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今晨的鳥兒似乎特別多,周佳燕在鳥鳴聲中半睡半醒地張開眼睛。天花板的顏色不對,她迷糊地想著,家中什麼時候重新油漆過……不對!她不是在自己的床上。憶起昨天似真似假的婚禮,她倉皇失措地坐了起來,是真的!她已嫁人了,身分已由單身成為已婚。

想到自己是已婚婦,周佳燕身體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這名詞聽來很有壓迫感,讓人喘不過氣來。不知張浩維起來了沒?雖然他們已達成協議,但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兩人,要漠視對方,實行起來可有困難?不過,倒也不用太煩惱,有一點能確定的是他不會對自己有興趣,昨晚他不是這麼說的嗎?

她走下樓,張浩維已用畢早餐出門。新婚的第一天即趕著上班,是不顧與她碰面,還是真的很勤奮?吃完女傭端上來的早餐,她不知做什麼好,只好又回房內發獃;除了換個地方不同外,日子似乎沒什麼改變,無聊依舊。

中午時,女傭拿了一個大包裹進來。誰會送她禮物?周佳燕感到納悶,她並未通知任何朋友,會是弄錯了?包裹上寫著新婚夫人收,想不出會有誰送她禮物,她拆開外面的包裝紙,紙盒內是一個身穿白紗的漂亮洋娃娃。

「好美喔!」她高興地叫了聲。

女孩子很少抗拒得了洋娃娃,即使她己過了玩它們的年齡。盒子里有一張卡片,她想知道是誰體貼地在這發悶的時候帶給她驚喜,但她拿起娃娃時卻怔住!娃娃的頭斷了!真掃興!是運送的過程弄壞?周佳燕拿起卡片,上面用紅色的筆寫著:別得意!你這個新娘不會當太久,很快會被掃地出門!沒有送的人姓名,是故意的?是誰送她這麼一個不吉利的娃娃……張浩維!除了他外,不會有其他的人。

太過分了!周佳燕生氣地將娃娃摔到地上,稍霽的心情又布上陰霾。她已聲明不會妨礙他,也給予他所有的自由,他竟然還不滿意,非找他理論不可!

☆☆☆

當張浩維踏著夜色回家,打開客廳的燈,看見坐在黑暗中一臉盛怒的周佳燕時,也意外地呆了下后,旋即露出譏諷的笑容。

「你在等我嗎?還是另有等待的人?」

「什麼意思?」周佳燕揚了揚手中的娃娃后,向他擲去。「說出你的解釋。」

娃娃落在他的腳前,頭則滾入沙發下,張浩維拉長臉。他剛接掌了父親的公司,一整天都在查看營業報表,厚厚好幾本的帳冊,已搞得他筋疲力盡,不料一進門,即被她莫名其妙地發脾氣。

「你發什麼神經?」

「你沒有一個解釋嗎?」她怒問。

「什麼解釋?」

周佳燕將卡片塞進他手中。「這不是你寫的嗎?」

張浩維看了內容后,皺起眉頭。

「怎麼回事?」

還問她怎麼回事?她沒好氣地雙手插腰。

「是不是你嫌我礙手礙腳,希望我早點滾蛋?」

他這才明白她生氣的原因。

「你發那麼大的脾氣,就是因為你認為我想趕你走?」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也不必用這種方法。」她深受傷害。「沒有一個女孩沒有夢想,不期望有個幸福的婚姻。就算你對這樁婚姻再不滿意,也不必急於在新婚的第一天,即粉碎一個女孩子的夢。」

她的話在寂靜的夜裡聽起來鏗鏘有聲,短暫的緘默后他才道:

「我們的婚姻從一開始便不被看好。」張浩維緩聲地說:「若是你想將夢築在我身上,是一個大大的錯誤。」

「不管這樁婚姻的品質如何,我以為我嫁的是一個有話直說,不屑拐彎抹角的正人君子。」她尖銳地說:「但錯了!你是一個不敢照著心意行事,做了又不敢當的孬種!」

張浩維頭髮豎起來。「你說我是孬種?」

「不是嗎?」誰叫他做得太過火。「你既然不想娶我,大可拒絕,可是你卻任由事情發生,這是你沒種在先;而在成定局后,又不敢挑明地說,竟用這種無恥的方法傷人,這是你沒種在後。」

張浩維臉都綠了,雙眼冷得似鋼。

「你說夠了沒?」

「還沒!你孬種!你孬種……」她大叫著。

「為什麼要嫁給我?」他的聲音從齒縫中迸出。

是啊!何以要嫁給他?有如被重擊一棍,周佳燕腦中一陣轟然巨響。她在做什麼?僅只因為不想順他所遂,便輕率地把終身給賠進去?

