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一個月後。

北楓山莊北廂房前的草皮上,一抹藍影流暢地使動軟劍,銀白色的劍身映著晨陽反射閃閃金光。

鏗的一聲,軟劍自手掌滑落地面。

「傷沒好全就別硬著練劍,太急躁是不會有進步的。」白衣江朗坐在小亭子裡頭喝茶,一閃而逝的訝異被他巧妙的掩飾了。

拾起軟劍,康諺停頓了會,隨即甩甩頭,深吸一口氣。

「才半個月沒活動筋骨,手和腳便不聽使喚了,要是再這麼躺下去,只怕我一身武功全還給師父啦!」

一個月前神毒堡一役中,康諺身中文立天手下施放的毒散,當時康諺一心打敗文立天力求保命,硬提起一股真氣將文立天打落山崖,誰知就在眾人安心之餘,文立天竟反應迅速攀住一株崖縫上的小樹,勉力爬上屋頂要拖康諺同死,幸好在千鈞一髮之際江朗適時出現,撿起地上的劍斬去文立天捉住康諺的右手臂。

「別說笑了。」江朗為走進涼亭的康諺倒了杯茶。

老實說他身上的外傷並不怎麼嚴重,反而是李元迎臉撒上的毒末他吸入過多才造成他在床上躺了一個月,直到三日前他才能下床鋪走動。

「這回我能活著回來,全賴你出手相救,說巧不巧,你怎會突然出現?」若他沒記錯,江朗這小子從不蹚渾水。

江朗一口飲盡茶水,挑了挑劍眉,道:「你要是嫌我多事就直說,下次我會記得別去救你。」

「我可沒這個意思,隨口問問罷了。」康諺眼神飄了飄。「想你堂堂包打聽去照顧個女娃兒,這份善心可真不簡單。」他笑,不懷好意,促狹性格仍在。

江朗甩開褶扇,優雅煽動。「你錯了,我有收錢。我跟某個善心氾濫到只會做義工的人大不相同。」比耍嘴皮子他從沒輸過,這次也不例外。

就見康諺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哼了兩聲:「好呀,你又騙了多少錢?阿璃年紀小不懂事,有空我該去開導開導她,要她小心你這吸血鬼。」

江朗無所謂聳聳肩。「去啊!順道叫她少纏著我。」

康諺正欲找話頂回去,忽地迴廊上傳出急促的足音,江朗光聽聲音就知道來者何人。

全北楓山莊就這麼一號人物會無所顧忌直闖北廂房。

「江朗,康大哥!」大老遠,魏璃音便扯開嗓門叫喚,三兩下便跳到兩人身前,後頭還拖著氣喘不已的文犀月。

「不打擾你們說話,我回房睡覺去。」江朗前腳踏出亭子,魏璃音立即跟上前去。

「你又要睡了!大好的時光不覺浪費嗎?」

江朗仍是走著,頭不回。

「睡覺怎會是浪費。」

「不成,你再睡下去會生病!喂——」

笑看小表妹氣惱追著江朗轉入迴廊不見蹤影,文犀月上前一步挽住康諺的手臂。

「你身子剛好,應該多休息。」她看向他手上的軟劍,知道他又練武了。

「躺在床上一個月已經夠我受的了,說什麼我也不要再休息。月牙兒,我明白你擔心我更基於擔心自己,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他拉過她坐上石椅,極眷戀地磨擦掌里細嫩如花瓣的柔荑。

「你的身體……」話到一半便給硬生生吞落,淺淺的憂慮浮出。這叫她怎麼開口啊?

