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大也不小
他讀了跟商業毫無瓜葛的科系,他讓自己看起來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小孩,他順著家裡每個人的預測選擇了一事無成的人生道路——他已經偽裝得很
努力很努力、笑得很累很累了,還要他怎麼樣?
隱藏得可真是好啊,由此更可見此君善於惺惺作態、居心險惡。
為什麼一定要改變本性給人一種假象呢?不怕一不小心就露餡嗎?還是他已經修鍊成精,下了網路就能笑臉迎人,雲淡風清?說實在的,他本來的脾
氣也並非乏善可陳啊——至少逗起來很好玩,呵呵。
那天兩人當面大吵一場,結束於他千方百計盤問她的身份沒有得到回答,於是氣呼呼地甩頭向左走,她自然是施施然地向右走,以防在路上被圍追
堵截。
繫上的男生跟他混得比較熟一些,女生好像就沒多少交情了——那些在一邊虎視眈眈,就等他鎩羽而歸后提供棲息港灣的示好者或許除外。所以他
不認識她,也很正常。
由此可見余旸絕對不是情場高手。連她這種沒有實戰經驗的旁觀者都知道,城堡是最容易從內部突破的,最基礎的追求方法里就有一招——買通心
上人身邊的親戚朋友來客串紅娘,所以托宣琦的福,她們這幫女生經常可以吃到好料、玩到好東西。而顯然余旸並不是任何一張餐券或者門票的提供者
。他只會傻乎乎地在教室前、寢室樓下站崗。這種笨辦法,要追得到人才怪。
當然,作為一名笑看秋月春風的旁觀者,她是不會三八到指點他其中訣竅的。撇開天生不愛管閑事不說,他們之間可是完完全全劍拔弩張的對立狀
態,她不給他小鞋穿就已經是很大的恩惠了,哪還會去幫這種忙?
所以不告訴他身份是明智的選擇,否則他要是死皮賴臉硬是拗著她當喜鵲,不管任務是搭獨木橋石拱橋還是斜拉橋,可全不在她的專業範圍內。
容與今天的中飯仍然決定在學校附近的燕皮餛飩店解決,她最近狂熱愛上了那裡的夾饃和清粥小菜,每天照著三餐吃,有時還加上宵夜。
大老遠就看到一夥穿著黃衣服頂著黃頭髮的人在那兒附近轉悠,大概又是什麼促銷之類的,她也不以為然,顧著自己走路。
「小姐,能耽誤您幾分鐘時間嗎?我們這裡免費為您作造型設——」拿著包餐巾紙的男子話沒說完就打住了。
這種當街拉客的情況到處都是,容與知道不理他來人自然會走開,但這回對方自己突然斷了話頭,倒惹得她投去好奇一瞥。
「是你?」真叫巧了,昨天才剛剛碰到過,今天竟然又見面。
余旸像是吃到一隻蒼蠅似的,收起招牌式笑容,居高臨下皺眉睨她:「你不會是一路跟蹤我到學校的吧?」
容與對他的自戀嘆為觀止:「你連這種不要臉的話都說得出來?」
「唉,也不知道是誰比較不要臉,昨天發現我是帥哥,今天就跑到學校來找我,現在的年輕人那,實在是——」余旸裝摸作樣地搖著頭,痛心世風日
下人心不古。
「雖然你的臉皮厚度在人類中已經算是極品,但我還是比較樂意買票去動物園看大象,而不是到這裡參觀免費的差勁貨色。」
又罵他?余旸在心中不得不承認她確實很有當吵架王的天賦,竟能想出這麼多詞兒變著法地擠兌他。
「那你說你來這裡幹什麼?」遇見她是件多倒霉的事啊,不要每天都讓他的眼睛受到傷害行不行?
「這是大街你不認識嗎?誰都能走吧?」看他那樣子,就差拿把大刀狂吼「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了。
「但是這是我學校附近——」他才是地頭蛇耶!
「就興這是你學校附近,不能是我學校附近了?」好笑!
「噢……可是這裡附近就我們一所學校——」
「就興你是C大的高材生我就不能在裡面掃廁所了?」
余旸頗為她的自貶得意:「開什麼玩笑,就憑你也能掃我們學校的——」剎那間想起另一種比較大的可能,「你不會也是我們學校的吧?」
「你說呢?」容與白他一眼,不能相信這世上會有這麼遲鈍的人,還是他把她看得實在太扁?