「我想我得好好想一想。」她臉色白如鬼魅。「等我想通了,我會告訴你。」

他看了她好一會。「不論你信不信,那些字不是我寫的。」

不是他寫的,又會是誰?不過,周佳燕已無心思去想,因為,還有更迫切的事,須待她好好理清。

☆☆☆

「你們可以出去了。」

張浩維在幾位主管走出去后,手托著下巴,不知該慶幸,還是生氣的好?母親竟然欺騙他!原以為接管的是一家營運不善、面臨財務危機的公司,可是事實卻不是那麼回事。公司獲利的情形超乎他的想像,很顯然,什麼向高利貸借款,根本不是真的。

母親為何要騙他?純粹想逼他娶妻,還是另有原因?他很想即刻獲得解答,但父母在他婚後的第二天,便飛往國外旅遊,至於去些什麼國家,並未讓他知曉。難道是想閃避他的疑問?

你孬種!她的話仍在張浩維耳邊轟炸著。他呻吟了聲,雙手抱住頭,天啊!他娶了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新婚的當夜即不帶半絲感情地要求各過各的生活,互不干涉,而後卻一副受盡委屈狀的指控他:你粉碎了一個女孩的夢……

她對這婚姻抱的是怎樣的態度?

他當然不會傻得以為她喜歡上他,如果她鍾情於他,便不會要求互不侵犯,劃清兩人的界線,那麼,她嫁給他的目的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以合法掩飾非法,藉由婚姻與她的男友暗通私情,張浩維眼睛射出一道危險光芒而眯成一條線。要是她打的是這如意算盤的話,那她可就失算,因為,他絕不會甘心成為被利用的對象。

她此刻在做什麼?是否已迫不及待地將男人請入家中?這一想,立即怒焰高張。她若膽敢將他家淪為她約會的場所,他絕不罷休!張浩維拿起電話,是女傭接的。

「叫……」他遲疑了下,不知怎麼稱呼他剛娶過門的妻子。「太太在嗎?」

「在,我去叫她。」

「等等……有男人……家中有訪客嗎?」

「沒有,家裡就我和太太兩人。」

他能聽到自己鬆口氣的聲音。

「要太太來聽嗎?」

「不必……」他想了下改口:「也好。」

「你等一下,我去叫。」女傭放下電話。

電話再次被拿起,傳來周佳燕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麼精神。

「你找我?」

「有件事我要先聲明。」張浩維沒多說贅言。「雖然我們協定互不干涉彼此的私事,但可不表示你能將男人帶進屋子。」

「你特地撥冗打電話,就是要說這?」她聲音尖細起來。

「不錯,我絕不允許你污穢我的地方!」

他的話卻引來反效果,只聽她語聲清晰,一字一句地傳入他耳中:

「原來『家』還有這個好處,謝謝你給我一個很好的建議,我會善加利用。」

「咔喳」一聲,她將電話掛斷,張浩維手持著話筒,臉上一陣鐵青。

☆☆☆

周佳燕用力地掛上電話,胸口因生氣而急促地起伏,他是她所見過最傲慢的人。不可以將男人帶回家中,這是什麼話?他以為她是豪放女,剛結婚便迫不及待地將男人帶回家,如果這是他所希望的話,她會讓他如願。她嘟高嘴地想,但到哪兒去找男人呢?

正當她滿腹不快時,女傭帶進來一位穿著時髦、長相美麗、很有女人味的女人。

「太太,有人找你。」

她仍無法適應自己的新身分。

「你是浩維的妻子?」來人用一雙微上挑的眼睛,彷彿打量商品般的將她從上至下地看了遍后,露出輕蔑之色,又問了次:「你是浩維的妻子?」

周佳燕不喜歡對方的神情。「你找我?」

「我找浩維的妻子。」對方似乎不相信她的身分。

「我就是。」周佳燕揚眉。「有何懷疑之處?」

「有沒有搞錯?」對方哎呀地叫起來:「我還當是什麼三頭六臂,竟然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你幾歲?十三?還是十四?」

周佳燕感到氣憤。雖然她的發育與對方玲瓏曼妙的身材不能相比,但也不至於完全平板,難道他看不出她已具女人架構?