「瞧你擔心的,難不成你懷疑自己的醫術治不好我?甭擔心,我現在身子骨好得沒話說,只不過氣力似乎還沒復原,再過幾日調養好身體就沒有大礙了。」

是嘛!事情若真這麼簡單就好,但是——啊!她該不該說出來……「唉。」她的輕嘆飄入康諺耳里。

「嘆啥氣啊?年紀輕輕盡做些老人家的舉動,好醜、醜斃了。」他輕點她俏鼻。

「還笑!人家正為了你的事操心,而你卻一副無關緊要的態度,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替你療毒。」抽回手,撇過頭不去瞧他氣人的臉。

康諺只道她是擔心他練功過度,把軟劍纏回腰際,扳正她的肩頭。

「生氣了?」

「走開,我哪有閑工夫生你這二楞子的氣。」語氣冷冷淡淡。

康諺見狀,眼珠上下靈動轉了一圈,忽地抱住胸口,低聲嘶啞的呼痛:「哎呀!好痛,痛死我了!」

「怎麼了?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見康諺縮緊眉頭拚命忍住痛苦,她立即扶住他晃動不穩的身體。

「唔!」他反身抱住她柳腰,仍在呼痛。

文犀月心焦如焚,任他抱著自己,腦袋瓜盡思索著救治方法。

毒她已解,難不成有後遺症狀?

思及此,她大驚。「忍著點,我去找江朗來幫忙!」她扶他坐下,要走,卻被抱得更緊。

「別走,你在這兒陪著我就好。」他的聲音悶悶的,似是極力隱忍。

「不成,你病發而我又找不出問題,再不求救,只怕你病又加重了。」

「不痛了,我好了。」他仗著身體優勢抱住她,怎麼勸就是不聽。找人來?那他的詭計不就曝光了?

「康諺!你的病我最清楚不過,你……你……」鼻一酸,斗大的淚珠滾落。

懷裡的人兒語音哽咽,細小的肩頭一下下顫動,這時康諺不自禁惱了起來。明知道她有多擔心他的傷,而他竟還開了這樣一個惡劣的玩笑,真是混蛋透了!

「對不起。」他稍微拉開懷中的人兒,深暗的眼眸充滿歉意地凝望她濕漉的小臉蛋。

「你為何要對我道歉,你身體那麼不舒服。」文犀月抬頭,擔憂的看他。

一抹愧色浮上康諺小麥色的俊逸臉孔。「我騙你的。」

這下文犀月頓然開悟。

「康諺!你根本沒痛沒病,而是故意裝來騙我的?」她學他眯小眼睛,全然不在意臉上濕濕的淚痕。

她被騙了!那她剛才流的淚、擔的心全是多餘!噢!可惡,可惡透了!

「我原是想讓你別生氣,誰知反而惹你更生氣。我不是有心的。」他小心翼翼陪笑著。

如此沒誠心的道歉要她如何接受?!文犀月臉色如冰,散發出危險氣息。雙手一推,離開他的懷抱,頭也不回地走入花園幽徑。

康諺在心中叫了聲糟,連忙追上前去,好在他長手長腳,沒兩步就追上怒氣沖沖的小美人。

「月牙兒,聽我解釋,我絕對不是要惹你生氣。」

「哼!」文犀月沒好氣的撇過臉。

「哎!你別不理我,我這人很笨,說不出甜言蜜語哄你,但是我絕對不是有意的。」

淺淺的弧度微揚,很可惜一心道歉的康諺沒瞧見。

老實說,她也不是真的在生氣,只不過存在一份壞心的報復心理,她才不是小家子氣的人呢!

聽他笨拙的說話,說不高興是假,心底又好笑又溫暖。其實他能平安活下來已是老天爺最善待她的事了,像這個樣子吵吵嘴也讓她備覺幸福了。

「月牙兒,原諒我吧!我一點也不想同你吵架。」康諺可憐兮兮的乞求,她要不心軟也難。

她轉身面向他,眼裡滿是逗趣的笑。「我可不記得自己曾經跟你吵過架,難不成我走到這裡賞花也不行嗎?」

「哦!」康諺拍了下額,滿是無奈又釋然的表情。「你真是會折磨人,我讓你唬得團團轉。」

文犀月的眼睛晶晶亮亮的,柔順的讓康諺拭掉頰上的淚痕。

「這叫以牙還牙,我可不是好欺負的。」

「是,下次再也不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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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北楓山莊滿滿籠罩在紅橙的楓葉之下,山莊後方有一座楓樹林;當年魏老太爺的夫人,亦即魏鴻軍及魏紅雲的娘親方曉楓特愛楓樹,為此,魏老太爺便在後山建了楓樹林搏愛妻一笑。

