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期天,一個原本美好的假日。
宋依月百般不情願地按停了鬧鐘,心情鬱悶得簡直想大叫了。
鬧鐘?
看看隔壁的床,惠伶睡得正熟,她幾乎嫉妒得想再躺回床上去。
費盡了好大的意志力,依月用了十分鐘刷牙、洗臉、換衣服,捉起包包準備出門時,電話鈴響了。
誰會在星期天早上八點十分打電話來?
依月心裡早有答案。
不曉得為什麼,那傢伙從不放過每個星期天。有時她剛好有空,心情也不錯,會和他去看看電影,打打羽毛球,逛逛街。不過今天她沒時間,也沒興緻。
「喂!」她不耐地拿起筒。
「喂!依月嗎?是我。」
「我知道是你。張松年!幹嘛?」她沒什麼耐心。
「我……星期天嘛!要不要上哪裡去玩?我陪你去。」他小心翼翼地說,似乎由她的口氣知道她心情欠佳。
「不去。我有事。」
「能不能告訴我是……是什麼事?也許我可以幫忙。」
「你是我爸爸啊?我有什麼事還得向你報告?告訴你,誰都幫不上忙,你省省吧!」
「是不是……你另外有約會?」他問。
「對啦!對啦!我快來不及了,不跟你扯,你找別人陪你吧!再見!」
「依月……我……」
「什麼啦?」
「回來……打電話給我,好不好?」張松年非常無奈。
「有事啊?」
「嗯……晚上請你吃飯。」
「哎呀!晚上再說啦!我真的要掛電話了。」說完,連「再見」也懶得再說就把電話掛了。
走在路上,她反省了一下,好象不該對無辜的張松年這麼凶,是她自己心情不佳,難道他就該倒霉?
其實全是謝教授的錯,他根本就是個陰謀者,隨便栽個罪名給她,就要她當免費勞工。
改考卷?多無聊的工作啊!比得上在家睡大頭覺嗎?全班沒燒香的人一定不少,為什麼偏偏找上她?
謝教授家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上回曾全班一起去包餃子。可以搭車的,不過依月選擇用走的,因為她忽然不想那麼準時了,反正她很無辜,是老師像秦檜一樣奸詐地陷害她、利用她,難道她還得義無反顧?
九點整,她按了謝文清家的門鈴。
開門的正是謝教授本人,他臉上堆滿了笑:「咦?遲到了喔!」
「肯來就不錯了!我說過我沒打瞌睡,連筆記都拿給你看了。老師!你不公平。」
她沒笑容地說,明顯是在抗議。
「是嗎?好!就算老師看錯了,已經當著同學們的面說要處罰你,總要說到做到,維持一下老師的尊嚴嘛!你就當是自願幫我,不行嗎?」謝文清笑著說。
依月還能怎麼說?教授都這麼低聲下氣了,而她反正都到了這裡,就這麼離去也說不過去。
「行。」她也露出笑容:「只要老師下回別再冤枉我就行了。那考卷呢?要在哪兒改?」
「哦!……書房。」謝文清指指一扇門:「就是那兒,你先進去,我讓你師母倒兩杯飲料。」
「不用太麻煩了。」
「不會!應該的嘛!」其實阿秀買菜去了,這件事他打算先瞞著她,等阿澈真追上了依月她姐姐,老婆會多感激他呀!謝文清笑著想。不過他這樣鬼鬼祟祟的還真像別有用心的變態教授呢!他吐吐舌頭。
依月皺眉看著教授。不明白他那多變的表情是怎麼一回事。管他呢!做事吧!
早改完就可以早些走。
她聳聳肩推開書房的門。
☆☆☆
三十分鐘的等待對林澈來說竟有如一輩子。
他手中的筆無意識地在稿紙上塗著、寫著,而當他發現紙上除了慕雲的名字凌亂地四處散布,還有許許多多依月的字樣;這令他嚇了一跳,筆險些由指尖滑落。
什麼時候開始,見依月一面變得那麼重要?