「不會吧?你竟然是我學妹?」余旸深覺丟臉——他竟然栽在一個自己學校的女流之輩手裡,逢吵必輸!
「錯!我是研究生學姐。」容與正經八百地佔著他便宜,然後把僵硬的軀體推到一邊,「親愛的學弟,學姐我餓了要去吃東西,你就乖乖在這兒打工吧
。生意興隆哦。」
余旸看著她的背影就像在看彗星撞上地球。
「大帥哥,吃憋了啊?」旁邊的同事幸災樂禍地推推他,總算髮現還是有人不受他影響的。真是窩囊透了,他以前在總店的時候也算是美男子一名,
女顧客由他出馬被拉進店裡的幾率大概有百分之五的驚人數字,所以分店開業才會把他調過來撐場面,誰知道這新來的小子一下子就把他比了下去,一
個早上下來,店裡七成的客人竟然都是被他勾引進來的,並且是男女老少通吃,真看不出他有哪裡好。
「大家先吃飯吧——阿旸,你傻站在這幹什麼?」簡單從美容院里出來,發現被他硬是拉來的老同學張大了嘴立在風口,痴獃相表露無遺。
「怎麼了?」他問身邊的僱員。
「剛才被一個女孩子臭罵了一頓,自尊心受傷。」其實他也沒聽清剛才兩人在說什麼,但是余旸的魅力遭到質疑肯定是真的啦。
「是嗎?」簡單頗覺有趣。就算拉客失敗,也不至於這麼失魂落魄吧?余旸什麼時候這麼在乎自己的魅力了?
不同於余旸的繼續升學,簡單職高畢業就出來混,到如今也總算有自己的事業當上了老闆。現在同行之間競爭得厲害,這碗飯也難端,所以他也就
隨大流招了幾個長得不錯的學徒工專司站在店門口以廣招徠。今天分店開張,為了再多些人來造聲勢,就拉死黨來充數。誰知道余旸憑著張看起來很真
誠的臉蛋和三寸不爛之舌,竟還真給他拉了不少生意,讓他忍不住就佩服了好幾把-
簡單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臉:「老大,你愣在這裡幹嗎啊?吃飯去!」小時候就已經習慣的稱呼,大了叫起來還是很帶勁。
「學姐?」余旸對於「老闆」的吆喝置若罔聞,兀自喃喃念叨,欲哭無淚。
真的好命苦啊,為什麼所有比他大的女人都要欺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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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學校離家不遠,但是當初家裡人全票通過,讓余旸去當住校生,以感受一下大學寢室的生活氛圍和同學間的相處之道。
能夠暫時離開一下那個令他渾身無力的家,去過集體生活,余旸自然滿心歡喜地搬了過去。在之後的兩年多里,他體驗到一個星期不洗頭的驚人效
果,了解到一人臭腳全家遭殃的豐富含義,還發現了垃圾一個月倒一次和每天倒一次沒有本質區別這一亘古不變的真理,並且練就一身準確辨別泡了兩
個星期和半個月的衣服之間細微差別的蓋世神功。
總的來說,就是所得甚多,受益匪淺。
促使他搬回家住的動力當然不是以上這些進步的理由,而是自從上鋪同學談戀愛后,與女朋友的關係一日千里,從牽手搭肩三級跳到一個月以後成
為寢室常客,再跳到半個月後的「常住人口」。作為下鋪的他,秉持著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人生哲學,自、然不好意思妨礙人家純情的「蓋被聊天」,所以
每天晚上都只能孤孤單單地坐在起居室的電腦前研究電腦遊戲,不斷地用槍用炮打人,造槍造炮造人。更恐怖的是,上鋪哥們的行動使其他室友受到了
愛的感召,紛紛起而效尤,於是整個寢室就瀰漫在一種
「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旖旎氣氛中,直到再也受不了上課睡覺被老師點名的折磨,權衡輕重之下,他認命地捲鋪蓋走路,在室友們的集體歡送下,榮
歸故里。
因為不想讓他們擔心,余旸也沒跟家裡人說明自己宿舍已經;「並非人間」。
於是就被姑姑和二哥狠狠數落,沒有行為能力缺;乏堅毅精神云云。其實在這以後,他只是形式上回到了家裡,大多數時間則過到處寄宿、加班、
混飯吃的半流浪生活。剛開始的時候也曾經想過這樣會引起家裡人的反彈,然後好好地來開幾場批鬥大會聯絡一下感情,等到整個環境「熱」一點的時候
,他就順應「民意」正式住到家裡,誰知道——
「隨便你,反正這麼大個人了,有自己的圈子也是應該的,不要幹壞事就行。」
二哥此言一出,就成定局,沒有人提出異議,他的漂泊生活在無奈中持續進行,而在家裡晃的時間比家人想象中要多上很多。
這天在家裡吃過午飯,他就準備上樓睡午覺。今天只要晚間去電台就可以了,整個下午都是自由支配的時間。
才剛起身,就看見晗像個幽魂似的從門外飄了進來。高高瘦瘦的身材,空茫茫的眼神,再加上些總也刮不幹凈的鬍子碴,怎麼看怎麼不像人——當
然,這句話他只能在心裡想想,三哥是整個家裡最脆弱、最憂鬱的人種,惹得他不高興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不用大家同聲討伐,還不如去自殺比較快。
所以,在嘴上說出對他外貌的感想時,一定要改成——
「三哥,你真是越來越有阿得里安布勞迪的氣質了。」
然後憂鬱的三哥就會給你一個憂鬱的微笑,飄走。
咦?今天地心引力突然增強了嗎?他怎麼還沒飄走?
