尤其當她還傻氣地為他去找蘇紈……她為何會他這麼好?
她是對所有的人都一視同仁,還是對他特別好?
他猜她是待他特別好,因為這一路」來,他還沒見過她對任何人露過什麼好瞼色,他這般挂念著她,要他如何放得下紅塵,要他如何遁入佛門?
光是想著她,就會教自個兒發笑,一會兒不見她,他又會惴惴不安地四處找她。
「可我覺得你殺得好,好極了!」南門天驕重重地點頭,幾乎要起立為他鼓掌似的。「你想想,他又不是什麼正義之上,留著他也不過是多個禍害荼毒百姓;你殺了他,倒也算是為武林除害,救了多少百姓離開這水深火熱之中,你算是造福黎民、功德無量耶!」
橫豎不管對還是不對,只要是他做的,她都覺得對。
「你說的是歪理……」他突然笑了,唇勾得很邪。
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個南門天驕說得出如此狂傲驕恣的話來,然而他卻認同了她的歪理。
「是道理也好、歪理也罷,但總是理,是不?」誰敢說她說錯?「你抱著這種心態皈依佛門,連佛祖都蒙羞了。我可不准你這麼做。」
事情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了,她為了這種事而苦惱,她才覺的奇怪。
「我記得你曾經同我說過,再混蛋的人都有天理可治,要不也有律令可循,輪不到我來制裁。」飲禪挑起眉,一手托腮地噙笑睞著她,正等著看她還有什麼歪理來說服他。
想入佛門是因為愧疚,倘若釋懷了,他還有什麼理由要入佛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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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門天驕瞅著他好一會兒,不疾不徐地道:
「那是因為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是奉令行事,而且是替皇帝老子探訪民間疾苦、替天行道,遂這事兒……自然是不算數的。」她說得天經地義。
「可你說過殺人者、人必殺之。」他以掌掩嘴,不讓她瞧見他的笑。
她就是有本事編出一堆歪理,而且還是可以說服人心的歪理:好由她說,壞也由她說,矛盾卻不突兀,
「哎喲,不都跟你說了,情況是不一樣的。在江湖中行走,你不殺人,人要殺你,早就是殺戮橫生、戾氣百匯;而你是奉旨,當然不在此限,你根本不用去想這種事,要不這行刑的劊子手要怎麼活呢?人家也不過是奉令行事罷了」她說得頭頭是道。
「所以你認為……」結論呢?她到底想要對他說什麼?
「別出家。」她想也沒想地道。
她就是不想要他出家。雖說他的頭髮總是披散得難看,可既然不礙事為何還要削去?天下之大,佛門不見得是他唯一的選擇。
「那我又能往哪裡去呢?」他說得語重心長,臉上卻是許久不曾見過的輕鬆。「我已罷官,又不能再立於江湖之中,倘若不回凈靈寺,我又能到哪裡去呢?」
這丫頭又會要怎麼勸解他呢?
「這還不簡單。」南門天驕突然覺得阻塞在心中的痛苦霎時不見了。「跟我一道走吧!雖說我的武功還算不上是絕頂,但你的武功好、我的頭腦好,咱們兩個人一起闖蕩江湖、替天行道;總比你待在凈靈寺伴著佛經洒掃,我一個人待在南門山莊發獃的好吧!」
這是個好主意,不是嗎?
「太危險了,你忘了我身邊有許多仇家嗎?」他最近也萌生了這種念頭,但是有諸多考量。帶著她,不放心;放下她,亦不放心……這事兒比當年遇上蘇紈之事還要教他煩心。
「怎麼會?你的功夫那麼好,還怕對付不了他們?何況江湖之人又不是個個愚蠢,難道他們不會明辨是非嗎?就算他們真要找碴,也有我可以保護你。」她站在他的面前,縴手握著他的,媚眼熠熠發亮。「我告訴你,即使你想潛讀禪意,不一定非得出家不可的,咱們在江湖中遊走,也可以悟出許多道理;禪意在於磨心修念,在於無我無相,下只是在佛門中才找得到真理。」
飲禪訝異地看著她,她驕美無雙的粉顏透著淡淡的酡紅,不由得心念微動:看來,她真是老天派來磨他的。
「可我想在佛前……」他還想再逗逗她。
「喂,你已經喝酒了,喝酒就是破戒,佛祖不要你了!」他真是太不給她面子了,要她一個女孩子家開口說這種話已是極限,不要再逼她了。
「可你之前不也說過,落髮之前要先大口喝酒、大口啖肉嗎?」他捂住嘴,生怕笑出聲來。
「沒這回事,你既然是修行僧,心中自然有佛,自然會守著戒律:如今你暍了酒,破了戒,不就表示你心中根本沒有佛嗎?更何況,你可不要忘了,咱們初見面時,你就瞧見了我的身子……」想出家,那也得看她允不允。
「你知道我是為了要救你。」這時候她還翻舊帳啊?