他只是為了問清慕雲的事啊!心底另一個聲音說。
是嗎?那第一次學校演講時見到依月,心中的喜悅全為了可以得到慕雲的消息嗎?
這……應該是吧!那個聲音減弱。
好吧!可是她恨你啊!這不是比得不到慕雲的消息更令你傷心嗎?
我……我不希望她恨我。
好極了。可是為什麼呢?慕雲的父母也恨你,你就沒那麼介意?
她……依月從前……是我的小妹妹,我們很談得來,所以我不希望事情變成如此……。
哦?好!那待會兒她來了,你是要問慕雲的事呢?還是向她說明當年毀婚的原因,讓她別再恨你?
我不該說的。
那就是還得問清慕雲的近況羅?記得嗎?你想完全忘了她的。那聲音提醒他。
我沒忘。可是……我總該知道她幸福不幸福吧?
你覺得那是你的責任?
難道不是?他反問。
然後那聲音沒了。彷彿也不知如何回答。
林澈揉掉那張稿紙,想著依月也許不會來了;以她的個性是很有可能把教授的話完全擱在一旁。
他不很同意姐夫的方法,可是如果依月真會因此而到這兒來,他們就可以不受打擾地好好談一談,也許……很多問題都可以得到答案。
門被推開,這回他手中的筆真掉到地下。
依月一進門,林澈剛好站起來,兩人四目相對,各有各難以形容的心情。
「你……你……」依月指著他:「你在這兒做什麼?」
「謝文清是我姐夫,他和我姐姐結婚一年多了。」他簡單地解釋。
依月並不笨,她全明白了。
「你真無恥,要教授用這種方法騙我來。我想……這兒並沒有什麼考卷要改的吧?」
「你不要這麼生氣,我並沒有惡意。」
「我知道。你只是想知道姐姐的消息。如果我不告訴你,下回你可能要綁架我了。」依月看著他:「林澈!沒有必要吧?我說過我姐姐已和你完全不相干了。」
她冷淡地說。
「你……」林澈嘆氣:「你就告訴我吧!對你並沒有什麼損失,不是嗎?也許姐夫用這種方法要你來是錯了,可是我只想跟你好好談一談,除了談你姐姐的事,也可以談其它的。以前我們雖只見過幾次面,不也都談得很愉快……」
依月冷笑:「我不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姐姐嫁到美國后只回來過兩次,在家的時間也不過三天,她還是一樣,沒有多大改變。我怎麼告訴你她幸不幸福?幸福不幸福會寫在臉上嗎?以姐姐的個性,再苦她也不會說的。」她停了停,又說:「不過你放心,我看過她最不快樂的時候,就是你要和她解除婚約的前後那段日子,現在再怎麼樣也不會比那段日子差吧!」
「她沒有和你說起在美國的生活情況嗎?」林澈並不介意她帶剌的言語,仍輕聲問。
「有。不過說的不多,只說已漸漸習慣了那邊的生活。」她聳聳肩。
「你……你姐夫呢?他對她好嗎?」
「哈!說來很可笑,我從沒見過他,只見過照片。姐很少提起他……」她看著他:「這樣說……是否滿足了你的優越感?」
「依月!……」林澈挫折感很重,她把他當成一個完全沒有榮譽感的男人。
依月不想繼續和他說下去。她要離開,走出這個騙局,也許再和張松年安排一些節目度過假日。
「我要走了。」她說著去拉房門。
林澈一時情急,跨了幾個大步過去將門壓住。
「你……你幹嘛?」依月叫。
「先別走,我……」該死!他究竟該如何留住她?
「還有事嗎?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我姐姐的事我知道得很少,你有種的話,去問我爸媽啊!他們一定可以說得更詳細。」她狠狠瞪他。
「別說你姐姐,談……談談你吧!」他熱切地說:「說說你的大學生活,你的休閑活動,你的……你的男朋友……」他覺得心一痛。怎麼了?她有男朋友並不奇怪啊!
