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翌日,錢曉竺與范亦萩一出宿舍,馬上受到蜂擁而至的好奇眼光包圍──
「萩,他們為什麼一直盯著我們看?」錢曉竺局促地低聲問。
「是你,不是我們。」范亦萩態度沉穩地更正道。
「我?為什麼是我?我哪裡不對勁……」錢曉竺低頭瞧著自己。
對於她的遲鈍,范亦萩已見怪不怪了。「別傷腦筋了,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
「小豬,我看到了喔。」吳意芬手中握著紙卷,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說:「你們什麼時候進展到這種程度的?」她嘖嘖搖頭,掩不住既羨慕又嫉妒的神色。
「你到底在說什麼?」錢曉竺困惑地蹙眉。
「就是這個,你還裝蒜。」吳意芬攤開手中的紙卷。
錢曉竺接過一看,視線隨意落在全真的彩色特寫圖片上江柏恩正俯首親吻一名女子……
天!錢曉竺腦袋轟的轉為一片空白,氣息便在胸口,她用力地喘息著;那……那不是就自己嗎?紅暈像是節慶施放的煙火在她雙頰上爆開。錢曉竺抬起失措的雙眼,無助地向范亦萩望去。
范亦萩皺眉瞧著那張特寫圖片。這不是在網球場照的,而是那之後江柏恩把曉竺拐到校園后被跟蹤偷照的,袁效舜、常崇堯這兩人還真是神通廣大。
「我該怎麼辦?」錢曉竺求救地揪住范亦萩衣袖。
吳意芬喳呼道:「什麼怎麼辦?你說得好象是遇到天大的難題似的。去!要知道現在全校女生最羨慕的人就是你了,這份號外已經傳遍整個校園。袁效舜他們被搶購人潮包圍到差點窒息,我看他們這回是賺翻了。」她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陰謀兮兮地說:「小豬,你不是最愛錢嗎?怎麼沒想到自演、自拍、自印、自賣,全部一手包?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嘛,更何況還是自己犧牲形象、賣命演出……」
「別說了!」錢曉竺失聲大叫。「我已經毀了,你還說風涼話,你到底算不算朋友!?」她憤慨地掉頭往回走。
「她是怎麼了?」吳意芬一臉愕然不解。
范亦萩不答話,徑自追上離去的錢曉竺。
「你到哪裡去?難道因為這樣就不上課了?」
「我怎麼去上課?大家都看到……」錢曉竺彆扭地盯著地下。
「做都做了,還怕人說──」范亦萩無奈地又說:「再說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你總不能曠課一學期吧?」
※※※
錢曉竺還是被范亦萩勸進了教室。沉浸於混亂的思緒,渾噩地過完了一堂課。
她無心理會好奇的同學,悶頭埋在課桌上,心中仍是一片茫然,理不清自己在想些什麼,潛意識地將自我隔開,飄浮在虛無的空間──直到周遭不尋常的靜默喚回了神遊的注意力。
她疑惑地抬起眼,循著大夥注視的焦點往外移──窗外耀眼的陽光照花了她的眼瞳,雙眼的焦距再慢慢凝聚清晰,白花花的陽光襯著高挺的身影,亮眼的光暈自他身上的白襯衫反射出;剎那的恍惚中,錢曉竺以為自己見到了天使降臨。
緩緩地,他露出一抹危險具誘惑力的笑容,打破了這一切幻影,將錢曉竺攫回現實;不自主的,她呼出一聲嘆息,莫名的愁緒襲上心頭……
江柏恩睨視四方,得意地伸出手,朝她勾了勾手指;錢曉竺就像失了魂般,傻呼呼地站起來,腳踩不著雲端似的飄了過去。
