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現在正值夏末,天氣熱得同熱火爐一般,卻也阻止不了來去洶湧的人潮,忙忙碌碌的一生,究竟有何意義?迎面走來一個清秀的女孩,我總覺得她一直在注意我,不知是不是我太過敏感?擦身而過的那一剎那——
「江同學!」
我愣了一下。「呃——對不起,我忘記我們曾在哪見過。」
「我是沈憶琳,是三年孝班的學生。」
她有點羞澀地笑了笑,我還是毫無印象,總覺得對她——沈憶琳有點愧疚。沈憶琳?咦!這個名字很熟!
「啊!」我叫了一聲。
「怎麼了?」
「沒事!沒事!」我想起來了,這個名字就是那第三十封信的署名,如今面對面,我倒不知該如何說了。
「還是朋友吧?」她溫柔地問。
我點點頭。「當然是!」
如此一個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女孩,錯過的確是一大損失,當朋友卻也是榮幸。
「我聽說過你那女朋友的事。」她淡淡地提起。
「咪咪呀!」
「她也是個美麗、善解人意的女孩,你該好好把握。」她掠了一下頭髮。「一次考試失敗不代表什麼,重要的是找出缺失,重新來過,逝去的,只能追憶,能把握的只有現在。」
「謝謝。」我很感激。
男女之間除了情愛,就不能有友情的存在嗎?我不認同,至少我和她——沈憶琳算是朋友吧!邊談話,邊走著,倒也不覺得路長,車子來來往往,也不影響我和她之間的談話。
「人生短短數十寒暑,來去瀟洒,徒留一縷相思情,執著愛過,就不枉走這遭了,是嗎?」她款款深情地望著我。
我為她的深情感到心疼,更為她的相知感到訝異,我和她竟有如此多的相似之處。
突然,她停下腳步:「我家到了,有空不妨來找我聊聊!」
「我知道。」我已無話可說,只能怔怔地看著她走進屋裡,我深信她能了解我心中無法言喻的情懷。
轉身漫步回家,不知鍋子現在如何?
她的話又浮上我心頭:「人生短短數十寒暑,來去瀟洒,徒留一縷相思情……」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得以為父子、母子,又該多久的修行呢?心中泛起一陣思念,回家看看吧!伸手招來一輛計程車,直驅久未問候的家,老爸、老媽是否在家呢?至此,我方真體會到遊子的心情。自小渴望能在踏入家門時,看見老媽織著毛衣,老爸幫老媽纏毛線;但當我推開大門時,我所幻想的共享天倫圖,每每化為虛無泡沫,在空氣中煙消雲散了。俗話說:「希望愈大,失望也就越大。」真是如此嗎?心中有股想大哭一場的衝動,卻擠不出一滴眼淚。真的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嗎?我只能苦笑……
回到房裡,倒頭便睡,希望明日有一個嶄新的我,面對嶄新的未來。
咪咪探頭進來,問:「你不吃飯嗎?」
「不了!」我躺回床上。咪咪和沈憶琳都是溫柔多情的人,今生我何其有幸,遇上她們兩人,該是緣分吧!朦朦朧隴中睡去……
突然「鈴!」地一聲,把我自睡夢中驚醒。把鬧鐘拿到眼前一瞄,才五點嘛!將鬧鐘擺回原位,拉上棉被想再睡一下,卻已了無睡意,索性爬下床來,卻感到五臟廟內在鬧飢荒,不找些東西安撫一下,鐵定是讀不下一字一句的!隨便披了件外套,摸到廚房去,廚房門口透露出微亮的燈光!啊哈!想不到有人比我更早!
