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此時,步行在南部山區,綠意盎然的杉林小道上,呂浩妮抬起頭,看著走在她斜前方的柏呈凱,臉上笑容不自覺的揚大。
為了配合她,呈凱哥換下西裝皮鞋,改穿起她幫他買的潮和牛仔褲,腳上也套起了球鞋,原本是帶著鬧鬧他的意味,想不到他換裝以後,整個人散發出與以往不同的年輕帥氣,看起來也沒那麼嚴肅死板了。
她才知道那些西裝皮鞋扼殺了他多少年輕氣息,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在心底偷偷嘆了口氣。
如果當初呈凱哥的父母沒因為車禍驟逝,他也不會這麼早就接手龐大家業,肩上扛了一堆超過常人能負荷的壓力,也難怪他才二十五歲,卻比同齡的男生還要成熟穩重。
這兩天他陪著她走訪台南各處知名小吃,有誰想得到,堂堂柏氏開發金控的執行長,竟然會跟她一起坐在露天攤販,以及沒冷氣、裝潢也沒砸重金的小吃店裡,一邊用手扇風,鼻尖還冒著汗珠的低頭吃東西。
當她一次次提議要到人潮湧動的鬧區找尋美食,或是徒步穿越一整塊街區,縮身走在狹窄的巷弄中,只為了吃到在地人才知道的隱藏版美食時,他總是連眉頭也沒皺一下,說走就走。
如果說不感動,那是騙人的,一路上他的每個舉動都是體貼窩心,事事尊重她的意見,依照她的心情喜好安排行程,不喊累、不嫌煩,對她有求必應。
就算被人潮衝散,不管她走得有多遠,他永遠能夠找到她,比GPS還要神准。
他說,因為他只看得見有她的世界,她不知道那算不算甜言蜜語,因為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好認真,眼神好專註。
她好慚愧也好生氣,以前自己的眼睛究竟都長到什麼地方去了,這麼好的男人在她身邊,她卻渾然未覺,眼中只看得見余賢南那個爛男人。
「怎麼了?」發覺身後的呂浩妮忽然停下腳步,細心的柏呈凱也跟著止步,回頭看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呂浩妮先是低頭看了一下,又抬起被艷陽曬得紅通通的臉蛋,已經沒了來時的興奮,反而一臉沮喪的說:「呈凱哥,算了,我們還是折回去吧。」
柏呈凱雙眸一垂,看向她腳上那雙細帶平底涼鞋。
「讓我看一下你的腳跟。」他邊說邊蹲下身,雙手已經伸過去,扣住她的腳踝低頭檢查。
他猜得果然沒錯——她的腳跟都磨破皮了。
她以為平底涼鞋好走,卻沒考慮到山路不比柏油路,地面崎嶇也比較多坑洞,剛才還嚷著要趕在日落之前攻頂的人,現在卻無精打採的垂著頭,一副打算中途而廢,卻又感到很不甘心的樣子。
呂浩妮尷尬得連耳根都紅了,想把腳縮回來,可是他不肯,手心扣得好牢。
她的腳踝被他的手掌一圈,看起來變得更纖細,那種剛與柔的強烈對比,不知怎地,讓她覺得好害羞,體溫也直直上升。
「對不起,我不應該自作聰明穿涼鞋。」她沮喪的道歉,在他面前,她好像很難獨當一面,總是需要他的照顧,連登座小山也要拖累他。
「是我縱容你穿涼鞋的,所以不用對我感到抱歉。」他抬頭一笑,俊朗的五官在陽光照耀下,更燦爛奪目。
這一笑,深深烙進她心底。
怦怦……怦怦……她的心跳聲好響亮,一方面又感到更內疚了,他總是把她當作是他的責任,彷彿天生就該如此。
「來吧,我背你。」恍神間,柏呈凱已經轉過身,將寬大可靠的背部朝向她。
「蛤?」呂浩妮又驚又羞,整張臉火辣辣的泛紅。「可是我很重耶!」早知道會發生這種糗事,這兩天真不該大吃大喝的。
「不會比坦克車重吧?」柏呈凱別過臉笑睨著。
「才沒有呢!」她臉紅嬌嗔。
「快上來,不然會來不及看日落。」他微笑催促,但堅定的眼神卻不容她拒絕。
遲疑片刻,她努努小嘴,才趴上他的後背。兩人的體溫隔著布料相燙,那種溫暖直透心中。
「嗯,真的有點重。」站起身的時候,柏呈凱故意掂了下背後的人兒。
