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耶理--耶理--」
無助,絕望,悲傷的呼喚。
從沒有見過那樣的洛洛。
夏耶理靜靜站著,望著,臉上沒有半分情緒,至少,他不想讓身邊這個一身黑衣勁裝的人看出自己的情緒。但是他的偽裝顯然不太成功,蒼白的臉孔和閃爍韻眼神,已經透露了很多。
「我想……」終於忍不住開口,但是卻又立即剎車閉上了嘴巴。
「後悔了?」黑衣人的長發在冷風下揚起淡淡的弧度,一如詢問的語氣。
「……不!」明明否定著,聲音里卻泄漏出動搖。
「很好。」依然風淡雲清的聲音,「你要知道,在你找上我的那刻起,你就沒有退路。後悔的代價,我早已告訴過你。」
「……我明白。」
但是……「我想見他最後一次。」是懇求,也是心底的表白。
黑衣人沒有出聲。
「最後一次。」話音未落,腳步已經邁了出去,那般的輕快和沒有猶豫,實在無法理解這是個求死的人的動作。
蕭寒望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身影,彷彿預料到這樣的事發生一般,將黑色身形融化在夜幕中,不著一絲痕迹。
「洛洛……」
輕微的呼喚,即便再輕微,對於康洛影來說,都是那麼地有份量。彷彿瀕死的人抓住他的救命稻草一樣,在面無表情的臉孔下掩藏的激烈情緒,都從他粗魯的動作出泄漏出來。
此刻,康洛影知道,自己獲得了重生。
結實而厚重的擁抱,耶理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快被他擠碎了,但是體溫和心跳是那麼真實,那麼熟悉,短短的一個多小時。明明就在一個多小時前還熱情地歡愛過好幾次,卻已經經歷了生死離別。
他的身體在顫抖,自己的也是。
貼著他臉上粗糙冰涼的皮膚,夏耶理落下了眼淚。
「沒事了。」康洛影緊緊抱著他,肌肉因為太過緊張而無法聽話地放鬆,「答應我,耶理,永遠不要再這樣嚇我!我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我發誓!」
什麼都不能說,不是因為激動而無法說話,而是做不到這樣的允諾。他做不到!
想起什麼的鬆開手,康洛影抓住他的手,「有沒有受傷?
那個混蛋傷到你了嗎?」
「你在說誰?」耶理的心一陣抽搐。
「你知道我在說誰。」他望著他,眼神銳利而溫柔,「耶理,我知道你能活下來不是靠運氣。」
「洛洛……」驚訝和遲疑的閃躲。
「什麼都不要問,現在,你要做的,就是陪著我。」
「可是……」
「我知道,蕭寒就在附近。」
耶理的眼神慌張起來,像是驗證他說的話一樣,深籃的夜幕下,漸漸分離出一抹修長而單薄的黑色身影。
「不錯,在這個時候,你的確沒必要繼續隱藏下去。」康洛影緊緊捉住耶理的肩膀,手掌上的血液染紅了耶理白色上衣。
有點冷,指尖的血流變得不通暢起來。面對蕭寒,有這種程度的緊張是必要的,尤其是為了保護他最最重要的人。
「好久不見。」聲音並不高,清冷而淡然,但三十米的距離,卻彷彿貼著你的耳朵說話般,讓人有不可思議的詭異感。
「是好久不見。」永遠不見最好,他從不認為和這個人見面是件好事,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當然,他知道世界就有一個男人會例外--不管任何場合下,能見到蕭寒,君揚總會露出他迷人的招牌笑容的。可惜,自己不是君揚。
「我來取我的報酬。」蕭寒的聲線一點不冷,但也不熱,淡淡的,永遠是在說話而已,沒有情緒滲透在其中。
「我知道。」康洛影感覺到身後的人抓他胳膊的力道忽然大了些,微微的還有些顫抖。他輕輕地握住了那隻手。「但你的案子並沒有完成,至少現在,還不是你索取報酬的時候。」
「你懷疑我做不到?」
「不。」蕭寒要殺的人,誰能阻止?即使自己,也沒有半成把握。「但你清楚,我不會袖手旁觀。只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先說聲謝謝。」
「你的道謝很多餘。」
他明白。蕭寒會出手從母親雇傭的殺手手下救出耶理,不是出自憐憫或者善心,那種東西對於「風潮」的人來說,簡直是種侮辱。不能讓自己的獵物死在別人手裡,原因僅僅如此而已。
「這個傻瓜會找到你,完全是因為我。他不是真的想死,而我也知道,蕭寒殺人,從不用子彈。」他去機場那天,在耶理辦公室里發生的事,那只是他們計畫中的一部分吧,目的很簡單,阻止自己的離開。雖然風見塵的出現在計畫之外,可是至少,他成功地讓自己接受了他,吻了他,抱了他。
可是,即便這樣,他全心全意付出的愛意,把十年的份全補回來的愛意,還是沒有打消他尋死的念頭!