踏進廚房,還未開口,背對著我的咪咪已道:
「肚子餓了吧!我把菜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睡不著嘛!」
咪咪盛了一碗飯遞給我,拉開身旁的椅子坐下,我扒了兩口飯。「你怎麼不吃?」
「我現在不想吃飯,你快吃吧!」
「謝謝。」
「幹嘛謝我?」
「沒什麼。」
咪咪為了我還特地早起,把昨夜的飯菜又熱了一次,好讓我填飽肚子,她雖然不說,可是我卻不能不懂,一口口溫熱的飯菜,其中所包含的感情,是別人再如何細心也無法感受的愛。
我楞楞地看著咪咪,看得兩眼發直,而自己尚不知道。
「你幹嘛一直盯著我瞧?」咪咪有些不好意思。
我晃了晃腦袋。「我突然發現……」
「發現什麼?」
我偷親了她一下。
咪咪推開我,滿臉通紅。「別這樣,要是被爺爺或奶奶看見了,多丟臉啊!」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麼!」
「你當然不怕了,你臉皮厚嘛!」咪咪笑了笑。「對了,你剛剛說發現什麼?」
「發現我未來的老婆是世上最美麗的。」
「貧嘴!」咪咪佯裝生氣怒叱。
我笑嘻嘻地望著她。
她似乎也知道上了我的當,這樣一來,她不就承認是我未來的老婆了!
「未來的老婆大人。」
「誰說要嫁你來著?」
「你呀!」
「我才不嫁你呢!」咪咪神氣地道。
「那我可不就糟了!」我苦著臉。
「為什麼?」
「既然你不願意嫁給我,那我可能就娶不到老婆了。」
「別人可能娶不到,而你,是不可能的。」咪咪收了碗筷。「誰不知道你江曉宇在學校是女生的白馬王子!」
我愣了一下。
她怎麼會連這種陳年往事也一清二楚?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雖然我沒上學,可是你的事我卻都很清楚!」
我沒接話,因為我知道咪咪接著就會說出重點了。
「是鍋子告訴我的,他還說……」
「他真是多嘴!他還說什麼?」我真該早料到了,除了他,還有誰會對我的事瞭若指掌!
「他還說,要我把你看緊一點,不然,你會被拐跑!」
「我被拐跑?他還當我是三歲娃娃,一根棒棒糖就可以拐走,是不是?這未免太小看我了!」
「怎麼說?」
「至少也要有一包乖乖嘛!」
「只要有乖乖就行了,是不是?」
「嗯!」我點點頭。
「不跟你胡扯了,你去讀書吧!」
「好啊!那你再回房去睡個回籠覺,別為了我累壞身子,我可是會心疼的。」
咪咪推了推我。「好啦,你先回房讀書去。」
「我上樓啦!」
近來似乎平靜多了,老媽不再三天兩頭往這兒跑是最主要的原因,但這並不表示她不再反對我和咪咪來往,反而有可能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現在我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眼前最重要的是,把書念好,我不能再失敗了。
仔仔細細、心無旁騖地讀了兩小時后,我離開椅子活動活動筋骨,卻突然想到,不曉得鍋子現在在幹嘛?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
不知他現在好不好?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去走完的一條路,不論順逆,都必須走完的路,有多少悲傷,就有多少歡樂,路與路之間的縱橫交錯,即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或許只是擦身而過的剎那,那份淡然,總也值得去珍惜。
為了晚上十二點至早上八點的工作,我一口氣睡了十個小時,以免上班中打瞌睡。
李影,是我自此刻起的工作夥伴。
「不介意我叫你曉宇吧?」
「怎麼會!你覺得順口,我就沒意見了!」
「可樂機半小時消毒一次,兩小時清洗一次。店中的物品上班時點一次,下班之前,還得點一次,才能交班。」
零零碎碎的小細節,他都不厭其煩地一一告訴我。
他的耐心和熱誠都令我感動。
昔日在這個時候,我恐怕早已睡得不省人事,哪還會想得到有人正在工作著!難怪人家說:「職業是神聖的。」
當一個老闆和當一個工人,其間並沒有多大的差別,兩者缺一不可;沒有工人,又何來老闆?沒有老闆,工人又何來的工作呢?
每一行、每一業,都得親身去體會之後,才能了解其背後不為人知的酸、甜、苦、辣,便利商店能於二十世紀末崛起,並且獲得良好的口碑,立於不敗之地,這一切的成果,並非偶然,要怎麼收穫,就得怎麼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看著窗外的天空漸漸地亮了,心中有股難以言喻的感動,又是全新的一天!
