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暑假在那幾天的南部之旅中宣告結束。
程又齊懷著不舍的心情回到台中,準備開學。
每回經過漫長的假期,剛開學幾天不只學生會適應不良,他也會有些倦怠,畢竟前一天徜徉在山水之中,隔天就得回到現實,這種感受真是兩極化。
不過這次不同,有了愛情滋潤,他的心情非常好,開始期待這個周末,因為他答應要北上去看她。
程又齊帶的班級明年要考高中,今年暑假全班留下來暑期輔導,只有他這個不良導師不顧他們的死活放假逍遙去,為了犒賞他們的辛勞,每人一包零嘴。
「厚!老師,你又去花蓮喔。」老是給他花蓮麻糬,吃到都快怕了啦。
「哈!我比你好一點,是岡山的羊肉。老師,這個我家隔壁的超級市場也買得到。」真失望,還以為今年能有什麼新鮮的。
有人喜有人悲,有人哭笑不得。
「老師,不要濫竽充數給我鐵蛋啦!」淡水河哪有山可以爬,是當他地理不好嗎?
鐵蛋是冷燕湖要回家前給他的,還沒來得及吃,就發現要給學生的禮物少了幾包,才臨時去補買,最後連這包鐵蛋也貢獻出去。
「有比我的台中太陽餅更慘的嗎?」他家從事糕餅業,每天被迫聞太陽餅的味道,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太陽餅,不過──「老師,要買也請買我家出產的好嗎?」就算厭惡,還是要請人多多關照自家生意。
程又齊放下這兩個月同學考試的成績單,忍不住搖頭又嘆氣。
「有的吃就不錯了。看看你們考的成績,什麼都差也就算了,好歹身為理化老師的我是你們的級任導師,你們的理化卻是全校倒數第二名,真正欲哭無淚的人是我吧?」明明平常都會舉一反三,平時考試成績也差強人意,怎麼這兩個月卻糟到谷底,他不能理解。
「哎喲!老師,別太計較啦,隔壁班的是英文導師,他們的英文成績還是全校最後一名,哈哈!我們比他好一點,算給你面子了啦。」做人就是要懂得知足常樂。
「我聽說他們接下來有一個月的時間,天天要加強英文,好慘喔!」
真是五十步笑百步,這群寶學生。
「你們也希望來一個『理化月』嗎?不,一個月可能不夠,最好是三個月,覺得怎麼樣呢?」
「誰教老師放我們自己跑去玩!」
「對啊!」有人抗議,自然有人附和。
「其他班級導師都陪著學生一起辛苦用功,只有我們班的導師跑出去玩,根本不管我們,最可憐的就是我們啊!我們根本是校園的孤兒啦!嗚嗚嗚──」說到底,千錯萬錯都是導師的錯。
一個趴在桌上假哭,二三四五六個也有樣學樣,最後乾脆全班一起來,合演一出孟姜女哭倒萬里長城的戲碼。
程又齊不慍不火地站在講台上。
這一節是班會,他們要這樣鬧,也隨他們,都相處那麼久,怎可能不清楚這群蘿蔔頭在想什麼,他們這招還不就是想要引發他的愧疚,進而使他想辦法補償他們,但眼看明年的決戰時間迫在眉睫,他哪可能陪他們繼續玩鬧。
哭了半天卻不見有效果,慢慢地,一個、兩個抬起頭來,發現導師站在講台上抱胸注視著他們,表情是他們未曾見過的嚴肅。
喔哨,事情好像大條了。
「老師,你怎麼了?」帶頭哭的傢伙眼見情況不對,連忙想搞懂老師究竟在想什麼,才能想對策。
「我是在想,可能以前真的對你們太好,才讓你們混到以為可以欺到我頭上來。雖說成績不代表一切,但認真求學本來就是學生應盡的責任。」
「所以?」怎麼愈聽愈膽戰心驚?
