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關子毅真的不曉得自己究竟在做些什幺!
手上的酒杯轉了又轉,滿腦子想的儘是江雨琦。想她在他不在她身邊的這些天,有沒有好好地照顧自己,是不是又因為懶得買東西吃,而隨便泡了碗泡麵就當作是一餐。
照她的習性來說,這絕對是很有可能的!想著,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覺收緊。
「她就是這幺不懂得照顧自己。」關子毅喃喃地說。
他們第一次約會時,就讓他給送進急診室打點滴;交往不到兩個禮拜,又因為胃痛送進醫院掛急診。雖然她不是那種風一吹就倒的病美人,但是她實在是太不懂得愛惜自己,才會把自己弄得小病不斷。
雖然這幾天不去找她、不主動打電話給她,是他自己的決定;可是,他發現,見不到她、聽不到她的聲音,反而該死地讓他更想她。
每每一下班,要是一個不留神,等他發現時,他已經又開往淡水的方向。
但是芭樂說的那些話,的確在他的心中造成影響。
自從認識雨琦后,他發現以往他對交往對象的標準,全都不在了。
他說,女人要懂得對男人溫柔、體貼,在家要進得了廚房、出得了廳堂,就算帶出門也不會讓他失了面子,尤其是在必要時候得為男人犧牲小我;總而言之,只要是他的女人就得將他擺在最重要的位置,凡事以他的需要為第一優先。
而他過去交往的對象個個都符合他心中的標準,也或許就是因為如此,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曾經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痕迹。
直到雨琦這個完全不符合他心中為理想女人設下標準的女人,驀然地出現在他眼前。
她的出現,讓他打破自己訂下的準則,這樣的轉變,對誰來說都是巨大無比的,更何況他這個從未讓交往過程脫離自己掌控的男人。
也正因為如此,關子毅才會在芭樂出口嘲諷時,失去理智,在他們面前對他們保證,他依舊還是以前的關子毅。
但是,在心中,他自己比誰都清楚,他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他。
以前的他,在酒吧里總是如魚得水,總是能在踏進酒吧的第一步,便相中他今晚想要的目標。而他,總是能充分享受這男與女之間的曖昧,同時深深地樂在其中。
現在的他呢?
一進到酒吧,便萬分疲憊,這沉悶的空氣讓他頭痛,震耳欲聾的樂聲讓他巴不得在第一時間離開;而身邊的鶯鶯燕燕,更讓他懷疑從前的自己怎能在這其中找到樂趣?
「喂,我說子毅,」芭樂倒是一點都沒變,照樣是大口喝酒、大口吃東西的模樣,快活得很。「你是怎幺搞的?咱們來這裡是要『黑皮』的耶。瞧你這模樣,看了就讓人『黑皮』不起來。」
「好啦,芭樂,」李宏步在三人當中,算是心思較為縝密的一人,關子毅的鬱鬱寡歡他全看在眼裡。而他之所以會如此,想當然是為了那個讓他拉不下臉的女人。「你就少說兩句啦。」
要不是芭樂這個愛鬧場的在,他一定勸關子毅別再為了面子硬撐下去,想做什幺就去做。
明明心裡想那女人想得要命,卻還為了面子問題坐在這裡要死不活的,讓李宏步這個外人看了都嫌煩。
「耶,我又沒說什幺。」讓李宏步這幺一問,芭樂可悶了。「你看他這副死樣子,哪裡像出來『黑皮』的啊?簡直就像被人倒會倒了幾千、幾百萬似的。」
在他們爭執不休的當下,關子毅放下酒杯,深吸了口氣,心中有了最後的決定。
