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爺爺?」爺爺又在生她的氣了嗎?不然為什麼她一直叫,爺爺都不應?
童戀雪不敢再出聲,因為爺爺的臉色一看就知道是在生氣,可她一整天都躺在床上,沒摔下去過,爺爺為什麼還要生她的氣?
「爺爺死了。」善善怒視著縮在床頭上的童戀雪,「我是善善,童善善,小你一個月的妹妹。」
氣死人了!她為什麼不叫童惡惡?要不童壞壞也可以!善善、善善,叫的她現在是人善被鬼欺,全怪那法國洋禍。
都是他的錯!
居然丟臉丟到外太空去的叫她讓金毛鬼給咬昏!
打小她身強體健,別說是昏,發燒到三十九度的時候她連暈都沒暈過。
他怎麼可以用那種把人吞了去的噴火咬法,把她弄昏?
這種咬法會死人的!他知是不知道?
「善善爺爺,又要……玩催眠遊戲了嗎?」童戀雪很小聲很小聲的問著。
聽那怯憐憐的聲音,再一看那小小的嘴……善善再大的氣也只能沒了。
「每次都這樣。」戀雪年紀比她大,身高比她高,可她就是覺得戀雪是嬌嬌小小的該要人疼,「小姊姊,爺爺真的死了很久,你看清楚嘛,我是善善,善善保證會跟爺爺一樣疼你一輩子的,你相信我嘛!」
疑惑的眨了眨眼,童戀雪不確定的問:「這次的指令……是爺爺你死了很久?」
又說不清!
善善泄了氣,爺爺早就跑到天上當神仙了!
爺爺催眠了戀雪十幾年都沒成功過,沒想到戀雪能把自己給催眠,只要在童宅,戀雪就當著她的面爺爺長、爺爺短的叫,一出童宅,她才會是童善善,試了好久,她就是解不掉戀雪的自我催眠。
解煩了,不解!
「善善爺爺,你別生氣,我會乖乖被催眠的。」童戀雪坐直身,好一會兒很正經的說,「善善爺爺死了很久。」
這句話要是——善善,爺爺死了很久。多好啊!少了個逗點,這有說比沒說還糟糕。
「別管爺爺了,叫我什麼事?又作想不起來的惡夢?」那日本禍,沒事在小姊姊的頸背上紋個怪圖案,害她得騙小姊姊說是胎記,小姊姊在日本一定很慘,不然不會又把自己催眠到想不起在日本受虐的過程。
臭倭寇!她要拒用日貨。
「我沒……沒作惡夢。」戀雪說的結結巴巴。
想騙她?
「那你一直叫我幹嘛?」算了!要是小姊姊那天真把惡夢給說出口……一想到她背上血肉模糊的兩條猙獰鞭傷,善善就會打哆嗦。
惡夢嘛,忘光光最好!
「我是想跟善善爺爺說,戀雪已經好了,可不可以下床……」
什麼?
「好了?是好在哪裡?你病的快死掉,不準下床!」善善很大聲的吼叫。
「善善爺爺?」戀雪受驚嚇的蜷成一團。
善善氣悶的看了一眼嚇著的戀雪,受不了的站起身,繞著戀雪的床邊來來回回的踱著步。
小姊姊還不能好!
這病一好,她就成了金毛鬼的。
他光是眼看看、嘴說說,她心裡就發毛,那隨便一咬就把她弄昏死去,她說話聲音是很大,但是她的膽子只比缺了膽的戀雪大上一滴滴,光是想到她是金毛鬼的——
一滴滴的膽就沒了!
她是膽小一族,成了他金毛鬼的,還得了?
「小姊姊,善善要跟你相依為命,所以,你病不能好。」善善口氣不好的強調吾。
爺爺如果不是催眠師,是道士就好了!
她催眠不了那金毛鬼,要是是道士,念念咒,施施法,管他金毛鬼、黑毛鬼,都能叫他不再禍害人間,就算是洋妖不吃中國法術那一套,至少她還能畫張符來個飛天盾地,叫金毛鬼找她不著,找不著,看他還能怎麼個要她法?
「可是,我病一直不好,善善會更擔心的……」爺爺忘了嗎?每次她生病,善善都會急的團團轉,恨不能把她的病分到自己身上去,這次她都病到忘了病多久,善善一定好著急的。
她想跟善善說她病好了,要她放心。
「你現在病好了,她才要擔心死。」去上海的事,就只差她的台胞證辦不下來,問了好幾次,都說是作業程序問題,急死她了!
