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她想象堂余幽穿這衣服的模樣,一舉手一投足皆氣勢凜然,可郎君如今何在?
是運籌帷幄,或者決戰千里?
隻字片語全無,她的心不能安呵。
書房裡的擺設還是他離開家前的模樣,她每天細細撣拭,樹蔭下有他動人的笑語,房裡頭有他依稀的身影,夢裡,尋他千百度……
她選擇了等待。
別無他法。
她那麼平凡,為了他好,只有按下心,日復一日的苦苦思念。
風吹開了門,傳來的聲響。
滿及第抬眼回過頭。
呵呵,她眼花了呢,過於思念以至於產生幻影,以為她的情郎回來了。雖然,風塵滿面,鬢如霜。
她的嘴角綻開如花般燦爛的笑容,痴痴地看著眼前的「幻影」。
「我回來了。」
聲音有穿透人的力量,幻影頓時成真。
那眼、那眉、那唇是如此熟悉,滿及第這才感覺到他是真實的。
「你……回來了?」她的聲音抖得厲害,心裡的喜悅無法言喻。
她像一片輕盈的雲,撲上堂余幽久違的懷抱。
沒有人的時候,堂余幽會偷偷咬嚼滿及第的耳垂,吻她、輕薄她因為懷孕豐腴起來的酥胸。
湖裡頭的蓮花連綿一片,盪著綠油油的水波,樹蔭下,悠閑的躺著一對甜蜜鴛鴦。
滿及第枕著堂余幽的腿,閑閑的翻著書冊,一彎長竿沉在湖裡,釣魚的人卻眯著眼假寐。
「唉唷。」她懷有六個月的身孕,肚裡的小鬼踢得厲害,冷不防就會提醒娘親注意他的存在。
「怎麼?」堂余幽立刻睜眼。
「小傢伙不乖,踢我的肚子當球玩。」她的肚子很大了,晚上睡覺翻身都不容易。
「等他出來,我先好好修理一頓再說。」輕觸她隆起的肚子,他神態輕鬆的開著玩笑。
自從幫秋夢梁平定亂事以後,堂余幽每天當個閑人,不是讀書、釣魚,就是陪著大肚子的滿及第散步說話,兩人親親熱熱,羨煞周遭的人。
但是隨著肚子愈來愈大,滿及第心頭卻有團黑影悄悄盤踞,她的心一天比一天沉重,不止失去正常的胃口,有時候甚至心神不寧到發獃的地步。
「要是生出個女兒來……」
「那就再接再厲嘍。」堂余幽隨口應應。
滿及第用書本蓋住臉,她臉上的表惰一定非常僵硬,不能讓她的夫君發現……
她在心裡對自己說著,壓下不明所以的忐忑。
怎麼了?堂余幽馬上就發現她的不對勁,他一手掀開書冊,一手攀上她的肩。
不料,她立刻神經質的離開他的碰觸範圍,然而接到他那不解的目光又喃喃告罪,「我身子不舒服。」說著,她拽住衣領倉皇的逃走。
堂余幽深思的眼光追逐著她踉蹌的步履,想追過去,腦子馬上浮現她又驚又慌的神情。到底哪裡出了錯?
他們方才只提到孩子,莫非……
他站起來,朝著堂老夫人居住的東院走去。
其實,滿及第害怕的就是生出女兒來。
「我怎麼可以這樣,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的肉啊!」她跑到偏僻的林子盡頭,猛捶樹榦。
但是,她母親臨終所說的話清晰的在她腦子裡重複——
女兒,有了兒子你就能獲得解脫。
不斷要求自己妥協,拚命壓抑自己的娘親,為了對重男輕女的父親有所交代,辛苦的連續生了七個女兒。
她不要也墜入這樣的痛苦裡。
「娘親,你到死都沒有如願,我不是你,我不用全仰賴我的相公,你休想影響我!」她握著拳頭對天怒喊。
雖然這麼說,氣勢一鬆懈,她還是感到頹喪。
「娃娃,娘跟你商量可以嗎?」說完后她敲了下自己的頭。要跟小鬼商量什麼?
若是女的,要她在肚子裡頭先改變性別?可能嗎?
「唉,好難喔!」她惱得好想拔頭髮。
或者,包袱款款到妹妹們家去小住幾天暫時逃避?不行,肯定招來一堆白眼。
山窮水盡,她沒轍了。
堂余幽不止問了堂老夫人,他還不厭其煩的一個個追問滿及第的妹妹們,然後,疾步走回他居住的主屋。
他看見滿及第正在整理包袱。
「你準備逃到哪去呢?」這樣就要逃,真不像她的個性。
她頭也不回反射性的回答,「我還沒想到,你有什麼好意見嗎?」
「你根本沒把我說過的話當一回事,」堂余幽走過去捉住她忙碌的手。「我說過你是我的人,不管你寫那情理不通的休書也好,想逃開我的身邊也罷,我都不準!」
滿及第小嘴微張。
「人家又不是故意要休你,而且反正你又不給休。」
「還狡辯!」他這娘子愈來愈會耍賴了。
慢半拍的滿及第這才想到糟了,被他發現她在整理包袱準備暫時逃跑。「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的包袱都還沒弄好……呃,不是,我是說冬衣還沒收。」說著,眼角還擔心的瞄著包袱會不會被發現。
這說謊不打草稿的小女人。堂余幽把她帶到一旁坐下。
「我讓你沒有安全感,不能信任嗎?」
滿及第搖頭。
看他那鄭重的表情,莫非抓到什麼她做壞事的把柄?不可能,她那麼的安分守己。
努力追溯自己曾幾何時「不小心」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的滿及第,壓根沒把堂余幽接下來的話聽進耳朵去。
瞧她那若有所思的模樣,堂余幽就知道她肯定不知神遊到哪一殿去了。
他俯下身,以手托住她的下巴,用吻喚她回魂。
「唔……」驀然睜大眼睛的滿及第這才回過神。
「相公,你為什麼吻我?」他……剛剛好像在說什麼。
「你有心事卻不肯對我說。」
面對堂余幽的陳述,她先是不知所措的絞著裙子,然後頭愈來愈低。
「我沒事。」
沒事?她那心事重重的樣子還叫沒事?
他索性把她抱到大腿上,兩人眼對眼。
「想不到我變成一個平凡男人以後,連你的心也抓不住了。」
滿及第慌忙捂住他的嘴,緩緩搖頭。
「你知道根本不是這樣的。」她靠向他溫暖的懷抱,幽幽低語,「我只是有些憂愁,一點點而已,我想,可能是懷孕的關係,等娃娃生下來就會痊癒的。」
堂余幽環抱著她,「我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不管你生的是男是女,我都喜歡。」
他要是不打開天窗說亮話,她恐怕會一直憂愁下去。
「真……的?」滿及第等不及抬頭。
「我從來都不是古板的人,現在你還質疑我的話?」看她頓時發亮的小臉,他知道她單純的心思從來沒變過。
「我娘親為了沒有生下男丁,始終耿耿於懷,我爹也因為這個看似堂皇的理由責怪她,我娘到死,一直過得很苦。」想起往事她的心不禁感到惆悵。
「你不是你娘,我也不是你爹啊,孩子是我們相愛的證據,至於傳香火這回事是不可強求的。」
婚姻,若是抽去愛情,只剩下冰冷的責任,怎麼快樂得起來。
他是布衣,要的便是平凡簡單的快樂。
兩心相隨,有無兒子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