「洛洛……」耶理把頭頂在他背上,咬著嘴唇哭出來。他都知道,關於自己做的一切,想的一切,他都知道……
「不錯,我殺人,不喜歡藉助子彈。」劉海下的眉頭有絲肉眼看不出的變化,輕易被人說明白己的行事作風,在自己生存的世界里可不是什麼好事。
「但是有一點,你很清楚。按照契約,今晚是他的死期。」
因為陰謀還是單純的走投無路,這不是「風潮」關心的事,到底為何要請人了斷自己的性命,自己也從不感興趣。
「今晚?」比他想像中的快。發生那麼多事之後,他以為至少今晚可以平安度過。「耶理?」康洛影向他求證,聲音溫和而嚴厲,也無奈。
「對不起……對不起……」他的眼淚已經打濕了他的肩頭。
「我不要你的道歉,現在,取消你的計畫。」
「沒有用的。」他低著頭,即便面對的是他的後背,他也不敢抬頭看他。「結局都是一樣。不管是否取消任務,他們都是要索取報酬的,按照契約約定,我要給的報酬不是錢,而是……」他咬了咬嘴唇,「而是我的性命……」
康洛影倏地回頭。「你說什麼?」事情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地步,他沒有料想到他死的決心是如此執拗。
「不。」蕭寒糾正,「是你最重要的東西,不是你的性命。
夏先生,你對我撒了謊,我現在知道,對你最重要的不是你自己,而是另有存在。」
沒有確切的視覺方向,但是幾乎同時,兩人都意識到了對面的人此時的目光正盯在誰的身上。
「不……」耶理的臉龐在瞬間失去血色。
「很好。」康洛影拉住耶理快衝出去的身體,把他禁錮在臂彎中,眼睛筆直地望向對面的人。他不是作為局外人參觀這場契約,心情為此而不可思議地輕鬆了不少。
「洛洛!」他抓住了他的手,不該是這樣的……這根本不是他要的結果!他拚命想掙脫他的鉗制,但是不管怎麼踢打都枉然,「你放開我……是不是最重要你沒資格評判,」他對著蕭寒喊出聲,「這根本不關他的事。想死的人是我!」
「不要這麼對我沒信心好嗎?」康洛影居然輕笑出來,「你就這麼篤定,我會乖乖受死嗎?」
「你不是我對手。」蕭寒的語氣依舊淡然,不傲慢,也不輕視。
「這個結論下得太早。」他也沉靜以對。
「你想試試?」蕭寒開始移動步子,沒有聲響地接近,每一步都邁得很緩慢,但沉穩,而且逼人。
「你站住!我說過這不關他的事--你瘋了嗎?洛洛,如果你出了事……如果你有萬……」
「耶理,」他側首看了看他,「我現在很高興,你讓我確切知道了,我在你心中究竟占著怎麼樣的位置!」
「洛洛……」眼淚不受控制地直往下掉,為什麼這些話聽來如此像訣別?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他顫抖著閉上了嘴巴,彷彿此時才忽然明白說什麼都已經毫無意義。
徑直走過來的人忽然停住了腳步,對面響起「嘩啦啦」的被風吹翻書頁的聲音,蕭寒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那本《小王子》。
「這個,對你而言,有多重要?」蕭寒將書拿在半空。
問題顯然是問耶理的,他怔了怔,隨即想到什麼似的眼睛放光,連眼淚都忘記去擦。「很重要!不,不是很重要,是最重要的,最最重要的東西!它陪了我十多年,我一直……一直都隨身帶在身邊的……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
「那麼,作為酬勞,我收下了。」
「隨便……」
「被中斷的計畫還要繼續嗎?」戲劇性的轉變,但蕭寒的聲音仍然是自始至終的沉靜和清淡,沒有一絲玩笑的意味。
「不!我取消!」
「看來,你我的交手,只能留到下次了。」蕭寒轉向顯然還有些疑慮的人。
「當然。」事情的轉變來得太過突然,康洛影的戒備還未完全鬆懈。「蕭寒從來不做沒有報酬的事。」
「這個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不過我得承認,你的確了解我不少。」視線在他們兩人的臉上逡巡了一遍,蕭寒轉過身,隨著頭髮在空中微微盪起的弧度,黑色的背影很快又和夜幕融合在一起。
目送著那抹身影離去,忐忑的心終於落了下去,從緊張到安心,從害怕到慶幸,一系列的心情轉變來得太快,整個人還有置身虛幻的錯覺,僅僅是那麼十幾分鐘而已,他再度經歷了從死到生,這次不再是挽留心愛人的伎倆,他是真的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不僅是自己的生死,還連帶差點害死他最愛的人
不經歷這次,自己永遠無法知道會失去他的感覺吧?在作抉擇的那刻,他才明白,自己遠遠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愛他得多,多得多!