「為什麼,善善生我的氣了是不是?善善爺爺,你幫我跟善善解釋,我不是故意要去……要去……」戀雪激動的搖著腦子那中斷的記憶,「我也不要這樣的,可是、可是我就是病了,記不住……記不住為什麼病了……」說著、說著,她抱住頭敲,「快想起來!快想起來!不然善善要生氣了……」她不要善善生她的氣。
善善被戀雪突然的激動,嚇得跳上床緊抱住她。
「我不是生你的氣,別敲了!別敲了!有什麼好想的?別想!別想!日子不就是吃飽睡、睡飽吃?想不想的起來都還是得過日子?善善沒要你想,善善更沒生你氣,我只是、只是氣自己很沒用!」要是小姊姊沒被人綁去日本,就不會扯出現在的這些洋禍來。
都怪她那天睡死了!
原本一肚子火的飆去日本要把人帶回來,誰知道進到武田家,她的三魂七魄全嚇散了!
她以為……以為小姊姊會死在她懷裡,爺爺死了,小姊姊要是也死了,她一個人活著做什麼?跟金毛鬼打架啊?
善善咬著牙,把眼眶裡的淚水逼回去,現在她沒空哭。
「不是善善沒用,是戀雪沒用,戀雪老是拖累善善……」童戀雪悶著聲,哭了。
「善善就是喜歡戀雪來拖累,怎樣?誰敢有意見?」說好了要相依為命,她除了身高不及戀雪,其他都比戀雪強,合該被拖累的,她這叫歡喜拖、甘願累。
只不過……就是金毛鬼出現的時候會給他後侮一下下,只有一下下。
可惡的法國洋禍!害她快要跟著戀雪哭出來……
戀雪哭著哭著,突然緊抱住善善。
「善善,你終於肯來看我了!」
這麼突然的轉變,讓善善傻眼。
不是善善爺爺?她剛剛怎麼只聽見善善兩個字?
現在是在童宅里耶!她怎麼會是善善?
不好!
該不會小姊姊的自我催眠被解掉了?她的身體說好是好了,可是沒見長肉,先天體質不良,後天倭寇一虐,小姊姊現在的身體,受的了爺爺真的死掉嗎?
受的了才怪!
「小姊姊,爺爺呢?」千萬別說死了啊!善善緊張的看著戀雪。
「你進來的時候沒看見爺爺走出去?」就一個門啊,童戀雪疑惑的看看門又看看善善。
呼……好險
「善善,我好想你。」童戀雪想下床。
「不準下床!」她沒忘了還有個金毛鬼,把人吼回床上去,善善才鬆口氣,「你乖乖待在床上,不然我馬上走。」
「你別走!我會乖。」
看著童戀雪躺平在床上,動都不敢動,只用眼珠子跟著她轉兒,善善心虛了。
這是欺善怕鬼,她要有本事,就該去吼金毛鬼,怎麼欺侮起小姊姊沒膽子?
「小姊姊,咳咳……對不起。」好羞恥,她是最愛保護弱小的童善善,什麼時候變成專門欺侮弱小?
「我也對不起。」童戀雪的對不起順暢多了。
「你跟著我對不起什麼?」她對不起是因為亂吼人,而小姊姊說起話來都快聽不清楚,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這人善被人欺,她知不知道?
肯定不知道!
「對不起,因為我生病。」
又來了!善善用手在臉上亂揉一通。
「再說對不起,我就揍你一頓。」這叫用嘴揍,她沒那麼笨,小姊姊瘦巴巴的,她要真打下去,非打到骨頭不可,痛的會是她的手。
童戀雪看著善善兇巴巴的揮著拳頭,忍不住的問出口。
「善善,你每次都說要揍我—頓,那……一頓是揍幾下啊?」
童戀雪好奇的眼光,看的善善兇巴巴的臉差點端不住。
「下次你就知道了。」故作兇狠的撂下話,童戀雪也就不敢接著問,那下次是什麼時候?
這是她當「奶媽」的專屬成就感,這叫愛的恐嚇!捨不得打,那就嚇得她一愣一愣乖乖聽話。
瞥見床頭上的小鬧鐘,善善面色一整。
糟糕,金毛鬼應該、大概、可能就要出現了!她重點都還沒交代。
「小姊姊,你聽好,等一下金毛鬼來,你千萬別說你好了,聽見沒有?」
「可是……」
「沒有可是!你的背……」善善猛然住口。
該死!她在胡說什麼?
