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水啊!總算是讓她再見到水了。
「飲禪,快點,前頭有水源。」
南門天驕一馬當先,率先抵達溪邊,使著輕功躍入溪里,也不管自個兒的身上還穿著衣衫,更不管早已經濺濕的油靴。
「咱們還要趕路。」
飲禪不疾不徐地走到溪邊,戾氣橫生的魅眸仔仔細細地環視著四周,確定附近無人之後小取下席帽;她潑水潑得正開心,他也不好打斷她的興緻,畢竟一連趕了兩天的路,相信她也累了。
他在溪畔盤腿而坐,合起魅眸調養氣息。
「你累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飲禪一睜眼便見到南門天驕一張沾上水花的俏臉湊在他的眼前,只要他往前一靠,想要一親芳澤並非難事。
「我不累,」他看似不所為動,實際上他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怎麼可能不累?」她不禁喊道,不忘潑他水。「咱們一連趕了幾天路,我睡著時你醒著,我睡醒了,你也醒著,能不能請問你到底是什麼時候睡的呢?我就不信那三個軟腳蝦真會追上來,就算他們真追上來,我也不怕,你儘管一旁歇著,由我出馬即可。」
她可是想要練練自個兒的身手,偏巧那一日因不諳地形,跌了個拘吃屎,險些遭那癟二偷襲;不過,事情就發生她閉上眼的瞬間,等她睜開眼之後,那三個癟三早就連影子部瞧不見了。
他的身手好到讓她震愕,好到讓她想要拜他為師,可礙於身分不作此想;只足她不懂,對於那些苦苦相逼又屢勸不聽的人,有什麼好手下留情的?
又不是打不過他們,幹嘛要逃走?
她不過是來不及施展功夫罷了,要不,光是她一個人就可以抵擋那三人了。
「就憑你的花拳繡腿?」看來她到現下還不承認自己是三腳貓功夫,這可真數他訝異。
「誰說我是花拳繡腿?」她可不服啦,只不過看在他的眼裡,或許還真是花拳繡腿哩!「倘若你認為我的功夫上不了檯面,你何不教我個一招半式,他日讓我善加利用?」
如果她可以偷學到他的招式,還怕哪日回去爹和兄長們不對她另眼相看?
「怕你磨個十年還學不成樣兒。」他合上眼,不打算再搭理她。
「飲禪兄此言差矣,小妹我可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不過是因為父兄加以阻止,才讓我老成不了氣候。」她感覺自己說著說著,像是在他面前矮了半截,連忙又說道:「雖說我是未成氣候,可若要對付兩個彪形大漢,我想應該不成問題才對;只不過人總是想要精益求精的,武學這條路可長得很,直到雙眼合上之前,我都要繼續學下去。」
「你為何習武?」飲禪無奈地睜開眼,他其實是疲憊極了。
她愈靠近他,身上那股清香便像是蜜一般地滲入他的骨髓里,讓他難受得想要推開她,卻又不忍她一個無以自保的女子在江湖上行走。
欲入佛門的決心,讓他多了份累贅的慈悲,要不然照他以往的性情,怎麼還會管她到底要上哪兒去?
「當然是行俠仗義、替天行道。」她說得義薄雲天、豪放不羈,自然也多了份驕矜。
「即使為了行俠仗義而殺人也在所不惜?」他哂笑著。
南門天驕微眯起美眸,登時發覺他話中有話。
「你為何會這麼問?我記得遇見那三個癟三時,你也這麼問過我。」只是後來接連趕路,沒閑暇讓她開口;而他的神色又陰鬱得讓她不敢多說,遂一直擱在心底沒提起。
可她會是那種有疑問擺在心底不問的人嗎?當然不是,相反的,她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非要他吐露實情不可。
「那又如何?」
兩人一道上路,不代表他得把自己的事都告訴她吧!
飲禪別過眼,卻適巧見著她一襲月牙白的衣衫不知在何時浸濕一大片,清楚地勾勒出她曼妙玲瓏的身段,震得他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不過是個小丫頭罷了,他何以如此不能自持?八成是多日不近女色所致。他欲入佛門,而她果真是佛祖派來試煉他決心的夜叉,要不怎麼會如此吸引他?