依月無法置信地看著他,她甚至想指著他高挺的鼻子,或乾脆拉亂他扎在頸后的頭髮。
「你說什麼?這會兒你又不想說我姐姐了?談我?我有什麼好談的?你這可惡又善變的男人,別告訴我你現在注意的是我,愛上的是我……」她有些喪失理智地大叫。
林澈臉色蒼白,而他的表情讓依月停住了。她搖著頭,不相信自己的猜測。
他是什麼意思?
他那種啞口無言的樣子究竟是什麼意思?
林澈的心跳得好快。他不曉得自己怎麼了,話都說不出來。
反駁她呀!
告訴她她在開玩笑。
他們就這麼看著對方,幾秒后依月才反應過來。她用力推他:「說!你是怎麼回事?你說!」她對他吼叫。
「不是!你聽我說,我……」他怎麼說?心好亂啊!
「你怎麼樣?」她又推他:「你早忘了我姐姐了,是不是?這些年來,你這花心大蘿蔔究竟換過多少個女朋友?你數一數,你數一數啊!」
林澈拉住她的手:「你冷靜一點,依月!我可以解釋,我絕對無意……」無意什麼?無意要愛上她嗎?老天!他該怎麼說才好呢?
此時外頭響起敲門聲,是謝文清:「阿澈!你和誰吵架了?開開門,讓姐姐進去。」
林澈只有放開她的手,將書房的門打開。
謝文清和老婆走進書房;他看著依月的臉色,皺眉問道:「宋依月!這……這是怎麼回事?」
林秀心頭一驚,仔細地看看她:宋依月?她不就是……「你……你……」林秀指著她,心裡明白了些什麼。
依月面無表情地說:「我是宋依月,宋慕雲的妹妹,好久不見了,林姐姐!」
☆☆☆
謝家客廳一片凝重的氣氛。四個人坐在沙發上,誰也沒說話。而不知情的謝文清抱著兒子,著急地等著他們誰先開開口,告訴他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來做什麼?」先說話的是林秀,她的口氣中沒有一絲歡迎的成份。
依月看了看謝文清,懶散地靠向椅背:「改考卷吧!我想。」
林秀疑惑地以眼光詢問丈夫。
「是我要姐夫約她來的。我有事要問她,不幹姐夫的事。」林澈說話了。謝文清只能朝妻子點點頭,不過仍招來一個白眼。
「我弟弟和你姐姐不是早就沒瓜葛了?」林秀又看向依月。
「我也是這麼告訴他,可惜他似乎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林澈太善良了,才會任你們這麼欺負。」
「姐!……」林澈搖搖頭,示意她別再說。
林秀不理睬:「事情過去就已經過去了,我不明白阿澈還有什麼好和你談的,照我看,你姐姐不值得我們阿澈再留戀一分一秒。」
「姐!你……」林澈皺眉。
「是啊!」依月冷冷笑道:「我相信他絕對沒有多餘的時間來回憶我姐姐,以他多情、濫情的個性來看,我姐姐不過是他眾多女友中可憐的一個。」
「你竟敢說這種話?」林秀氣憤地指著依月:「你姐姐,那個見異思遷的女人,她才是濫情呢……」
「姐!你真的不要再說了。這是我的事,而且……你也不該這麼說慕雲。」林澈認真地對姐姐說。
林秀又氣又無奈,深深嘆息:「你……為什麼你要……唉!……」
依月站起來。
「我看不懂你們姐弟在演什麼戲。既然沒有考卷要改,我要走了,我還有約會呢!」她走到大門口,又回頭道:「我男朋友可只有我一個女朋友,不像有些人,交過一個又一個。」她深深地看了林澈一眼,發覺他也在看她,而且看得那麼專註。
依月轉開頭,伸手開門。
林秀跳了起來,氣極了似地指著依月:「為什麼?為什麼你總要暗示林澈是花心的、是不專情的?看看他寫的書吧!你仔細去看一看,你會明白他是怎麼樣一個深情的傻瓜。」她叫道,還叫出了淚來。
依月盯著她幾秒鐘,還是拉開門走了。
林秀在沙發上傷心地流淚。
林澈撕過面紙遞給她,苦笑著說:「姐!你這又是何必呢?」