「夠了,今天這頓我請。」方才,他一直在想,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你們兩個想玩就繼續,我要先走了。」
他發現,這幾天是他最難熬的日子,上班有工作來填滿時間還好,可是一旦到了下班時間,他就會不自覺地渴望看到江雨琦。
哪怕她只能回過頭來對他笑一笑,跟他說聲「你回來了」,他覺得一切都值得了,一天工作的辛勞全不見了!就在她帶著笑臉看著他時,疼憊就奇異地消逝無蹤。
那感覺,好得讓他無法形容。
是啊,是太好了,好得讓他忘了過往如何與他那些完全符合溫、良、恭、儉、讓的美德的女人們交往的情形。
在他腦海里,鮮明的是她的形象,她的一言一行,彷佛只要一閉上眼睛,她就會出現在他眼前。
人,尤其是一個聰明的人,在真愛出現的時候,要懂得把握現有的機會。
他決定了,既然與雨琦在一起才是他最快樂的時候,就別讓無所謂的自尊問題羈絆住自己。
「嗄?」最先有反應的是芭樂。「不會吧,你才剛來沒幾分鐘,椅子都沒坐熱就要走?」
「沒錯,我就是要走了。」拎起外套,不多發一語,準備走人。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讓他停下腳步。
「雨琦?」關子毅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但是那背影,他是怎幺也不會認錯的。
「怎幺啦?」順著他的目光,芭樂與李宏步看到一個身著對開鵝黃色毛衣外套,及黑色長褲的妙麗女子。「她是?」
他們兩個可不是笨蛋,會讓子毅有這種反應的女人,想必就是那個讓他失常這幺久的神秘女友。
只是,子毅看著她的表情,不是內疚、不是驚喜……反倒是非常、非常、非常的生氣,那雙眼簡直要噴火了!
這究竟是怎幺一回事呢?芭樂與李宏步兩人對看了一眼,很快地,關子毅解決了他們的疑惑--
「那個男人居然敢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此時的他猶如上膛的子彈隨時準備衝過去,給對方一頓教訓。
她的身體、她的一絲一毫,全部都是他專屬的,沒有別的男人可以侵佔他的屬地!
「子毅、子毅,冷靜一點、冷靜一點!」李宏步連忙上前拉住關子毅,就怕他一時失控衝上去。「也許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樣!」
「什幺事情不像他想的,那男人都已經在太歲頭上動土,這還能有假嗎?」雖然芭樂總是吐關子毅槽,可那不代表兩人感情不好、交情不夠。像現在,只要子毅說一聲,他芭樂一定義不容辭挺他到底!「子毅,咱們一定要給那個不知死活的傢伙一頓教訓,讓他知道別人的女人是碰不得的!」
就算是要打架,兩個人也比一個人有勝算。
「哇咧,芭樂!你是唯恐天下不亂啊!」李宏步快被芭樂這話給氣死了。
「蝦米我唯恐天下不亂啊?」說著芭樂捲起衣袖,「我可是仗義執言啊!」然後他又回頭對關子毅說:「老朋友,不用擔心,我芭樂給你靠!走,我們去給那個傢伙一個教訓!」
這會兒,不待芭樂吆喝,關子毅已經自有主張地朝前走去。
他怎幺也沒想到,他也不過快一個禮拜沒去看她而已,她居然就跟別的男人出雙入對!
不行,他絕對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他愛她,比誰都愛!
他絕對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將她自他身邊帶走!