江柏恩好笑地望著她神遊太虛、迷濛的眼神,親昵地用力擰了一下她的俏鼻,甩過頭說:「走吧。」
她哎的一聲摀住鼻頭,無辜地問:「去哪兒?」
「約會。」他頭也不回地說。
她咽了一下口水說:「約會?你跟我嗎?」語氣中藏著濃濃的疑問。
江柏恩停頓腳步回頭,又是令她心悸的一笑;略帶嘲諷的眼神,激起錢曉竺心中一片恐慌,仿似指責她問了不該問的笨問題。她心虛地垂下頭。
他失去耐性了,率性踱回來,攫起她的左手往外帶。
有些驚訝的錢曉竺,潛意識地加快步伐以配合他的腳步,半晌才緊張地喃喃道:「我還有兩堂課,要是被點到名,一定會死當的。我可不想把大學念成五年,這樣可是會很丟臉的,如果讓我舅舅知道我是因為逃課去約會而被……」
江柏恩自錢曉竺頭頂上高高地拋下一句話:「你再不閉上嘴,我就封住你的嘴。」
「嗯?」她猛地住了口,訝然仰頭望他。
江柏恩盯著她微開、溫潤的雙唇,忍不住想再嘗嘗那滋味。他兩道濃眉微微地拱起,以低啞誘惑的嗓音威脅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藐視我的警告,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傻愣愣的錢曉竺臉上掛著大大的問號,到了口邊的詢問,就被他低俯而下的口給吞沒了──
「哇!」陣陣低呼,如漣漪在他們背後的同學中擴散開來,一圈一圈又一圈……
※※※
錢曉竺一回到宿舍,解除身上的全副武裝,毛線帽、圍巾、手套、厚重的外衣,立即拎著裝著毛線的紙袋,爬上床鋪、里上棉被,只露出笨拙的雙手與毛線棒針纏鬥。
「四十六、四十八、五……哎呀,怎麼又算錯了,少了一針,真是氣死你這雙笨手了……」
錢曉竺一個勁兒地打著毛衣,完全不曉得范亦萩正因為她的那副拙樣無奈地搖頭。
「從沒看過像你這樣手拙的人。」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錢曉竺被突然出聲的范亦萩嚇了一跳。
范亦萩不理會她的問題,走進房間,把家教用的書擺上書架,實際地建議錢曉竺:「我看你還是打消主意吧,到百貨公司去買一件還比較省事。」
「不要,自己做的比較有誠意。」錢曉竺低聲咕噥。
范亦萩一翻白眼。「就算奇迹出現,讓你在聖誕節前織完這件毛衣,你真的以為他會穿上它嗎?」
錢嘵竺本能地想替自己辯駁,可是看看手中這件由灰色毛線扭曲組成,勉強看得出衣型的成品,不免自憐起來。
「唉,我完全按照你教我的方式織,可是看起來卻完全不是那個樣子。我已經重織了兩次了,沒時間再重來一次了,我該怎麼辦嘛?討厭死自己了,哎喲。」她無力地埋在棉被堆里哀號。
「拜託你別發出這種呻吟聲好嗎?」范亦萩受不了地揉揉毛衣底下豎起的疙瘩。
「你真沒同情心、沒義氣。」錢曉竺自棉被堆里露出哀怨的眼神,橫瞪她一眼。
「男朋友不是我逼你交的,毛衣也是你自己要送的。我也已經盡我所能的教你織毛衣了,你不僅沒感激我,還反過來怪我沒同情心,難道我還得幫你把整件毛衣織好才算有義氣?我真是誤交匪類,我……」
范亦萩突然發現適才愁眉苦臉的錢曉竺,現下居然綻出燦爛笑容,兩眼賊兮兮地打量自己,不由心中一陣警覺。她遲疑地後退一步。
「你……你幹嘛這樣看我?」
一眨眼,錢曉竺自床上跳起,奔到范亦萩身旁,討好她笑著說:
「我知道你最好心了,一定不忍心看我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如今唯一能解救我的,只有你──」