「可後來咱們要入江陽縣時,你在溪中抱著我,倘若不是適逢老丈喊救命的話,說不準……」說著說著,她的粉顏又燙了起來,不禁有些惱怒地吼著:「哎呀,不管啦,反正你輕薄了我,我是不可能就這樣放你走的!」
貞節可是女孩子最重要的事,他總不能看光她的身子就走人吧,而且她就是沒辦法像一般女俠那麼洒脫,可也沒有人規定一個女俠就要對這種事情淡然處之吧?
她就是會在意嘛,而且她也不想就這麼回南門山莊,不想就這樣和他分開。
飲禪抬眼瞅著她,略微勾唇。「你現下是把我當成你的隨侍,至友,還是大哥?你想要闖蕩江湖,也不是非得要我陪你一道闖蕩的,不是嗎?是不是因為我在你心裡相當的重要,遂你……」
「誰……誰說你重要來著?」南門天驕毫不客氣地打斷他,有些結巴,「是我瞧得起你,要你陪我一道走。」
這混蛋男人說這什麼渾話,聽得她寒顫直起。
「可我記得咱們初見面的時候,你說過你極想要見司徒吞殘一面,說得一副極為敬仰崇拜的樣子,怎麼現下……」他眨了眨眼,說得有些噯昧。
「那不過是因為我想要和他比劃比劃啊!」有沒有搞錯?他在對她眨什麼眼睛?他的眼很深邃,一旦笑起來,感覺上是挺勾魂的,她真的挺喜歡他的眼睛的。「我又不是喜歡他,我更不可能在知道他就是你之後,就會喜歡你;當然我也不可能因為喜歡你而要你陪我一起闖蕩江湖,我是……」
「你是如何?」他突地大笑,「我有說你喜歡我嗎?」
她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雨,欲蓋彌彰的意味濃厚嗎?
南門天驕愣愣地望著他放聲大笑的模樣,在昏暗的燭火之中史顯現魅惑人的俊帥……她突然想起四哥說過司徒吞殘俊美賽潘安,而她從來沒見過他笑得這麼開懷的模樣。
「嗯?」他笑得很邪。
「你這個混蛋修僧,根本就是在誆我!你根本就是一個六根不清凈的混蛋!」她怎麼覺得他變得不太一樣了?
她是哪裡有問題嗎?怎麼會覺得心跳得好快,頭部有些暈了。
「你不是希望我別出家嗎?」他一把將她攬人懷裡,突覺她的體溫微高,倏地收起笑臉。「你這丫頭,不是跟你說了傷末好,仍有些發燒別下床走動的嗎?可你卻給我晃到創劍門找蘇紈,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可是我替你傳了口訊。」原來是仍在發燒的緣故啊!可為何窩在他的懷裡,她覺得臉更燙了,心跳像是要停了似的……倏地,她又想到一事,「不對,你怎麼可以這樣摟著我,你這樣子,這樣子……」
「想不想和我一同去游遍五湖四海?」他突道,將下巴靠在她的頭頂。
「嘎?」他怎麼突然說這個?
「你知道嗎?塞外有許多不同的風光,有沙漠、有高原,而且咱們還可以搭船南下,那兒比這兒更富裕、更繁華。」他改變主意了,他想要帶著她一起四處遊玩,想要帶她賞盡美景。
「真的?」她的眼發出亮光。
「還有啊……」他笑得更邪了。
「要去、要去!」她一定要去,何況有他在身邊,她更是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