※※※
其實,江雨琦本來不想到酒吧來的,因為她的心思全放在明天的計畫上頭。
但是,杜拾羽的老公--袁震,准六點出現。當然啦,專車都來接了,她也沒理由可推辭。
於是乎,近一個禮拜沒踏出家門的她,穿上最厚重的衣物,頂著一頭有些凌亂的長發,與幾乎可以與貓熊媲美的雙眼,跟著杜拾羽那條件好得超越言情小說男主角的老公,來到這家位於東區的酒吧。
選在東區,是看在它交通便利;而選在這家酒吧,則是美琪不曉得聽誰說,這家酒吧聚集了全台北市最優的男人。
美琪的提議,拾羽心動,美琪本人激動,而她呢,則是無動於衷。
不過選在這地方,袁震倒是有些微詞--沒法子,誰教拾羽是個絕對視覺系擁護者,看到帥哥眼睛就瞪得特亮,也難怪她老公會不高興。
當她和袁震抵達酒吧時,遠遠地她看到拾羽和美琪早就開始對周圍的男人品頭論足了。
想當然爾,走在她身邊的袁震的臉色不會好看到哪去,於是乎半摟半推地拉著她穿過人群,好早些制止自個兒老婆這有些誇張的行為。
就在這時,一堵肉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喂,兄弟,你這個樣子粉給它不行哦。」說話的人身材微畔,那光滑得泛油的白胖臉頰還暈了兩朵紅雲--很明顯地,眼前這人肯定喝得半醉。「帶著別人的馬子,這幺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公共場所……怎幺,是身體太健康嫌健保卡用得不夠多,所以才這幺大膽?」
袁震不想理會這個醉漢,對於他的挑釁,只是眉頭微皺,不發一語地拉著江雨琦往另個方向走去。
誰曉得這醉漢似乎打定主意要和他們糾纏到底,袁震一轉向,他立即快速且輕巧地挪動他那稍嫌圓胖的身軀,擋在他們前頭。
「袁震,我看我們叫警察好了。」江雨琦小聲地說。
眼前這陣仗已經引起其它客人的注意,有些人為了自保,紛紛讓出通路,就怕事端一開會連累到自己。而身處暴風中央的她,就算想閃也閃不掉。
而且從這圓胖子的口中,她猜想,這人很有可能是她不曉得哪任的男友的朋友,要不然他怎幺會說「帶著別人的馬子」?既然他這幺認定,也就是說這事情很有可能是因她而起。
哎,早知道,她就算是裝病也要推掉今晚的約會。她在心中用力地悔不當初。
可是,就如同某個綜藝節目裡頭常出現的那句素--千金難買早知道。
要是什幺事都能早知道,這會兒她應該是待在家裡,舒舒服服地窩在關子毅溫暖的懷抱中,度過趕稿結束的第一個夜晚。
而不是站在這人馬雜沓的PUB中,和袁震一起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這位先生,」袁震的心情並沒有很好,尤其是當他看到竟有不知死活的男人,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個兒老婆頭上后,心情更是差得可以。「你究竟想說此什幺?」
「哈哈,我想說什幺?」圓胖的男人大笑兩聲,而後很是蠻橫地將雙手往腰上一叉。「我說,奪人所好就該扁!」這時,他回頭看看他的身後,發現奧援已至,更形得意地說:「對吧,子毅?」
原本一直躲在袁震身後避風頭的江雨琦,一聽到那男人口中喊出的名字,連忙探出頭來。
「子毅?你怎幺會在這裡?」一見到他,沒細想,這問題便出口了。
「我在哪裡,你沒必要過問。」關子毅看到她自那男人身後探出頭時,一雙白嫩小手還抓著對方衣服的下擺,那小鳥依人尋求別的男人保護的模樣,更是將他僅存的最後一絲理智也給炸沒了。
「倒是你,」他惡狠狠地盯著袁震,如果眼神能殺人,那幺袁震身上肯定千瘡百孔。「不是忙著趕稿嗎?不是忙得連吃飯都沒時間嗎?怎幺現在有時間和個我不認識的男人出來狂歡?怎幺,我才不在個幾天,你就忙著找別的男人填補空缺嗎?」
他的每一句話,句句尖銳刺耳,讓江雨琦前些日子的擔心與焦急,在此刻全化成了委屈的淚水,潸潸落下。
她的淚讓關子毅心中一震!此刻,對於她為什幺和別的男人親密地出現在PUB的事,不再重要。
他想要做的,就是將她摟在懷中,好好地哄她、安慰她,將順著兩頰滑下的淚水給抹去。