交完班,踏出便利商店,我伸了個懶腰。
「回去好好地睡一覺,晚上才有精神上班。」
「我知道了,謝謝。」
「別客氣。」
李影揮了揮手,朝反方向走去。
不知是不是未曾嘗試過晚上熬夜到天亮,所以有點興奮,雖然晚上沒睡,精神卻還是極佳。雖然說上大夜班,除了一般的薪水之外,還多了一些津貼,但是沒有親身體驗過的人,哪會了解生活不規則與日夜顛倒的苦處呢!
「鈴……鈴……」
電話鈴響。咦!沒人接,我圍上浴巾,走到客廳。
「喂!江公館,找誰?」這是老李的專用語。
「請問江曉宇在不在?」
「我就是。」聲音很陌生,我不敢貿然認人,雖然有些鼻音,但是很像是鍋子的聲音。「你是……」
「哈哈!曉宇,我是鍋子啊!」
「好小子!南部有正點的馬子嗎?」
「怎麼說?」
「不然,怎麼連封信也沒有!」
「我現在不是打了嘛!大嫂呢?」
我左右四下看了看。「你是說咪咪呀!」
「不然還有誰!」
「她大概出去了吧!我剛洗完澡,沒瞧見她人。」
「啊!」電話的另一邊傳來鍋子的尖叫聲。
「幹啥?」我也跟著緊張起來。
「那你現在不就沒穿衣服?」
「是啊!」我沒好氣地道:「神經病!」
「說正格的,你現在好嗎?」
「好啊!你呢?」
「馬馬虎虎啦!」鍋子笑了笑。「改天你的寵物要是生病了,我免費幫你醫治它們。」
「要是我沒養任何寵物呢?未來的大獸醫?」
「那我幫你看病也行啊!」
「謝啦!我可不想英才早逝!」
「開玩笑的啦!有空我會去找你的。」
「歡迎之至。」
掛上電話,李嫂正自外面走進來。
「少爺,你光著身子會感冒的。」
「錯了!」我笑著搖頭。「還有一條浴巾!」
「快上去穿好衣服!」
「好的。」
我走了兩步,又回頭問:「咪咪呢?」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問。」李嫂打趣地笑了笑。「她回家一趟,別擔心,不會丟的。」
「那就好!」
我算了算日子,咪咪也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曾回去了,她確實也該回去看看了。
東摸摸西摸摸,一轉眼也已十點了。
想不出該做些什麼事才好,算了,睡覺吧!
平靜的日子過太久了,倒有些擔心,會招架不住老媽的奇襲。「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總不會是廢話一句吧!
愛是生命中不可缺乏的感情,但卻不是唯一,除了親情,還有愛情;既然得不到親情的溫暖,那麼,我只能選擇愛情的滋潤了。
代溝問題存在於每一對父母與子女之中,問題或大或小並不一致;生存的年代不同,經歷的掙扎也不同,當然觀念會有差距,溝通是唯一能解決代溝問題的方法。隨著時代的變遷,一切事與物都會改變,父母必須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改變,才能了解子女的想法與看法,一個人如果害怕改變,那麼終其一生,將永遠無法改變。
上一代生存的艱難,是富裕的下一代無法了解的事,為人子女應懂得體貼、孝順父母;如果只有單一方面的付出與忍耐,問題仍然存在,事情總會有爆發的一天。
一覺醒來,床頭點著一盞燈,窗外夜空依舊一片漆黑,我不禁奇怪,難道我睡了這麼久還沒天亮?