范亦萩一邊忙著掙脫有若八爪章魚,四肢緊攀著它的錢曉竺,一邊態度堅決地說:「不管你要我做什麼,答案都是──免談。」
「既然你不顧我們同學情深,那我也就不必客氣了。嘿嘿!」錢曉竺怪聲怪氣地笑了幾聲,緩緩地朝范亦萩伸出一根手指──
「啊!」向來鎮定的范亦萩驚惶尖叫,恐懼地跳開一大步,兩眼盯著錢曉竺不懷好意的笑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錢……錢小豬!你……想做什麼?!」
「嘿嘿!」錢曉竺恐嚇地動一動手指,向前踏了一步。
「你別過來!」
「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呢?」錢曉竺故作有禮狀。
「什麼要求?」范亦萩不甘願地問。
「很簡單的,只要幫我把毛衣織完就成了。」
「不行……啊!」范亦萩發現錢曉竺又把手伸過來了,不由全身顫起陣陣癢意。
誰會想到冷靜大膽的范亦萩竟然怕被人搔癢。錢曉竺忍住笑,繼續逼問:「快說,你答不答應?」
范亦萩再也忍受不住。「好啦,我答應。」
「YA!」錢曉竺一聲歡呼,跳上前去緊緊擁住范亦萩。「你真是我的救星、大恩人,我一輩子都會記得你的大恩大德的。」
范亦萩慍怒地警告一臉感激與興奮的錢曉竺:「下次不許再這樣威脅我,否則我們絕交。」
※※※
十二月二十四日,浪漫的聖誕夜。
中大年度舞會正熱烈進行著──
「你們三個怎麼閑在這裡?不下場去狂歡一番。」
在熱鬧樂聲中,朱毅帶著兩位美麗動人的舞伴,得意洋洋地朝站在場邊的江柏恩、何秉碁、張漢霖三人走來。
何秉碁聳聳肩打趣道:「你這舞王還沒下場,我們怎麼敢掠美。」
「沒辦法,連趕了兩場,誰叫我這麼受歡迎。」朱毅無視何秉碁作嘔的表情,湊近張漢霖耳邊,大方地說:「怎麼樣?有沒有興趣?我這兩個可以借你試試,她們不但身材一級棒,舞藝也是一級棒。」
「謝了。」張漢霖好脾氣他笑笑。
朱毅又朝江柏恩問:「柏恩,你那隻小豬咧?怎麼沒看到人,是不是她終於想開了,決定把你甩了?」話一出口,惹得其餘三人哄然大笑。
「你別夢想了,你跟柏恩打的賭是輸定了。」何秉碁幸災樂禍地說。
「誰說的?事情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放棄。」
「我看你還是放棄吧,她已經跟柏恩在一起兩個月了,你早該認輸了,」張漢霖公平地評論道。
朱毅不平地申辯:「嘿,她跟柏恩在一起兩個月,可不代表她愛上了柏恩。當初我們是打賭讓她愛上柏恩。」
何秉碁挖苦說:「朱毅,『願賭服輸』這四個字你認不認得呀?」
「這是科學時代,凡事都要看證據。」朱毅一副道貌岸然、正經八百的。
「你需要什麼證據?」江柏恩懶洋洋地問。
「讓我想想──」朱毅皺著眉思考著。「該怎麼證明她是真的愛上你呢?」
「慢慢想吧。」她當然是愛它的。只要想到她彷佛把他當作全世界的痴傻眼神,他心中就冒出一股奇妙的滿足感。江柏恩心裡想著,毫不自覺自己臉上也露出個痴傻的笑。
朱毅眼尖地發現手上端了滿滿一盤食物,正向他們走來的錢曉竺。
「喲,眼前不就是我們的女主角過來了嗎?想不到她打扮打扮還滿上眼的。」
「小心,別把口水滴在地上,隨地吐痰可是要罰錢的。」何秉碁一逮到機會就取笑朱毅。