「你找我是來問我的年齡嗎?」

「當然不是。」來人沒有隱藏感覺。「你讓我感到驚訝,我以為我會見到一個不同凡響的女人。」

言下之意再清楚也不過了——她太平庸了。

修養再好的人也會發怒,何況她早已一肚子氣,周佳燕繃緊了臉蛋。

「你是誰?」

「原來我還沒介紹自己啊!」對方又哎呀了聲,拍了一下頭。「真失禮!不過實在是你太出乎我的想像,所以才把最基本的禮貌給忘了。」

又一次地強調。這女人是來找碴的嗎?周佳燕雙唇抿緊。

「你找我有何貴幹?」

對方從皮包中拿出一張精美的名片遞給她。

「我是浩維的同事。」

周佳燕看了眼名片上的名字——劉真君,上面有好幾個看來挺唬人的頭銜,不過,她不明白她來找自己的用意何在。

「實在不能不說我感到很失望,怎麼也想不到會是栽在一個青蘋果的手上!」劉真君自動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她穿著黑絲襪,線條優美的雙腿交疊。「你收到我的禮物了嗎?」

栽在她這個青蘋果的手上?周佳燕心中升上一陣猜疑,她和張浩維之間,除了同事外,還有什麼關係?

「什麼禮物?」

「一個快樂的新娘娃娃。」劉真君鳳眼斜挑,發出冷光。「只可惜不會當得太久。」

斷頭娃娃是她送的?

「娃娃是你送的?」

「還喜歡嗎?」劉真君沒有笑意地笑了下。「希望你會喜歡。」

「你的居心何在?」周佳燕質問:「斷了頭的娃娃代表什麼意思?」

「表示一個事實。」劉真君撩了一下頭髮,森冷地看著她。「我不會被你打敗!」

周佳燕不明白。「我們沒見過面,哪來的瓜葛?」

「我們的確不認識。」劉真君盯著她,一字一字地說:「但是,你搶走我的男人!」

「張浩維?」他有女人,應該不是意外之事。

「他娶的女人應該是我。」劉真君優雅的表情不見了,惡狠狠地說:「我不懂他怎麼捨得下我,娶一個沒有半點魅力的你!?」

在口無遮攔上,這個女人與張浩維倒是很登對;周佳燕吸了吸幾欲冒煙的鼻子。

「你的問題該去問他。」

「我自然會。」劉真君收起兇惡神色,嬌聲地說:「今天我來的目的,只是想拜訪你。」

這種拜訪還是省掉的好,周佳燕不善隱藏心中的想法,臉上的肌肉十分僵硬。

「我不想說歡迎你。」

「很有個性!」劉真君大笑了聲地站起來,拍了拍裙子的摺痕。「謝謝你的招待。」

「我沒有招待你什麼。」周佳燕冷冷地說。

劉真君聳聳肩。「代我問候浩維好。」

周佳燕從鼻孔嗯了聲。

「再見。」劉真君款擺腰肢地走了幾步后,又站住回過頭。「我叫劉真君,以後我們可能還有碰面的機會。」

說完,她不忘優雅地點了下頭走出去。

真是不快的一天!周佳燕屁股用力地坐下,旋即想起那是方才劉真君坐過之處,身子一下子又彈起地移開。她鼓著兩腮,生氣地來回走著,不准她帶男人回來,他的女人卻登上門來!結婚僅幾天,她卻已後悔了上千回。自己實在大幼淺了,竟將婚姻視為兒戲,弄得現在進退不得,她好想為自己的無知與莽撞縱聲大哭一場。

好想聽聽母親的聲音,她拿起電話。

「喂!」傳來楊欣純的聲音。

她想說話,可是一時發不出聲音。

「找誰?」楊欣純問:「你是誰?」

「媽……」她喚了聲,但聲音卡在喉嚨。

「再不出聲,我要掛電話了。」楊欣純在另一端說。

「媽……」她沙啞地說:「是我。」

「佳燕!」也許是職業的關係,楊欣純十分敏感。「為什麼不出聲?你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對,是對新生活不習慣?還是浩維虧待你?」

「不,我很好。」婚姻是自己選擇的,她不想讓母親挂念。「我……剛起床,想聽聽你的聲音。」

「真的沒事?」

「沒事。」周佳燕吸了吸鼻子,讓聲音愉快些。「真的。」

「沒騙媽?」楊欣純猶不放心。

「是真話。」是善意的欺騙,她輕輕地說:「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你能適應,我就放心了。」楊欣純釋懷。「說說你的新婚生活。」