原本楓樹林是不許讓人進入賞楓遊玩,自從魏老夫人去世后,魏老太爺便聽從夫人臨終的交代,開放楓樹林讓更多人能欣賞到她最愛的楓樹,於是每年秋天之際,楓樹林便處處聚集賞楓之人,好不熱鬧。

秋天的日頭猶有著炙人的威力,賞楓的山道又長又陡,走到半山腰,小妮子璃音已是香汗淋漓、氣喘吁吁,紅撲撲的雙頰散出陣陣熱氣,反觀文秀嬌弱的文犀月,僅僅額角冒出細汗,腳步倒也穩健地一步步走上山。

「我們找個涼快的地方休息一會好不好?我的腿好酸。」魏璃音輕扯江朗衣袖,上氣不接下氣。

江朗冷哼了聲。「吵著賞楓的人是你,我們幾個陪客都不累了,你還好意思喊累。」他大步邁向前,又將她遺在後頭。

魏璃音嘟著唇急忙趕上去。本來她的體力沒那麼差,往年同爺爺、爹娘上山不必中途休息就能一口氣走上山頂,今年她是一時高興有同齡的同伴陪著出遊,開始爬山就沖得太快,以致走到半途就成了軟腳蝦。

見江朗不為所動,她便向好說話的表姊撒嬌去。

「月姊姊,我們休息一會吧,時間還早,不會耽誤上山時間的。」

「好,正巧我也覺得累了,就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拉著小表妹的手,兩人親親熱熱尋了一處陰涼的樹蔭。

康諺接收到文犀月眼神的暗示,自是跟了上去,江朗也只好停下腳步。

楓樹林定期有家僕上山打掃、修剪枝葉,每棵楓樹被照顧得極好,秋日一到,就見滿山艷紅,宛如一幅出自名家的畫作,身在其中只覺心暢神怡,無一不舒坦。

拾起一片落楓,魏璃音討好的走到江朗身側。

「楓葉美不美?我娘說把葉片壓在書本里一段時間就能把楓葉做成書籤哩!」

江朗低頭瞧了眼紅色的葉片,不自覺往她白嫩的小手看去,紅與白相當醒目,脫口而出:「你的手好看些。」

「咦?你說話怎麼沒頭沒腦的,人家問東你就答西,討厭!我不跟你說了!」

她吐了吐粉舌轉頭就走,心底咒罵江朗不下十回。笨!

康、文二人遠遠望向左方熟悉的兩個人影,康諺有感而發道出他心底疑惑許久的事。

「阿璃和江朗處得挺好的,我沒見過江朗對哪個姑娘家如此和顏悅色過,奇怪,真奇怪!」

「江公子對任何人都很和善,他只是不愛說話罷了。」她不記得江朗有任何不悅的臉色。

「你別被他的假面具騙了,說穿了要不是魏家給了他一大筆銀子,他的惡形惡狀早顯露了。」康諺的口氣酸透了。又欠那小子一次恩情,他拿什麼還啦!

文犀月伸手撫去他發上的細葉,唇角揚起笑花。她知道康諺極注重江朗這個朋友,偶爾說說氣話不過是不想別人發現,這麼孩子氣的性子,實在不像大人。

風和日麗,微風送爽,上山的民眾越來越多。

享受了一會兒寧靜,康諺拉著文犀月嫩白的手,牢牢包在大掌中,許久許久才開口:「月牙兒,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跟我回逍遙林祭拜我師父?」