「你是我弟弟,我怎麼能看你這麼被人欺負?」林秀吸了吸鼻子:「那女孩真兇,她什麼事都不知道,還敢指著你罵。」
「我就是不要他們知道嘛!」林澈仍是一貫地好脾氣:「好了啦!又不是什麼大事,有什麼好哭的?」
「我就是氣不過。人善被人欺,真是一點也沒錯。」
謝文清在一旁抱著孩子,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這時他見他們你一言、我一句的,忍不住也開口了:「喂!誰好心告訴我一下,事情怎麼會是……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呢?」
「都是你啦!多什麼事!」林秀白了他一眼。
「我說過和姐夫不相干的嘛!他什麼都不知道。」林澈替他解釋。
謝文清看看他:「喂!你就告訴我吧!讓我可以加入討論。」
「改天吧!」林澈苦笑:「這故事……太長了,而且我也累了,想休息一下。」
「大白天的……」
「讓他去啦!你看不出他心很煩嗎?」林秀對丈夫說。
謝文清除了吐吐舌頭也不能說什麼。於是林澈就回自己房裡去。
躺在床上的他一直回憶書房裡的每一幕情節,每一句對話,越想越覺得心慌,越覺得手腳發冷。
好久以前他就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愛」可以付出了。在慕雲之後,沒有任何一個女孩子能在他心裡停留。是不是他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悲傷堆積起來,營造了一個凄美的心境,告訴自己一輩子只會愛她一個?
他不知道。
尤其在依月出現后他更無法確定自己的感情。
老天!不會的,絕不可能。
他和依月見面的次數加起來不會超過十次,更何況她還是慕雲的妹妹。
那不過是關心吧!一種渴望友誼的自然反應,並不是愛。
那為什麼當她說出那種荒謬的假設時,他就那麼楞在當場,話都說不出一句?
林澈苦悶地嘆氣。
會不會呢?
會不會他就像依月所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濫情者,無法對一個人忠心?
系在頸后的髮帶又令他覺得不舒適,於是他伸手將它取下,遠遠地拋向一旁。
就一天吧!讓他的心自由一下,什麼也別想。
他閉上眼睛。
黑暗遮去了一切,依月的臉竟仍在眼前。
他又坐起來,將臉埋入雙手中。
他好怕。
老天!他真的好怕。
☆☆☆
依月離開謝教授家,剛才裝出來的高傲氣勢全不見了。她像個遊魂似地走在路上,對眼前的一切彷彿視而不見。
他究竟是什麼意思?竟然……竟然用那種眼神看她。依月真想尖叫,他為什麼要如此擾亂她的心?
她真的恨死他了!尤其無法忍受他在姐姐之後曾有過無數個女朋友的念頭。那太噁心了!褻瀆了他和慕雲姐曾有過的感情。不過也許在他心裡,每個交過的女友都只是過客,無法長久停駐心頭。
瞧瞧他老姐把他說的像個可以為愛而死的愛情烈士,看來她是不清楚林澈的「毀婚記」吧!否則怎麼還能說得那麼肯定?
叫她看他的書?不用了!依月不屑地想。寫一些噁心的詩句,厚顏地談論愛情,這樣的書她才懶得去看。主要她對作者了解太深了,無法產生像如芬那種夢幻似的崇拜。
想起如芬,又記起她撕破的那本書,心裡有一點變態的快感,這足以使她忘記林澈的姐姐竟那麼說姐姐。
回去吧!今天真是累。
她是該好好睡個覺,至於張松年說請她吃晚飯……還是算了吧!惠伶說他在追她,追得好可憐,依月本身卻沒有多大感覺。
她是個怪人,從以前就是。
既然她沒那個心,也許不該再答應他的約會、和他出去,惠伶是這麼勸她的。
其實她更想一個人靜一靜呢!