唉!簡直可以用一個「慘」字形容,周佳燕的手緊緊地握著聽筒。

「我想保留一點隱私。」

楊欣純笑了下。「跟媽還有什麼好保留的!不過,你不想說,媽就不勉強你。」

「媽……」她的聲音梗住。「好想念你的手藝。」

「想吃還不簡單,家隨時歡迎你,這個周末和浩維一起回家吃晚餐如何?」

她很想答應,卻怕自己在父母面前失控,使他們憂心。

「恐怕不能,我們已有節目了。」

「什麼節目?」她希望母親不要追問,楊欣純卻問了。

周佳燕想著理由:「我們與朋友約好一起聚餐。」

「誰的朋友?」楊欣純追根究底:「你的?還是浩維的?」

「浩維的朋友。」

「這樣我就放心了!」楊欣純很滿意。「他將他的朋友介紹給你,表示你們相處得不錯。這幾天我一直睡得不好,想著該不該讓你這麼早結婚,一直害怕是否會害了你。你們能相處得來,我就安心了。」

一滴淚水滴在電話筒上,接著又是一滴……

「……怎麼不說話?你在聽嗎?」

「我在聽。」她的聲音帶著泣聲。

「你怎麼了?」楊欣純起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沒有。」

「一定有事,我現在就過去你那裡。」

「不必。」她搖頭。「我真的很好,別為我擔心,我能調理自己。」

「我過去看看你比較安心。」

「不要,讓我自己處理。」她口氣哀傷,卻不失堅定。「我不能老依賴著你,是我該長大的時候了。」

「佳燕!」楊欣純關愛地叫著女兒。「記住!家中的大門永遠為你開,我們的臂膀也永遠為你敞開。」

「媽,謝謝你!我知道該怎麼做。」

在淚水泛濫前,她趕緊放下電話。

☆☆☆

張浩維停妥車子,打開門,有電視聲音傳來;已過了十二點,這麼晚還在看電視,他搖搖頭,走進客廳。

怎麼搞的?他對著眼前的景象大皺眉頭。電視開著,他的新婚妻子在沙發上睡著,一瓶打開的酒倒灑在光潔的地板上,屋中散發著濃濃的酒味,女傭已經回去。他想發脾氣,但太疲倦了,沒有多餘的力氣發火。隨她去吧!只要她不妨礙他,隨她高興去做;他拉下領帶,屋子就留待明天整理。

他走了幾步,猶豫地停住。是不是該讓她這麼在沙發上睡?原本臉朝內睡著的周佳燕,在這時翻轉過身子,這一臉朝外,他看見她臉上有濕濕的淚痕;她梨花帶淚的熟睡臉龐,令他產生相當大的震撼,那模樣兒不就是他的曉曉,他日思夜念的佳人?

「曉曉!」他激動地奔過去抱住她。「你可知我有多想念你?」

她在他懷裡蠕動了下,張開迷濛的雙眼,彷彿正等著他似的嫵媚一笑。

「嗨!你回來了。」

這眼神,與曉曉瞅著他看的神情如出一轍,張浩維忘情地摟緊她。

「哦!曉曉,你聽到我心底的呼喚,對不對?你終於回來了!」

「我整晚都在等你。」她打了一個酒隔,一股酒氣沖鼻而來。「這是我第二次喝酒……第一次是和啟元分手,這次則是因為你。」

難聞的酒氣使他腦筋清醒過來。曉曉是不喝酒的!她不是曉曉!張浩維感到極度失望,雙手鬆了開來。周佳燕身子失去溫暖,不依地攀住他的脖子,將柔軟的臉頰偎向他的頸窩;這般親膩的舉動,令他一驚,身體僵硬地不敢動彈。她臉頰無意識地在他頸邊摩挲,嘴中呼出的熱氣,使他脖子起了一陣麻癢,身體更是不敢稍動。