小姊姊不記得背上有過傷,她還提?這金毛鬼害她中邪了!
「我是說……你的重感冒會……有併發症……比如說……會頭痛、背痛、腳痛、手痛……反正整個人都會痛。」戀雪不敢質疑有人重感冒一病就大半年的!
重感冒!重感冒!重感冒……
善善一直喃喃自我暗示,就怕又說錯話會引出童戀雪的記憶。
「所以……我的背……我的……心……也會痛……」
那幽幽渺渺的喃語,揪緊了善善的心,這日本禍到底是怎麼虐待小姊姊的?連傷好了,背還會痛?心也跟著痛?
死日本禍!臭倭寇!她再也不要吃豚骨拉麵!
「小姊姊……」
「今晚我要喝龍蝦濃湯。」
來不及,鬼來了!
善善忙著跟床上的童戀雪擠眉弄眼,沒空多注意的順手就接過路易遞過來的竹籃子。
「龍蝦濃湯?我家沒龍蝦。」要喝湯?可以!她正好煮了一大鍋的四物湯,夠他喝到撐死!
「在你手上。」
「我手上?」善善低頭看了竹籃子一眼,她不屑的把竹籃上覆蓋的暗紅布巾一掀,「你騙三歲小……啊!」
竹籃被摔出去,兩隻活生生的龍蝦跳……不……是飛到了床上去!一隻在床尾,另一隻比較生掹,硬是跳飛到童戀雪呆住的大腿上,只隔著一件薄毯,當下龍蝦、戀雪兩兩相望,好不……驚恐!
「啊!」童戀雪滾下床,一站起身就往外跑。
「小姊姊,小……」
「砰!」
不用叫了!
善善僵直著右手臂,對著緊閉的房門呆站著。
路易沒有出聲,他彎身先撿起竹籃子,然後,慢條斯理的捉住龍蝦放回籃子,然後覆回布巾,優雅的來到善善的面前。
「拿好。」他把竹籃子掛到善善僵直的手臂上,「龍蝦不能摔,一嚇到,肉會發苦。」
「你給我滾回來!」僵著身體挺直手臂,善善大吼。
路易腳步一頓,半轉身,「無禮。」他帶著笑輕斥。
在她的手上掛了兩隻會喘氣的龍蝦,還要她有禮?
她跟金毛鬼說什麼禮?禮是跟人說的,他是金毛鬼!不必講禮。
「拿走!」竹籃子在動!那怪物般的腳,頂起布巾正往外鑽動,緩慢而極度恐怖。
老祖宗說什麼人玩什麼鳥,真是一點也沒有錯,看看,什麼鬼吃什麼蝦,一樣叫人心裡發毛!
「龍蝦濃湯,今晚。」隔著一個竹籃子,路易只是笑,沒有接過籃子的打算。
「我說了我只會煮中國菜,你是阿獃還是秀逗?你要吃法國菜,行!你愛國,我給你拍拍手,你自己煮去!我是中國人,不煮法國菜!」這兩隻會喘氣的龍蝦,這麼嚇她,一定也是法國來的,洋蝦禍!
台灣沙蝦多好,小小小的晶瑩剔透,可愛極了,吃在嘴裡是甜在胃裡,那洋蝦禍會喘氣,是蝦妖,太可怕!
「只是一道湯。」他輕描淡寫的說。
「管你幾道湯?法國湯……不煮!」要比愛國,她絕不會輸給這法國洋禍,還有這兩隻蝦妖,說不煮就不煮!
路易看著善善堅決愛國到底的小臉好一會兒之後,他慢慢的伸手接過竹籃子,然後對著急速退去的她微微一笑。
「人,分兩種,活人跟死人。」
「才怪!你當我三歲小孩子好騙嗎?人分三種,應該是好人、壞人,外加一個討人厭的法國人。」要是台灣人都同他一般的從頭到腳,全都堅持台灣貨,肯定再創經濟奇迹。
「活人,對生活,自然有品質上的要求。」不是非法國貨不可,他要的是質感,既然這小島上什麼都有,他何必選擇?
他,今晚要喝龍蝦濃湯。
「不好意思,聽不懂!」羅哩叭嗦!別想她會煮蝦妖湯。
「童戀雪。」路易漫不經心地,把竹籃子從左手換到右手,「背上那樣的傷,緩慢痛苦的死去,是有些殘忍,沒有痛苦的終止呼吸,應該也是一種幸福吧?」
他的臉上還是一抹笑,那輕鬆自若的口氣,彷彿是在說天是藍的……
「你不可以!」她在發抖,因為,他是認真的!