看著眼前這張一塌糊塗的臉,康洛影在心底微微嘆息,他該將他綁在床上好好打頓屁股吧?這樣折磨他的心臟!心裡這樣想著,康洛影卻將他摟到了懷裡。身體還在顫抖,他知道剛才真的是嚇壞他了。不僅是他,自己何嘗不也是如此?
那樣輕易地就放棄了契約,絕不是「風潮」和蕭寒的作風,他可不會單純地認為只是運氣好而已。
這次,他註定欠君揚一次人情。
「沒事了,我們走吧,快起風了。」他替他擦掉臉頰上的淚痕。
「……你……都不罵我嗎?」剛剛止住的淚水,又嘩嘩地掉起來。「我真的以為你快死掉了!我差點害死了你,差一點點……」他反抱緊了他,「風見塵對我說過,那個人是最好的殺手,這個世界上沒人能對付得了的……」
「那,你現在嘗到被丟下一個人的滋味了嗎,」他撫摸他的頭髮,「告訴我,耶理,為什麼要找這樣一個讓誰都無力阻止的人?」
他明白,有些事情永遠不知道比知道好,有些問題也是永遠不問比問出結果好,可是這次,他不能再裝作若無其事。
他的性命啊,他賭不起!
這個問題讓那雙纏在他腰間的纖細臂膀鬆了下來,身體感受到他的顫動,他面對著他退後一步,轉過了身。閃爍著無助和恐懼的眼神,讓康洛影覺得陣陣不忍。
「耶理!」他捉住他背對他的纖細肩膀,把他的身體又轉了過來。「你已經知道了,對嗎?」
他許久之後才點了點頭,臉色慘白。
「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了……正因為知道了,所以才想死……」他用力咬緊嘴唇,可是依舊阻擋不了顫抖。「我好難受,我快承受不住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康洛影握住他的手,想把他抱在懷裡,卻被他推開了。煩躁而恍惚的眼神,他雙手不知該擺哪裡好,捂起臉孔后又放下來,煩亂地一點沒有平時的模樣。
「如果我不去父親的房間就好了……」他儘力調整呼吸,但效果不大,「我不該去翻他的東西,如果沒有發現那個東西,我至少可以自我安慰,我只是個不討人喜歡的父親的私生子而已……」
「這不是你的錯。」康洛影心疼地看著他。
「對,我沒有錯,我沒有任何責任,我是最無辜的,我也一直這麼催眠自己,但事實呢?我的存在讓所有的人都痛苦,媽,爸爸,爺爺,我自己,甚至包括你……所有的人都因為我遭受不幸……」
「不是這樣!」
「是這樣的!」他的臉孔因為痛苦而扭曲,「祖父和父親的車禍,並不是偶然!周叔在臨死前看我的眼神,那時我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可是後來……在我看到那張親子鑒定的時候,一切,我都明白了……」
「那純粹是意外!對面的貨車司機喝醉了酒……」
「那是可以避免的!」他閉上眼睛,淚水掉下來,「他們在爭吵,祖父和父親,在爭吵我的身世……表面上相安無事了那麼多年,但是那天,他們一定為我的事吵架了,吵得很兇,甚至忘了開車的周叔的存在。他本可以躲過迎面衝過來的車子,但是因為他聽到的對話讓他太過震驚,才會躲閃不及……」
康洛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無法否定他的分析,雖然不想承認,但這麼多年來,他的確也有過同樣的想法。可他不該把所有的罪攬在自己身上,他會承受不住。
「我一直不明白媽為什麼那麼討厭我……不是討厭,是憎惡!小時候我不懂,還以為自己不懂事惹她生氣,長大后聽到一些流言,說我是父親在外的私生子,雖然我不相信,可是,如果真相就像流言那樣簡單……至少對家裡所有人來說,都會是種解脫了……我一直以為自己做得不夠好,不像洛洛你那麼優秀,所以她才生氣,但後來我終於知道,並不關我做的事,不管我做什麼,做得多糟或多好都是一樣的,我的存在對她來說就是種折磨,讓她痛苦……我覺得她很可憐,所以我告訴自己,任憑她打罵,對我嘶吼,我都不要頂嘴,更不要躲閃,洛洛走了,沒有人可以保護我,這樣反而好,如果她能因此輕鬆點,我受點皮肉苦一點也沒關係……」
「耶理……」心疼得厲害,他撫摸著他的後腦勺把他按在懷中。「不要說了。既然能寬恕母親,為什麼不對自己好點呢?你沒有錯,相較與母親,你沒有任何錯!」
他不該走的,最可恨的人不是母親,是自己!那麼決絕地一走了之,那是怎樣的狠心,能讓他丟下他十年都不聞不問?自己明知道他會有怎樣的生活……明明最清楚不過。