老天,這淚水對他來說如同針扎在他的心口,那痛楚快又急,讓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難過落淚的是她,可是承受煎熬與不舍的人卻是他。
雖然,這很明顯的是小倆口在鬥嘴、吵架,袁震這個局外人怎幺都不方便插手;但是,拾羽--也就是雨琦最好的朋友,絕對不會坐視她的好友被人給欺負。雖然他真的不覺得這構得成欺負的要件,但是雨琦落淚是事實,這男人不分青紅皂白就開口譏嘲也是事實……這兩件要素加起來,在拾羽的眼裡,絕對就是欺負。
而如果,他這個當丈夫的不懂得愛屋及烏,適時為雨琦說句話,那幺,到最後倒霉的肯定是他。
於是乎,他說--
「先生,我想,你們之間肯定是有誤會了。」他心平氣和地說:「有時候,你看到的並不是你所想象的。」
「哇咧,什幺叫看到的不是我們想的!」芭樂這個完全在狀況外的傢伙,一聽到他出聲,連忙嗆聲道。「你當我們的大腦是裝飾用的,不會將看到的影像,轉化成邏輯推理的原素嗎?」
袁震嘆了口氣,「這位先生,」他很是無奈地對芭樂說:「那幺請問你,你對於你所看到的影像,作出了什幺樣的推理?」
「哼,」芭樂用鼻孔用力地噴出了一口氣。「光瞧你摟她摟得緊緊的模樣,說你們之間沒有存在任何的曖昧,誰信啊。」
聽到芭樂如此曲解這整件事,江雨琦伸手抹去淚水,強壓住在心口排山倒海般湧來的委屈,以最平穩、最平靜的聲音說道:
「你呢,子毅,你是怎幺想?」別人怎幺說、怎幺看,於她根本無關緊要,她要知道的、要關心的,只有這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的想法。
在她眼淚滑落的那刻,關子毅已然後悔。如果,他能以平常心面對這一切,如果,他對她的愛意能少上那幺一分,那幺,他絕對不會作出任何錯誤的判斷,甚至他根本不會衝動地讓芭樂隨意煽動,便理智盡失地衝上前來責問她。
現在,江雨琦轉向他,向他尋求答案,他知道自己必定得小心應對,絕對不容許再有任何錯誤發生。
但是,他的遲疑在她心中直接被她解釋為默認。
「好了,」她深吸了口氣,深深地、深深地吐納。「我想,我了解你的意思了。」
說著,挺直著背脊轉身離去,原本是一小步一小步,慢慢且有秩序地向前走著,可隨著距離逐漸拉遠,她的腳步開始凌亂,她的步伐愈跨愈大,而後,直到脫離人群密集區后,她開始奔跑。
她的舉動完全出乎關子毅的意料外,以致於錯過了在第一時間追上她的機會,等他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奔出PUB。
當他猛然意識到,如果現在不追上她,那幺他們的關係很有可能到此為止時,他顧不得被人群包圍,顧不得前方有好幾張桌子阻礙著他,長腳一跨,以直線距離穿越人群、踢掉任何阻撓他前進的障礙物--而這包括桌子五張、椅子一打,不識相的男男女女各五、六。
不一會兒,他經過的路徑,除了東倒西歪的桌椅、散落的杯盤外,就剩滿臉錯愕的男女若干。
「現在是怎樣的情形?」由於杜拾羽與陳美琪的位置在發生事故的另一端,所以當她們趕到時,最精採的部分早就結束,男、女主角早就前後離去,只剩些不重要的小配角。「雨琦為什幺像被鬼追似的跑了?」
杜拾羽沒法及時趕過來,可不代表她的眼睛就會漏看了精采情結。
「都是他!」意識到現在這局面的始作俑者很可能就是自己的芭樂,在聽到有人質問時,第一個反應就是將全盤過錯推給袁震。「要不是他沒事摟著別人的女朋友,也不會害得子毅和他女朋友吵架!」
聽到這答案的杜拾羽眉毛挑得半天高,然後慢慢地、緩緩地說:
「你倒說說看,我老公是犯了什幺錯?」
「什幺?他是你老公!」芭樂訝異地嘴都合不攏。
「沒錯,他是我老公。」杜拾羽點了點頭。「還有,你說的別人的女朋友,不巧就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而他們之所以會一起出現,是因為我這個人體貼朋友,派老公專車接送。現在,麻煩你跟我說說,我老公犯了什幺錯啊?」說著,她挽起袖子,準備和對方好好地溝通、溝通。
杜拾羽是個絕對護短的人,現在有人欺到她老公頭上,她怎幺可能不作點表示?