「旸旸。」
媽的,又叫他旸旸!說了他現在這麼大一個人,還被人叫得像是小嬰兒一樣很沒面子的,怎麼還有人敢叫!看他不好好修理他!
「呵呵呵,三哥,有事嗎?」算了,三哥生氣起來很恐怖的,雖然三哥跟他的感情算是很好,他還是沒膽跟他杠上。
「我要辭職了。」
「好好好,那很好——什麼?辭職?不是吧,你在醫院裡幹得好好的,幹嗎辭職?」沒讀過醫科就能以護工身份行診療之實,多少人羨慕都還來不及,
辭什麼職?不會是要改行跳大神吧?雖然他整天神神叨叨的樣子蠻合適的,就不知道如今的市場前景好不好?
「我找到新的工作了。」晗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興奮。余旸戒慎戒懼地探問:「什麼工作?」
「幼兒園老師。」晗說完,一如來時不聲不響地飄走。
「砰」的一聲,余旸的頭磕上了背後不知道什麼東西。
「幹什麼莽莽撞撞的?」渾厚的低音從身後響起,余旸心中大叫不妙,一回頭,果然是二哥揉著額頭站在他背後,由此不難推測自己剛才撞到的是什
么。
好慘,剛走了老三,又來了老二。好在老四飛去外地談服裝發表會的事,要不然就等著看車輪戰吧。
「對不起,二哥;下次一定注意!」邊說邊往樓梯走去。
「等等。」
余旸哀怨地走回來,心裡充斥著「喪鐘為誰而鳴」六個大字。
「旸旸,你也不小了。」
又一個叫他旸旸的!
他他他真是出離憤怒了!所以不得不揭竿而起……洗耳恭聽。
「嗯,我今年二十三了。」所以可不可以麻煩不要再罵我了?很可憐的。長兄如父還說得過去,大哥都不理他們,他當老二的睜隻眼閉隻眼也沒關係
吧?責任感不要那麼強嘛。
「再過幾個月就畢業了,工作找好沒有?」
「我在電台實習,不出意外的話可能會留在那裡吧。」他沒說的是,「出意外」的可能性其實不小,如果有大牌繼續刁難他的話。
暇雙眉一掀:「你就準備在電台呆一輩子?」
「那也不一定的,以後碰到更合適的工作,我就跳槽咯。」反正現在社會上職業流動率這麼厲害,能夠在同一個工作崗位上呆滿兩三年就已經很不錯
了。
「你覺得有什麼工作適合你?」晗在沙發上落座,舉手示意他也坐下。
糟了,看來今天被上思想課的命運已經註定。
余旸表情恭順地跟著坐下,心底大聲哀號。
「你說說看。」暇拿出打火機和煙盒,才想點火,看了眼余旸,又放進了口袋。
二哥還真的把他當小孩看啊,抽煙他在學校早就學會了,哪還會怕被他影響。
余旸偷偷翻了個白眼。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適合什麼,做一段時間看吧。至少到現在為止我覺得電台的工作還挺有意思的。」端茶倒水跟著跑新聞,既能到處晃,又能學
會應付形形色色的人,很好玩。
暇皺眉:「你不覺得你這樣太沒計劃性了嗎?」
「哦?」要什麼計劃?
