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賓果!」看見多日來的研究成果,連一向沉穩的傑克也忍不住大聲歡呼起來。
「是這個密碼系統沒錯嗎?」雷恩的口氣中有掩不住的興奮。
「不會錯的。」傑克胸有成竹地按下最後一個鍵。
一行一行的文字快速呈現在熒光幕前,但對傑克和雷恩來說,這些文字無疑地跟天書沒兩樣。他們一致轉向達芬。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也別對我有那麼高的期望,你們可知道20世紀有多少國家、多少語言文字嗎?如果是當時的國際語言——英文,我多少還看得懂,但它上面寫的是中文耶,我知道是中文就很不錯了!」達芬也一副莫可奈何的樣子,
「—點都看不懂嗎?」雷恩抱著一絲希望。
「看得懂一兩個字吧!如果簡體字就好了,我讀到的中文都是後來的人編寫的,繁體字早就隨著那個小島的沉沒而逐漸消失了,變成了死語言,而且連屍體也找不到了。」他的坦白讓他們陷入絕境。
三個大男人各自癱坐椅子上,本來以為會有轉變,沒想到希望又落空了,只好保持沉默,沉浸在各自的思維里。
良久,雷恩終於打破了沉默。「那個島上,並非沒有倖存者。」:
達芬接腔道:「當然了,有些幸運者剛好出國在外,躲過了一劫,但無論如何,他們最後還是死了啊!天呀!那早已是幾百年前的慘劇了。」
「不,你不懂我的意思!」雷恩認真地說著。「有一個人在慘劇發生后,活下來了,而且還活到現在。」
「天呀!你不會把腦筋動在秦婉身上吧!」傑克一古腦地站起來,反應比達芬還激烈。
達芬聽後知覺地瞪著他們,興奮地說:「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呢?古文只有古人看得懂啊!如果秦婉也看不懂,這世上還有誰看得懂呢?」
「沒錯,這就是我的意思。」雷恩點了點頭。
傑克忽然從座位上跳起,一口氣沖向雷恩,他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蠻力,—把揪起雷恩,惡狠狠地說:「你這個混蛋,虧你還是秦婉看上的傢伙,少動她的腦筋,不然我,會把你的骨頭全拆了!現不淪你怎麼懇求,我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你!」
他氣喘吁吁地瞪著雷恩,後者不說話也不反抗,過了一會兒,傑克終於回過神來,放下抓住雷恩的手。
「對不起,我失態了。我根本沒資格那麼說,秦婉本來就不是我的女兒。」
雷恩安慰地拍著他的肩膀。「不要這麼說,我了解你的心情,」
「我們如果要讓秦婉來幫忙,首先就要向她坦白實情,不是嗎?你想,她承受得了嗎?更糟的是,她會不會也被捲入危險中?」傑克擔心地問。
「傑克,我們瞞不了她一輩子的,那個房子根本不能關她多久。」雷恩停頓了一下,沉痛地說:「她也不會捲入危險中的,危險本來就是隨她而來,是她喚醒了危險。」
「與其我們這樣盲目地摸索,兩手空空地讓敵人追著打,還不如讓秦婉來告訴我們敵人的真面目。何況,我有預感這微晶片里藏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可能連秦婉也不知道的。如果以為把她蒙在鼓裡她就會安全,那根本是鴕鳥式的作法!」達芬冷靜地分析道。
傑克沉思了一會兒,深深地嘆了口氣。「雷恩,你保證會好好地向她解釋嗎?」
雷恩微笑道;「我保證。」
達芬破釜沉舟地說著:「時候到了,該是她知道一切的時候了。」
雷恩一走進屋子,就感覺不太對勁。為什麼屋子裡一片烏漆摸黑的?秦婉為什麼不像平常一樣,只要他一進門就撲到他身上?難道敵人趁他不在的時候,潛入房子里把她劫走了?難道……所有的假設在瞬間湧入他的腦海里,敲擊他最近十分脆弱的心臟,腎上腺不斷釋出。他打開燈,看見屋內一片凌亂,恐慌再度淹沒了他。
他跑進廚房、浴室、書房,尋遍屋內所有角落,還是不見她的人影。「不會的,不會的!」他的心在狂喊著,他不會讓她消失的!他一遍又一遍地咒罵自己,為什麼要單獨留下她一人呢?天呀!他該如何面對傑克呢?他才答應要好好照顧她的!