許久,等不到回答,康諺終是忍不住,大掌扳過文犀月肩頭,兩人面對面。

「你好歹說句話,要是你反悔了,我……我自己去就行。」他急了,臉皮難得發紅,一顆心鼓動得像是要跳出喉口。

看見他的真心誠意,文犀月心底既感動又高興。

「你還沒跟我家人提親呢。」細若蚊聲,卻是應允。

是了!他真糊塗。

「……今晚就跟你家人說去。」

「好。」

「我會好好照顧你,一生一世。」

「嗯。」

樹蔭下充滿柔情萬分,偏有不識相的下流角色上來打斷人家恩愛。

三名街頭地痞扮相流里流氣的混混大剌剌站在兩人身前,六隻不懷好意的眼滴溜溜往文犀月姣美的臉孔轉。

「老大,這女娃好標緻。」

「人家在賞楓,這兩個人倒像在幽會。嘻嘻!」

康諺斂了斂神色,怒道:「這位置我們先到,你們要休息去找別的地方!」

三人瞧了眼康諺身上的粗衣藍袍,只當他是一般人,嘻哈笑語仍是繞著兩人打轉,仗著人多。

「喲!生氣了?大爺我要站在哪兒是我的事,你管得著!」

康諺欲起身教訓三人,卻讓文犀月攔住。

「別理他們,這裡是供人遊玩賞楓的地方,莫壞了旁人的興緻。走吧,我們也差不多該繼續往上走了。」

康諺想了想,也覺得自己太衝動,扶了文犀月起身,並召喚魏璃音前來會合。

魏璃音小跑步來到兩人身前。「休息夠了,要上山頂了嗎?」

「趁著興緻好,我們再跟著人群往上爬。」文犀月溫溫說著,絲毫不受方才情況影響。

「好,我去找江朗——」

「這小子艷福不淺,又來了個小美人。」

「康大哥,那三個人是誰,好沒禮貌。」色迷迷的,一看就討厭。

「當作沒聽到就行了,山上難免有幾隻不知死活的瘋狗。」這番話康諺說得大聲,故意要人聽見。

果然——「你活得不耐煩了,敢說我們三兄弟是瘋狗!」

「大哥,別跟他客氣,好好教訓他一頓!」叫囂的兩人掄起衣袖,一前一後作勢抬拳。

康諺早一肚子氣,當下命文、魏兩人站遠點,悠閑的站立在中間,擺明瞧不起三人。

被喚作大哥的漢子身高體壯,一拳頭揮過來少說五、六十斤力,康諺看準時機伸臂格開,不料手臂反而被推了回來,結實撞在胸腹上,康諺踉蹌地退了數步。

不敢置信!康諺頓時腦袋一片空白,獃獃望著使不出力的手臂。

怎麼回事?方才那一拳他竟然擋不下,心中又急又怒。不,不可能!一定是他一時疏忽輕敵。

「草包一個還敢囂張,我大哥一拳就把你打飛出去,哼!沒用的傢伙。」

康諺順了氣,站直身子,道:「剛才我失了神,那一拳根本不痛不癢,別以為我怕了你們,有膽再比劃一次。」輸給莽夫,這口氣教他怎麼忍?他的功夫明明高出這三人百倍不止,為什麼?

為什麼?

「康諺,別打了,你的身體不好。」文犀月拉住他袖子,他的身體不如一個月前了呀!這件事她不敢說,也不能說,現下這情況教她如何是好?

「我不礙事,你不必擔心。」他拉開袖子,將人推到身後。

文犀月心急如焚。「阿璃,你去找江朗來,快一點!」

「月姊姊,康大哥功夫很好,就算江朗不出手相助,康大哥也不會輸。」魏璃音高高興興看戲,絲毫不察文犀月的憂心。

「阿璃,算月姊姊求你,去把江朗找來。」

從沒見過月姊姊如此不安,魏璃音只好乖乖去尋人。

康諺的神情壯烈,氣勢擺足了九成九,村裡莽夫那見過高手對決的氣勢。

這回康諺主動出擊,目標是對手的肚腹,沒有取巧的花招,只是實力的進擊,他速度極快的在男人肚腹上拍了一掌,隨即退回。

「大哥!」小啰嘍見那掌又快又准,連忙備好馬步等著接住大哥往後倒的身體,誰知大哥僅是晃了晃身體,別說倒下了,就連腳步也寸步未移。

大哥揉了揉肚皮,連他也覺意外。那一掌就像有人在他肚皮上按壓了一下,一、二十斤的力道像被人推了一把,一點都不痛。

「小子,再回去練幾年吧!街上賣草藥的老伯力氣都比你大多了。」

「你胡說!你騙人!」

康諺神色慌亂地看看手掌,又看向那三名惡痞,極其輕視的眼神教他忘不掉。

「別打了!」文犀月的呼喊清楚傳入他耳里,他不禁回頭看向她。

眼淚!