「你以為我水準那麼低呀?」朱毅沒好氣地給何秉碁一拳,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轉身對江柏恩說:「如果你有辦法讓她現在當著我們大家的面說『我愛你』,明天我立刻把音響送到你家去。」
江柏恩猶豫的視線游移在一臉單純稚笑的錢曉竺跟面帶挑戰笑容的朱毅之間。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膽?」
被朱毅挑釁的話語激起的好勝心,淹滅了江柏恩內心的掙扎與愧疚,他決意贏得勝利。他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頭一揚,說:「你看著吧。」
錢曉竺如往常,一見到朱毅就賞他個大白眼,然後徹底忽視他,徑自興奮地對江柏恩說:「哇,你應該過去看看,今年的自助餐點真不是蓋的!每道菜看起來都足那麼賞心悅目、美味可口,讓人看了食慾大開;每道菜我都想嘗嘗看,所以全拿了,你想吃什麼自己拿。」
她將堆滿食物的餐盤捧到江柏恩眼前,迫不及待就拎起一尾蝦子。
「嗯,真好吃,就好象上了天堂一樣。決定了,以後我要開一家好好吃的餐廳,名字就叫『天堂滋味』。」她一臉陶醉、天馬行空地幻想著。「這樣我每天都可以吃到好好吃的東西,而且不必付錢,真是太棒了。」
「以你這種食量,不出兩天餐廳就會被你吃垮了。」
真是晴天霹靂。
錢曉竺惱火地轉頭瞪視多嘴打破她美夢的朱毅。
「狗嘴,哼。」一扭頭,望著江柏恩說:「人家說:有兩種店是穩賺不賠的,一個是服飾店,另一個就是餐廳。以我這顆金頭腦,不開則已,一開肯定是暢銷連鎖餐廳。以後你可以天天到我的餐廳吃飯;至於那個姓朱的,哼,拒絕往來戶,休想踏進我的餐廳一步。」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太……太過分……」
江柏恩不顧朱毅喋喋嚷嚷,接過錢曉竺手中的餐盤,隨意塞給身旁的何秉碁,叫回她全部的注意。
「你愛不愛我?」他突然開口。
錢曉竺嚇了一跳,失聲問:「你說什麼?」
江柏恩慵懶的眼神轉為專註,唇角隱著誘惑的笑意。「你愛不愛我?」
他炯炯的眼神令她心口發熱,錢曉竺心一慌,垂下頭、扭捏著手指,以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你為什麼……現在問我?」
「就當是你送我的聖誕禮物。」
她無辜地說:「可是,我已經預備好別的禮物了。」
「我只想知道你愛不愛我。」他執意要在今晚得到答案,低啞富磁性的嗓音在她耳邊勸誘:「說,你到底愛不愛我?」
錢曉竺急速跳動的心,彷彿要跳出胸口般,她雙手緊按著胸前,一顆頭垂得更低了。遲疑了好半晌,才自口中顫抖地溢出個字:
「……愛……」
聽到她親口說出已知的事實,仍令江柏恩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滿足感。他勉強克制自己的情緒,投給無聲懊惱的朱毅勝利的一瞥,刻意地再對錢曉竺說:
「音樂太吵了,我聽不見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我說我愛你──」
錢曉竺聽話地加大音量喊著,條然覺得不對勁,一抬頭,惶然對上圍觀者的笑臉。她為自己的大膽羞紅了臉,哀呼一聲,兩手摀住臉頰,再也不敢抬頭。
這動作惹得別人再也憋不住笑意,放聲哄然大笑。
※※※
剛停好車的朱毅倚在他的紅色敞篷跑車旁,等待剛到達的江柏恩把車停好。江柏恩一跨下車,他就迫不及待地問:
「她送了你什麼聖誕禮物?」
江柏恩鑽回車裡,取出一個包里好的紙盒,拋給朱毅。「自己拆開來看。」
「我只是好奇。」朱毅揚揚手中的紙盒聲明。
江柏恩兩手一張,故作不在意。「喜歡可以送給你,只要記得明天把音響送到我家就行了。」
朱毅一聲哀號,然後咬牙切齒地說:「多謝你的提醒。」
「早聽到你們車子的聲音了,還不進來?漢霖已經快把一瓶酒喝光了,待會兒沒酒喝,可別怪我。」何秉碁打開大門,探出頭說道。
「去,想不到你這麼小器。」張漢霖自他身後敲了下他的頭。
何秉碁回手拐了一下張漢霖的腹部,望見朱毅手中拿的禮盒,誇張地嚷著:「人來就好,幹嘛這麼客套。」
「別傻了,」朱毅迎面給他一擊。「這是錢曉竺送給柏恩的。」
張漢霖招呼著:「先進來。何老爸這兩瓶七八年份的威士忌還真是好貨。」
這正是他們一伙人在學校舞會結束后,轉移陣地到何家的原因──何父嗜好搜集世界名酒,這次自法國帶回了兩箱頂級珍品,特別拿出兩瓶來供他們品嘗。
四人湧進何家寬敞的前廳,到二樓的小餐室去。
一番品評之後,朱毅憶起適才帶上樓的紙盒,兩三下扯破了包裝──
「哈,這是什麼怪東西!」
他抖開手中灰色毛衣一看──那毛衣上身因為針線不齊而顯得皺巴巴的,倒是兩隻袖子織工完美捆密。只是兩相對比下,更令人覺得荒謬可笑──朱毅噗哧一聲噴笑而出。
其餘三人也忍俊不禁噴口大笑。何秉碁拂拭身上溢灑出來的酒液,打趣道:
「柏恩,我看這是你這輩子收到最奇特的禮物。」
「我跟朱毅說過了,喜歡就送給他了。」江伯恩邊笑邊撇清關係。
「拜託,這東西誰要。」朱毅嫌惡地將毛衣拋在沙發上。
「好歹那也是我學妹親手做的,你就給我面子收下吧。」張漢霖也湊上一腳來取笑朱毅。
對他們的戲謔,朱毅反常地不動氣,豪氣大方地說:「好,看在漢霖的面子,我就收下了。」
「既然是這樣,你就穿上去讓我們欣賞欣賞。」
何秉碁撿起毛衣拋回朱毅身上。
朱毅扯下掛在他肩上的毛衣,舉手制止三人的笑鬧。
「你們先聽我把話說完。」他故弄玄虛地清清喉嚨。「我記得我們社團正缺塊抹布,我就慷慨一點,把它捐出來,你們一定很感佩我犧牲的精神,哪裡,哪裡。」說完,他還雙手抱拳回禮。
得到的響應是噓聲四起。大夥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張漢霖突然開口:
「柏恩,這次打的賭你已經贏了,你打算怎麼解決那個小學妹?」
朱毅搶先說:「直接告訴她你們完了,結束了,我等不及要看她聽到這話時的表情了,誰叫她老是給我臉色看。」
江怕恩心頭一震,拖延地飲了一口酒,慢條斯理地說:「等期末考考完再說吧。」
「那還得等上兩個禮拜。」朱毅等不及要嘗嘗報仇的滋味。
「老實說,你是不是真對她動心了?」
何秉碁只是開玩笑,但江伯恩卻莫名覺得心虛。
「當然不是。」他快速地否認,找了借口說:「要是我現在告訴她,害她沒心思準備期末考,到時候留級一年,我還得莫名其妙背個罪名。」
「不知道她知道後會有什麼反應?」張漢霖擔憂地說。
「女生嘛,不就是哭。放心,哭個幾天就沒事了。」朱毅自認是專家。
「真這麼簡單?」何秉碁不信地挑高眉。「那幾個為你自殺的女生又是怎麼回事?」
「那是她們想不開,笨呆了,幸好我英明,及時甩了她們。」朱毅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你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何秉碁吐槽說。