「都這麼大一個人了,你得為自己的未來作一個長遠規劃,先立定一個若干年內要達到的目標,再分步驟,慢慢把它實現。這樣你才會有奮鬥的目
標,也才能感到成功的喜悅……」
又來了。
他總覺得二哥把對他人生的期望搞得像是公司的業務成長目標似的,說好聽點是有計劃性,說難聽點就是死板不知變通。為了能在四十歲的時候腆
著個啤酒肚坐在某一個辦公室發號施令,從現在開始就要這樣那樣、那樣這樣地充實鍛煉自己——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喜歡當工作狂的好不好?那些
什麼遠景目標未來藍圖,一聽就讓人全身乏力,直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算了,一了百了。
「你說讀了這麼多年的書覺得很辛苦,不想考研,我也由著你,」雖然他一點都不覺得這小子上高中以後哪天真用功過,
「但是我不能由著你自說自話地把前程也給斷送掉。」
斷送前程?有那麼嚴重嗎?他不偷不搶不吸毒,怎樣也說不上腐化墮落吧?
「二哥,電台的工作並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差勁,可以學到很多市場經營節目策劃方面的知識,也可以跟很多不同的人打交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是說電台就不好。我只是覺得你明明有更有意義的事情去做,把時間都放在那裡有些得不償失。」
「更有意義?」什麼事情?余旸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到公司來吧,雖然你學的不是對口的專業,但是經營管理這種事情最重要的還是實戰經驗,你跟在我身邊邊學邊做,也未嘗不能成為一個成功的
商人。」
果然。
「二哥,你不是說真的吧?」讓他去學做生意?有沒有搞錯?從小到大他被地攤的小販、路上的乞丐、班上的同學騙去過多少錢他們又不是不知道,除
非二哥是成心想把公司弄垮,否則千萬不要來找他。
「我上次不是跟你提過?」他幹嗎這麼大反應?
余旸聳肩:「我以為你隨便說說的嘛。」
暇輕勾嘴角:「我經常開玩笑嗎?」
「沒有。你要是會開玩笑就是奇迹了。」余旸嘟囔,差點就忘了Bill直接叫二舅舅為冷麵大魔王。
「那就好。你準備一下,實習結束后就到我這裡報道吧。」
余旸驚詫地抬起頭看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說:「我不去。」
暇顯然因為弟弟竟然會反對他的提議而感到不可思議:「為什麼?」
「我不喜歡經商。」他也不會允許自己喜歡。
「那你喜歡幹什麼?」
「電台的工作我就很喜歡。」學校規定的實習上學期就結束了,之所以會做下去就是因為有興趣。
「你喜歡什麼東西都是三分鐘熱度。」唱歌跳舞彈琴探險甚至烹調,他哪樣沒有喜歡過?每次全家都兵荒馬亂為他張羅這張羅那,好不容易老師找好
培訓班報好了,他心思又早轉到別的地方去了,這個孩子心性永遠不定,這樣才讓他更加擔心。
「至少我現在覺得很有意思。那就可以了啊。」他想不通所有事情都堅持到底有什麼必要,把自己弄得很累,何苦呢?
「我不反對你保留自己的興趣,但是怎麼說你都得到公司來學著當一個管理者。也許你到後來就會有興趣了。」就讓旸旸以為是他作風專制好了,以
后他就會明白他的苦心。
「我不去。我在電台幹得挺好的。」
餘暇還想再勸,姑姑的聲音插了進來。
「你們下午都沒去上班?」
「我沒班。」
「我剛從外地回來,晚點再去公司。」
兄弟倆同時站起來,讓她入座。
「你們說什麼這麼起勁啊?」余儷感興趣地問。
「姑姑,哥他非讓我——」余旸忙著搬救兵,卻立刻被暇打斷。
「姑姑,您就別明知故問了。」洗碗需要這麼久的嗎?她一直待在廚房裡,除了聽壁腳,還有什麼?
真沒禮貌,不給她面子。余儷瞪他一眼。老頭子不知道又和釣魚協會的一幫人跑到哪裡去了,她一個老太婆在家裡很寂寞和痛苦的,稍微有點休閑
娛樂不過分吧,他幹嗎很沒義氣地說破?
