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從緊貼的皮膚上,康洛影感覺到了耶理的僵硬和緊張,他抬眼看了看岸上的女人,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從他身後伸手蒙住了他的雙眼,然後拉過他身子,讓他面對自己。
「沒事,交給我處理!」他輕輕地撫摸他的背部。
「洛洛!」他的臉色很蒼白,眼中有驚恐,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先上去。」他拉著他上岸,不顧身後怨恨的怒眼,拎起一條毛巾蓋在他身上,「不管她說什麼都不要搭理,你先進屋,我處理完就去找你!」
「可是……」
他擋住他的視線,「聽洛洛的話。」
「……嗯!」他揪著臉,點了點頭。
「站住!夏耶理,你要去哪裡?」
羅琳近乎嘶吼的聲音響起來。她朝耶理離開的方向追過去,才邁出兩步,一隻強有力的臂膀擋在了她的面前。康洛影在腰間纏了塊毛巾,只手用另一塊擦試著濕漉漉的頭髮。
「有什麼事直接對我說。」
冷靜到接近冷酷的態度,在她眼裡無疑是火上澆油的挑釁,她咬緊牙關,雙眼幾乎快噴出火來。
「滾開!我要找我丈夫!你沒資格代替他和我說話,」
「有沒有資格,你剛才已經看得很清楚。」康洛影是他慣有的不蘊不火。
「你無恥!做出這樣的事情,居然還振振有辭!你們這是亂倫!」此時的她極易使人想起教訓耶理時的母親,臉孔扭曲著,聲嘶力竭。
「這個,用不著你提醒。」他在心裡苦嘆,但是表情依舊冷峻。
「你把我丈夫還給我:」她咬牙切齒,「康洛影,趕緊滾回美國去!如果你不想明天的報紙出現康氏兄弟亂倫的頭條,就趕緊給我讓開!」
「你帶相機了嗎?」他冷靜應對,「沒有十足證據,別人或許以為是你腦子出了問題,因為婚後不滿丈夫冷落,所以神經失常,惡意中傷自己的丈夫和兄弟。即使有對你的證言感興趣的八卦媒體,相信我,雖然『創業』的影響力不小,但是我有自信能讓你的父親閉嘴。」
她睜大了眼睛,那雙原本漂亮的眸子搖晃起憤怒的篤定。
「原來……原來那份文件真是你寄的?」
「對。」他沒必要隱瞞下去,「『創業』十年裡的不為人知的記錄,偷稅漏稅嚴重,行賄政府官員買地皮,洗黑錢,與黑社會有見不得光的生意往來……證據確鑿,不管哪一項被披露,都足以對『創業』構成毀滅性的打擊。」
他在陳述事實,藉助他得力助手全球搜刮商業黑暗情報的能力,他並非因為私怨在造謠誹謗。任何一個規模性的企業多少都會有暗瘡,只是沒想到「創業」會有如此多值得利用的硬傷存在。
「……你早就在作準備?」她丈夫的兄長,也是自己的情敵,以前對他的印象僅是個寡言但外形搶眼出眾的帥哥而已,卻從不知道與自己為敵時會這樣的心思縝密和冷血。她感到一股寒意。
「在我寄出那份檔時,我就在想,你遲早會找到這裡來的。」但這麼快倒是出乎意料。「你不笨,會猜到是我所為。」
「對……因為我們有夏耶理的照片!」
「這的確是很主要的原因。」康洛影淡定地看著她,眼神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但我搜集『創業』的資料並非害怕你們會向媒體寄照片,或者說,我並不擔心你們那麼做,我只是希望你們不要做傻事。」
「你什麼意思?」
「你是怎麼得到那些照片的?如果我猜的不錯,應該和我的那份檔一樣,是隨一張神秘的信封寄到你手裡的,對嗎?」
「你怎麼知道?」她背後的寒意更甚。
「你從沒懷疑過那些照片的真實性?」那晚在耶理的辦公室里,他安慰著他顫抖的身軀,一直抱著睡著的他到天亮。他有充足的時間研究那些被羅崢良散落在地板上的照片,但他不是鑒定專家,肉眼無法分辨出它們是否合成處理過的。他挑了兩張不太露骨的照片寄給了一住朋友,一天之後,他就接到了朋友的電話,告訴他,雖然手法很高明,但他肯定那些照片是現代科技的合成成果。
那時他就明白了一切。
「那些照片是耶理做出來的,也是他寄給你的。」
「……你在胡說什麼?」她瞪大了眸子。
「因為他不想讓我走。」他微微垂首,望向失去焦距的遠方,「如果他陷入麻煩里,或許就能拖延我的離開。」千方百計地,在他回到家裡的那些短暫日子裡,雖然他面對自己總像橫著溝壑一般生疏,可是心裡卻計畫了各種留下他的方法。
再怨,再恨,他還是喜歡自己多過一切。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嗎?」她吼。
「去鑒別一下那些照片,你自然會明白。」他看她,「他不喜歡別人碰他,除了我,他不會忍受其他人的碰觸。」
「你哪裡來的自信?」
「結婚至今,不,從你們交往至今,他碰過你一下嗎?」
「那是因為他是同性戀!」