「那個女人說我不是女人,你說我是不是?」

她長發散開,兩頰潮紅,玫瑰般的雙唇性感地噘起。平時她也許看來幼嫩,但此時刻,她絕對是百分之百、魅力四射的女人,張浩維看得有些發獃。

「你說我是不是女人?」她晃動著他的身體,求證地問:「我是不是真正的女人?」

「是的。」他聲音沙啞。「你是女人。」

周佳燕高興地露齒而笑。「這是一個很美的夢。」

原來她以為是在作夢,張浩維以自己也不明白的舉動托起她小巧的下巴。

「你希望怎麼結束這個夢?」

「一個吻。」她表情迷醉。「我好想知道接吻的滋味。」

答應不得!張浩維慌亂地放開手,她卻不容他閃躲,嬌軀靠向前地抱住他,仰起臉,湊上櫻唇。

「我從未接過吻,對它感到很好奇。在現實中無法實現,希望能在夢裡一嘗滋味。」

如此軟言溫語,實在很難抗拒得了!張浩維轉開臉,不願在此情況下侵犯她。

「你找錯對象了。」

「你是我丈夫,不是嗎?」

她倒清楚他是誰,張浩維想推開她,她圈在他脖子上的皓臂一緊,更加緊密地偎靠著他。她散發著花香的髮絲,從他鼻子掃過,他鼻子發癢,忍不住張開嘴;正想打噴嚏時,一張帶著酒氣的小嘴封住他的嘴,兩唇一接觸,他在喉嚨打轉的噴嚏驚得吞了回去。

「你的嘴好軟。」

她在他唇邊夢囈了聲,張浩維有如被定住般,眼睛睜得大大,身子動也未動的。

「即使在夢裡,你也視我為糞土嗎?」

她幽幽控訴般的聲音,刺穿他心中剛硬的壁壘,反手抱住她;他靈活的舌尖帶動她笨拙的舌頭,奔向五彩繽紛、令人眩暈的世界。這一吻令他感到相當震驚,當他放開她時,心中迷惘之餘,多了幾分慌亂,不知該怎麼形容此際的感覺才好。他看著她閉著雙眼,依然陶醉的臉,很想再次擁她入懷,再一次吸取她口中的蜜汁。

不!不對!不該是這樣!他壓抑住內心的渴望,除了曉曉外,他不可能再對別的女人有感覺,一定是此刻氣氛所營造出來的錯覺。

「接吻的感覺,竟是如此的美妙!」說著,她心滿意足地靠著他的胸膛,唇角帶笑地沉沉入睡。

☆☆☆

太真實了,簡直就像身臨其境般!昨晚的夢美得令人心悸,周佳燕臉頰貼著棉被,不想張開眼睛;她不要清晨的明亮走夜裡的溫柔,她想要多擁有一會那甜蜜的感覺。這是她的初吻,雖然只是在夢裡,卻真實得教她興奮,彷彿真能感受到他的體溫,能結實地觸摸他的身軀。

好美的一個夢,她眼中散發著夢幻般的色彩;在夢裡,他們之間的距離是那麼地近,近得她幾乎要錯以為聽到他的心跳聲。感覺手指刷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唇好柔軟喔!就像玫瑰花瓣,用花瓣形容男人,也許並不恰當,但她真如此認為。

夢裡,他軟化下來的五官,英俊得讓人著迷;首次,她發現與自己結婚的男人,是一個相當富魅力的男人。周佳燕手指在唇上輕輕地摩挲,而這個深具魅力的男人吻了她耶!她對自己扮了個鬼臉,當然是在夢裡嘍!

該起床了!她伸展著四肢,就算再美,夢境總歸是夢境,總有醒來的時候。她嘆口氣,無奈地起身。外面陽光普照,她不想在陰冷的屋內用餐,端著早餐走向陽台;忽然,她喉嚨抽緊,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看到他,她手中的果汁濺出一大半。照說同住在一個屋子裡,見到他應該不是件驚訝的事,但她心中有鬼,沒由來地一陣臉紅心跳。別慌!他什麼都不知道,她要自己鎮定,他不可能窺見她的夢境。

張浩維低著頭看報。該不該在他未發現自己前走開?可是她又想知道在明亮的白晝里,他是否也一如夢中般的吸引人,正猶豫間,他似乎察覺到有人,從報紙中抬起頭,視線投向她時,凝住了下后,朝她微點了點頭。

「早。」

她沒有說話,有些發怔地看著他。陽光斜射進來,他大半身軀沐浴在陽光下,雖沒有夜裡的溫柔,卻多了一股陽剛之氣;她下了一個結論,夜裡、白日他都一樣好看。

見她站著沒動,他詢問地揚揚眉。

「還沒睡醒?」

「不……當然不是……」她心虛地搖頭,慌亂地找話說:「我以為你去上班了。」

「偶爾偷閑,會有種賺取到時間的小快感。」見她仍托著盤子站立,他指著對面的椅子。「坐吧!沒人要你罰站。」

周佳燕走過去坐下,低著頭看食物。是因為昨晚夢境的影響嗎?她發現自己不敢與他視線相接觸。

「說實在的,見到你我很驚訝。」她輕輕地說。

算算日子,他們結婚已近一個月了;在兩人都有意避開對方下,他們幾乎碰不到面。早上她刻意在房中磨蹭,算好他已去上班后,才展開一天的活動;晚上他則是不過午夜不回家門,因而雖然他們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今早還是他們首次同桌而坐。