「我們都知道你對錢嘵竺的室友有意思,是不是擔心她因為這件事怪罪你呀?」朱毅一手搭上何秉碁的肩。「老實說,也許我可以幫你的忙。」
何秉碁一手按住額頭,頭疼似的搖搖頭。朱毅這小子女友來得太容易了,根本不了解有些女生是需要認真對待的。雖然范亦萩是他第一次碰上完全對他不理睬的女生,可是直覺的,他就是知道她是值得自己真心對待的人:只是他不認為自己預備好就此退出愛情遊戲戰場,因此僅止於欣賞,未對她發動攻勢。
「你們要玩找別系的女生,別凈玩我們國貿系的。」張漢霖似真似假的警告。
「我沒打算玩弄她。」何秉碁嚴正地聲明。
朱毅臉上裝出興趣十足的笑容。「也許我該試試。」
何秉碁反對地轉頭瞪他,還禾開口,張漢霖已經說道:「她不是你要的那一型,小心你現任的兩位女友吃醋,到時候賠了夫人又折兵。」
「再找就有了,怕什麼?」朱毅不在乎地說,捨不得放棄捉弄何秉碁的機會。
何秉碁沒機會發火就被打斷了。
「大哥,三位學長,你們都在這兒。」何欽賢──何秉碁的二弟,開心地加入他們。「這不是爸剛從法國帶回來的酒?太好了,我也來一杯。我祝各位學長聖誕快樂!乾杯!」
江怕恩隨著大家舉杯,心情卻再也愉悅不起來,揮不去的煩躁、悵然之情籠罩胸口。
他到底為何感到悵然?口中的純釀變得苦澀、難以入喉。
※※※
錢曉竺以為自己聽錯了。
「請你再說一次。」
「別再來找我,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江柏恩一雙長腿架在桌上,專註地調整網球拍上的線,彷彿眼前的她根本不存在。
「我不懂……」錢曉竺不能接受地搖頭。怎麼會這樣?雖然這兩個禮拜他沒約過她,可是她一直以為那是因為考試的關係。「為什麼?」她說出心裡的疑問。
「結束就是結束了,不需要原因。」江伯恩對她的反問感到不耐煩。朱毅已經煩了他兩個禮拜,而他也兩個禮拜沒見她了,這段時間他的生活有如煉獄。
沒有人值得自己如此犧牲,該做的事就得完成它。少了她,對他沒什麼影響的,他要交什麼樣的女友沒有?這些話就像聖經戒律般,已在他心中復誦千百次,他絕對能做到。
他冰冷的態度,令錢曉竺覺得好陌生,彷似飄浮於不存在的空間,一切荒謬得有如夢境,沒有痛苦、悲傷,唯一的感覺是迷惘。
「這不可能是真的,這不可能是真的。」她低聲告訴自己。
朱毅聽見她喃喃自語,逮住機會插入話──
「這一切都是真的,除了柏恩對你的追求之外。」
他幸災樂禍的口氣把她拉回實際中,錢曉竺反覆地咀嚼他話中的含意,莫名的寒意自冰冷的指尖蔓延全身。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空洞的聲音,彷彿出自他人的口中。
有意思了,遲鈍的她終於有反應了。朱毅殘酷她笑著:「我的意思就是柏恩根本不喜歡你,他只是──」
「我不相信!」錢曉竺大聲地打斷他,想說服自己、安撫內心涌生的不確定,她轉而向江柏恩求證:「他說的不是真的,對不對?你們只是在開玩笑,別開這種低劣的玩笑,否則我永遠不原諒你。」
江柏恩拱起眉頭,刻意忽視胸口糾結的不適,希望儘快結束這件事。
「朱毅說的都是事實,我沒興趣跟你開玩笑,現在請你離開這裡。」她的存在不斷動搖他的決心。
錢曉竺怔愣地望著他,周遭的世界在一瞬間凍結。
「別在我面前哭!」江柏恩厲聲說,他緊繃的情緒已瀕臨界限。該死!這一切為什麼不趕快結束!