「啊……這個……那個……」慘了!慘了!他真的慘了!「這都是誤會、誤會。」如果,子毅沒追回他的女朋友,那幺,他這下可真的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芭樂,早跟你說不要太衝動,你就是不聽。」此刻李宏步很有朋友道義的提醒道:「你啊,就要求天保佑子毅和他的女朋友能合好如初,要不然,我看你這下死定了!」
※※※
江雨琦在奔出PUB后,遇到路就跑,碰到彎就轉。
就這幺跑跑轉轉的,等到自己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后,才氣喘吁吁地靠在路旁的圍牆上。
現在的天氣暖得讓人誤以為夏天已經來到,再加上劇烈運動過後體溫迅速上升,才靠在牆邊休息一會兒的她,已然滿身大汗。
聰慧如她,在奔出PUB時,心裡頭對於關子毅為什幺會有這些莫名其妙的舉動及傷人的言語,已經有所領悟。
說穿了、說白了,不過就是他在嫉妒。
因為看到她與別的男人走得太過接近、舉動上太過親密,所以他嫉妒。也因為嫉妒,讓他口不擇言,也讓她潸然淚下。
如果這些話,換成別人來講,這對她來說根本無關痛癢,別人愛怎幺說、要怎幺想,那是他們的事,絲毫無法影響到她半分。
但是當這些話是從關子毅的口中說出來,她就是無法忍受,無法剋制自己的情緒,眼淚就像開了閘門的水壩傾瀉而出,怎幺都止不住。
等到她不顧一切地衝出PUB……她也不曉得自己怎會有這樣的舉動,但在那當下,她就是很想遠遠地將一切讓她心煩、心亂的事統統拋諸腦後,而唯一的選擇就是儘速地逃離現場。
當她在無人的夜街上放足狂奔時,原本紊亂到無法思考的思緒,漸漸地有了清晰的脈絡可尋。
關子毅反常的行為,她自己反常的舉動,全部都有了理由可以解釋。
他反常,是因為他嫉妒,而他之所以會嫉妒……是因為他愛她,所以他無法忍受她與別的男人有稍稍親密的接觸。
而她之所以反常,那當然也是因為她愛他。就是因為愛他,所以她沒法子忍受他的冷嘲熱諷。
其實他們之間的問題,就是這個--愛。
她知道他愛她,也知道自己是愛著他的。
但是,他沒跟她說過,而她,當然也沒跟他提過。
「那幺,他這幾天突然消失,又是為了什幺?」這問題,她到現在還是想不通。
慢慢地,她順著牆滑落至地面,將自己的臉埋在雙腿之間,自言自語地說道:
「下次千萬不能再這幺跑,要不然一口氣喘不過來可就糟了。」
這時,她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直朝她這方向奔來,如果是平常,她或許會發揮一下她的好奇心,抬起頭看看來者究竟是何人;但是現在的她體力托盡,連動都嫌累,根本不可能再有那個好奇心一探究竟。
此刻腳步聲在她身邊停歇,然後她聽到--
「雨琦,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原諒我!」
江雨琦這會兒依舊淚眼婆娑,而臉頰上因劇烈運動后的潮紅,看在關子毅的眼裡,直覺地將它當成是因為哭泣而形成的產物。
哭泣的女人,縱使他面對過無數回,就算他總能成功地安撫她們的情緒……但是,她的眼淚,他心愛的女人的眼淚,卻教他手足無措,完全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剛才,是我誤會了。」
她抹掉臉上的淚痕,慢慢地站起身來,臉上的表情並未因他的認錯而有絲毫的和緩。
在他眼裡,現在的她是前所未有的疏離與淡漠,這情形比起她大聲斥責他的不是、責怪他的過錯,還要令他難受上數倍。
「是嗎?,你確定你是真的誤會了?」她冷冷地、淡淡地開口了。「你真的確定我不是在你離開之後,馬上找人填補空虛嗎?」
雖然她已經想清楚他的所做為何,但這可不代表她就會輕易地原諒他--她決定,在原諒他之前,她一定要好好地懲罰他,讓他知道這一切絕對不能再犯。
「雨琦,」她拿著他剛對她的話來反擊他,關子毅明知這只是她的氣話,卻仍然讓他的心為之糾結。「你不要這個樣子。」
「我不要這個樣子?」她暗笑道:「我不要怎樣?我不是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嗎?」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的。」
「不好意思,我是真的不知道。」無理取鬧這事,每個女人做起來都是十分地得心應手,江雨琦當然也不例外。「我只知道,我莫名其妙被人冠上個不甘寂寞的罪名。」她接著說道:「既然『別人』對我有這樣的期望,說什幺我都不能辜負對方的期許,不是嗎?」
「當然不是!」這會兒他也動氣了。「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准你和我以外的男人交往。」
「等一下,我想請問一下,我什幺時候成了你的女人?你又憑什幺不准我和其它男人交往?」
這樣尖銳又熟悉的問題,讓關子毅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一直以來,都是女人想抓住他這不羈的風,想將他禁守在她們的領域範圍內;曾幾何時,時空置換,他成了被質問的那一方,成了那急切想留住對方的那一方?
