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將綉線末端的線頭仔細且牢固地在衣服背面打了個結,安黎莎欣喜地審視著自己終於縫製完成的橙色洋裝,一股成就感深深地撼動了她。
這不是她完成的第一件衣服,卻是她擁有的第一件商品。賣了它,她就有了回到天使鎮以來的第一筆收入;這對她而言意義是非常重大的,因為這是她足以自食其力的證明。
自從前天葛海瑞來過了以後,她刻刻都想起那筆欠他的喪葬費用,因此她幾乎是每分每秒都在趕工,甚至眼睛一閉上就會想起葛海瑞逼婚的醜惡嘴臉。
終於完成了。安黎莎微笑地輕輕撫摸著衣服上那朵比布料顏色稍深的繡花,她自己非常喜歡這看似立體的百合花圖案,它既別緻又高雅,她期望別人也能欣賞它。
天尚未全亮,即使她再迫不及待想把衣服拿到依玲的店裡,但她更知道不能擾人清夢。於是她將衣服摺疊好後放置在桌上,疲憊地躺回床上打算休息片刻。而連日來的睡眠不足及體力透支,讓她幾乎是在頭一接觸枕頭那一刻起便沉睡了。
等安黎莎再次睜開眼睛,居然已過了中午,她顧不得自己錯過了早餐和午餐,只整理了一下儀容,便小心地抱起桌上的衣服出門去了。
她的家的確離鎮上大遠了,儘管她一再告訴自己沒有必要,但走在路上的每一刻,她依然低下了頭以躲避那事實上不見得存在的好奇目光。
看來,五年前的事似乎已對她產生了長久的負面影響,畢竟父親已經過世,而桑肯恩——事件的另一個主角,似乎非常成功地拒絕讓那件已成為過去的事情控制著他的現在。當然也有可能他並不知道她的離開和那件事有關,因為父親誇張的反應好象她所犯下的錯和殺人罪一般不可原諒。
罷了!怎麼還在想這些?回顧以往於事無補,尤其現在,她只能往前看。
依玲的店就在前頭了,安黎莎不由加快了腳步,她渴望讓依玲看看她的作品,並徵求她的意見,是否有人可能會喜歡它。由於心不在焉,安黎莎一腳踩了個空,踉蹌了一下幾乎跌倒,不過她一點也不在乎地又繼續加快步伐走向雜貨店。
「我的天!黎莎,這真是大美了!我不記得曾在哪裡見過這麼漂亮的衣裳。」潘依玲張大了眼睛,對手中的這件衣服簡直是愛不釋手。「瞧瞧這百合,是妳繡的嗎?妳怎麼能繡得這麼完美?它們看起來好雅緻,一點也不像尋常衣服上的俗氣圖案。」
安黎莎感覺兩頰火熱,低著頭怯怯問道:
「妳真的——妳真的認為它可以?」
「豈只可以!它簡直就是女人夢中最想得到的一件衣服!」依玲拿著它在身上比了比,然後開心地說:「妳一定得把它賣給我,黎莎,我絕對無法忍受看見它穿在別的女人身上。」
「妳要買下它?」黎莎訝異地問。
「當然!它非常適合我的皮膚,我穿上它鐵會讓潘剛看直了眼。對了,我穿得下它嗎?生完孩子后我的腰大了一吋。」
「應該可以,妳看起來依然非常纖細,而且衣服后腰有可以調整鬆緊的腰帶。」安黎莎邊整衣邊笑著說:「很高興妳給這件衣服這麼高的評價,依玲,可是我不能將衣服賣給妳。」
依玲聞言,納悶地大喊:
「為什麼?妳縫製它不就是要出售的嗎?」
「我知道我需要賣掉它,但絕不是賣給妳。」安黎莎懇切地看著依玲。「如果妳真喜歡,我應該將它送給妳,依玲,妳是我最好的朋友,又幫了我這麼多——」
依玲舉起手打斷她的話。
「妳這麼說我可要不開心了。朋友歸朋友,買賣歸買賣,怎麼能混為一談呢?如果妳做的這件衣服不是令我非常中意,我會答應妳放在這裡寄賣而非親自買下來,這點我分得非常清楚。妳呢?黎莎,妳仍認為我是為了幫妳才想買下它嗎?果真這樣,那妳就扭曲了我們的友誼,也侮辱了妳的技術和努力。」