林澈的影像竟又浮現了。她雙手一陣揮舞,試圖將他揮走,甚至--打散。
☆☆☆
夜深了。
林秀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謝文清從洗手間出來,見妻子又嘆氣了,便上床將她摟進懷中。
「怎麼了?睡不著啊?」他輕吻她的頭髮。
「想起阿澈我就難過,他……唉!這孩子好象都不會替自己想一想。」林秀的頭倚在丈夫胸前,感嘆地說。
謝文清稍早已經由妻子這兒知道林澈取消婚約的事;他覺得林澈有他自己一套處理事情的態度。雖然不見得大家都能接受他的做法,可是他實在是現代人中少數會替別人想的人。
「阿澈應該不會後悔他當年的決定。我看他本性如此,不會太積極去追求不屬於他的東西。」他對妻子說。
「那也不該靜靜地任人冤枉啊!」林秀嘆口氣:「我想他還愛著那個女孩子,從她之後,我沒見過阿澈和別的女孩交往。」
「緣分沒到嘛!」
「我說是他死心眼!」林秀說:「我們家可只有他一個男孩子,要是他就這麼下去,不是完了嗎?」
「不會啦!阿澈自己會處理他的感情問題。這種事我們也不好插手的嘛!」
「也不見得。喂!老公!你替他留意留意嘛!有什麼好條件的女學生就介紹給阿澈認識。好歹他現在也是個有名氣的作家,要找個女朋友應該不是難事。」
「是不錯,可是……我想他不會肯的。」
「試試嘛!也許剛好就有『來電』的感覺呀!」她說,抬頭看看丈夫。
他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老婆!他是你弟弟,你還不了解嗎?如果我們太干涉,阿澈也許會生氣。」
「我就沒見他生過什麼氣。」她沒好氣地說:「人家那麼侮辱他他都不當一回事,有時我看了就一肚子火。」
「是阿澈修養夠,這種人很少見了。」他讓妻子睡好:「好了!你該睡了,待會兒兒子又要喝牛奶,你還得忙呢!別想那麼多了,阿澈的事他自己會處理。」
「處理?當年就是他自己胡搞才會弄成這樣,如果跟我商量一下……」林秀抱怨著。
「男人的心你不懂嘛!」他笑著說。
「不懂?」她斜眼瞧他:「你在想什麼我還不全都知道?」
「哦?那說說看啊!我現在在想什麼?」他微笑著。
「哼!你想我快點睡,別再啰哩啰嗦的吵你,對不對?」她嘟起嘴。
謝文清慎重地搖頭:「真可惜,猜錯了。」他抱住她:「我是希望你別睡,我們……」他在她耳邊說了說。
林秀臉紅了:「不正經。」她嗲道。
「太正經了平平怎麼會有弟弟妹妹呢?」說完他深情地吻住老婆。
☆☆☆
「月!你--你是不是戀愛了?」
依月口中剛喝的水噴了一半,她瞪著惠伶,彷彿她剛說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你瘋啦?胡說些什麼?」
「我看你整天悶悶不樂,不是發獃就是嘆氣,如芬每回失戀都是這麼開始的嘛!」
惠伶委屈地拿面紙擦臉上的水。
「喂!別拿我跟那個花痴比。」她叫。
「你這麼說如芬太不厚道了吧!經常戀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壞事。」
「反正別拿我和她相提並論。」依月往床上一坐:「我只是有些心煩,和戀愛全然無關。」
「那你究竟在煩什麼?期末考就到了耶!」
「我也說不上來。」依月聳聳肩:「如芬呢?我撕了她的書,她還生我的氣嗎?」
「不會啦!恐怕她最近根本沒空理我們。她在那什麼文藝社四處打聽何思雲的消息。我說她真是迷他迷瘋了,只見過一次面就……哎呀!她總是這樣說。」
依月閉閉眼。天!又是他!