「所以……」程又齊露出一如往常的溫和笑容,「從明天開始實行『理化月』,務必讓你們進入備戰狀態。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考上學校,畢竟你們是學生,認真念書就是你們的責任。」
看著台下學生一片愁雲慘霧的表情,他又想到個好主意。
「嗯,這樣好了,以後第八節課,我會留下來陪你們,『理化月』結束后再來安排『數學月』,之後再依序加強你們最弱的科目。其實老師並沒有要求你們個個都要考到第一志願,只是繼續升學對你們絕對沒有壞處,對吧?」
不不不──他們不想進入地獄,以前那個好說話、好商量的程老師到哪去了?
想想其他班級每天不是晨考、午考就是放學考,考到最後簡直不成人樣,每個人的表情都蒼白的嚇死人,他們才不要跟他們一樣。
「老師,不要這樣啦,我們不會再欺負你了!」追根究柢肯定是剛才玩得太過火了。
「是啊,老師,不要實行什麼『理化月』、『數學月』,我們一定會用功啦!」開什麼玩笑,一旦每天要晨考,早上就要少睡十分鐘,對他來說多睡十分鐘很重要的。
「各位同學,讓我們一起努力吧。」程又齊微笑的說,只聽底下哀鴻遍野。
收心操,結束。
下課鐘聲響起,程又齊回到導師辦公室,裡頭的老師們已經開始閑話家常起來。
這學期坐在他右手邊的數學老師辭職北上任教,位子空了出來,對面仍然是國文老師徐卉柔。在一個女性多於男性的世界中,不管到哪去都會碰上女人,他也慢慢習慣和女人交談,而不去得罪她們。
要知道女人的心思真的很詭異,泰半的時候根本猜不透,只得盡量別誤觸地雷。
徐卉柔不愧是國文老師,不只走路輕飄飄,就連聲音也是輕柔的如同一陣和風,沒有細心注意,往往會錯過她的一針見血。
大學畢業后,他才回到台灣,中文能力嚴重退步,幸好經過徐卉柔的惡補,總算有點進步,上回能輕易對燕湖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意也是經過她的細心調教。
「程老師,春風滿面,這個暑假過得很愜意是吧?」敏銳的徐卉柔早就由他那雙眼底探知一二。
「不錯。」能與燕湖重逢,進而和她成為男女朋友,是他這個暑假最愉快的一件事。
她細長的眸子直盯著程又齊猛瞧,突然笑了一下。「對了,你知不知道我還會看相?」
「喔,看出什麼了?如果我有偏財運,記得跟我說。」
「你沒什麼偏財運,只能腳踏實地賺錢,不過只要你肯努力,將來就不愁吃穿,但這不是我要跟你說的重點,我要說的是你走桃花運了。」
「來,各位老師,請注意一下,這位是我們這學期新來的英文老師,叫做方可馨。程老師,方老師要坐你隔壁,以後就麻煩你多多照顧了。」教務主任笑咪咪地介紹。
「程老師,你好。」方可馨客氣的打招呼,溫柔的視線在掃過辦公室內一圈后,最後定定落在程又齊臉上。
程又齊一臉怔忡。
徐卉柔則是笑笑的期待接下來的發展。
「方老師,我先帶你去熟悉環境。」
等到辦公室恢復平靜,他放在抽屜的手機忽然響起,拿出來一看是母親打來的,時間剛剛好,用膝蓋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媽,你怎麼什麼都沒說?」
「我現在不就要跟你說了,人家可馨很有心,為了你放棄美國高薪的工作回到台灣,你可別讓她傷心了。」
拿著手機,程又齊閃出辦公室。「我說過我對她沒有任何感情,而且我現在有女朋友,我們之間就更不可能。媽,你別胡亂插手,最後會很難收拾。」
「可馨也算是我看著長大,她人漂亮又溫柔,你到底是嫌棄她哪一點?」聽見兒子有女朋友,程母固然很高興,卻又有些遺憾,畢竟方可馨是鄰居的小孩,兩家關係不錯,住在美國的時候還受過對方不少恩惠,如果能結成親家當然更好。
「媽,喜歡這種事是要有感覺,我對可馨就是沒感覺。」他只對燕湖有感覺。
又提這種她不能明白的事情。「感覺這種東西太模糊,少跟我用這個當借口!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可馨在美國可搶手了,但她只喜歡你,要你試試又不是要你的命,幹嘛這麼死心眼!」比起外頭不認識的女孩子,她還情願方可馨來當她的媳婦。「總之,可馨是為了你回來台灣,她剛到台中人生地不熟,你給我好好照顧就對了,她還沒搬家,這星期六日你就幫忙一下。要是她出了什麼事,你媽我可賠不起人家一個寶貝女兒。好了,就這樣,下次記得帶可馨回台北,知道嗎?」迅速說完話,程母匆匆掛斷,免得還得聽兒子的長篇大論。
「可惡!」程又齊煩躁地爬爬頭髮。
「就說你走桃花運了。」正要去上課的徐卉柔經過程又齊眼前,慵懶地拋出一句。
打從冷燕湖回到台北的公司后,同事們總是用一種探視的目光盯著她,好像她身上帶了什麼致命病毒。
第一個人間出這問題后,相同問題便接二連三的冒出來,不是客戶就是其他同業朋友,甚至連只合作過幾次的模特兒也有這疑問,讓她不得不反省自己是不是表現太明顯?