對了!還有一個地方忘找了,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走近他們的房間,卻發現房門被鎖上了。
他用力踹開門,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差點跌倒。
房裡也是黑漆漆地,他的視力經過短暫的時間才適應過來,看見秦婉站在窗邊,沐浴在聖潔的月光下,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彷彿沒受到剛剛製造出來的巨大聲音的影響。他一顆緊縮的心在看見她后,才又恢復了正常的運作。
也許是月光太美,也許是她凝住的側臉太過聖潔,令他不忍打破寧寂,怕一開口會破壞了這一切,她一動也不動,像尊忘了上發條的娃娃,也像個天使,卻是個折翼的天使。失去了翅膀,永遠回不去曾經嚮往的天堂。
她在想些什麼?他忍不住猜想,又在想柯宇軒嗎?
他的心忍不住一陣刺痛,當她看著他的進候,她永遠只看到柯宇軒,而看不到他。當別人替身有感覺真的、真的不好受,但他又能如何呢?如果千年前宇軒和秦婉真的結婚生子,現在她很可能成為他的祖先了。只是歷史總有它的詭吊之處,命運有它自己的安排。千年前,柯宇軒錯過了她,而千年後的柯雷恩一向以頑固著稱,他從來不放過任何機會的,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室內響起了一聲長長的輕嘆,伴著凄凄的月,寒透了雷恩的心,而她依然不轉過身來。
「今晚的月色好美喔!」她笑了,笑容卻失去了平時的熱度與活力,那樣的笑令他不寒而傈。
「好吧,我們不再一起漫遊,
消磨這夜晚的深幽。
儘管我心深愛依舊,
儘管月光粲爛依舊……」
她輕吟著這首詩,卻不失抑揚頓挫,—個字、一個字地像串符音似地,落在他的心版上。
「你還記得這首詩嗎?」她不待他的反應,自顧地說下去:「你當然忘了,或者你根本就不記得了。這首詩是拜倫寫的,也是我最愛的詩。那一夜的月光很美,我們踏著月色漫步在福隆的海灘上,我唱歌、念詩給你聽,一向少根筋的你,從來也不覺得拜倫的詩有什麼物色,只會一逕地說著我一向不覺得好笑的黃色笑話來逗我。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沉浸在回憶中的她視線落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一個他怎麼努力也觸及不到的地方。
她的聲音里好像帶著魔咒,他掉入了回憶的世界里,眼前世界越來越模糊,在迷離之中,他看見了他倆一起漫遊的身影,是的,月色就如她所形容的那麼美。
「不,我記得。」他堅定地說著,不只是說給秦婉聽,好像也在說給自己聽。當他說他記得時,不是在哄秦婉,而是他真的想起了一切,包括海浪拍打的聲音,包括他牽起她的手時,那種忐忑不安的心情,那是他第一次牽她的手。他感到越來越糊塗了,為什麼柯雷恩的身體里,卻藏著柯宇軒的記憶呢?