為何月牙兒在哭?是他打輸了惹她傷心嗎?

千頭萬緒理不出個所以然,康諺發狠的朝三人猛打,招不成招,就像街上莽漢胡亂出拳。

三人見狀,手忙腳亂應付,這不要命的打法他們也不敢領教,況且楓樹林嚴禁打架鬧事,萬一這事傳到北楓山莊可就糟了。

三人同樣心思,已無心戀戰,只是康諺窮追不捨,一時也走不開身。

白影凌空而降,只手褶扇制住康諺。「住手。」

康諺看清來人,怒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做這種丟人現眼的事你倒一點也不害羞啊!」

「再不放手,別怪我不客氣!」康諺的眼盯住那三個欲溜走的人。「站住,不準走!」

江朗哼了一聲,指示那三人快快離去。

「你存心跟我過不去!」康諺氣極。

「再打下去輸的人一定是你,你心裡有數。」江朗收回褶扇,口氣平淡。

康諺一股怒意無處發泄,拳頭竟往一旁的樹榦打去,手背立即鮮血直流。

「你這是做什麼!」文犀月上前制止,掏出手帕欲替他止血。

康諺掙開她的手,忽地扯住她的肩頭。

「月牙兒,你知道原因對不對?這幾天我就察覺我的身體不對勁,你老實告訴我,我究竟怎麼了!」他失控的手勁讓文犀月痛擰了眉。

「康諺,你弄傷文姑娘了。」江朗拍上他肩。

康諺閉閉眼,收回手。「對不起,我失控了。」他恨自己,他真的不是有意的啊!

「我隱瞞了一件事,回山莊后我會告訴你。」轉身,文犀月往山下走去,魏璃音急忙趕上表姊。

她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一股不安的情緒浮現,下意識,她回頭看向江朗,江朗搖搖褶扇算是給了回應。

「回去吧,文姑娘很擔心你。」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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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面色凝重的回到北楓山莊,文犀月領著康諺來到流雲軒。

房門嘎的一聲打開,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內室。

「諺,這間房是我娘出閣前住的地方,舅媽說自從娘嫁到神毒堡后,這房間的擺設就未曾變動過,外公每回思念娘親時就會到這兒待上一時半刻呢。」她背著他說話,雖是說著趣事,卻無半點笑意。

康諺環顧布置典雅的房間,每項擺設、用品無一不精緻昂貴,不過這些炫目的家俐此刻引不起他的興趣,他在意的是月牙兒將要告知他的事,是以連她喚他的方式變了也毫無所覺。

沉默了會,文犀月終是決定告訴他真相。

「這幾日你練劍可有異狀?」

康諺心一凜。「有。」

「那天你吸入太多毒末又強行運氣讓氣血逆流,一部分毒末循著血管散布到四肢,我雖然解毒,卻解不了依附沉澱在你四肢大穴的毒性。」她轉身,看向康諺。

「你的意思是……」極力鎮定心神,他不能慌。

「毒末流入四肢大穴阻斷氣血運行,導致你使不出內力,現在的你就如同普通人。」說出最殘酷的事實,她擔憂卻極力隱藏,這事得由他自己克服才行,遺憾她任何忙全幫不上。

看看手掌,他腦中一片空白。

「普通人的意思是指我再也不能用武、再也不能練武,就連路上的痞子也打不過是嗎?」

「你不要放棄自己,我會儘力解去你身上殘毒,相信我好不好?」她上前拉住他的手。

「這幾天你熬了不少葯給我喝,說是補身之用實是要解我身上餘毒吧?」他的聲音不高也不低,仔細分辨卻有一絲哀戚。他不願遷怒,這一切是他自己選擇的。

「我絕對不會放棄希望。」

康諺緩緩抽出手。

「你我都知道毒侵入穴道是藥石罔效,你的葯再好也治不了。」他舉步踏出流雲軒,寬厚的背影隱隱要消失,文犀月大驚追了出去。

「諺,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無論如何我總會陪著你!」她自背後緊圈住他腰,抱得好緊好緊,彷彿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