「住得還習慣嗎?」他看似敷衍地問。

「還好。」

似乎沒話題了。

他看回報紙;周佳燕心不在焉地咬著麵包,不想看他的,但眼睛還是忍不住瞟向他……不像男人的睫毛,太長,也太翹了。她下斷語,還有鼻子也太挺了,倒是兩道眉毛又黑又濃,像極電視上的英雄人物……驟然,她視線與他對上,被抓個正著,有如做賊被逮著般;她臉頰紅得有如熟透的蘋果,心跳快速得有如方參加一場馬拉松賽,如果地上有個洞,她會毫不猶豫地鑽進去。

「你今天看起來不太對。」張浩維奇怪地問:「是昨晚睡得不好?還是作惡夢?」

一提「夢」字,她心提得老高。天啊!她的心跳已是正常人的兩倍快,千萬別因此一嚇,而鬧出個心臟病來。

「我睡得很好,根本沒作夢。」她特彆強調:「什麼夢也沒作!」

「如果不是作夢的話……」他掃了她一眼。「就是在想情人。」

「我沒有情人。」

「夢中情人呢?」

周佳燕呼吸一岔。他不會具有讀心術吧?

「什麼……什麼夢中情人?」

「你心儀的男人。」他若無其事。「每個女孩都會有她夢中的男人,不是嗎?」

不然,他真能看穿她不成?周佳燕吁了口氣,心跳恢復常態。

「你呢?」她衝口而出:「也有夢中情人嗎?」

似乎沒料到她會反擊出同樣的問題;張浩維眼睛失神了下后,變得冷硬,難得的和諧氣氛,又變得劍拔弩張。

「我不想回答。」

「其實,不用答案也很清楚。」周佳燕聲音有些尖銳:「不管曉曉存不存在,你心中永遠為她擺設著不容他人侵犯的神龕。」

他瞪著她的目光,像是要將她活剝生吞似的,十分凌厲。

「與你無關!」

她不曉得心中湧上那股酸酸的感覺代表什麼,周佳燕頭一昂,不甘心輸給一個已死了的女人。

「怎會與我無關?」她挑釁地回瞪他。「別忘了你現在的身分是我的丈夫!」

「我們不是夫妻!」他冷冷地更正:「不是真正的夫妻。」

幾分鐘之前她尚羞中帶喜、血液沸騰,這時驟降至冰點,忽熱忽冷的,極大差異,令她情緒不穩。

「我們是夫妻!」她生氣地唱反調:「我們的結婚證書就是證明!」

「我們不是!」

對著他大步走開的背影,周佳燕推開吃不到幾口的早餐,眼眶內充塞著股熱流。以前她很少哭的,最近卻頻頻落淚,似乎要將以前甚少動用的淚水,一下子補足。

☆☆☆

「死相!」前座的女孩嬌嗔地說。

「不是死相,是相公才對!」臉上冒著青春痘的男孩,嘻皮笑臉地說。

「相你的頭!」

女孩手指戮著男孩的前額,男孩順手握住女孩的手,在女孩的手心上輕畫了下,逗得女孩咯咯地大笑。

「你的手好軟喔!」男孩輕浮地說。

「你再不放手——」女孩不認真。「當心打在臉上可不軟!」

「我就喜歡你的小手碰觸我……」

周佳燕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難道是因為結了婚,心情一下變得老成?幾個月前,她的心境就與座前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對男女間的情事抱著夢幻的遐想。才不久時間,她心境有如經歷了一場變革;外表仍然是十八歲的少女,心情卻老上十歲,也許更多。

在以前對男孩投過來的眼光,她會臉紅心跳,但再次坐在課堂上,她只想讀好書,對書本以外的事全漠然以對。

「兩位。」她發出聲音,打斷說笑的男女:「上課了,請肅靜!」

保證班顧名思義就是保證考上大學,課程安排得十分緊湊,一堂緊接著一堂,除了中午一個鐘頭的午休時間外,連下課的十分鐘都用上。她的功課一向名列前茅,這次之所以馬失前蹄、意外墜馬,於是因為自以為戀愛,自以為被傷害,被受害妄想症影響所致;除去了那一層苦痛后,她頭腦回復清明,上起課來毫不費力。