「今晚的月色也很美,」她的笑容霎時凍住了,「只可惜是假的。」
她冷酷的神情,看在他眼裡,有說不出的心疼。
「鏡中花、水中月,雖然美麗,但從來不真實。」一絲凄苦破壞了她偽裝的平靜,「告訴我,月亮到哪兒去了?雲飛到哪去了?」
「這一切都是假的,月非月,花非花,連庭前的草坪都是假的,你呢?你是不是你?柯——宇——軒?」
她全然崩潰了,身體也彷彿受不了精神上的衝擊,搖搖晃晃地站不穩,雷恩見狀,一個箭步地衝上前想扶住她。
「不要碰我!」她用力地甩開他的手。「你說啊!你是不是柯宇軒?」想到連日來,她和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此親密,她就覺得自己骯髒不已。
他一接觸到她視他如蛇蠍的眼神,心裡一陣激蕩。
輸了,他徹底地輸了!他終於贏不了一個鬼魂。甚至連交手的機會都沒有,他就敗下陣來。這輩子,他從來沒敗得這麼慘過。
他體內的膽汁不斷地釋出,胃裡一陣翻攪,作嘔的感覺沿著食道不斷上升。他衝出房內,往浴室奔去,掏心挖肺地嘔著,想讓體內的感情也隨之一點一滴地挖去。他將胃裡有東西全吐了出來,最後連膽汁也吐了出來,喉嚨里一陣苦澀,原來膽汁的滋味比傳說中還來得若。當他筋疲力盡時,感情也逐漸死去.
秦婉幾乎是在他一轉身衝出去的那一刻,就開始後悔了。她怎能如此冷血地對待他?不管他是誰,她都沒有資格這樣對待他。連日來與他相處的情景一一浮現在腦海里,他的溫柔、他的呵護都不可能是偽裝的,一個人的眼睛說不了謊。他眼裡的真情,她怎忍心懷疑?聽見他在浴室乾嘔的聲音,一聲一聲地擊痛了她的心,天呀!她覺得自己好壞,不論這個陌生人是誰,他對她的感情只可能比柯宇軒多,不會比他少的。
浴室里忽然傳來了一聲聲的撞擊聲和玻璃碎裂聲,一股不祥的寒意猛地爬上了她的背脊。立即地,她應聲奪門而出。
眼前凌亂的景象,差點令她昏厥過去。木門上破了一個大洞,木屑還散在一旁;鏡子上的玻璃早就不見了,化做一地的碎片;固定在牆上的衣架也被拆成兩半,而他的拳頭還兀自地流著血。他始終背對著她,她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見他背部的肌肉緊繃著,展露出顯而易見的怒氣。她靠近他,一心只想平撫他的怒氣。
就在她的小手才搭上他的背時,他卻有如觸電般似地,跳離了好幾步,他轉過身來,狂吼著:「別碰我!」
他臉上瘋狂暴烈的神情,著實嚇著了她,令她往後跌了好幾步。
她臉上驚慌的神情帶給他野蠻的快感。他知道他傷害她了,但在傷害她的同時,他也傷害了自己,他不在乎,他愚蠢的心還未死透,他要借著傷害她來摧毀他自己。
「滾出去,聽到沒!」
秦婉咬著下唇,告訴自己她不會這麼輕易就認輸,她鼓起勇氣,往前跨出一步,但他馬上如老鷹抓小雞般抓住了她的肩膀,用力搖晃。「我叫你滾出去,聽到沒!我不是那個該死的柯宇軒,從來就不是!」
他滴血的拳頭,還用力地揮舞著。「沒錯!我是假的,這個房子里的東西也都是假的,我替你搗毀它們,你高興了嗎?」
她的臉色因為不斷的搖晃而越來越慘白,嘴唇也失去血色,他終於停了手。「出去吧!我會給你解釋的,去書房等我。」他垂下頭,像只斗敗的公雞,對自己粗魯的舉動感到羞愧不已。
◇□◇
秦婉含著淚,一一為他挑出手上的木頭屑和玻璃碎片,看著他被害得亂七八糟的手,心裡一陣不忍,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汩汩而下。