「我的武功是我闖蕩江湖的本錢,失了這項本錢,就如同廢人一般,這樣的廢人要拿什麼來保護你?」

「你別這樣,我——」

「我好累,讓我休息吧。」

他輕輕拉開她的手,再度離去。

他的背影看來好孤單、好空洞,彷彿什麼東西都被抽離,只剩一具空殼。

文犀月無助地虛倒在地,淚如雨下。

蒼老但宏亮的聲音響起,一隻干實的手扶起了文犀月。

「傻丫頭,坐在這兒哭就能把人留下來嗎?」魏老太爺待在流雲軒前的花園許久,他是來照料女兒生前最喜愛的鯉魚池,沒料到卻看到了這一幕,事情的前因後果他大略明白了七、八分。

「外公,您何時來了,我怎麼沒發覺?」文犀月連忙拭去淚水,扶著外公入流雲軒休息。

「在外公面前就彆強裝歡笑啦,外公活了大把年歲,什麼事沒見過。老實跟外公說,你很喜歡那姓康的小娃娃是不是?」

文犀月鼓起勇氣,誠實答道:「我往後只會跟他共度。」

魏老太爺很是高興。他老早就看上康諺誠懇耿直的性情,若將月兒交給他是再好不過了,只是現下康諺有了心結,月兒的一片痴心極可能化作流水。

魏老太爺喝了口茶水,撫了撫花白鬍子,道:「這件事外公替你作主,明兒個就跟康諺說親去,你們倆成親后就住在山莊里陪外公,你說好不好?」

「外公,康諺一向喜歡四處遊走,您若強留他待在山莊,他是決計不肯的,況且孫女心意已決,無論他到哪兒,勢必都跟著他一同去。」

魏老太爺笑了。「你同你娘一樣,意志堅定又死心塌地,想當初我捨不得她嫁人,她卻說什麼也不肯,有了心上人就忘了親爹。」

文犀月臉微紅。「爹待娘很好。」

「這是當然。想我辛苦養了十七年的女兒白白讓他娶了去,浩天若虧待她,我第一個不饒他。」憶及往事,總是特別傷感。

魏老太爺又道:「月兒,外公待你也是如此心態。你是浩天跟紅雲唯一的孩子,外公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康諺那渾小子要是敢惹你傷心,外公定會替你討回公道。」

「他是個好人,是我害他武功盡失。他……一向很好很好……」鼻頭一陣酸意,她好愧疚。

「好端端的怎麼又哭了?莫哭、莫哭!紅雲小時候可沒你愛哭啊。」他安慰的拍拍孫女背脊。

「外公,多說些娘親的事給我聽好嗎?」她要求。

「當然好啦!就怕外公說得又臭又長,你不愛聽。」

「我想聽。」

「好,外公就說了……」

流雲軒傳出陣陣蒼老但宏亮的說話聲,不時夾雜幾聲少女清脆的嗓音,和諧笑語阻卻了時間的流逝。

好久。

魏老太爺推門而出又輕掩門扉,步伐穩健,不須木杖,行動便捷地走在木頭迴廊上。智慧的臉上閃著成熟長者的睿智,一番思索之後,內心已有了計較。

忽抬眼瞥見天空中一朵白雲,老太爺朝著放雲山的方向喃喃說道:「女兒啊!當年你要嫁人,阿爹也不曾這麼用心計較過呢。」

白雲讓風吹拂,形狀轉化。

「你在放雲山伴著浩天,可別忘了北楓山莊的老父啊。」

白雲仍繼續變化,隱隱可辨輪廓。

「處理完月兒的事,阿爹再去看看你們。」

白雲最後化為楓葉形狀,可惜魏老太爺已走入迴廊沒再多看一眼。

風起雲散,楓葉狀的雲朵已不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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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賞金獵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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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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