「我是個不吉利的孩子,我本來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的,可即便這樣,我還那麼沒自覺地喜歡上你……」他的身子抖得厲害。
「我也喜歡耶理!」他努力擠出笑容,親吻他耳邊。
「我知道,可是,那是不一樣的……在父親的房間里,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什麼都沒想,只想怎麼得到你……我無路可退了,我該自動消失……但如果我真的要死,那麼死之前,我一定要得到你……不管用什麼方法,我要你回來……像情人那樣抱我,吻我,做愛……然後……我死也甘願……」他閉眼,淚水再度決堤。
「所以,從讓公司陷入困境開始,結婚,槍擊事件,你準備了一切能讓我回來的方法,不僅如此,而且,還千方百計地不讓我離開,讓我做了不可挽回的事。」他微微嘆氣,不是抱怨和責怪,而是無奈,「那麼之後呢?」他抬起他淚濕的臉,「在我這麼迷戀上你之後,丟下我不管,就是你最後的安排嗎?」
「對不起……」他哽咽起來,「我不想離開你,洛洛,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如果有可能,我想永遠和你待在這裡……可是……」
「可是,你還是決定不要我了!」
「……我沒有辦法……」他揪住他胸口,「我知道自己會後悔的,如果真的和你在一起,我一定會捨不得死。在島上的日子實在太幸福了,幸福得不像真的,我一點也捨不得你。媽和羅琳的出現雖然有些意外,但是也提醒了我,我們不可能永遠這樣下去的,這只是個美的不可思議的夢而已,而夢,終歸要醒的。」
「你預料到媽也選擇在今天對你……對你……」
「不!」他搖頭,臉色發白,「我明白她有多恨我,但沒料到她那麼想我死,想到要雇傭殺手的地步。」
「我回來的時候,看到她坐在容廳里。」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苦笑出聲。「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她還是捨不得的,對嗎?」
康洛影沒有出聲,再次伸出手臂,把他擁在懷裡,動作異常溫柔。
「我不怪她!真的,即使她不陪我一起死,我也不怪她。
只要我不存在,她就不會繼續痛苦下去。而且,我知道她也是為了你,為了不讓我再有糾纏你的機會。她有多恨我,就有多愛你,我了解……」
康洛影加大了手臂的力氣。為他的痛苦,更為他的善良。
他什麼都知道,他什麼都清楚。就像自己了解一切真相一般,他也知曉著他所知道的秘密。他們彼此隱瞞,彼此掩藏,為的,都是自己所愛的人。
「你那麼體諒母親,為什麼不能體諒自己呢?」康洛影輕嘆。
「……我不配!我不配擁有你,更不該擁有你,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即便死,我也甘願。整個計畫在我腦中形成只花了半個小時,你看……洛洛,這對我來說很容易,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他咬住下唇,牙齒陷入唇肉里,滲出血來。「這樣的我……我討厭這樣的我,他時刻在提醒我的身世!從小我就很會念書,很會動腦筋,雖然習慣依賴你,可是很聰明……
因為,因為……我是……」
康洛影封住了他的嘴巴,用自己的唇,把他沾著血腥的唇吻住。他知道,在他十歲的時候就知道。
那是個平常的夏日傍晚,他從學校回來,沒有看到耶理,周叔便載他去醫院找他,開始以為弟弟生病了,但是在看到和護士們玩得活蹦亂跳的耶理時,他放下心來。父親和醫生在病房裡說話,眉頭緊皺著,很難過的樣子,他躲在門后,準備給父親一個驚喜,他沒打算偷聽他們的對話,一點也沒想,那些話對他們、對這個家有什麼影響,十歲的他也沒有太深的觸動。但那是不得了的事,已經可以分辨倫理常識的年紀,況且他從小就比同齡孩子早熟,關於耶理的身世,他知道,自己再怎麼小,也明白自己弟弟的父親該是自己的父親,而不是祖父。