突然,我笑了笑。
早上才上床睡覺,現在當然是晚上。
看看鬧鐘,已經八點了。
洗了個臉讓自己清醒一下。
咪咪輕輕地開了門,我自門后一把摟住她。「要錢?要命?」
「都要!」咪咪自我腋下鑽了出去。
「嘖嘖!真貪心!」
「下去吃飯吧!」
「好啊!」我梳了一下頭髮。「你今天回去,伯父和伯母有沒有說什麼?」
「他們要你對我好一些。」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當然不夠!」
咪咪的眉宇之中總帶著一股淡淡的憂愁,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了,還是女人的心思原本就特別複雜,令人摸不著頭緒。
「咪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對我說?」
「沒……沒有啊!哪有什麼事,你別瞎猜!」
咪咪勉強地對我笑了笑。
既然她不想說,我再追問也不會有結果的。
走下樓,爺爺和奶奶在客廳談話。
奶奶拿著一個首飾盒走過來。
「幹嘛啊?」
「我有話對咪咪說,你去吃飯吧!」
「才不,我也要聽!」
「也行!」奶奶打開首飾盒,盒內是兩條非常美麗的手鏈和項練,奶奶遞給咪咪。「這是當年奶奶陪嫁的首飾,送給你。」
「不!不!」咪咪搖手推辭。「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下。」
奶奶握住咪咪的手,把項練和手鏈放進咪咪的手心中。「收下吧!奶奶留著也沒用。」
「謝謝奶奶。」咪咪眼眶一紅,又要落淚。
「傻丫頭,奶奶是把你當自己人,才送給你,別哭了!」
咪咪撲在奶奶懷裡哭泣。
「我去吃飯了。」
咪咪一定有什麼事沒告訴我,既然原因是咪咪回家后所引起,那麼,不妨就走一趟韓家,我才能了解問題的所在,進而設法解決。
去韓家,是一定要去,不過,不是現在。
我放下碗筷,走進客廳。
爺爺專心地看電視,而奶奶和咪咪則在一旁談話。
我不願打擾他們,況且,我也該溫習功課了。
我繞過他們,徑自走上樓。
不論哪一科,我都得複習,自滿是成功最大的敵人。人都得自錯誤中學習,然後才能成長。
時間過得挺快,一轉眼已經是十一點了,把書桌上的課本整理好,便整裝準備上班了。
十一點半,走進店裡,李影早已先我一步來了。
「這麼早就來了!」
「是啊!早來也是要上班,晚來還不是一樣。」
李影盤點商品,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上班中不能閱讀書刊,有時沒有半個顧客時,我和李影便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
我發現有個人,似乎每天在固定時間都會來店裡,買杯熱咖啡和叉燒包。昨天他也來了,今天亦同。
他推開門走進來。
「歡迎光臨。」
他朝我點點頭,便去倒杯熱咖啡,拿了兩個叉燒包。
「四十五元,謝謝,您的發票,祝您中獎。」
「謝謝。你……是新來的吧?」
「是的,昨天才開始上班。」
「哦!」他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
我以為他要回去了,誰知他又開口:
「我是葉軒,你是……」
「江曉宇。」
「你看來似乎有心事,是不是?」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
葉軒笑了笑,攤開手掌,掌心中放著十元。
「你找錯了。」
我接過十元,拿個五元找回給他。
「的確是有些事。」我和葉軒並非很熟,怎能把自己的事一五一十的全盤托出,只好轉移話題。「你是做什麼的?為什麼天天熬到這麼晚?」
「晚?」他側著頭笑了笑。「你錯了,對我來說現在還早,一天的計劃才正開始。」
我猜不出他的職業是什麼。
「猜出來沒?」
我搖搖頭。
「我是個作家,早上太吵,吵得我靈感全沒了,所以,我只好改在晚上寫作。」
「原來如此!」
葉軒抬頭看了看壁鍾,短針指著三。
「我該回去了,手上還有篇稿子得趕趕,否則交不了差。改天再談了!」
「再見。」
他揮揮手離去。
我鬆了口氣,葉軒的心思縝密,感覺敏銳,似乎任何事都瞞不過他,就和陳子俞相同,他們是同一類的人。
李影自冷藏庫內走出來,正好看見葉軒揮揮手離去的背影。
「你認識他?」
「不,剛剛才認識的。」
「他是個又多情、亦無情的人。」
「怎麼說?」我不明白,一個人既然多情,又怎會無情?
「他對於死於眼前的人,能穩若泰山而無動於衷;卻又會因看見母狗生下小狗而感動得不得了,真是個奇怪的人!不過,他每天一定會在兩點半來店裡買東西。」
「的確是個奇怪的人!」
我終於明白,便利商店為何提倡二十四小時了,一方面是服務至上,另一方面更能讓夜貓族感受到一分方便與溫暖。
下了班我並沒回家,而直接往韓家去。
我按了按門鈴。
不一會兒,一個婦人便前來開門:
「你找誰?」
「韓先生在不在?」
「請進,他在裡面。」
「謝謝。」
我跟在那婦人身後走進屋內。
久違了,美麗的房子!