安黎莎眼眶一熱,趕緊倒吸了一口氣,才沒讓眼淚滑下臉頰。
「謝謝妳,依玲,很抱歉我說了那樣的話,那完全是因為我非常重視我們之間的情誼。」她對依玲露出笑容。「既然妳喜歡這件衣服,我同意把它賣給妳,不過妳得答應讓我把布料的差額還給妳,這麼漂亮的布絕對不可能只值妳賣給我的那個價錢。」
「黎莎——」
「就這麼說定了,朋友歸朋友,買賣歸買賣,當然不能混為一談。」
兩人四目相望,同時笑了出來。依玲拿著衣服嘆息道:
「就依妳吧!只要妳不刻意壓低價錢,我一定會經常穿它的,一來可以替我贏來更多的讚美,二來還可以替妳打打廣告呢!也許妳也應該接受訂做,這麼一來生意絕對會更好。」
「我不確定她們都會喜歡!」安黎莎臉紅地說。她知道自己的手藝不錯,但從未獨當一面,她實在無法肯定自己縫製出來的衣裳,是否會受到婦女們的欣賞。
「放心,沒問題的。」依玲倒是很有信心。
「我會努力。」有了依玲的支持,安黎莎增強了信心,又在店裡挑選另一塊適合的布料。「我要再買另一塊布料做另一件衣服,這次得挑塊厚一點的做冬衣,寒冬就要來了啊!」
「說起這個——」依玲放下手上的衣服,一臉的真心誠意。「妳還是搬過來和我們一塊兒住吧!冬天一來,天使鎮上四處天寒地凍的,妳一個人住在那麼荒涼的地方實在很讓人擔心哪!」
「不會有事的。」安黎莎看著陳列架上的東西,決定替自己買些罐頭、青豆,天知道她已經吃厭了只加鹽的麵餅。
依玲似乎有些吞吞吐吐,支吾了一會兒才開口。
「桑肯恩——他去拜訪過妳嗎?」
雖訝異她忽然提起這個問題,但安黎莎依然點頭回答。
「事實上他來過兩次。」
「兩次?」
「嗯。不過他來幾次都沒有用,我絕不會改變我想自食其力的原則而離開我的屋子。」她神情堅定地看向潘依玲。
依玲紅著臉解釋。
「並非我愛嚼舌根,黎莎,妳應該明白我只是關心妳。而肯恩很具說服力,有時候他根本不需要開口,別人便會依著他的意思去做;我把妳的事情告訴他,是希望他能勸妳改變主意,多替自己的安全考慮。」
「我知道妳是為了我好,不過別再這麼做了。這麼多年來我不是過得很好嗎?我真的會好好照顧自己。」安黎莎微笑地說。
「肯恩都無法說服妳,我還有什麼話說?」依玲的笑中頗無奈。「不過話說回來,肯恩的確很關心妳;我才對他提過,他立即就採取了行動,而且——是他主動向我問起葛海瑞和妳有何牽扯的。」
「桑肯恩怎麼會知道我和葛海瑞!」安黎莎吃驚地問。
「呃——這我不知道,不過可不是我說的。」依玲直覺地隱瞞了桑肯恩跟蹤黎莎到葛海瑞住處的事,她不希望黎莎生肯恩的氣,那似乎對雙方都不好。
「算了,反正我和葛海瑞的瓜葛與他無關。」安黎莎看中一塊墨綠色的布料,回過身對依玲說:「就給我這塊布吧!另外我還要一些青豆罐頭。」
「要不要一些牛奶?很新鮮喔!是威爾太太寄賣的,口碑不錯。」依玲把安黎莎要的東西從架上拿了下來。
「不了,青豆罐頭對我目前的能力來說已經是奢侈品,這樣就夠了。」
「胡說,妳賣給我那件衣裳所得的買這些東西根本是足足有餘。不要對自己太苛,瞧妳,臉色蒼白,還瘦成這個樣子,黎莎,妳需要營養的食物。」
「謝謝妳,我似乎總在向妳道謝。」安黎莎感激得幾乎要落淚:「如果不是妳買了我的第一件商品,我也不會有這筆收入,更別提買這些布料和食物——」
「我只是搶了先機先買下它,否則只要它在店裡一陳列,一定馬上就讓人給買走了。妳得到的是妳該得的,千萬別再跟我說什麼謝謝了。」依玲邊說邊替她多拿了些牛奶。