父親為什麼會做親子鑒定,已隨著他的去世而成為永遠的謎,同脈血緣,這份鑒定比起一般的鑒定自然會難很多,在醫學界,或許還是項了不起的成果,可能正因為如此,才讓邵依楠產生了興趣,從而發現了這個秘密。
是祖父的一時糊塗,還是母親的越軌?身為小輩,他不願意過多猜測。他只知道母親很愛父親,他也親眼見證過他們的美滿和幸福。耶理說得沒錯,母親其實很可憐,不管錯誤基於什麼原因,她依舊很努力地維持這個家的和諧與平靜,不漏一點聲色。只是連她自己也沒料到,小兒子的身世會讓她所有的努力白費,一份鐵證般的鑒定,一個突如其來的打擊,幾乎在一夜之間,他們失去了那個常帶笑容的溫婉的母親,留下一個喜歡在小兒子身上發泄不平的歇斯底里的女人。
是因為她年輕時太過美貌、太過幸福,所以遭天妒吧?所謂的上天的公平,就是這樣不可理喻,連帶牽扯上其他無辜的人。
父母的恩愛自此到了盡頭,平靜無瀾的生活被這一份鑒定書徹底攪亂,在這之前,母親並沒有懷疑耶理的生父不是她的丈夫,父親應該也沒打算因此為難母親,不管之後母親怎麼知道了這件事,都不會是父親主動提起的,這點他很確信,因為那天在醫院裡,父親接下來的行為,讓他感動至今。
他沒有氣憤,也沒有叫罵,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後,他獨自在病房外的長廊里靜坐了半個小時,低著頭,一言不發。
等他站起來的時候,他的表情已經非常平靜。他把鑒定書收好,走到護士站,拉起耶理胖嘟嘟的小手,一邊抱起他,一邊微笑著說了句:
「和爸爸一起回家吧!」
換成自己站在父親的立場,在當時的情形下會怎麼做?他無法設想出結果,但他能肯定的是,自己絕做不到父親那樣的從容,那樣的大度。
那時他就暗暗發誓,耶理的生父是誰都好,他只知道他是他弟弟,他會好好照顧他,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他,更不會讓他傷心掉眼淚。只是,未來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自己不僅沒有兌現諾言,甚至,還是讓他難過十多年的罪魁禍首。
「知道嗎耶理?十年前我離家出走,不是因為你的偷吻,更不是因為發現你對我抱持的異常感情。」他吻他的額頭,將他被淚水黏存皮膚上的髮絲捋開。
「那是為什麼?」他紅紅的眼眶,看上去特別楚楚可憐。
「是因為,我發現自己對你有慾望。」他苦笑,「……想把你拖上床,然後撕開你衣服,狠狠侵犯你的慾望。」他的手指在他鎖骨上摩搓著,「我不知道自己能忍耐多久,每次看著你清澈的目光,我都覺得自己很骯髒,可是隨著你一天天長大,我的慾望越來越控制不了。如果我再不離開你,我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你騙人!」他眨了眨眼,睫毛濕濕的,幾乎也快能擠出眼淚來。
「你的表情好像在告訴我,如果當時我真的那麼做了,你會很高興。」他捏了捏他的臉。
他瞪他一眼,把臉埋在他肩窩裡,吸了吸鼻子,「不管你什麼時候對我那麼做,我都會很高興……」
康洛影輕笑出來,在表達感情上,他永遠比他坦白,比他勇敢。
「耶理,」他摟緊他,望向遠方的海平線。「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吧。」
一起去面對外面的世界,不管是險惡還是坦途,有廝守的心,便去勇敢面對,共同分擔。母親也好,羅琳也好,他們能妥善處理,不奢望皆大歡喜,但至少,要讓彼此幸福。
「我們……會下地獄的!」
「有我陪你。」
懷裡的人抬頭看他,那是沒有絲毫閃爍遲疑的篤定眼神,他心愛人的承諾眼神,他重新把頭靠在他肩上,點了點頭。
他願意相信這個人,願意依賴他,喜歡他的心情勝過世上一切,既然捨不得,那就緊緊抓住,不再放手,他以生命交託的人,他相信會讓自己幸福。
他不會再想死,絕不會!如果真的有地獄,至少,要讓他牽著他的手走完這一生。
幸福地走完這一生。
他雙手圈住他脖子,緊緊抱住了他。
海面上閃起越來越近的紅色燈光,尖利的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也彷彿越來越遙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