有嗎?應該沒有吧……
她照樣每天準時上下班,要加班也是乖乖報到,閃神的時候是會不小心想到程又齊,那也是私底下的事情,想來想去不是自己露餡,肯定是上次艾青苑打回來告知老闆,消息才會走漏。
程又齊一不在身邊,她還真有些寂寞,尤其是每當要抽煙的時候,就不自覺想起他生氣地站在她面前要她交出香煙的表情,也多虧他,害這個月的煙費暴增,被扔掉的比她抽的還多。
白天他要上課,晚上她下班時間不定,能聊天的機會實在不多,最多傳簡訊以解相思之苦。沒想到自己也會落到這一天,心底居然會挂念著某個人,一想到他,心不由得暖了起來,感覺還真好。
「一個人躲在這裡偷偷笑著,還笑得這麼礙眼,真的談戀愛啦?」正在尋覓抽煙地點的范士焄看見冷燕湖躲在角落,便走過來調侃。
「不行嗎?」進入「陽光」只是暫時接替學弟的工作,並不打算長久待下來,因此冷燕湖和公司員工並沒有密切的互動往來,不過卻與也是獨行俠的范士焄關係還不錯,他們倆同樣不喜歡面對太多人。
「大姊想戀愛,當然行啰,不過聽青苑的形容,我在想那個男人真的能壓得住你這匹愛亂跑的野馬嗎?」他弔兒郎當地問。
點火、吐煙,范士焄的動作十分優雅,擁有俊俏外型的他若不說話,還真好看,大多數的人都會猜他是模特兒。
「不勞費心。」
「就跟你說我們兩個還比較適合,幹嘛非要去毒害其他人不可?」范士焄邪魅的表情滿是挑逗。「要不要試試看?保證你會愛上我!」
「如果你能先跟你家那尊劃清界線,再來找我吧。」她懶懶回應,根本不當他說的話是一回事。
提到那個人,終於讓范士焄無懈可擊的表情有一絲破綻,他不耐煩地把煙踩熄。「你明知我根本搞不定他。」
「那就別拖我下水。要分要合都是你們的事情,最好別扯上我。」
范士焄跟她的交情比較好的原因不是因為他長得多好看。
事實上,她在這一行看了太多帥哥美女,多一個或少一個對這個世界的轉動都沒有差別,當然也不是他們的性格有多像、有多厭惡人群,更非他的拍照技巧超群絕倫,理由很單純──因為他是同志。
有天下班,她突然折返公司拿鑰匙,不小心就目睹兩個男人相愛的場面,那情景著實讓她嚇了一跳,不過她也不是沒見過大風大浪,在他們仍錯愕得不知如何解決的時候,她已經若無其事關門回家。
從那天以後,她成了老闆經常關心的對象,不是因為她的表現很好,也不是因為她不小心撞見他們「盛開」的「友情」,而是范士焄居然說他愛上她,所以惹得老闆不太高興。上回聽見她談戀愛,老闆還親自致電恭喜,足以想見自己這個眼中釘有多惹人厭。
「他的獨佔欲很麻煩。」
「自己去告訴他。」她才懶得管他的閑事。
「說也沒用。」
「跟我說更沒用。」想到程又齊,她的心情還不錯,後天他就要來看她,但她不諳廚藝,要帶他上哪去吃比較好?記得他好像挺喜歡吃烤肉,下班回家得上網查查哪間烤肉比較有名。
「我為什麼不愛女人?」
「我哪知道。」又齊星期五晚上就會北上,可以住在她那邊,上次都能接受和他同寢,這回肯定也沒問題。
「你都沒專心聽。」難得有讓他可以訴苦的對象,他很努力的說,她卻不努力的聽。
「因為你都在說廢話。」清楚范士焄根本離不開老闆,她才沒空聽他的抱怨。
「有沒有男人可以推薦給我?」閑話聊完,他開始講正事。
冷燕湖賞他一記白眼。