「夠了,依玲,我不該買這麼多東西。如果不盡量把錢存起來,恐怕我、水遠也還不了欠葛海瑞的債。」
「那傢伙究竟開口跟妳要多少錢啊?」依玲問。
安黎莎說出了一個數字,依玲馬上停下手上的工作大聲驚喊:
「這根本是敲詐嘛!我從沒聽說過辦個喪事要花這麼多錢!葛海瑞那個自私的小氣鬼更是不可能用這麼一大筆錢替妳父親辦後事的。」
「他說我父親還積欠了他半年的房租沒給。」
「謊言!你父親不喝酒、不賭博,又有正當的教職工作,怎麼可能會欠他房租?我看他根本是故意刁難妳,存心讓妳一輩子都欠他人情。」依玲氣憤道。
「他既然開口了,我也只好依照那個價錢還給他。妳放心,我總會還清的,再怎麼樣我也不會跟葛海瑞結婚。」
「就算妳肯,我還不肯呢!除非我死了,才會不聞不問、任妳嫁給那隻豬!」
安黎莎微笑,心中的感動卻是澎湃不已。
「雖然不太禮貌,不過我認為妳這麼形容葛海瑞,對豬那麼可愛的動物來說,實在是個嚴重的侮辱。」
話訖,兩人均哈哈大笑了起來。
桑肯恩非常煩躁,現在的他不管何時何地,只要他稍微空閑下來,就會想起安黎莎一個人住在那麼偏遠的破房子里。
該死的愚蠢女人!為什麼就是搞不清楚狀況?她不懂一個人待在那裡有多麼不智!只要有心,誰都可以找到那間破屋子而且對她大肆傷害,就像葛海瑞。他是還沒傷害她什麼,不過絕對是快了。
他已經不再探討自己何以會如此關心那個沒大腦的女人,但他卻很明白:這問題若沒有一個完善的解決,他永遠無法靜下心來處理其他的事,包括他的事業。
桑肯恩站起身來,由書房的窗子看向外頭。冬天將至,牛隻和馬匹都需要妥善安排,他的手下們正忙著檢修馬廄和儲存乾草。
牧場是他的驕傲,是他靠雙手及頭腦辛苦建立起來的。數年前他為了脫離浪蕩生活和擁有自己的事業付出一切,現在他全都有了,但為何感覺更加空虛?
娜娜經常嘮叨這一屋子太大,住的人太少,欠缺生氣;有意無意便提醒他早日成家,生一窩孩子放在屋裡跑來跑去,說什麼這樣生命才有意義。
結婚?成家?桑肯恩不屑地扯動嘴角,想著自己怎麼也不會陷入這樣的悲劇里。
他母親是個習於和男人廝混的放蕩女人,知道懷了孩子時已經來不及採取必要措施,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生下他。
桑肯恩從小就跟著母親混過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其中幾個甚至還當過他的繼父。這種生活一直持續到他十四歲,母親第五次再嫁時,他覺得自己已經受夠了,於是拒絕跟隨母親和第五位繼父到東部大城去,他決定一個人留下來。
從此以後,桑肯恩四處為家,大半時間都在替人做苦力,賺多少、花多少,似乎一點目標也沒有。六年後,他來到了天使鎮,依然是混時間、混飯吃,別人一家和樂的鏡頭從未讓他羨慕過。所謂的家到底是什麼?他自己不就擁有過許多個?但是其中卻沒有一個值得他留戀的;所以,他或許會收養個孩子接管牧場,但結婚——他絕不。
不過娜娜倒說對了一件事,這麼大的屋子是可以多住點人。桑肯恩眯著眼又想起安黎莎,一個尚未成形的模糊念頭在他腦中逐漸顯現出來。
好熱!不是要進入冬季了嗎?怎麼會熱得使她全身冒汗?安黎莎倏地從床上坐起,一時間還無法弄清楚是什麼狀況將她從睡夢中驚醒。
睡眼惺忪的安黎莎楞了幾秒鐘才發現屋子的木板縫隙有火光透進來,她馬上慌張地坐起,想到屋外看看是怎麼回事時,門外已經傳來敲門聲和幾句喊叫。
「開門啊!安小姐,失火了!」
失火?她的房子失火了?