雖然他在笑,雖然他說的不經意,可她就是能感覺到他的無情。
沒有蝦妖湯,就沒有戀雪。
「選擇權,在你。」任由這有意思小子的反反覆覆,他在思索,這是不是縱容?
縱容,對他來說,很陌生,無法確定的感覺。
蝦妖湯差戀雪遠了,不用選,她要小姊姊!
善善極度不甘願的咬著牙說:「我沒煮過蝦妖湯。」一想到那兩隻蝦妖還在不停喘氣……她就是沒辦法再接過手。
怕嘛!
「有種書,叫食譜。」
「法文的?」她懷著最後一線希望問。
「法、中對照。」
怒視他許久後,她憋不住的吼起來。
「我承認我不敢宰那兩隻會喘氣的蝦妖行了吧?我就是膽小,怎麼樣?你再說什麼沒有痛苦的終止呼吸,是一種幸福試看看!大不了……大不了我陪著小姊姊一起不呼吸,你自己去慢慢幸福!」
路易花了一點時間,才完全了解善善一連串的急吼。
「就這樣?」這個有意思的小子以為不呼吸就是死人?
生跟死的分界點是呼吸?她的國家有句成語叫行屍走肉,愛國的她不知道?
這小子單純到不可思議。
「我不是不煮,我是不會煮!」這麼久不都是各吃各的?幹嘛他今晚非要她煮蝦妖湯給他吃?
他是在搞什麼鬼?
「廚師在外面。」
「廚師?」善善瞪著那一抹刺眼的笑,「你耍我?」
一會兒丟兩隻會喘氣的蝦妖過來、一會兒又說沒有痛苦的終止呼吸是一種幸福,結果他連譜帶廚全都備齊了?
這不是擺明著要她是什麼?
「你想太多了。」這有趣的小子,個頭小是小,抱起來沒問題,但要是拿在手上耍弄?有技術上的困難。
不明白,這小子為什麼總是要求他耍著她玩?
「我想太多?那你把那兩隻蝦妖給我幹嘛?」放生嗎?明明就是故意嚇她來著,還不承認!
「讓你親眼見證食材的新鮮度,這是一種禮儀。」
難怪老祖宗說,禮多必詐,肯定是吃過洋人的虧!
有來有往,才不失禮儀之邦的泱泱大度,是不是?
善善很有禮貌的說:
「龍蝦,就交給我,小姊姊,就煩勞你了!」勇敢的提住還在拚命想往外伸出魔爪的蝦妖,善善目不斜視的越過路易往外走。
出了房門沒幾步路,就碰上那肯定是法國來的廚師!
「廚房?」
嘰哩咕嚕?呵呵呵……不會講中文!
善善笑咪咪的領著法國廚師去廚房,比手划腳一番後,法國廚師面無表情的開始開瓦斯,上鍋,煮水,接著切洗帶來熬湯底的菜菜肉肉。
善善正大光明的提著兩隻蝦妖,進到廚房邊的浴室里去,沒一會兒,又轉出來拿了掃帚畚箕外加一隻棉袋,再回浴室去。
嘿!嘿!嘿!
不能摔,是不是?
摔了會嚇到,肉會苦,是不是?
善善把浴缸里的竹籃子,先用掃帚柄給挑翻,然後再把兩隻龍蝦掃進那隻棉袋裡去,然後袋口給一收一紮。
「看我的蝦妖空中飛人秀!」話一落,她東南西北開始轉,接著就是上上下下的猛力拉甩,她太矮,棉袋太大,好幾次棉袋就這麼硬撞上浴缸底,突然,一個過度使力……
「砰!」
一不小心棉袋脫手飛出,兩隻被甩暈的龍蝦就這麼砸到了牆面上。
硬邦邦的磚耶!該不會死了吧?
善善賊笑著拉開袋口,一瞧!
嚇!
斷兩隻腳,嘴角吐泡泡,還有一口氣?
擊鼓鳴冤似的連續敲門聲響個不停,善善趕緊袋口一收,門一開,她剛巧是最後一甩的連袋裝蝦送給了——廚師。
善善笑咪咪的跟口吐白沫的龍蝦,還有嘰哩呱拉對著龍蝦直叫的法國廚師揮揮手,瀟洒說再見。
法國來的廚師嘛!就煮個蝦妖湯,有什麼難的?
叫!叫!叫!是會不會煮?
她笑的連眼睛都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