「姑姑,你說,我什麼都不懂,二哥他讓我去公司幹什麼?」
「能力是鍛鍊出來的,你以為我一生下來就會做生意嗎?」
「我們又不一樣!你天生很有成功人士的樣子,從小大家就都聽你的話。但是我呢?你說讓我西裝筆挺地在那種現代化大樓里走來走去,頭髮還得梳
得油光發亮,這不是折騰我嗎你。」他一邊說,一邊用左手拉拉身上的T恤,再拿右手扯著頭髮,一副怪相看得余儷啞然失笑。
「暇啊,我看旸旸真的不合適坐辦公室。要不你就放他一馬吧,反正公司有你一個人就夠了,晗和景不是也沒跟著你做事嗎?每個人只要養得活自己
就好了,不一定要都被抓到一起幹活啊。旸旸這麼沒頭腦,公司多了他很可能會倒,沒他反而更好。」
余旸在一邊猛烈點頭,絲毫不在意被小看能力。
暇研判似的看著他們,沉聲道:「公司沒誰都沒關係,就是,不能少旸旸。」
「啊?」兩張有些相似的臉同時變色。余旸更是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明所以。
他怎麼不知道自己這麼金貴?難道突然被人發現余旸大仙是:財神爺下凡,所到之處挖地三尺有黃金?
狗屁!太搞笑了,他從小到大連一塊錢都沒賺到過,是誰那麼歹毒地陷害他y還不快出來受死!
「怎麼說?怎麼說?」看來余儷也有相似的疑問,興緻勃勃地拉著侄兒的手,展現出伏櫪老驥的旺盛求知慾。
暇不自在地往側面挪了挪,企圖離開她的「掌控」,可惜沒有成功。
「你知道的。」
「我?我不知道啊。」余儷分佈著皺紋的臉上透露出無辜的神氣,看起來不太可愛,反而——那個,余旸清咳幾聲,盡量遵循「為尊者諱」的道理,不
忍心聯想下去太多。
「公司遲早要由暢暢自己來打理,我總不能幫他一輩子p巴。」
余儷凝視他僵硬的神情半晌,不正經的神色盡數收斂:「暇,你在說什麼?」
暇眼中閃著複雜的情緒,看看余旸,又轉向余儷。
「您和姑丈沒有孩子,將來這份家業,總是要由旸旸扛起來的。」
「您什麼您?」余儷氣呼呼地拍了下他的手,她最討厭暇時不時來幾句再客氣不過的說詞,聽了鬧心。「這份家業可不是我賺下來的,單靠你姑丈一個
人他也早破產了,當年你自投羅網接收這攤子事,就再也休想擺脫!你看旸旸這副德行,就算是再活五十年也沒你能幹,他只要能夠稍微賺點錢養得活自
己我們已經謝天謝地了,你千萬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肯定沒用的。」
「旸旸只是還沒有進人狀況而已,他人不笨,只要能好好栽培,說不定——」
「沒什麼說不定!總之公司的事情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拿來煩我們。」余儷離開他,坐到余旸身邊,擺出「我們是聯盟」的架勢,表不大事底定。
暇出神地看著猶帶餘溫的手,低低地道:「你就不怕我一個外——」
余儷突然誇張地大嚷起來:「啊!我都忘了今天下午還要去老年大學練字,就聊到這兒吧。總之旸旸要是不願意,你可別逼他,那些有的沒有的就更
不用說了,再見再見。」她邊疾步走向書房,邊絮絮叨叨地念著,最後一句話似乎說得特別用力。
「真不知道你們在講什麼。」余旸也跟著站起,愜意地伸了個懶腰,「二哥,我要睡覺去了,姑姑說過你不可以勉強我哦。」
說完邁著輕快的步子上樓,留暇一個人在偌大的客廳中,沉默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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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旸的笑容在關上門的剎那間垮下。
他知道二哥要說什麼。
你就不怕我一個外人吞了你們的家產?