他的話慢慢滲入她紊亂不明的腦中。舉起僵硬的手指碰觸到濕潤的臉頰,這一刻她才知覺自己流淚了。明了這事實,淚水像潰決的洪水,怎麼也止不住了。她蹲下身抱住雙膝,嗚咽的哭泣。
江柏恩分不清是對自己或這般情景感到厭煩,猛地噴口氣,抓起桌上的球拍,朝朱毅拋下話:
「我們去打球,別理她。」
他絕然地繞過錢曉竺身邊往外走,不料卻被一雙沾滿濕氣的手抱住左小腿。
「你這是做什麼?放開我。」驀然之間,他進退兩難地僵立。
錢曉竺仰起淚痕交錯的臉,掛著淚珠的眼眸閃耀純稚、不肯放棄的勇氣。仰望著他,她咬著下唇,忍住哭意,語氣破碎哽咽道:
「為……什……么?」大顆大顆的淚珠不聽話地滾落臉頰,抽咽著。「我……不相信你對我……真的……沒有一點喜歡……」她剋制不住大力地抽著氣,眼角的淚水不停落下。
她彷佛用盡全身的力量認真地哭著,全然無辜、受傷的神情,扯動了江柏恩心中刻意築起的壁壘。崩落的無力感令他心驚,他竟然有股衝動想收回自己說過的話,將她納入……他一定是瘋了?
「我真的……愛上你了,怎麼……辦?」她坦白無畏地再次告白,蓄滿水氣的雙眸一眨,撲簌擠落碩大晶瑩的淚珠。「你……應該知道的,是……你自己在……聖誕舞會間……問我……愛不愛你的……我說……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如果你不是真心……為……為什麼還問我?」為了看清高高矗立的他,她只得放開抱著他的手,拂去不斷泛濫而出的淚水,仍是不死心地、懇求地凝望他。
江柏恩抿住雙唇,眼神莫測地望著她,心裡交戰著兩人就像凝住身形的定格畫面,只除了錢曉竺持續的揮淚動作。
一旁的朱毅心中深感不可思議。憑良心說如果他還有良心的話他從沒看過如此用心哭的女生,連自認對女人淚水絕緣的他,都「有些」被她執著的精神感動……
等等……他怎麼可以輕易地被她感動呢?朱毅提醒自己,她可是從沒給過他好臉色,動不動就當面唾棄他,他要是這麼著,就跟人家倒戈相向,豈不是太沒人格了。
朱毅倏地殺風景地跳出,插入靜止的兩人之間,無情地說:
「錢小豬,你別再糾纏柏恩。這件事是我一手導演的,柏恩之所以追求你,完全是因為他跟我打的賭。他會在聖誕舞會上問你愛不愛他,也是應我的要求,為了證明他的確成功地讓你愛上他了。」
「我的愛……真的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嗎?」錢曉竺可憐兮兮地問,含著晶瑩淚水的眼神仍有一絲堅持。
江柏恩猛咽下口水,就是說不出話。
朱毅嘆氣搔頭說:「你還沒搞懂嗎?重點不是你的愛,是柏恩贏了這場賭約。從現在開始,你們已經兩不干涉、毫無瓜葛。」她還不是普通的鈍。
「只是這樣嗎?」她不願放棄地說。
「唉,柏恩,你就直截了當再跟她說一次,讓她死心。對了,順便告訴她,她送給你的毛衣,被我們拿到社團當抹布了。」朱毅見江柏恩未立即接腔,眨眼挖苦地激道:「你不會真對她動了心,還是覺得愧疚吧?」
江柏恩對朱毅的質疑防衛地反應,半惱半羞地咬牙說:「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愛上她。」
「這下你該死心了吧?柏恩已經講得清清楚楚了。」
錢曉竺無力地頹倒坐下,始終充滿希冀、不願放棄的眸光黯淡垂下。
不能再回頭了!江柏恩狠下心揚長而去,朱毅追隨其後,臨走又回頭補了句:
「忘了告訴你,我們賭的是全套音響。」
就算錢曉竺知道害她淪為打賭對象的音響價值百萬,也彌補不了她被傷透的心。
她就是那樣持續地坐在地上,一滴一滴的淚無助墜地,濕濡的面積逐漸擴大。她彷佛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無形的孤寂自四方襲上她,緊緊地捆里住她,她無力抗拒、也無心抗拒……
此刻,全世界彷佛都已遺棄了她,而她只能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