坐了一整天的板凳,當最後一堂課的鐘聲一響,幾乎所有的人屁股也跟著離開椅子,不願多待一會地走出教室。周佳燕收拾著書本,並不急於離開。她結婚了,所以父母不會倚門等她,至於她名義上的丈夫,絕對不會比她早回家,因而,她的步子可以不必匆忙。

她走在街上,聽到有人喊她:

「周佳燕!」

一位長得高高瘦瘦、斯文的男孩朝她走來,是班上的同學,她有印象,但不知他的名字。

她等著他出聲;男孩搓著手,白凈的臉上有些局促不安,似乎不知如何開口。

「你找我?」她問。

「很冒昧打擾你,我是趙偉中。」男孩考慮措辭地停頓了下。「我觀察你好些天了,見你總像懷有心事般不愛說話。剛剛在書店見你從門口走過,忍不住叫住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很典型的男追女口白。她很希望自己能有感覺,在張浩維嚴重傷害她后,被異性注意,多少可以挽回些自尊,可是她卻只覺得無趣。

「我介意。」她淡淡地說。

一口被回絕,趙偉中不知所措,又是抓頭,又是搔耳的。

「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她朝前走,他跟隨了過去。

「我能與你做朋友嗎?」

「不能。」

趙偉中腳步停滯了下,局促之色更甚。

「我是鼓足了勇氣,想請你與我做朋友。」

要是告訴他她是有夫之婦,他會有何反應?是張嘴凸眼?還是抱頭鼠竄?

「我沒興趣交朋友。」她在公車站牌前站定。「你別浪費時間!」

「我以前才在浪費時間。」

周佳燕困惑地看著他。「以前?」

「別笑我!」趙偉中表情羞澀。「當我第一眼見到你時,就很想認識你,可是一直提不起勇氣。在你忽然不見的那段期間,我一直後悔沒能認識你,好不容易你又出現,我不想再一次後悔。」

如果他能早些行動,也許他們能交個朋友,但現在她是一個已婚婦,身分不同了。

「我還是必須說抱歉!除了讀書外,我什麼也不想。」

「你對我印象不好?」他相當失望。

她搖頭。「我只想讀好書。」

「我們可以一起切磋學業,不會有不良影響。」他忙說。

她仍是搖頭。

「你的心腸好硬,沒有一點人情味。」

周佳燕看著前方。「有時候軟心腸,只會讓事情變得複雜。」

「我不懂——」

「你不須懂。」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她結婚了?是想證明她尚有點吸引力,還是根本不願接受已婚的事實?

「我會再接再厲的!」趙偉中有個固執脾氣。

「結果不會不一樣。」她皺眉。「你還是把時間省下來,多看點書。」

「我會讀好書,請你……」

她沒等他說完。「我車子來了。」

「明天見。」

周佳燕沒有回答,坐上公車;趙偉中沒有立即離開,隔著車窗朝她揮手。終於有人注意到她了,照說心中該有受重視的愉快感,但她卻一點也領略不到。

只有幾站,她沒有走向車后的座位。很快地到了,她走下車,屋子就在不遠處;她沒有回到家的感覺,彷彿屋裡的一切與她毫不相干似的。那兒不是她的家,沒有人會在那兒等她……不行……她的心思在見到門口前站著的一個身影時,高興起來地快跑了過去。

「哥!」她叫。

周立信微笑地站在原處,看著她奔過來,她拉著他的手。

「沒想到你會來!」

「高興見到我嗎?」

「那還用說!」她歡喜極了。「我以為你忘了我這個妹妹了。」

「真想忘記你也難!家中少了你,變得冷冷清清的,想找人說話時,只好對著牆壁自言自語。」周立信看著她。「你的表情看起來不太像新娘子。」

她躲開他的眼光。「你來多久了?怎不進去坐?」

「我剛到,下完課後過來。幾天沒聽你的聲音,總覺得耳朵發癢。」他語調雖輕快,但難掩濃厚的感情。「站在這裡就可以早些看到你。」

一陣熱氣驀然湧上眼中,她眨眨眼,將水氣眨回去,展現一抹勉強的笑容。

「別站著,我們到屋內聊去。」

他們進入屋中。

「我去讓李嫂多準備幾樣菜,晚上在這兒用飯。」

「先坐下。」周立信喊住她:「我不是來吃飯的。」

她知道他想問什麼。「飯還是要吃……」

「不急!」他直接切入正題:「我要知道你的婚姻生活可好?」

「很好。」

好得毫髮未損,她在心中加了句。

「不是實話。」周立信未採信。「你剛才走路的樣子,就像掉落了幾百萬,愁眉不展的,一定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什麼時候研究起命相學了?」她打哈哈:「不過,你的工夫似乎尚未到家,相錯了!」