「喂,我在同你說話,你把頭轉到一旁去,豈不是太不給我面子了?」南門天驕哪裡曉得他內心的掙扎。
「我累了。」飲禪喑啞道。
倘若他真的有意一逞獸慾,她是插翅世難飛;但他已決心入佛門,怎能抗拒不了這小小的誘惑?
然而她身上有股香氣,總攪亂他自以為已平靜無波的心湖。
「這當頭你倒是喊累了?想不睬我也太明顯了吧!」這下子,她更是不放過他了。「我問你,你上江陽縣到底所為何事?還有,你明明有一身了得的功夫,為何寧可去出家?是不是同你要上江陽縣有關?你給我從實招來。」
她儼若把自己當成是青天大老爺似的審起他來。
「都同你無干係吧!」他煩躁地攏緊眉,惱她的青澀無知,招惹了男人還不自知。
是他的修為極好,她才得以全身而退;倘若是遇上他人,誰也難預料會發生什麼事?
「怎會同我無干係?」說得這麼見外,難道他沒聽清楚她已以小妹自居了?
「我把你當自個兒的兄長看待,你真的有事要幫忙的話,只消同我交代一聲,我南門天驕豈有不兩肋插刀的道理?可你啥也不說,只同我說要上江陽縣,我什麼忙也幫不上,豈不是顯得我窩囊,讓你託付不得?」
都相處幾天了,硬是要把她當個外人看待;有人說四海之內皆兄弟,既然兩人有緣碰上兜在一塊兒,就不是尋常萍水相逢、無關緊要的人,他何必老是要拒她於千里之外?
「你不渴嗎?」飲禪沒好氣地說著,硬是不瞧她;「我聽得都累了,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口渴?」
「你會渴?好辦。」地底下就有水,要多少有多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南門天驕彎下腰,用手掬起清澈的溪水,嬌嫩的俏顏上堆滿了笑。「暍吧,這溪水挺好,我方才喝了兩口,感覺清爽多了,你也嘗嘗才是。」
飲禪瞪大了魅眸,不敢相信她居然就以手掏水要他飲用……她待人未免太無防備之心?若不是他已決心向佛,她如此待他豈不是引人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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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暍啊,水都快要流光了!」南門天驕吼著,鼓起了粉嫩的腮幫子。
「我自個兒用。」飲禪采出手欲掬水,卻感覺她的手湊在他的唇邊柔嫩如棉、纖白似雪,這豈是一雙習武的手?細嫩得像是她的唇一般……他驚覺自個兒的遐思,忙別過臉去。
「嘿,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南門天驕把水一潑,杏眸狠狠地瞪著他。「我可是好心要掏水給你暍,你倒是把我當成什麼了?」
多少人要它捧懷水她都不肯,更何況她是掬水給他?
「你的夾衫都濕透了,離我遠些。」飲禪惱怒地吼著。
她到底是怎麼了?少根筋不成?頭一次遇著她便是在溪旁,她老是說他輕薄她,怎麼今兒個又不在意了?
「我的衣衫濕透了又怎麼樣?」
南門天驕啐了一聲,垂下螓首瞅著自己,卻突覺自己月牙色的襦衣在浸濕之後,居然透明得連抹胸都瞧得一清二楚,甚至還緊貼在胸上。
不能叫,不能叫,若是表現出驚慌狼狽的樣子,豈不是滅了她女俠的威風?況且他是個出家人,出家人是忌女色的。
她抬起粉臉笑得僵直,緩緩地低下身子,緩緩地往後退,直到溪水可以將她的糗態全然淹沒;然溪水太清澈,儘管她把身子沉入溪底也沒用,透著微光,坐在溪畔邊的他定是可以瞧得更仔細。
一抬眼,見他兩眼發直地瞪著自個兒看,她不由得開罵了。
「你你……」她氣得兩頰火燙,連說起話來都結巴不清了。「你是個出家人,要忘卻愛恨嗔痴、要忌女色:如今你卻瞪大眼瞧我的身子,你算什麼出家人?」
不對,她不是存心要把話說得這麼狠,而是被他那一雙眼瞧得不自然極了,她哪裡還有半點俠女風範?讓她把話給說狠了,也是他自找的。
聞言,飲禪也惱了,勾唇冷笑道:「怎麼,你現下又知道羞恥了?咱們初見面時,你不是拿我的手輕薄你自己,那時候怎不見你矜持?」
「此一時非彼一時!」
聽他這麼一說,南門天驕臉上的燒燙可是一路狂燃蔓延,燒到耳根子去了;儘管是泡在沁涼的溪水中,也減不了她的羞意。
她怎麼知道現下的自己會因為過去的事而羞得無臉見人?