韓伯父坐在沙發上看報,聽見開門的聲音,才抬起頭望了一眼。
「曉宇,你怎麼來了?」
「有事想請教伯父。伯母呢?」
「她有事出去了。我們到書房去吧!」
「嗯!」
我低頭看著地毯,這大概是波斯地毯吧!
待會兒該怎麼開口呢?
突然,我撞到了一個東西。
不必看,我也知道一定是韓伯父的背。
「對不起,伯父,我不是有意的。」
「沒關係。」
韓伯父坐進藤椅中,抬抬手。「坐!曉宇,別客氣。」
「謝謝。」
「你想問我什麼問題?」
「呃……」我抓了抓頭髮。
「沒關係,你儘管問,只要我能說的,就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謝謝。我想問的是,昨天咪咪回去之後,總有些不對勁,雖然我說不出來是什麼地方不對,可是,我知道咪咪一定有事瞞著我,獨自承受痛苦。」
韓伯父點燃煙,吸了一口道:「你真的想知道?」
我用力地點了下頭,表示決心。
「令堂昨日光臨寒舍。」
光聽這一句話,我的心就已冷了一截。老媽來韓家,不會是為了喝茶聊天,而從老媽的口中說出來的話,鐵定不會好聽。
「我母親說了些什麼?」
韓伯父又吸了口煙。「她來談判。」
「談判?」
「是的,她說我的女兒拐走了她的兒子,如果我不設法阻止,那麼,她會找人天天來這兒鬧。」
「……」我苦笑。
依常理而言,咪咪才十六歲,尚未成年,法律上是我誘拐了她,誰知一切事情都不按牌理出牌!人總是愛旁觀別人所發生的事,一旦自己成為當事者,便不知所措。
如果我不是這件事的主角,那麼,我會找個無人的角落,好好地、盡情地、痛快地大笑一場,現在我也想笑,只是擠不出一絲的笑容。
「伯父,我很抱歉,我為家母的一言一行道歉!」
「這件事與你無關,又何必向我道歉。」
「但是,事情總是因我而起。」
「曉宇,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也是真心愛護著咪咪,但是,你和咪咪最好分開吧!」
我怔怔地望著韓伯父。
我能說什麼?又能做什麼?即使韓伯父現在罵我或打我,我都無權還手,何況僅僅是說了一句話。
韓伯父見我毫無反應,伸手拍拍我的肩膀。
「曉宇,你母親打一開始就反對你和咪咪的來往,即使日後你們能廝守終生,但是,無法得到令堂的祝福,將會是你今生的憾事。」
「……」我低頭不語。
「現在你還年輕,以後還會遇見喜歡的人,進而相知、相戀、相愛、相扶持,就如同我和咪咪的母親。」
韓伯父見我不語,又接著道:
「雖然令堂一意孤行,但是,她的出發點總還是為你著想,終究你是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兒子,這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關係,即使過了十年、廿年也是一樣。」
「我別無選擇了,是嗎?」
「不——」韓伯父捻熄手上的香煙。「我只是告訴你我的一些看法,一切的決定權操之於你,我無權干涉。」
突然,一個尖銳的女音在門外響起,不知在嚷嚷些什麼。
原先替我開門的那婦人敲了敲門,道:「先生,那個女人又來了,是不是要趕她走?」
「算了,別理她!」
我仔細一聽,總算聽清楚她在叫些什麼。
不外是哭訴她的兒子被這家的女兒拐走,連她這母親也不認,家也不回,和其他一些難入耳的言語。
「伯父,我出去看看。」
走出屋外,我看見一個蓬頭亂髮的婦人正向四周駐足圍觀的行人哭訴。這女人是誰?難道是老媽花錢請來的?