「結果呢?有沒有進展?」
惠伶點頭:「好象說何思雲就住在謝教授家。月!他不是你的導師嗎?你有沒有聽他提起過?」
「沒有。也許是那傢伙不想讓人知道吧!」
「那傢伙?」
「何思雲!」依月不屑地應道。
「月!你還是討厭他啊?幹嘛說他的名字好象在說殺人犯、變態狂一樣。」
「沒錯!我就是討厭他。如芬真是有毛病,她以為光憑一個人的外表就可以了解他?哈!差遠了,他是個偽君子、負心漢……」依月激動地恨不得把所有罵人的話都用來罵他。
惠伶昂起眉頭,不解地問:「月!你認識他啊?」
依月想了想,終於點點頭。
「他就是林澈,我姐姐以前的未婚夫。」
「真的?」惠伶眼睛睜得好大。她是知道這個故事的,只是人生際遇也太巧妙了些,依月竟然會在如芬的強迫下參加演講會,還遇見了他。「難怪了,難怪你打開始就不喜歡他。你早就認出他了,是不是?」惠伶記起依月在會場上提出的那些問題。
「在他演講的時候。」依月說:「喂!你可別告訴如芬,否則我從此沒安靜的日子過了。」
「我了解。」惠伶笑道:「後來呢?你們還有沒有碰面?」
「有。昨天。」
「昨天?你不是去幫教授……」她恍然在悟:「他真的住在謝教授家啊?」
「謝文清是他姐夫。」依月說。
「好巧喔!」
「巧什麼?他故意騙我去,還不是要問我姐的事。」依月氣憤地說。然後她又想起他們四目相對……老天!她快瘋了。
「結果呢?」惠伶很好奇。
「沒結果,我們針鋒相對,不歡而散。」
「就這樣?」
「不然還要怎樣?我根本懶得和他說話。」
「你姐姐不是嫁人了嗎?我想……說不定你們有可能……」
依月丟過去一個抱枕:「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可能!絕對不會的!不會的!」她大叫。
惠伶有些嚇住了。怎麼回事?她不過是開開玩笑啊!
「月!你……我只是開開玩笑嘛!這麼激動做什麼?」
依月這才發現自己太神經質了,可是沒辦法,她心理就是莫名其妙覺得沮喪、不安。
「別……再也別拿他跟我開玩笑。我看不起他,我應該是看不起他的。」
她的神情好奇怪,惠伶想。不過她別再提何思雲的事了,依月好象真的是很討厭他,但……似乎又不是真的是討厭……。
「對不起!月。」惠伶說:「昨天……張松年來過電話,晚上九點多吧!我說你睡了,他好一陣子都不說話,然後才說謝謝,掛電話。我看他那個樣子好象等你電話等了好久……月!你答應給他電話嗎?」
依月搖頭。
「我沒答應。可是……我是該打個電話給他。」她想起他要請她吃晚飯的事。
如果沒猜錯的話,他一定等她等得沒吃東西。
她覺得好累,不想有人為她這樣,那是一種壓力,而她最討厭壓力了,不管來自哪裡,基於什麼理由。
「也許你該和他說清楚,我看他是個痴情人……月!你可要婉轉一點,不要太……太傷害他。」
「你覺得我會拒絕他?」依月淡淡笑道。
惠伶點頭:「你不愛他,否則這麼多年了,早被他感動了。你知道嗎?除了你,大家都被他感動了。高中就追你,追到現在。」她忽然想起:「月!聽說他可以上國立大學,卻為了你……」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依月打斷她:「我不喜歡人家把原因歸到我身上。也許你們都覺得他這麼做是對我痴心的表現,可是我卻認為一個男人應該把愛情和自己的志向分清楚。如果我喜歡他,他不念這個學校我也不會忘了他,我若對他沒感覺,他成天在我身邊也不能改變什麼。」
「你這麼說聽起來還真有點太冷漠了,他總是喜歡你才……」
「才給我那麼多壓力?」依月苦笑:「你想想看,他是在壓迫我。如果我終究沒理會他,一定有很多人在背地裡說我沒心肝、不知珍惜。幸好我向來不吃這一套,人家要說就去說;反正在我的看法,愛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它應該是給彼此更大的空間。」