原來,不管怎樣努力怎樣暗示明示,二哥都只是因著責任感,被動地待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地方——十七年了,他還是未曾改變想法。
他感激姑姑和姑丈的收養與栽培,所以放棄自由放棄婚姻放棄任何選擇的機會,留在公司里,為一份打定主意要放手的事業打拚;他擔心弟妹的荏
弱,住在這個沒有歸屬感的家裡,日復一日地孤單壓抑。
沒有人要他這麼做,也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把話攤開來講。一切充滿人情味的噓寒問暖,在經歷了漫長的準備后,總是在接觸到他那雙毫無情緒的
眼睛后自動收聲。他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強人,無所不能無堅不摧,頂天立地地保護著全家人。縱然三哥疏遠他,他和四姐怕他,姑姑和姑丈常望著他零
落的背影沉重嘆息,他還是那樣的依然故我,他用他所知道的最好方式來回饋大家。
是的,只是回饋,除非他把真心付出的痕迹隱藏得太深太深。他們猜得出他不快樂,卻永遠不知道該怎麼接近他,永遠不知道他在心裡轉著什麼自
虐的念頭。
他冷淡地看所有人上演一幕幕活劇,然後在有人需要他的時候冷靜地出現,給你一陣掌聲、一塊手帕或者一桶涼水。他不入戲,他只旁觀。他沒把
自己當成這個家的一分子。
三哥呢,他像個遊魂似的在家裡神出鬼沒,他看到過三哥在家中以外的模樣,也是一樣地到處飄來盪去,感覺來到塵世就只是為了找尋某種東西,
找到后,活著的意義也就結束了。大家對他的了解僅限於他的特殊能力與工作,沒有人看得出問得出他的任何想法,那一雙憂鬱眼睛中藏匿的東西,只
會比二哥還深、還多。他似乎不在乎家裡的任何人,有次姐失蹤了好幾天,全家都急壞了,只有他,還是神色如常地照樣到處飄。
姐算是最開朗的一個了,但從小到大也變得最多。依稀記得小時候她非常愛哭,動不動就發脾氣,但是到了姑姑這裡之後,還沒見她哭過一回。她
獨立自主,就連一畢業就和別人男朋友結婚的事情,都是決定了才告訴家裡人;然後又一聲不響地離婚、出國。她會和你開玩笑,能把家裡的氣氛吵熱
,但大多數關於她自己的事情,都是秘密。似乎沒有人把這裡當成一個家在經營。
余旸開始懷疑,他費盡了所有力氣,表現得這麼需要保護這麼讓人放心不下,又這麼乖巧這麼愛笑,是不是都是白費?
小時候不懂,只想讓哥哥姐姐擔心他,不忍心離開,然後大家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這樣就很好很快樂了。但現在漸漸能夠分辨,他嚮往的,不
是一群貌合神離的家人,而是一種其樂融融的歸依。
他要一個空殼子做什麼?大家每天一起吃晚飯,在飯桌上說說應酬式的話或者乾脆就不說話,吃完了各自活動,第二天早上道個早安再見,又各自
出門,算什麼?算什麼?
他讀了跟商業毫無瓜葛的科系,他讓自己看起來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小孩,他順著家裡每個人的預測選擇了一事無成的人生道路——他已經偽裝得很
努力很努力、笑得很累很累了,還要他怎麼樣?
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所有人才能看起來像真正的一家人?
余旸把沉重的身體摔進大床里,重重地呼吸著心中的挫敗。
一,二,三,四,五,……一千。
按著慣用的方法數到一千,他逐漸放鬆了身體,軟軟趴在枕頭上。
遇到這種鬱悶的情況,必須找點事情出來撒氣才行。
懶得叫人出門打球,CS和魔獸也已經好幾天提不起興緻來玩,現階段的首選,竟然已經變成無聊得一塌糊塗的——
上QQ!
他火速從床上彈起,飛身來到電腦前,從開電源、開機、違線、上QQ到打下「老巫婆」三個字發過去,總共沒有超過一分鐘,看到硬碟指示燈緩不
過氣來地一跳一跳,心裡竟然也有一種很爽的感覺,真是夠變態的。
「我知道你在的,怎麼,躲在床底下不敢出來了么?」這麼久「對抗」下來,他對她的作息也有了一定的了解,通常每星期的這個下午,她都會在。
知道那一邊有人會回應你的感覺,其實很好。
容與停下手邊的活兒,打了串字給他:「小屁孩你給我閉嘴!今天又發什麼神經來騷擾我?」
這幾天一直在想他人前人後的不同面貌,結論不外乎此人看似開朗,其實性格極度壓抑,有很多煩惱只會在無人處發泄,而她則在必要時扮演了一
個垃圾站的角色,成為他的不爽情緒傾銷地。
雖然聽起來很沒好處,但尚可接受。
她盡量把這件事情看成是挽救一個瀕臨失足或者處在心理變態邊緣的祖國幼苗,使他不至於由於某種壓力而做出類似於吸毒、自殘、自殺的事情來
,不但自己可以肆無忌憚、全方位、多角度地練習損人招數,而且還能救人一命功德無量。厚厚,還有比這更划算的事嗎?