「不,」康洛影的語氣異常沉靜,「我是他的第一個男人。」
她的嘴唇顫抖起來。
又是這種陳述事實的口吻,沒有任何的得意或者嘲諷,就是這種冷靜到彷彿在談論與己無關的客觀態度讓她惱火,讓她揪心。
「……那是他自己的問題!」她咬住嘴唇,臉色煞白。她明白他是對的,即使在新婚之夜,她拋下身為女人的矜持和羞恥投懷送抱,甚至主動親吻他,他卻像是遭受強姦一樣,躲避瘟疫似的丟下她一個人在房間里……
她的眼神讓他難過,這樣欺負一個女人並不是他所願,也是他視為無恥的行為,況且她沒有錯,如果自己和耶理都能被原諒,這樣一個因為心儀的男人而甘願接受商業聯姻的女孩子又有什麼錯?康洛影嘆口氣,知道了後來在母親對耶理無端謾罵和責難時,她幸災樂禍的原由。他回來后第一次在書房裡和耶理談話時,他領口下的痕迹是如何來的,他現在也有了答案。
「我曾經讓你好好珍惜耶理,我希望你們能和睦相處,做對好夫妻,那時我是真心的。」他說的誠懇,並非高姿態地示好安慰。「世俗的倫理道德,雖然我並不以為然,可我不能不為他著想。我躲了他十年,也催眠了自己十年,可是十年後回來,甚至在你們結婚後,我發現原來什麼都沒變,什麼也沒躲得過。他想死,沒有我寧願死,既然性命都不要,我為何還要拘泥於同性和兄弟?」
「這麼說,你倒還是迫不得已了?」她收住哽咽,忽然冷笑,「一切都是耶理逼的,他逼你就能讓你和自己的親弟弟上床?你當我是傻瓜嗎?」
「你說得沒錯,單就做愛來說,並不是他逼迫,而是我想要他!」
他的話讓她深深吸了口氣。「我……不會放過你們!」她的聲音沙啞起來,身為女人,身為妻子,在爭奪自己的丈夫的時候,她從沒想到有被一個男人這樣羞辱的一天,而這個人,還是自己丈夫的兄長。
「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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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琳的威脅,他不能視為強逞面子的狠話。自己是註定是要扮演強搶她老公並且要脅她的反面角色的,那樣的不歡而散,他很清楚不是事情的最終結果。永遠不要低估女人的報復心,這是依楠常掛在嘴邊的經驗名句。
設想了千萬種她可能會採取的報復手段,某種不安的思緒告訴自己,他遺漏了最關鍵的一點,在這點匯聚成形,還未在腦中清晰起來,或者說他刻意忽略這種想法的時候,羅琳已經再次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這次,她不是單獨前來。
「媽。」
「不是說好上個星期就去看我嗎?怎麼到現在還沒動身?如果不是羅琳接我回來,你是不是就一直把我晾在加拿大?」
「這邊發生了些事。」
「你是說他嗎?」她用下巴指了指他身後的耶理。「因為他所以不回去嗎?他不是早就沒事了,還是說你根本就不關心我這個媽?」
「不是的媽……」
「你住嘴!我在和你大哥說話,沒有問你!」
「先進屋再說吧。」康洛影擋住耶理的身形,上前扶起她。
「我不是一直讓Matthew去探望您嗎?這邊有個案子處理得不太順手,拖延了時間,他沒有轉告我的話?」
安撫著老太太的情緒,康洛影把她攙進屋內。經過耶理身邊的時候,羅琳盯著他右手無名指上的籃色,胸口大大地起伏了起來,雖然她什麼也沒說,但是眼神已經表達了一切。
「這段日子,你一直和他在一起?」老太太落座,眼睛看著康洛影。
「是。」他不想隱瞞。
「就你們兩人?」
康洛影點點頭。
「這裡看上不去不像多年沒人住的樣子,你一直在找人打理吧?」老太太環顧四周,忽然換了口氣,彷彿回憶起什麼似的溫柔表情,讓在場的兩個男人都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你父親生前也非常喜歡這裡,在他出事之前,經常來這裡度假。」她忽然黯然神傷起來,雙手握住了康洛影,「我想在這裡住幾天,你陪陪媽!」
「好。」他望了望耶理,應允。他根本沒有選擇。
「你的婚戒呢?」老太太讓康洛影帶她上樓,耶理不想和羅琳獨處,準備出去,但卻被羅琳攔住。
「你覺得我還有戴它的必要嗎?」。
「我想問你……」
「你最好別問。」
「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
他微微嘆口氣,「何苦。」
「夏耶理!」她哭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最終沒掉下來。
她是來報仇的。既然感情無望,那就決不能示弱。那枚戒指曾經是她的希望,在她滿心以為讓他差點喪身火海的戒指是他們的婚戒時,雖然也懷疑過他的行為,但她真的以為他們還是有可能的。不過,現在她知道,那只是一個可笑的誤會。