安黎莎一點也顧不得優不優雅,急急地跳下床,拉開門栓、將門打開,一個她不認識的人隨即衝進來,並且毫不猶豫地拉住她的手。
「妳必須馬上離開這裡,安小姐,木頭屋子燃燒起來是非常快速的。」那個人說。
儘管安黎莎處在一個慌亂危急的時刻,卻也不可能就這麼斷然跟著眼前的陌生男人離開。她扯回自己的手,警覺地看向他。
「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霍奇幾乎快崩潰了,都什麼時候了,這個小姐還有興緻玩問答遊戲。
「我是霍奇,在桑肯恩的牧場做事。」他簡單回答著,希望可以讓她立刻隨他離開,以免發生危險。
但是安黎莎明顯地並不滿意他的解釋,已然恢復清醒的那雙眸子仍透露著無限個疑問。
「你怎麼會在發現火災之後馬上就到了這裡?桑氏牧場離這兒這麼遠,你甚至不該知道這裡失火才對。」
「我本來就在妳的屋子附近。桑肯恩不放心妳單獨住在這裡,命我每晚到這裡來保護妳。」
「他——他怎麼敢——」安黎莎睜大雙眼。
「妳應該感謝桑老闆,若不是我在這裡,也許妳就要在沉睡中被火燒死了。」霍奇技巧地回答。「先別問東問西的,妳沒看見火正在燃燒嗎?我們得立刻離開這裡。」
安黎莎回頭,一火苗正竄進狹小的屋子裡,她再度掙脫霍奇的拉扯,徑自往屋裡走。
「我全部的財產都在裡頭,我必須試著多少帶點東西走!」她說著,卻心慌意亂地不曉得該收拾什麼,只在房子里跑過來、跑過去。
霍奇急得開始大叫了。
「妳要拿什麼就快點,我可不想救不了妳,還陪妳葬身火窟!」他跟了進去。「我來幫妳,告訴我妳想拿什麼重要的東西。」
「針線、剪刀,還有那塊布,哦,對了,還有我剛買的罐頭和牛奶——」安黎莎仍然衝過來、衝過去,見著什麼就拿起來往懷裡抱。
霍奇一楞,隨即大喊:
「我說的是貴重的東西,不是這些——」
「它們就是我最貴重的東西!」安黎莎喊了回去。
屋子裡的溫度越來越高,火燒著木頭的聲響「辟嚦啪啦!」清晰可聞。霍奇本欲再說話,想了想還是作罷了,多說何用?不如快點幫她將東西拿一拿,好離開這個該死的鬼地方。
於是霍奇開始行動,替安黎莎盡量拿齊了屋裡少得可憐的物品,並回頭對她說:
「動作快點,時間不多了,這房子——」他忽然雙眼大睜,屋頂上一塊木板正搖搖欲墜,他目測了一下距離,這塊木板一旦掉下來,一定會砸中安黎莎。
他還在想著,屋頂那塊木板又晃動了一下,霍奇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拋下手中的東西直撲向安黎莎。接著是安黎莎的一聲尖叫,這岦破屋的左半邊屋頂在巨響中塌下來了。
桑肯恩等到耐心用罄,幾乎就要騎上馬親自到郊外看看時,才聽見外頭響起一陣馬蹄聲。他立刻想要朝外跑,又想起自己若這麼做會讓安黎莎發現他正在等他們,那緊跟而來的就是一連串的問題了。
於是,他坐回書桌后的椅子上,耐心地等候霍奇進來向他報告事情的經過。這個計畫是誇張了點,但他討厭為這點小事大傷腦筋,再說時間緊迫,他絕對不會給葛海瑞另一個糾纏她的機會。
他默數著,每一秒他都在想象著霍奇推開房門走進來的種種。結果,出乎他意料之外,推開房門進來的是安黎莎。她神色驚慌且帶著淚痕,桑肯恩不由得推開椅子站起來走向她。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他蹙緊雙眉,臉色緊繃地問。霍奇呢?為什麼進來的人是她?