「拜託,你想到哪去,我的香水廠商很不滿意我們提供那些太漂亮的男模,才想問你有沒有認識比較陽光、生面孔的男模,我等著要用!」身邊那個沒處理掉,他也沒辦法往外發展。
原來如此。「我再幫你找找。」公事上就沒問題。
口袋裡的手機鈴聲響起,瞥見她反應不同,似是很期待,范士焄很識趣地先行離開。
透過鈴聲就知道是誰打來的,冷燕湖不禁噙著微笑接電話。每回接到他的電話,她的心都很甜蜜。
「燕湖,不好意思,我是要跟你說這個星期我有點事情不能上台北去找你,改下個星期好嗎?」
透過手機,程又齊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奈,她笑著說:「沒關係,有事情就先去忙,下次再來也可以。」
「那你記得要吃飯,最好趕快把手上的煙扔了知道嗎?」即使不在她身邊,他依然清楚她的習性。
「……」冷燕湖看了眼手上的香煙,隨即踩熄。這男人的雷達是遍布全省嗎?「別擔心我,等你手邊的事情忙完,再來找我,別太勉強了。」
在聽見程又齊要取消這個周末約會的瞬間,她心情有些悶悶的,不是怪他,而是因為不能見他而感到不愉快。
罷了,一個星期很快就過去。
會因為見不到人而覺得落寞,看來她的確戀愛了。
戀愛啊……只希望別影響她的工作情緒才好。
心情仍是有點悶,她取了根煙點燃,然後盯著手上的煙非常鴕鳥地想「誰教你不來」,程又齊無法前來多少還是讓她不太快樂。
教師辦公室里,程又齊掛斷電話,神情煩躁。
本以為這星期就能看見燕湖,結果臨時作罷,讓他的心情變得很糟糕。望著右手邊的位子,他的頭很痛。
方可馨是他們住在美國時隔壁鄰居的小孩,雙方父母都在同一間公司上班,感情自然不錯。母親也很喜歡乖巧的方可馨,可惜他心底早有個人,對方可馨根本毫無感覺,只當她是朋友、是妹妹,就是不可能成為情人。
本以為他們之間來往在美國就算結束,哪知她居然會追到台灣,還成為他的同事。
對他而言,朋友和情人分得很清楚,在美國的時候,他不止一次告訴方可馨說他們根本不可能,怎料她現在竟付諸行動,真是找他麻煩。
「你在嘆氣,真的那麼討厭我?」剛回到辦公室的方可馨,聽見他嘆氣,她面帶愁容的問。
「知道就好。」程又齊直截了當的說,絕對不會讓方可馨有自己很有希望的錯覺,他的溫柔只會給他的情人。「你這麼做真的讓我很困擾。」
方可馨柳眉輕皺,一副無辜的模樣。「我知道我的行為讓你困擾,所以只告訴伯母,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伯母拜託你幫我搬家,如果你不願意也別勉強,伯母那邊我會擋著。」
「我沒有不願意,你是頭一次到台中,我照顧你是應該的,這個周末我會去幫你搬家,順便帶你認識住家附近的環境,不過僅此一次。可馨,我已經有女朋友了,我也坦白告訴你,我很愛我女朋友,真的不可能愛你。」
以前沒女朋友,無論他拒絕幾次總是少了最有利的後盾,如今他已有女朋友,相信她會更明白。
方可馨眼底迅速閃過一抹黯淡,隨即又很快掩飾。「又齊,你想太多了,我雖然喜歡你,但也不表示就會一直喜歡。」
程又齊挑挑眉,質疑她話里的真實性。「既是如此,你在美國的工作不錯,為什麼要突然回來?」沒意思卻會到他的學校任教?