母親住下來,羅琳也自然而然地住下了。耶理沒有離開,但再也不是他們的二人世界。
母親時刻叫喚自己,羅琳纏著耶理,一旦採取一對一盯人的方式,小島再大也變得狹小起來,並沒有大吵大鬧,與他剛回到家那陣子相比,現在可謂太平,但明明都心知肚明卻不說破,這層如履薄冰的曖昧氣氛,比吵鬧更讓人心驚肉跳。
不管母親是否知曉,在她面前挑明還是需要一番勇氣的,在幾次母親責難耶理的時候,他都想把事情說清楚,但都被耶理的眼神阻止。或許該先離開,不管是羅琳還是母親,採取逐個擊破也許不失為一種對策,即便再糟也不會比現在更糟。
但他們沒有商量的機會,白天自不必說,晚上羅琳也守得耶理寸步不離。相較前些天堂般的日子,現在天天見面卻連碰一下對方的手指都已是奢望。
「阿影,一定要陪在媽身邊。」
「知道了,我會一直待在您身邊的。」康洛影接過她手裡的水杯,放到床邊。
「羅琳說傍晚時候就會回來,到時記得叫醒我。」
「好。」康洛影坐在床邊,任她緊抓住自己的手。沒過幾分鐘,抵不過陣陣濃稠的睡意,手上的力道終於松下來。康洛影從她掌心抽出手,替她蓋好被單,起身輕聲離開房間,關好門。
連續多目的緊迫盯人,她終究還是沒有敵過自己的年紀。
不管吃飯還是散步,母親總是不讓自己離開她的視野,即使晚上睡覺也不放心,不時會到他房間門口叫喚他一聲,只有聽到他的應答才安心。他倒沒覺得什麼,比起查辦案子時的神經緊繃,這種程度的騷擾實在不足以影響到他,先扛不住的自然是她。她有很嚴重的神經衰弱,不靠藥物很難入睡,這般疲累卻還堅持著,若不是耶理和羅琳外出,怕是不會在這個時候休息的吧?
耶理……
胸口陣陣騷動,這個名字讓血管里的液體變得不安分起來。他步入陽台,看著碧藍的海水拍打著海灘,遠方海天交接的地方,穿梭在火紅雲層中的太陽正慢慢下墜,被吸引著努力向那一條直線靠近。
又是一天,他在心裡加上一個數字。
~f~a~n~j~i~a~n~
「五天。」他在欄杆上敲起手指。
「五天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羅琳把貨架上的東西,只要手能構著都掃進推車裡,「只要你還在這裡,我就一直住下去。我沒眼巴巴望著我吃飯的一大堆員工,也沒有急於我簽字的檔,更沒有等我作彙報等得不耐煩的董事會。時間我有的是,我就看到底是誰先忍不住!」
「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耶理看著她沒有目的地亂拿東西,一臉平靜。
「也沒有什麼壞處!」一大袋乳製品被她從貨架下拍下,剛好砸了她的腳,她狠狠地揣了一下包裝袋。壞處?壞處就是在該死的地方買這該死的東西,她長這麼大從沒有想過會有自己逛超級市場的一天!
「我知道對不起你。」他把地上的袋子放回原處。「結婚前我就跟你說過,我不可能會喜歡你,我一再重複過這個事實。」
「你在怪我自信心太膨脹了?不錯,我當時的確認為有討你喜歡的本事,但是你沒有告訴我原來你是個變態!」
他抿了抿唇,線條僵住。「我不會因為你的辱罵而看輕我的感情,我愛他,超過你能想像的程度。我了解你現在的心情,我說過我對不起你,這輩子只能對不起你,如果道歉有用,你要我說多少對不起都可以。」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也不要你的理解,我只要你難受,他難受,你們難受!我現在心情非常好,看著你們兩個天天見面卻什麼也不能做,心裡快活極了。」
「我只想和他靜靜待幾天。」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就幾天向已。」
然後,一切都會解決,一切也都會結束。
「別做夢了!」她笑,不是很友好的那種。「你注意過你的眼神嗎?」她的表情明顯厭惡和鄙夷,「如果你們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哪怕只有一分鐘,你也會不顧一切地撲到他懷裡吧?」她冷笑。「幾天?一秒鐘都不行!」
從未奢望過這份感情會得到她的認同,但這樣被她踩著痛處罵還是會難過,不是因為她的鄙視,而是她的話一針見血地道出了他的渴望。
是的,哪怕只有一秒,他也會那麼做的。
抱住他,親吻他,耳鬢廝摩,重複著「喜歡」的告白……
而不是在這裡和一個彼此毫無好感的女人購物,消磨他本已非常寶貴的時間。
他看著前面女人手腕上掛的Prada包,沒有表情。
那隻包裡面有汽車和遊艇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