雷恩坐在躺椅上,任她在手上挑挑撿撿的。他的頭側轉一邊,望著書房間的角落,就是不正眼瞧她。
「你還要和我賭氣多久?」她委委屈屈地問。
他還是一逕地保持沉默。
她氣極了,她都已經先低頭了,他還要她怎麼樣呢?跪下來求他嗎?想都別想,她把她的怒氣都發泄在他那隻受傷的拳頭上,上藥和綁繃帶時,都加了不少的力道。
「天!你幹什麼?謀財害命啊!」他痛得大叫起來,又為自己的居心不良感到有些抱憾。他不想告訴秦婉,其實這些小傷口只要交給「賽神仙」就能快速處理好的,他只是私心地想享受一下她短暫的服務,這下可遭到報應了。
她則終於為贏得他的注意力而感到滿意。
「你不是說,有些話要告訴我的嗎?」她戰戰兢兢地問。
「沒錯,但在這之前,我想問你,你怎麼發現的?你不聽我的命令跑出去了嗎?」他跋扈地問。
「命令?我長這麼大,從來沒人敢命令我!兩條腿長在本姑娘身上,我愛到哪兒就到哪兒!何況,哪有人像你這樣霸道,整天把我關在房子里,我不悶死才怪!」她本來想好好與他講理的,但沒想到他的口氣這麼強硬,害她忍不住蠻橫起來。
「該死!算我用錯字眼,好嗎?但我不讓你出去有很重要的理由。告訴我,你在外頭待了多久?有沒有被別人看見?」他跪在她面前,關心地問。
「我不能確定,大概有五分鐘之久吧!你知道,我太吃驚了嘛!至於別人有沒有注意到我,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倒是注意到有好幾隻像怪獸的東西大模大樣地在散步!」她開心地笑了出來。
虧她還笑得出來,雷恩不禁在心裡罵著,真是不知死活的小東西。
「五分鐘嗎?完了,你這種長相,別想躲過別人的注意了。」他絕望地說著。
她的表情忽然嚴肅了起來。「我們已不在台灣了,對吧?不然,外頭走動的,為什麼都是洋人呢?」
他點了點頭:「沒錯!」
他有點擔心待會兒要講的話會刺激到她。「我們非但不在台灣,也不在20世紀了。」
她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難怪!只有美國人那麼瘋狂,大白天的還裝成怪獸走來走去!」柯宇軒是半個美國人,難怪她以為她被帶到美國了。
「你說,我們不在20世紀,難道現在已經是21世紀了嗎?宇軒人呢?他已經變成老公公了嗎?還有你為什麼那麼酷似宇軒呢?你是他兒子,或者是孫子?天呀!誰來告訴我現在是西元幾年了?」她感到彷徨極了。
「別急,慢慢來。首先,我要糾正你一個錯誤,我們現在確實不在台灣了,但也不在美國,」他深吸了一口氣。
「我們甚至不在地球上。」
她忽然爆笑了出來。「你少開玩笑了!我們不在地球上,還會在哪裡?難道是在外星球上?我猜下一句你要告訴我你不是地球人了!」她期待他也會和她一樣,大笑幾聲。
但他卻嚴肅地點了點頭。「沒錯,嚴格說起來,我不是地球人,怎麼說?應該只能算地球裔的新天堂星球人吧!」
「你是要我相信你是外星人嗎?」她一副不置信的樣子。「你要我相信,這幾天來我一直和個ET同床共枕嗎?」
「我不要你相信,而是事實就是這樣!」他被她的話激得惱羞成怒了。「不管你相不相信,現在是31世紀,而且我們就在新天堂星球上!」
「那地球呢?」她驚恐地問。
「被核戰摧毀了,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我們的祖先大部分是核戰前移民,也有些是核戰後的移民。
「地球沒了,那我怎麼回去?永遠要在外太空漂流嗎?」她的身體忍不住搖晃了起來。這樣的事實太驚人了,她竟睡了整整一千年!