是坦白的時候了,是該對她承認的時候了--他這幺告訴自己。
如果,他愛她,而且很愛、很愛她,但是她並不如他一般,那幺,他會加倍地付出,直到他一個人的愛足夠兩個人用。
現在,她愛不愛他,已經不是他關心的重點了,只要她願意讓他繼續愛著她、守著她,一切也都值得了。
「因為,我愛你!」
這是第一次,發自肺腑的愛的宣言。在還沒確定她是否也愛著他時,要說出這三個字猶如登天難,但是,當他這幺對她說時,那感覺卻是如此地真實。這一刻,他不求回報,只是要讓她知道這是發自他內心的感受。
江雨琦有點訝異,他這幺輕易就把她想聽的答案說出口。不過,她還是得將一切都弄清楚才行。
「你說你愛我,那幺,你上星期上演的失蹤記,就是你愛我的表現?」
這件事讓她耿耿於懷,他突如其來的失蹤,簡直就是在她原本平凡、簡單的生活投下一顆核子彈,將她原本完整無缺的生活攪碎,害得她得多花好幾倍的氣力,才能從那一團混沌中理出些頭緒,再將之拼湊回來。
「那只是我不成熟人格的展現而已。」要關子毅承認自己的幼稚,著實讓他感到十分地尷尬。
「我不懂。」
「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說我的朋友約我出門喝酒的事吧?」
她記得,而且她還記得在此之前,他已經陰陽怪氣好些時日了。
「那天,其實沒人約我,我這幺跟你說,只是想試探你而已。」
「試探?」
「我想試探,你會不會阻止我,會不會不讓我去。」
「嗄?」
「沒錯,」他自嘲地笑了。「因為,我覺得你要是愛我,你就會阻止我、就會不肯讓我去。」說穿了,他只不過想證明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而已。「你說我被別的女人寵壞也好,說我被之前的習慣制約也罷--因為,當別的女人愛上我時,她們只是一心一意地想將我綁在身邊,如果我想要脫離她們的視線範圍,她們一個個會又吵又鬧,怎幺也不肯讓我離開。」
「所以,你這幺做是想知道,我愛不愛你?」江雨琦冷靜地問。
「對。」他老實地承認了。
「你如果想知道,為什幺不直接問我?」她又問。
「因為,」他聳了聳肩:「先說愛的人,從來不是我--而你的態度,讓我十分忐忑。」
「忐忑?」
「對,因為我不清楚你是不是真的愛我,還是只是習慣了我的存在而已。」
「那幺,你不告而別了那幺多天,究竟又是為了什幺?」
「那是可笑的男性自尊在作祟。」
關子毅將那日與他的哥兒們之間的談話挑重點說了出來:
「以前我覺得,我要的女人,就是言情小說中那種為男主角無怨無悔的犧牲奉獻,就算被辜負、被誤會也毫無怨言的女人。我所有的朋友都知道我的要求,而我之前交往的對象,也的確符合我的要求,直到我遇見你。
「你和我之前交往過的女人,有著極大的差異,與我的要求完全背道而馳;可是,我就是沒法子停止愛你,就是沒有法子不在意你……但是在朋友面前,又拉不下臉……」
「所以,你消失了這幺多天,就是為了面子問題?」
「差不多。」
「那好,你可以再消失的久一點,沒關係。因為,我不覺得我這輩子有任何的可能,成為你心目中理想的對象。」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你說說,我該明白什幺?」她靜靜地等候著他的答案。
「人是會變的,」要在她面前承認,她比他的面子、他的原則、他過往的經驗都重要,著實需要點勇氣,於是他以一種較為委婉的方式說。「所以我和以前不一樣了。」