她微笑,輕聲解釋,「為什麼不能回來?我好歹在台灣出生,難道就不能回來看看自己的家鄉嗎?而且我對教學很有興趣,剛好有親人在教育界有人脈,既然有這個機會,就要好好把握。」
反正不管他說什麼,方可馨都有理由,程又齊也懶得和她繼續爭論下去。
「你明白就好。我要去吃中飯,要不要一起去?」盡點照顧朋友的義務,他會做,但若要他付出感情,恕難從命。
「不用了,有老師找我一起吃飯。」
程又齊點了下頭,隨即步出辦公室,方可馨則落寞地望著他的背影。
她也希望自己別那麼死心場地,只是喜歡就喜歡了,這次追到台灣,也是希望做最後一搏,若真的沒有希望,她才會死心。
第一次因故取消約會,第二次因為冷燕湖要出差拍照而作罷,第三次正逢程又齊任教的國中舉行運動會,他離不開,她也因為工作忙而走不開,到了第四個星期,他終於有機會可以北上,她卻答應父母南下探望他們而再次錯過。
結果整個九月,他們不只沒見到面,甚至電話也沒打幾通。說無所謂是騙人,只是冷燕湖也非常明白身不由己的苦衷,只能說他們要見個面還真是困難重重。
星期六搭夜車南下,半睡半醒間,她作了個夢,夢見他們分手了,嚇出一身冷汗,再也睡不著。
這真不是個好兆頭,偏又無可奈何。
他是老師,上課放假的時間固定,而她卻是連假日也不一定有空閑的攝影師,加上兩人又相隔兩地,要繼續培養感情實在有些困難,光是第一個月就讓她嘗盡苦頭,如果最後兩人真因此分手,她也無法有怨言。
耳邊傳來火車行駛的聲音,規律而有節奏,望著映有自己臉龐的車窗,那不是一張疲憊的臉而是略帶寂寞的無奈。
難得程又齊終於有機會北上,她大可跟家人說一聲,下個星期有空再回去,她卻沒有這麼做,只因她有點想發泄,不是生任何人的氣,純粹是想把這個月的不愉陝找個出口發泄,而那個倒楣者自然就是程又齊。
她也不想無理取鬧,偏偏管不住自己的憤怒。
只是想見個面,真有這麼難嗎?
愛情,確實很棘手,沒有的時候不會想,有了之後就天天想著對方,害她差點無心工作,讓她不禁厭惡自己的公私不分。
戀愛啊……真的真的太麻煩,讓她又累又倦、又苦又甜。
想放,卻不敢放,只因她十分迷戀那個男人。
冷燕湖閉上眼,整個身體靠在椅背上,一手支著額,腦子裡想的全是他。
凌晨,火車抵達車站,當她打電話回家要請父親來接她時,意外地遇上不可能也不應該出現在她眼前的人。
程又齊坐在大廳的椅子上,嘴邊掛著微笑,起身走近她。
「等你等得差點睡著了。」
為什麼?
為什麼在她最脆弱的時候他會出現在自己面前,讓她設防的心輕易瓦解?