安黎莎抹去眼中的淚水,好讓自己看清楚點,但她的聲音卻仍夾雜著啜泣。
「霍奇——你的手下受傷了。我的房子失火,他——是你要他在附近看著我的嘛!他為了救我被木板打傷了。」
「霍奇受傷了?他人在哪裡?」桑肯恩問。
「我讓他躺在前廳的地板上,他自己都站不穩,我又搬不動他!」
桑肯恩聽了立刻往外走,安黎莎也緊跟在後。
霍奇頭頂破了個洞,血液流滿了整個臉部,幸虧傷勢只是看起來嚇人,實際上並不嚴重。桑肯恩叫醒娜娜,要她拿來乾淨的毛巾替霍奇擦去血跡,好讓他仔細檢視傷口。
「傷口不深,不過面積挺大的,我看還是請鎮上的醫生過來看看比較好。」桑肯恩審視過傷口后這麼說。
霍奇揮揮手。
「不需要,我自己的頭我知道,它硬得很。」
「我也不認為會有什麼大礙,」桑肯恩扯扯嘴角。「不過正如你所說的,頭是你的,你實在應該善待它。」
安黎莎擔心地在旁邊干著急著,她啜泣道:
「求求你讓醫生看看吧!你流了好多血啊!」
瞧了她一眼,霍奇無奈地妥協了。
「妳別哭,我死不了的。好,就照妳的意思,叫醫生來可以了吧?女人真是麻煩,動不動就掉眼淚。」
「你是為了我受傷的,我一定要聽醫生親口說你不會有事,才能安心。」她吸吸鼻子,稚氣地說。
此刻,三個人的眼睛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她,娜娜帶著疼惜,桑肯恩和霍奇則帶著無奈。接著桑肯恩走向屋外,打算到工寮找個人去請醫生。
「來,喝碗熱湯。」娜娜微笑著將湯遞給安黎莎。「妳一定嚇壞了,房子好好的居然會起火燃燒,大可怕了。幸虧肯恩讓霍奇就近守著妳,否則後果——哎呀!我真該死,妳能平安無事是上帝保佑,我居然還說這些無聊的話,妳可別怪我這個老太婆。」
安黎莎搖頭苦笑,一時間不曉得該說什麼。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當時沒有感覺,這會兒反而令人難以接受。
她的家沒了,花費她大半積蓄買來的房子居然在幾分鐘之內就付之一炬,她心裡真是五味雜陳,但肯定的是絕望多餘心疼。
房子沒了,除了針線、剪刀和那塊布,她再也沒有任何東西了,未來的生活對她而言根本是艱難得近乎不可能再過下去。
看著手上冒著煙的湯,安黎莎的雙眼禁不住漸漸模糊起來。娜娜見她哭了,趕忙摟過她的肩,安慰地哄著:
「可憐的孩子,快別哭了,事情已經結束了嘛!妳好好的沒受傷,至於霍奇的傷,醫生也說過了不要緊。乖,聽娜娜的話,別再哭了哦!」
「可是沒有了房子,我——我怎麼辦?我能上哪裡去?」
「留下來啊——肯恩會讓霍奇注意妳的安全就表示他關關心妳,一定不會介意妳暫時住在這裡的。」
「不行。」她離開娜娜的懷裡,直搖著頭說:「我不能就這麼住下來,你們並沒有義務要收留我——」
「我們是沒有義務收留妳。」另一個聲音傳來,桑肯恩不知何時已來到前廳,他又習慣地聳著眉,冷眼看著她們。
娜娜站起來,用著不贊同的口吻對桑肯恩說:
「你怎麼能說這種話?肯恩,她已經夠可憐的了,難道你真忍心讓這個柔弱的女孩子流落街頭?」
「我說不收留她,並沒有說她不能憑自己的能力住下來。」他看向娜娜。「妳不是老說忙不過來嗎?何不問問她肯不肯留下來幫妳?再說霍奇為她受了傷,至少她該待下來盡一點心力。」
娜娜會意地朝桑肯恩點了點頭。