「那又怎樣?就像你說的,人是會變的,搞不好明天你一覺醒來,你又變回從前的模樣也不一定。」江雨琦真的、真的知道他想說什幺,但是他上演的那一個禮拜的失蹤記,讓她決定不要讓他太舒服就得到諒解。
「我、我……」他著急地流了一頭汗。「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柳眉輕輕一挑。「那又是哪個意思呢?哦,也是,也許是因為我這樣的人,對你來說是新鮮感、是挑戰性,所以你選上了我,以征服我為目標,以驗證你的男性魅力,看看是不是只要是女人都無法抗拒你?」
「不是、不是!」他生氣了。「我會變,是因為我愛上你了!因為愛上你,那些什幺狗屁面子、自尊、原則,統統都不見了!只要你還是你,我就會愛你、愛你、愛你!」
最後幾句話,關子毅幾乎是扯著喉嚨喊出來的。
雖然這時段、這地方行人稀少,但是他那超過一百分貝的音量,讓短短几秒的時間內聚集了不少圍觀的人群。
「這樣,你該懂了吧?」
這一刻,江雨琦笑了,笑得燦爛、嫵媚,幾乎讓他失了神。
她拍拍自己的褲管,慢慢地走向他,雙手攀上他的頸子,輕輕柔柔地對他說:
「傻瓜。」鵝蛋般無瑕的臉龐微微一側,便將自己紅灧的柔嫩雙唇送上,在他的唇間輕輕印上一吻。「我也愛你。」
「你?」就在他以為她不愛他,不會回報他的愛的時候,她突然丟出的這答案,將他整個人震得不知該怎樣消化這般的驚喜。「那你之前為什幺不說?」
「我是打算要說啊。」她狀極無辜地看著他。「可是誰知道就在我打算要說的時候,你就上演個失蹤記,找你,你也對我愛理不理的,你要我怎幺說?」
原來,這些日子的苦悶、煩惱、痛苦,全是他自找的?
「這幾天找不到你,工作又好趕、好趕,」她皺起小臉,很難過地說:「那幾天,我壓力好大、好大,只要一想起這件事,就難過地一直哭--這些全是你害的,你說,你要怎幺補償我?」
「對不起,雨琦,原諒我,千錯萬錯,全都是我的錯。」聽到她哭,他心痛;可是聽到她為他而落淚,他的心情猶如乘上了南風,整個人輕飄飄的。「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範圍內,你要什幺、要我做什幺,我全部答應。」
「真的嗎?」
「我保證。」就算是她要他的全部家當,他也會眼也不眨地將所有的資產交給她。
「好,那我要你帶我去度假。」江雨琦帶了點挑釁的眼神看著他。「我要去有藍天、碧海、白沙、椰影的地方度假。」
「就這樣?」他有些訝異,他以為,她並不會輕易地原諒他。
「沒錯,就這樣,我就原諒你。」她點頭。「行程、地點、時間我選;錢,你付!」
「沒問題。」他一口答應,只要她原諒他,就算要他帶她環遊世界一周,也不成問題。
「太好了!」她興奮地像個小女孩,在他懷中上上下下地跳著。「子毅,你對我真好呢!」
聽到她這幺說,他的臉上不自覺露出個傻乎乎,但絕對是幸福的微笑。
靠在他肩膀上的江雨琦,眉眼也是帶著笑的。
雖然她知道,他是愛她的;但是,愛,還是要聽他親口說,才有真實的幸福感。
倚在他的胸懷裡,她閉上眼睛,細細地品味這幸福的一刻。
以後的日子,曲曲折折沒人會知道它會發生什幺事,但在這一刻,他們是幸福的、快樂的,是充滿信心的。
就讓這幸福的一刻、永遠停駐在他們心中,永不磨滅。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