「我只是來接你,有必要那麼感動嗎?」
見她不發一語就先掉淚,程又齊著實慌了。
想見她,下課後立刻搭火車南下,在冷家吃過晚飯就來車站等到現在,為的就是給她一個驚喜,不過顯然她給的驚喜比較大。
冷燕湖仍舊不開口,猛搖頭,然後撲進他懷裡,把臉埋在他胸口上,完全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覺,只覺得滿心的感動、激情全都湧上,整個人就像是融化的巧克力一樣只能靠在他身上。
「燕湖,到底怎麼了?別一直哭,快點告訴我,是不是有人欺負你?」見她哭成這樣,讓他的心都擰了起來。
「沒事……只要讓我哭一下就、就好了。」
冷燕湖也不曉得自己為何要哭,但淚水就是止不住的往下掉,想起過去種種,她突然覺得自己欠他好多好多……
一輪明月高掛夜空,銀白光芒映入屋內,睡意不濃,冷燕湖和程又齊並肩坐在客廳外頭的長廊上。
冷燕湖的腿上擺著相簿,裡頭全是人物照,每張照片都是她一時的捕捉,非是精心設計,但更能拍到最真實的一面。
「比起景物,我更喜歡拍人,因為人的表情千奇百怪,就算是笑容也有分很多種,每一種的含意都不同,比拍景物的挑戰度更高,我很多照片都是人物照。你看這張──」
她翻了幾頁,指著一張男女相擁的照片說:「這是我第一次到淡水拍照,聽見這對情人甜言蜜語,女孩子很年輕,男人成熟又俊帥,一時感動就把他們拍下來,並希望他們能夠白頭偕老。三個月後,我偶然再到淡水工作,又看見同樣男人摟著一個女人,只不過這次那個女人是別人,然後我又拍了張照片。」
她翻開下一頁,同樣的男人、同樣的笑容,女主角卻不同人,照片上的情侶一樣笑得燦爛。
「這讓我覺得男女之間的愛情原來那麼容易就消失,愛情並不是無可取代,只要感情沒了,要愛上另一個人根本不是難事,不過這男人還真可惡……」
明白她只是有感而發,程又齊靜靜聆聽。
等她結束對男人花心的數落,接下來的照片比較幸福,有全家人歡樂出遊、小孩子打鬧的天真無邪,也有散發青春氣息又愛搞怪的學生,在她的相簿里有著各形各色的人,然而最引起程又齊注意的是有位老先生站在港邊,身後還伴著夕陽入鏡的照片。
「這張啊……我在港口遇到這位老先生,跟他小聊一下才曉得他站在港邊是在思念去世的妻子。他們結婚六十年,從沒吵過架,他告訴我只要想著對方的好,再想想自己的壞,就不會想吵架了,而且他們都清楚對方很愛自己,那就更沒必要吵架來傷害感情。看著他又讓我覺得想要白頭偕老其實也不困難,只要願意真心去愛一個人,再大的困境也可以突破,不是嗎?」冷燕湖笑笑地說。
程又齊將她摟在懷中,柔聲傾訴,「那我們肯定會白頭偕老。」
合上相簿,冷燕湖乖乖的靠著他。
「你有夢想嗎?」
「夢想啊……我想上山教書。還記得在花蓮開小吃店的老闆嗎?因為認識他,我才曉得山上的資源很少,平地的小孩子有很多念書的機會,住在山上偏遠地區的孩子卻得辛苦定好幾個小時才能抵達學校,在師資參差不齊的學校里受教育,然而他們的上進心卻沒有遭到磨滅,反而更勤奮努力,讓我很感動想留下來幫助他們完成學業。你的夢想又是什麼?」
「我的夢想沒你崇高偉大,一個是想開攝影個展,另一個是想帶著相機環遊世界,拍下各地的風上民情,讓他們成為我人生回憶的一部分。攝影是我的生命,我永遠都不會放棄。」提起自己的夢想,冷燕湖有滿腔的亢奮,但說完后精神也逐漸不濟。
「祝你早日完成夢想。」
「謝謝,你也是……」呼吸放慢、眼皮加重,她……不行了。
察覺懷裡的人已經夢周公去了,程又齊心頭的問題僅能繼續鎖在心底,其實他想問: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到山上教書,你願意陪我去嗎?
但她已經入睡,他又沒有問出口,這個答案誰都不能給他。
一旦上山少說三五年,說不准他還會待上一輩子。
山上的物資不齊全,男人都不見得能忍受,何況是一個女人。即使問了,成功機會有幾成也心知肚明,然而,他卻希望她能一直陪在身邊。
分別十年……實在是太久了。
如果沒有機會再遇見她,他會不會愛上其他人?也許會,也許不會,不管如何一切都是未知數,因為他已經和她再次相逢。
其實他並沒有刻意堅持不交女友,就是提不起興緻,獨處的時候,心底總會想起她,並懷著期待下次再見的希望,僅是如此,結果這樣的希冀伴隨他,一晃眼就十年過去了。
他真的相信這世間是有緣分這種東西,正因為緣分的牽引,他們才沒二度錯過彼此,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