「我雖然沒有相人的工夫,但對你我太了解了。」周立信沒有笑。「我甚至可以看透你的想法。」

這一點倒並不誇張。他們兄妹的感覺一向很好,對彼此的性子亦十分了解。

「那麼,你有沒有發現我長高了兩公分?」

「我只瞧見你瘦了一圈。」周立信嚴肅地說:「我要知道我那位可愛的妹妹,嫁了人過得好不好?你能告訴我嗎?」

「她很好。」她沒有看他的眼睛。「吃得好、睡得好,而且自由得不得了!」

他未被她矇混過去。

「那小子對你不好,對不對?」

「當然不對!」她否認。

「真不明白有千萬個男人隨你挑,怎會挑上那個硬得像石頭的張浩維?」他對初見張浩維時不好的印象,一直未變。「他一點也不像個好丈夫的模樣。」

「你對他有偏見。」她把玩著衣角。「事實上,我們相處得很融洽。」

「看著我。」周立信用命令的語氣:「我要知道實情。」

「我說的全是實情。」

「實話?」

她點頭。「實話。」

周立信並未拋開疑慮。「為什麼我總覺得你並不快樂?」

「我想是因為我還不習慣新生活、新身分。」她讓笑容看起來真切。「到新的地方,多少會有些不適感。」

「我不希望你受任何委屈。」他表現兄長的護衛之情。「即使只是一點也不能。」

「不會的。」她幸運自己能擁有這麼一位好哥哥。「我懂得怎麼生活。」

「有什麼事一定要說出來。」周立信不放心地交代:「千萬不能放在心底。」

「我會的!當我需要找個人哭訴時,不會忘記你寬厚的肩膀。」

「好啦!調查完你的婚姻狀況——」周立信語聲一轉:「我們談些輕鬆的話題。」

「談談你的美麗佳人。」她將箭頭轉向他。

周立信正與一位有系花之名的漂亮女孩交往,說起他出眾的女友,他立即笑開臉,一臉的悠然神情。

「昨天我們度過一個浪漫的夜晚,她承諾畢業后嫁給我。」

「你打算一畢業就結婚?」

「是啊!」周立信眼睛看著上面的燈飾,想著昨夜的情形。「在昨天之前,我們只知道喜歡與對方在一起,談天說地的;可是就在昨夜我初吻了她之後,感覺變得完全不一樣了,突然強烈得不想與她分開,她也有相同的感覺。在送她回家時,差點沒唱上一段梁山伯與祝英台的離別戲。」

在她面前,他毫未隱藏心中的感覺。周佳燕下意識地舔了舔唇,神情有些恍惚……如果吻的滋味真像夢中那麼美好、那麼驚心動魄,她也願沉淪下去……

見她神痴心醉,周立信「啊」了聲,了悟地點著頭。

「原來是他的吻打動你,我還在奇怪你怎會不聲不響,說結婚就結婚呢!」

「不……不是……」她慌張地擺手。「我們沒有……」

「不要告訴我,你們還沒接吻過。」周立信一副瞭然於胸地說:「如果不是的話,你是看上他哪一點?還沒享受外面的陽光,就急著把自己卡死?」

「不是你所想那樣!」該怎麼說呢?說是來自夢中的溫存?一定很可笑!

「不是猛烈地墜入愛河,又是什麼情形?」周立信疑心又犯。「莫非他侵犯你?」

「別亂想!」周佳燕急急地搖頭。「沒那種事!」

「當真?」

「真的。」

若是他知道事實上是她硬要張浩維娶她的話,會不會驚愕得下巴掉下來?

「最好是如此。要是那小子用卑劣的手段,迫使你不得不嫁他——」周立信握起拳頭。「我會打下他所有的牙齒!」

「不要發揮你的想像力。」她說:「我結婚了,也很滿意目前的生活。」

李嫂過來詢問,晚上吃些什麼?

「不用了。」周立信站起來。「我們到外面吃,我請客。」

「一起回家吃媽煮的菜。」她想念地說:「我好想糖醋魚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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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不準先我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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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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