「討厭,才沒你說的那麼重!」呂浩妮假裝生氣的輕捶他肩膀,他聞言大笑,腳程輕快的繼續往山頂之路前進。
南台灣的陽光又熱又艷,兩旁綿延林立的高杉很蔭涼,暖風吹過臉頰,每個呼吸都充滿了清新的芬多精。
四周只聽見樹林間的蟬鳴,以及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世界變得熱鬧又安靜,一條彎彎曲曲的山間小路,只剩下他們兩人。
她的心跳聲混合著他的,構織成一首奇妙的樂曲,一時間沒人開口,只是靜靜聆聽。
交環在他脖頸的雙手不由自主的圈緊,心中的悸動也越來越深……她突然好想多靠近他一點。
柏呈凱專心望著腳下的路況,盡量選擇比較平坦的土地,以免背後的她因為太顛簸而頭暈。
就在一個大跨步時,他忽然一頓,感到後頸的肌膚一熱,她柔軟的臉頰就靠在他後頸上。
他心跳猛地一重,感覺全身血液都集中在後頸,她把全身重量都託付給他,一點戒備也沒有,這種被她全心信任的感覺,讓他全身充滿力量。
「浩妮,別睡著了。」靜靜背著她走了一段路,他放慢腳步,聲音比徐風還溫柔的提醒她。
「嗯……我沒睡。」她打了個呵欠,又圈緊他,姿勢像極了懶懶的無尾熊。
「就快到了。」他仰頭,看向聳立在高處的頂峰。
「真的耶!」她興奮的從他背後探出頭,臉蛋就靠在他的肩膀上,淡雅的馨香經微風一吹,飄入他的鼻腔。
「我看網路的分享論壇啊,好多網友都說很少人可以撐到最後,想不到我們竟然成功了!」
他笑笑的糗她。「是我撐到最後,不是我們。」
她吐舌,表情俏皮可愛。「Sorry,都怪我穿錯鞋子,害你一路背著我上山。」
「那以後,你就一直穿錯鞋子吧。」他半開玩笑的說。
「那你不就每次都要背著我……」說到一半,她才遲鈍的發現他話中的暗示,跳動率早就脫離正常速度的心臟,登時又蹦得更快了。
他的這句話,透露出想陪著她一直走下去的想望,就算她跌倒了,腳磨破皮滲血了,他也很樂意背著她往前走。
呂浩妮當下頓悟,眼眶霎時微濕,擔心他發現,只好又縮頭,將臉藏在他頸間。
「呈凱哥……我不會一直穿錯鞋,就算跌得很難看,我也會勇敢爬起來,繼續往前走。」她小力的吸鼻子,經過這幾天的沉澱,加上他一路相陪,滿腹委屈的低潮和痛苦早已經淡化許多。
平日的他雖然沉默少言,但是他的存在就是一股溫柔的力量,總能帶給她撫慰,還有安定心靈的正面能量。
「那真的太好了。」他笑笑的說,很高興她聽出他隱藏在話中的鼓勵。
「這兩天啊,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我一直在反省自己。」不想再讓他擔心,她嗓音輕快的扯開話題。「大學的寒暑假,雖然我爸都要我到他的公司實習,但其實我常常偷懶,根本沒用心在學,逮到機會就開溜,跑去找……嗯,你知道的,那個很爛的過去式。」如非必要,她實在不想再提起前男友的名字,既沒意義又讓人很「不蘇胡」。
他點頭,沒有特別說什麼,聽她的口吻,似乎是真的已經把余賢南放下了,很平靜也很無所謂。
「我覺得自己很不應該,後悔死了,我爸這麼用心的想栽培我,可是我卻不把實習當回事,想去就去,高興幾點走就走,超糟糕的。」現在回想起來,她好後悔,覺得自己真不懂事,辜負了父母的期待。
「那是因為你還年輕,呂伯父不會怪你的。」聽她聲音充滿自責,他不禁出聲安慰。
「你也很年輕啊,當我還在煩惱這學期會不會因為蹺課蹺太凶被教授扣考,或是臨時抱佛腳考不及格被當的時候,你已經接手整間公司了。」
越想越崇拜他,有時候她真的很好奇他是怎麼辦到的,簡直就跟超級英雄一樣,無所不能。
「那不一樣。」他從來不會炫耀自己,總是淡淡的一語帶過。
「你每次都這樣說,到底我跟你是哪裡不一樣?」她好強的問。
「你很單純,需要多一些時間接受複雜的商場生態。」正因為她的天真單純,才會讓他很想好好守護她,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