「追你是得辛苦些,誰叫你那麼不容易被感動?」惠伶笑著說,把她剛扔過來的抱枕扔回去:「暑假有什麼打算?回家嗎?」
「回家是一定的,不過不會一直待在家裡吧!太悶了。唉!考完試再說吧!要是哪科被當了,暑假就不好過了。」
「那還不快念書?瞧你這樣哀聲嘆氣,無精打採的,被當是很有可能的。」惠伶說。
「好啦!管家婆。」
惠伶白她一眼,兩人相看笑了笑。
假期,就在不遠處了。
☆☆☆
陳輝正用電話和林澈聊天。他這個人很有意思,陳輝想;要聊什麼他都可以陪你,絕不會讓你覺得不搭線。
他們先聊了天氣,然後說起林澈到過的國家,談到他寫過的書。後來陳輝不經意地提起依月。
「最近見過她嗎?」他問林澈。
話筒那端沉默了幾秒,然後是嘆息。
「有。兩天前。」
陳輝沒有多問他們是怎麼碰面的,只說:「怎麼?談得還好吧?」
「事實上……很不順利。」
「耐心點。」陳輝說:「我也在等她原諒我,結果她今天就主動跟我說話啦!
我說過,她氣消得很快。」
林澈在那頭苦笑:「那……她還好吧?」
「看起來不錯,不過我沒和她多談什麼,快考試了,大家都沒時間。」
「你卻有時間和我聊天?」林澈問。
「哎呀!書念久了好煩哪!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有事告訴你,很重要的情報哦!」
「哦?是嗎?」
「今天好巧啊!我要進教室前剛好看見張松年來找依月。張松年你知道吧!我提過的,追她追得好勤的那個。我經過時聽見依月約他明天下午要見面,說有話對他說。喂!老兄!你想依月會不會終於決定答應他的要求,和他交往?」
電話那一端,林澈的笑容逝去。
「喂?喂?你怎麼不說話?」陳輝催促著。
「哦?……沒什麼。」
「很擔心吧?」陳輝笑道:「我知道他們約在哪裡,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了。」林澈搖頭。
陳輝早已料到他的個性不會做那種偷偷摸摸的事。
「我就知道。「那……要不要我替你去……」
「不!不要。謝謝你!不過……」林澈聲音略帶傷感:「那樣做的話,她恐怕會更討厭我。」
「萬一她真成了張松年的女朋友,她討厭你到什麼程度不就沒什麼差別了?」
「不!可能的話,我想和她做朋友,不希望她……以那種厭惡的眼神看我。你聽我的,千萬別跟去。」
陳輝說不過他,只好大大嘆了口:「算了!誰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想的?你說這樣就這樣吧!我會再替你注意,如果大家都說他們成了一對,那就是真的啦!我看你也可以放棄了。」
「我--」林澈原想開口解釋他和依月並非那種關係,結果開口竟不知從何說起。停了停,說:「你們要期末考了,那不就是快放暑假了?」
「是啊!下星期考完就沒事了。」
「她……會回南部嗎?」
「會吧!不太清楚。」
「你們會不會常聯絡?」林澈問。
「我可以打電話給她。」陳輝答。
「那……你也跟我保持聯絡,好嗎?」
「即使是她已和張松年成了一對?」陳輝好不了解。
「嗯!拜託你,我想知道她的情況。」林澈說。
「好吧!」陳輝只好說。
兩人又談了些雜七雜八的事才收線。
林澈靜靜地坐在房裡,一會兒又無奈地笑了。
原來想到這兒靜一靜,讓眼睛多休息;現在雙眼早已沒問題了,誰知心又靜不了。
唉!他真的好沒用,自己的心都理不清。
☆☆☆
張松年和宋依月坐在校園附近一家泡沫紅茶店。他點了杯冰咖啡,依月則點了柳橙汁。兩人已坐下快十分鐘了,除了點東西誰都沒開口。
店裡的布置是很雅緻的。依月看看四周,人不多,只有幾個低頭看書的。