不過也別指望她會去安慰他提點他什麼啦,她根本就沒興趣知道余旸到底有什麼事情煩惱。況且心病嘛,總是要自己找心藥來醫的。
「今天心情很差。」差到產生了八百年沒出現的傾訴慾望,只要容與打蛇隨棍上,隨口問一句怎麼回事,他就會很慷慨地給她一個了解內情的機會。
誰知等了很久,久到都以為她掉線了,那邊才終於傳過來回應。
余旸看了之後當場吐血。
「哦。」
不是一句話,不是一串安慰,甚至不是一個問號,就這麼不痛不癢的一個字!
太太太過分了!
「你這個冷血的女人!你不知道什麼叫做關心什麼叫做愛的奉獻嗎?」
「無聊。我為什麼要管你的事情?」神經病,連愛的奉獻都出來了。
「好歹我們也聊了那麼久,你怎麼樣也給點面子好不好?」總不能跪下求人家撥冗聽一聽他的辛酸血淚史吧?
「聊得久又怎樣?聊了兩三年的還不照樣被騙y」知人知面都不知心了,更何況網路這種虛擬的世界?
余旸一聽來勁了,打上一個大大的齜牙表情:「你被騙過?你被騙過?是騙財還是騙色?是誰那麼沒眼光?」
「騙你個頭!沒有常識也要常看電視你不知道嗎?誰跟你說是我被騙?」只有像他這麼傻瓜的人才會被騙。
「你又拐我!」他在一堆表情符號里找出了「*人」的圖案,重重摁到對話框里去。
容與自然也不甘示弱,回敬了一個「豬頭」過去。
於是又是刀光劍影,槍林彈雨。
正當余旸在興頭上,把之前的不愉快忘記得差不多時,他的房門被一腳踹開,景風風火火地走進來,一屁股坐在床上,不說活。
余旸早已對姐姐的教養徹底失望,淡淡掃了一眼她的頭頂,又回過頭去找表情:「你怎麼了?」
景不說話,仍舊垂著頭。
幹什麼?要發獃不會到自己房裡去啊?跑來他這裡攪什麼局。
既然她自己都不說話,他自然也沒義務理她對不對?
不再多看景半眼,余旸繼續鏖戰。
「你竟然也不理我。」
許久以後,一個幽怨的女聲低低控訴。
咦?剛剛哪來的聲音?不理她!這個表情竟然她有他沒有,怎麼可以這樣?去Search一下心情符號庫看。
「你不理我!」
這回聲音在耳邊,向起,幻聽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余旸順著聲音轉過頭去,看見一張稀里糊塗亂七八糟的大花臉,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何方妖孽前來作怪?」話音剛落,就被重重打了一下頭。
「你一說一什一么?」眼線糊成一團的美眸狼狽之餘,殺氣騰騰。
這是他姐嗎?余腸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臉上的調色盤。眼睛紅紅,鼻子一抽一抽,看起來哭過似的。
不會吧。這個淚腺萎縮了N久的女人會哭?簡直是世界奇觀嘛。
余旸的好奇心被勾起,匆匆向容與撂完話下線,轉而專心對付眼前這個。
「你不是說要出差嗎?怎麼這麼快回來?」
沉默。
「是不是什麼東西落下了?」拿了就快走,不送。
沉默。
「你的眼睛——是不是進沙子了?」作為孝順小弟,先為她找好借口是應盡的義務。
鼻子抽了抽,還是沉默。
余旸有點不耐煩了。
「老姐,你有沒有話要說?」
搖頭。
「你如果沒打算說話幹嗎又嫌我不理你?」余旸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我不說話你做弟弟的也不能不理我!」景帶著鼻音堅持自己觀點。
余旸無力。
「你——失戀了?」既然如此,他只能隨便亂猜了,找一個可能性最小的先。
景兩眼無神地看著他,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乖乖,今天是不是上頭三兄妹說好了輪番來轟炸他的?
余旸看著手裡明明攥著包紙巾,卻不斷拿他衣服袖子擦鼻涕的老女人,仰天長嘆,壯懷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