「你就好好地留在這裡,我們會照顧你的。」他誠心誠意地說著。
「你?為什麼?我甚至不知道你叫什麼?姓什麼?」她諷刺地說著。
「那好解決。我姓柯,名字叫雷恩。至於你以為的達克,其實叫達芬,我們是宇軒和達克的後代。」他把自博物館盜出她之後的經過,詳細摩遺地向她陳述一遍。
終於說完后,他仔細地觀察她表情的變化,她的沉默實在是令他擔心。
她凄然一笑。「所以宇軒畢竟還是沒等我了?」淚水開始在她眼裡凝聚。
「他還是娶了別人……」她閉上眼,忍住淚水。
「這樣也好。何必為了這樣無望的等待,而耽誤他的一生呢?」
他可以感覺她心裡強忍住的傷痛,但卻覺得她冤枉了柯宇軒。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雖然討厭柯宇軒,卻認為他的人格沒那麼卑鄙。
忽然,他隨身攜帶的通訊器響了,他按了通話鍵,傳來了達芬的聲音:「雷恩,你看了今天的新聞嗎?秦婉曝光了!」
十分鐘后,他們已經抵達傑克家。秦婉的長相太特殊了,他只好把她改裝一下。因為她的個子嬌小,所以他把她打扮成小孩的模樣。
「你都向她解釋過了?」他們才一進門,傑克劈頭就問。
「解釋過了。」在他敬愛的教授面前,雷恩一向不敢造次。
傑克略微尷尬地面向秦婉。「那你應該知道,我不是你父親了。」他緊張地說著:「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都是這兩個臭小子的主意……」
秦婉笑著打斷他。「沒關係的」然後,她充滿希冀地看著他。「重要的是,你還願不願意當我的父親?」
「呵,」老教授的眼裡,立即蓄滿了淚水。「孩子,你說什麼傻話。」他張開雙臂,彷佛在歡迎著久久才歸來的女兒回家。
★☆★
「怎麼樣?看得懂嗎?」達芬滿懷希望地問。他已經先行研究過了,應該是柯宇軒留下來的。
秦婉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瞪著眼前的熒光幕,身體一軟,似乎快虛脫了。「確實是宇軒留下來的。」
「小婉,是我,宇軒,當你看到這個留言時,不知是在何時何地,但可以確定的是,我已不在人世了。小婉,別哭,也別為我悲傷,這樣的結果我早已預料到了。我可以走得毫無遺憾,唯一牽挂的是你,放不下的也是你。未來有很多的變化,都是我無法猜測和控制的,叫我怎能安心留你一人去面對呢?想到這裡,我心亂已極。
想不到吧!你最愛的人竟然是個如此懦弱的人,懦弱到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更可悲的是連自己的生命也保護不了。
五年了!自從你沉睡去的那一天起,到現在已經是五年了。你能想像這五年來,我是怎麼度過的嗎?每天抱著希望清醒,每夜我帶著絕望入睡,這樣的日子已重複了五個年頭。每天,我等,等合適的骨髓捐贈者出現;我等,等你張開眼睛看著我;每天,我想你的病好了;每天想像你披著婚紗,向我微笑的情景;每天,我回憶著,回憶與你牽手散步在月光下的日子;每天,我回憶,回憶你嬌嗔、杏眼圓睜的模樣。那些浮光掠影的片段,竟然就是我所擁有的全部。
如果你真能活著看到這個留言,那麼,我也應該向你承認了。從小,看著媽媽在廚房煮飯長大的我,其實是個一流的廚師。別怪我為什麼瞞著你,只因知道你心腸軟,總故意要惹你心疼我,天天來為我做飯;也因為我想找個借口,把你多留在我身邊。我知道你的時間不多了,每逝一秒鐘,你就離死亡越近,我恨不得分分秒秒都把你留在身邊。你會原諒我嗎?原諒我的自私,原諒一個愛你愛到失去理智的男人?
他們要我忘了你,說你會諒解我的,再等下去,也是無望。呵!他們只告訴我要我忘了你,卻沒有教我如何忘了你。怎麼忘?每天我醒來時,第一個浮現腦海的是你的身影,入睡時最後的念頭也是你。怎麼忘?