桑肯恩又轉向安黎莎。「安小姐,我很清楚妳是多麼不屑和我這種人共處一室,不過人總有需要變通的時候,妳既然已經無家可歸,就考慮留下來幫娜娜的忙吧!」他說完,又嘲諷地看她一眼便離開了。
安黎莎自桑肯恩出現后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她根本已經心亂、疲憊得無法思考了。
他為什麼說那些話?是希望她離開?還是要她留下來?計畫回到天使鎮時,她就下定決心不再和桑肯恩有任何瓜葛;情願住得偏遠些,為的就是躲避他,這樣才能期盼日子過得單純而寧靜。
如今她一無所有,但有人又因為她受了傷,她除了留在這裡還能有什麼打算?依玲,她忽然想起她來,但隨即又放棄了這個念頭。依玲有自己的家庭,她不該去打擾,再說雜貨店是人們出入最頻繁的地方,她不認為自己喜歡和那麼多人寒暄交談。另外還有霍奇,她至少得等到他復原才能離開。
安黎莎疲憊地將頭埋在雙手中,她覺得好疲倦、好疲倦。再怎麼辛苦她都能忍受,但她卻無法適應命運對她開如此殘酷的玩笑。
娜娜同情地看著她,嘆口氣說:
「妳就留下來幫我吧!在這個都是大男人的地方我待了好幾年了,很期盼有個人能陪我聊聊貼心話。肯恩就是這樣的個性,他那麼說其實是希望妳能留下,我說過他很關心妳的。」
安黎莎沒有回話,只是低著頭;一陣沉默過後,安黎莎才緩緩抬起頭來。
「謝謝妳,希望我真的能幫上妳的忙。」她無力地勉強笑笑。
「妳能留下對我而言是一大福音。」娜娜一把將她拉站起來。「來,我帶妳去休息吧!這幾個小時對妳來說一定像個惡夢。孩子,聽我的話,別再多想了,瞧妳臉色這麼蒼白,隨時都會昏倒似的。」
娜娜替她安排了一間客房,裡頭有她許久不敢夢想的柔軟床鋪和棉被,甚至還有一件棉質的條紋長襯衫。
「哪,好好睡一覺,醒來便會覺得精神好多了。」娜娜的臉上一直掛著慈祥的笑容。「事出突然,一時間無法找到合適的睡衣給妳,這件襯衫是肯恩的,妳的衣服滿是泥沙,換上它會睡得舒服些。」
「謝謝妳。」安黎莎為娜娜的細心安排道謝,卻也為想象自己穿著桑肯恩的衣服而臉紅。
「不要客氣,妳換下的衣服就放在門外吧!我待會兒會來收走。」
「不用了,我自己會——」
「不行,今天妳還是客人呢!」娜娜說完便微笑著離開了。
安黎莎感覺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重,無暇多想便換上了襯衫。寬鬆柔軟的布料貼著她的皮膚,令她感覺非常舒適;上頭還有屬於桑肯恩的味道,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許多年前的那一夜,他的氣息亦是如此地瀰漫在她的周圍。
祈求上帝的原諒,安黎莎真是太累了,才會任自己想起那件事,那是個早該在記憶里被上了鎖的苦澀錯誤。
她爬上柔軟溫暖的床鋪並深深地嘆了口氣,即使是她夢裡的天堂也無法與這裡相比。睡吧!就聽娜娜的話,也許當她一覺醒來會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個夢——
她的小屋子仍在,而她也沒有穿著桑肯恩的棉襯衫睡在他牧場的客房裡。
「是的,這應該是個夢。」
在意識渙散的前一刻,安黎莎喃喃地對自己說,彷彿她要說服的是其他人而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