她不知怎麼開口,可是如果不說明白,她絕對無法專心看書的。快考試了,她腦子裡擠滿了東西,卻又全和課本無關,怎麼去考?想著想著她忍不住抓起自己的頭髮來。
「你不是有事要說?」
老天保佑,他居然先打破了悶死人的沉默。依月決定她要直接說明,免得暗示不清又產生誤會。
「張松年,我們同學好幾年了,你應該很了解我吧?」她問。
「那倒未必。」他笑了笑,她發現他其實長得很不錯。「女人多變,尤其是你。」
「那你完全不知道我想跟你說什麼羅?」她說。
他點頭。
「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也許你只是以為自己喜歡我,但事實上卻不是這麼回事。」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皺眉。
該死!她自己也聽不懂。
「我……我是說我有好多缺點,兇悍、不講理、離經叛道……等等好多好多……最嚴重的是我也許沒有任何優點。你考慮一下吧!以你的條件,不會喜歡一個這麼差勁的女孩子,對不對?」
「我不認為你差勁。」張松年很認真:「我從高中時候就喜歡你,否則我為什麼要到這兒來念大學?你該明白的,是不是?」
「我不明白。」依月不開心,她沒想到他竟也這樣問。「其實你不該這麼做,上大學是一生中很重要的一個階段,你怎麼能這麼隨意就決定?」
「我沒有……我當然經過慎重考慮。」他說。
「那你剛才還說是為了我?」依月說:「這不就表示你根本不是考慮自己的志向、興趣才決定的!」
「我……我只是希望可以經常見到你。」
「經常見面也沒用的。如果你按常理填學校,也許你是國立大學的學生,說不定也有了比我好十倍的女孩子在你身邊。你不懂嗎?你該把握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而不是為了我放棄。」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接受我?」張松年沉重地問,看得出來他在期望一個否定的答案。
可惜依月必須讓他失望。
「是的。我……我不會愛上你。」她說。
「即使我這麼對你?」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哀傷,又有著些許怒氣。
「你不能把你心甘情願做的決定都推給我,要我回報給你。感情不是這樣的,我不能騙你,也不能騙自己。如果我早知你會為了我……我會阻止你。」
「你有了男朋友?」
「不是但我知道自己的心,而我不想你再這樣……這樣付出,因為我無法……我無法給你什麼。」
「我可以等……」他急切地說。
「不要!我就是不要你那樣,那對你不公平,對我更是一種折磨。我是喜好自由的,我不想有什麼……來拘束我。」依月竭盡所能想讓他明白。
「我從沒有想過要約束你……」
「可是你已經這麼做了。」依月看著他:「張松年!你對我好我知道,但那給我很大的壓力。抱歉我必須這麼說,但那種愛是我無福消受的。我之所以要跟你說清楚,就是希望你放下我,好好為自己活。你這麼優秀,又……」
「好了!你別再說了,我都明白。」張松年臉色很難看,一貫的斯文氣質幾乎再也找不到一些些。為什麼?為什麼他苦心付出沒有回報?為什麼他的痴情還不能感動她?誰會比他更愛她?誰會?
「對不起!」依月只能這麼說,其實她心裡也不好過。誰說被愛是幸福的?這麼強烈的愛只會讓她覺得害怕,覺得難以呼吸。
張松年沒有說話,搖搖頭便走了。
依月又坐了一會兒,想等待輕鬆的心情到來,誰知越等越煩悶。
怎麼會這樣?都說開了嘛!以後就是普通朋友了。
她不斷地安慰自己。
可惜直到她去付帳,情緒仍是灰暗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