夜裡,你在夢裡與我溫存,白天,你就無時無刻地偷襲我的思緒。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恨你,恨你讓我如此失魂落魄,如此意亂情迷。我也曾經想逃,四處旅行,但怎麼逃?你已經駐在我的心裡,跟著我東奔西跑;你好像空氣一樣,每一次呼吸就塞在我的胸肺里,於是我無處可逃了。
對著躺在生命維持器里的你說話,成了我唯一的樂趣。有些兒自卑,那是你沉睡后我生活的寫照。我一天天的老去。而你依然美麗如昔。會不會,你醒來以後,我以經是個雞皮鶴髮的老翁了?不,我等不到那一天。
我親愛的中文啟蒙老師,我現在的中文已經說、寫都很流利了,成語也學會一大堆。你若知道,會不會高興?只可惜我沒有機會當面說給你聽,只好故意用中文留下這篇留言,證明我所言不假。
你醒了后,人會在哪兒呢?有沒有人照顧你?無論如何,你都要堅強地活下去,因為你的命是用秦博士和達克的性命換來的;而我,恐怕再也無力守候你,執意要斬草除根的敵人已環視在旁。
接下來的這段留言,你要看清楚,牢牢記住。雖然我已經不能再為你做些什麼,然而你的安危始終放在我的心上。
我們的敵人是新竄起的『KK黨』,那是一個跨國性的幫派組織,為了總裁私慾,他們不擇手段地想得到生命維持器。又是一個秦始皇的信徒,迷信長生不死的神話。
能說什麼呢?只能怪這些愚蠢的人實在太多了。消息走漏后,世界各地的野心份子而與『KK黨』競爭,想拔得頭籌,得到生命維持器,從此以後我們成了壇中待捕的龜,四處求救無門,因為政府官員早與黑社會勾結,想分一杯羹。
當生命維持器還在實驗室階段時,我們雖然每天都被監視著,但還不至於有生命危險。等他們知道實驗完成後,我們的死期也近?,因為我們失去了利用價值。
但我們從來不曾後悔。這樣的結果,我們一開始就知道了。秦博士為了女兒可以犧牲一切,達克能發明這樣偉大的機器,他死也瞑目了,而我,只要你活著,什麼都好,真的!只要你活著。
秦博士和達克的祭日是同一天,至少這對好朋友能死在一起,死後也不會太孤單。我不想太詳細描述他們死去的情景,免得你無端傷心。
孤零零地守著你,也將近一年了,我所剩的日子已不太多。為了死後能繼續守著你,達克在維持器上的開關上動了些手腳,壞人即使得到這具維持器,也不能傷害你。最重要的是,我和達克世世代代的子孫將能繼續地守護著你,直到醫療技術夠進步的那一天,直到你清醒過來的那一天。
醋桶,別擔心,我自始至終愛的只有你一個人,我的小新娘也只有你,我不會另娶她人的。為了留下後代,我將精子冷藏起來,託付給達克的秘密愛人——愛瑪女士。她在一個月前順利地為達克產下一子。她是個值得信賴的女士,我和達克的遺願只好靠她來完成了。
還有一件事,你千萬要記住——最親密的朋友,往往是最可怕的敵人;潛伏的慾望,能摧毀最牢固的友誼。
紙短情長,雖然說了這麼多,還是不表達心中的千萬分之一。相處的時間太少,想說的話太多,只能讓無窮無盡的後悔淹沒了我,還記得嗎?你曾問我是否相信輪迴,當初說相信是為了哄你,現在卻情願相信了。這樣,我還有見到你的希望,在下一個世界里,在遙遠的時空里。你臨睡時,留下那一首詩,我已經能倒背如流了:『上邪!我欲與君相知……』」
秦婉像個快要窒息的人,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淚汩汩地流出,她絕望地摸索著熒幕卜的字:「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哀。山無陵,江水為竭……」她眼前忽然一黑,整個人昏死了過去。
「秦婉!」傑克和達芬趕緊扶住了她。
而雷恩卻整個人呆住了,好像失去一魂魄,嘴裡念念有詞:「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以天為盟,指天為誓,我倆情相悅,至死不渝,直到山夷為平地,直到江水枯竭。除非冬天打雷,除非夏日下起雪,除非天崩下來,與地合而為一,我才敢與你絕——
「唉——」
又是那一聲低嘆,
久久回蕩在他的腦海里,
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