「你們大家來評評理,韓家的女兒誘拐我兒子離家出走,並且唆使我兒子不認我這個母親,韓家的女兒豈不是不要臉嗎?」
我沖至她面前。「你剛剛說什麼?」
她拉住我的手臂。「這就是我的兒子!」
「別胡說,我不是你的兒子!」我甩開她的手。
「看吧!我真命苦啊!自小辛辛苦苦扶養長大的兒子,居然為了一個小狐狸精,不認我這個母親,這豈不是大逆不道!我好命苦啊!」
面對駐足觀看的行人的指責,我的臉發燙,急急忙忙逃離韓家大門口。
該死!我怎能如此狼狽地落荒而逃?
滿腔的怒火,正不知該如何發泄!
我拔足狂奔,不在乎回家的路有多長、有多遠,我要回家找老媽理論,她怎麼能如此做?毫不在乎我、不在乎別人的感受!
我停在門口,喘了口氣。
抬腳踢開大門,老媽、老爸和另外一群人不知在討論些什麼,但此刻全都盯著我瞧。
「滾!滾!全都給我滾!」我揮動著雙手,趕走那些人。
「曉宇,你在幹什麼?」
「幹什麼?你不會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麼事吧?」
「那也沒什麼嘛!」
「沒什麼?你怎麼可以那麼做!你的風度、你的學問、你的氣質,都到哪裡去了?咪咪並沒有得罪你,為何你非得把我們逼上絕路不可?」
「她不該從我身邊奪走你!」
「哈哈!她沒有奪走我,你從來就沒有擁有過我,我只不過是你炫耀的東西罷了!你從不曾關心我,你從來不在乎我,現在……太遲了!」
「曉宇,別說了!」老爸拍拍我的肩。
我摟住老爸。「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這件事我必須自己作決定,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只能選擇其一,不論結果如何,我都得自己承受。
有情天地,無情人生!
漫步走回爺爺家,我突然覺得路好長,似乎沒有盡頭,老爸默默地走在我的身後,一句話也不說。他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現在不能也不敢開口,我害怕這一開口,極力壓抑的感情就會像山洪爆發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不知走了多遠,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抬頭一看,熟悉的建築物聳立在不遠處。
「曉宇!」
我停下腳步,既不出聲,也不回頭。
我不願老爸看見我此刻哀愁的臉色。
「人總得學著自己長大!我走了!」
我拖著異常沉重的步伐,一步又一步地走回爺爺家。李嫂慌慌張張地拿了封信迎上前來。
「小少爺,咪咪小姐走了,她留了封信給你。」
我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伸手接過李嫂手上的那一封信,陽光好刺眼、好刺眼。我拿了個打火機,點燃信封的一角。
「小少爺——」
我看著那一封信迅速地燃燒起來,化為灰燼,只剩下手中所捏住的那一角。
李嫂擔心地問:「小少爺,你沒事吧?臉色那麼差!」
「沒事!」
沒事才怪!全都走了,連咪咪也走了!
我和咪咪雖沒有山盟海誓,但至少承諾要並肩作戰到最後,如今她就這麼走了,好洒脫!好俐落!
我能嗎?能嗎?
「李嫂,你去忙你的吧!我沒事的,別擔心!」
我苦笑。
愛情這東西令人歡喜令人憂,一旦沾上了,就會令人失去自主性;不論如何,我不能讓人看見我脆弱的一面,我不願別人同情我,更不接受憐憫。
拖著疲倦又沉重的步伐上樓。
鑽進被窩裡,但是無論如何,我就是睡不著。
和咪咪相遇、相識、相知、相愛的過程,一一浮在眼前,有歡笑也有淚水,難道這一切都得隨風而逝嗎?
腦中思緒混亂,索性就爬下床,坐在書桌前,呆望著窗外。男人並非是鐵打的,在感情方面,也和女人一樣脆弱,只是表面上掩飾得很好。
五千年來的傳統文化把男人塑造成強者、英雄,為了維持這形象,男人必須把眼淚往肚裡吞,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為何不能想哭就盡情地哭?
男人,你的名字是虛偽!
我不知道天色是何時變暗的?房裡一片漆黑,點燈嗎?不了,就這麼伸手不見九指,誰也看不見我熱淚盈眶的雙眼。打開音響,把聲音放大,鎖上門。今晚我要大哭一場,去他的英雄!去他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