那時的她確實是不怎麼引以為意,只因女俠總是這般豪邁爽朗,她才會放心大膽去做的;誰知道那時不羞,此時卻羞得讓她想把自個兒埋進溪里去。
「有何分別?」見她一逕兒地往後退,他偏是一步步地涉入溪水中。
他就要讓她多點提防心,要讓她知道用她那毫無防備的心靠近一個男人是多麼地愚蠢,要讓她打消涉足江湖的蠢念頭。
「你不要再靠過來。」她抨擊著水面,「再過來,我要生氣了。」
他要怎生羞辱她?她並沒有對不起他啊!
「我倒要瞧瞧你生氣的模樣。」兩人相距不過是兩個跨步的距離。
「你……就說你是個無恥的下流色胚子,我是蠢了才真當你是出家人!」她懊惱得很,想逃卻又是無路可逃。
「你當我是個出家人才肆無忌憚地在我面前裸露?」這蠢丫頭!「天底下有哪個女俠像你這般毫無婦德可言?再說,我又不是頭一次見你的身子,再多瞧一次又如何?」
像她這般單純過頭的女子,到底要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還怕不被人生吞活剝吃個乾淨?
「我說了那是因為我當你是個出家人嘛,我想要你當我的隨侍,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我同你道歉,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況且,你明知有錯還一犯再犯,豈說得過去?」見他神色寒騖得嚇人,南門天驕很窩囊地奮力往後游,卻被他一把攬住。
「飲禪,別玩了,你瞧光了我的身子又不能娶我為妻,你何苦逗我?」
他是在玩她的,是不?
倘若他真有色心,犯不著等到此時才下手?
可逗她也不是這麼個玩法,她嚇得心臟都快要蹦出來了;如果他再不鬆手,怕是會活活把她給嚇死。
擺張冷臉嚇她作啥?
「倘若我能呢?」他情難自禁地湊近她,在沁涼的溪面上嗅聞著彼此溫熱的氣息,
嘎?他的氣息逼得十分接近,含糊的說辭,她聽得不怎麼仔細;可在溪中,他的身體同她緊貼,教她羞赧得不知道該把臉往哪兒擺,卻又讓他給拽在懷裡動彈不得。他到底想怎麼樣?
「我說……」
「救命啊、救命啊!」
遠處突傳凄厲的求救聲打斷了飲禪,南門天驕猛然拾眼,「有人在喊救命。」
「那又如何?」不干他的事。
「喂,你是個出家人吧,說的不是我佛慈悲嗎?而你聽見有人喊救命卻不搭理,你、你心中真有佛?」她真想給他兩個巴掌,好讓他能夠清醒些。
然而橫看豎看,她都不覺他是個出家人。
飲禪驀地一愣,驚覺自個兒竟又回到司徒吞殘的身分,忘卻自個兒正一心向佛,要擺脫紅塵俗事才是。
「還愣什麼?運不快去救人?」她拔尖喊著。
飲禪斂下長睫瞅她一眼,隨即將她鬆開,躍身出溪;幾個箭步跨越,隨即隱沒在山林里。
「還好、還好……」
見他離開,南門天驕才鬆了一口氣,慶幸求救聲來得正是時候;然而她卻依舊不解他這突來的舉止又是為了哪樁?他方才是想親她嗎?還是她想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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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俠救了奴家的爹,奴家無以為報……」
南門天驕將水眸自窗欞外的繁華街景調回在身旁的女子臉上,不知怎地,心裡就是不痛快。
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就不喚飲禪去救她爹了。
今兒個在山上聽見的求救聲,是遭虎襲擊的老丈的叫喚聲,飲禪趕去,三兩下解決了掹虎;又巧遇甫上山要殺虎的人們,而後他就像是大俠似地被人給請下山來,她卻沒半個人理會。
沒人理會便罷,還得瞧這個女人在他跟前嬌聲嗲氣的,讓她不舒坦到了極點。
尤其是他,可惡的飲禪!眼裡像是沒了她的存在似的,從下山到現在,一直把她晾在一旁,也不同她說話。哼,是他先在溪里輕薄她的,她還沒拿他問罪,他倒是先裝起大俠派頭來了?
這姑娘也真是的,這功勞該是她的,怎麼她從頭到尾只盯著飲禪,卻連理都不理她,甚至連杯涼水招待都沒有?
「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低下眼,飲禪刻意閃躲姑娘的注視。
他豈會不懂姑娘家明眸輕睞所為何事?
「不,若不是幸逢大俠經過,我這條老命豈等得了鄰人們到來?還怕不早給老虎吞了。」老丈人感激得很,更想要促成一段姻緣。「我無以回報,就這麼一個女兒,倘若大俠看得上她,就請大俠帶她一道走吧!」
聞言,南門天驕不由得瞪大眼,有沒有搞錯?原來這樣子就可以以身相許?
她再抬眼瞅著那姑娘,見姑娘瞼上有羞意但卻不推拒,擺明了是要委身於他。
半晌,飲禪才輕聲道:「在下是個修行僧,帶姑娘上路,實為不妥。」
這話似乎有些不對,他對這個姑娘並無非分之想,可為何對南門天驕這蠢丫頭卻是忘了心神,忘了佛法?
「大俠的身旁不也有個姑娘?」老丈繼續勸說著,「小女不在意做二房的,只求能夠伺候大俠;況且一路上有伴,想要照料大房,倒也是方便。」
南門天驕又瞪大了眼,不等飲禪開口,她便搶先發言:「飲禪,走了。」
笑話,她再坐下去,可真要噴血了。這年頭賣女兒也不是這麼個賣法,而這姑娘家也真是太不像樣了,讓爹爹明著說親也不迴避,兩個眼睛直巴在飲禪身上,讓她瞧了就有氣。
飲禪一身落魄,這姑娘到底是瞧上他哪一點?倘若不是她南門天驕,他還得要沿街化緣哩,誰吃得了這種苦?
況且她也不是大房啊!她會看上他這種人嗎?色慾熏心又居心叵測的修行僧!
「大俠……」老丈瘸著腿站起來拉著他。
「老丈不用放在心上。」飲禪推拒著。
他可不想自找麻煩。已到了江陽縣,他得趕緊辦完事再趕回凈靈寺,他不想再多攬個累贅在身。
「是因為大房不肯嗎?那……」
「走了!」
南門天驕再也受不住了,拉著飲禪便要往門外走。
什麼跟什麼嘛,沒的事倒也能說得跟真的一樣,什麼大房不大房的,別把她瞧得那麼扁,
「姐姐,我願意伺候你和相公。」
南門天驕眯起杏眸,盯著正抱在她腿上的姑娘,直有一股衝動想要將她一腿踹開;眼前若不是個文弱女子,她一定會狠狠地踹她一腳。
誰是她的相公啊?誰又是她的姐姐啊?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呢?想看病得趁早,找個大夫好好醫治,別見到男人便忍不住巴上來;她這麼做,只會讓她後悔叫飲禪去救人。
「他不是我的相公,我也不是你的姐姐,姑娘請自重!」這姑娘最好別給臉還不要臉,惹得她發火,對誰都沒好處。「飲禪,走了!」
「可他既不是你的相公,那我……」
哎呀,她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嫌她話說得不夠難聽嗎?
「你想要委身在他身旁,倒也要先問我這個主子肯不肯。」南門天驕挑起柳眉,說得極為傲慢驕矜。
「嗄?」女子一愣。
「飲禪,還不走?」南門天驕火大的吼著,用力的瞪著他。
飲禪輕挑起眉,倒也沒反駁她,直接拉著她往外走,也不管屋內的一對父女是怎麼看待的。
他現下可是從大哥又掉回隨侍的身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