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很抱歉這麼晚來打擾你!冷大人,但是我聽說你明天一大早便得離開,去執行冥王交與你的另一樁任務,是嗎?」發言的男人雖然措詞客氣,但表情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尖削的臉上不見笑容,月牙形的眼裡則明顯地寫著忿怒與不滿。
對於「綠冥使」方序指控似的詢問,冷漠只是點點頭,非常乾脆地回答:「是的,方大人,你說的沒錯,明天一早我的確有另一個任務。我並不喜歡如此忙碌,如果你來是表達對我同情之意,那麼我也對你表達我誠摯的感激。」
方序會咬牙切齒早在冷漠意料之中,正如他完全知道方序來這裡的真正原因--嫉妒,全然地忿怒與嫉妒,他不滿撒旦將絕大多數的任務交與冷漠去辦。
「你果真不喜歡忙碌嗎?冷大人。」方序擠出他的疑問,已經不再費心掩飾他的怒氣。「我記得你昨天才完成一樁任務返回冥界。」
「有什麼不對嗎?」冷漠明知故問。
「沒有什麼不對,冷大人,我只是認為你應該有更多的休假,王顯然是讓你太勞累了。」
「謝謝你的關心,方大人。」冷漠扯扯嘴角。「然而,如你所知,我們都是王的使者,執行王所託付的任務是我們的職責,我又怎麼能夠推諉?」他說著,微笑地舉杯。「來,我敬你,謝謝你特意過來,並祈禱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達成任務,然後回到冥界好好休個假,如果我們的王允許我的話。」
方序完完全全被惹惱了,看得出他用盡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沒有一拳揮向冷漠那張譏嘲的臉。
「你太自大了,冷大人!撒旦王有無數個使者,即使他對你有著莫名的偏愛,那也不代表他就不在乎其他對他一樣忠心的臣屬。」
「我從沒這麼說過,方大人。而且我也不以為王對我特別偏愛;你知道的,他是一個公正的統治者。」冷漠喝著他的酒,無視於方序那殺人般的目光。他為什麼不快滾呢?他想著,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們之間的談話跟「投機」可是一點邊兒都沾不上。
「我要告辭了,冷大人。」方序咬著牙道,冷漠差點就要放下酒杯熱烈鼓掌。「很遺憾,我發現我們根本就是話不投機。再見,希望你任務順利!」
「謝謝你,方大人。」冷漠再次舉杯,冷眼看著方序轉身大步離去。
「這是怎麼回事?冷漠,方序到你房裡來做什麼?」
正想著終於可以休息了,門口卻傳來另一個聲音。冷漠抬起頭,在看清來者是誰時,無奈地笑了。
「明天一早我又得進入人界,你們是怎麼了?不能好心讓我歇一歇嗎?」他道,取出另一個酒杯為他的朋友「白冥使」梵軒斟酒。
「我來是基於對你的關心,我敢打賭方序絕對不是!」他的朋友毫不客氣地找了張椅子坐下,對冷漠遞給他的杯子皺眉頭。「今天我不想喝酒,替我換果汁吧!昨天參加你的慶功宴,喝多了,頭到現在都還疼得很,真是倒楣!」
「這和倒楣沒有關係,是你自己貪杯。」冷漠只得替他再找一個杯子倒果汁,那杯酒則留給自己。
「我貪杯也是因為太久沒看見你了,誰知道你才回來馬上又要走。」梵軒啜了口果汁,那酸溜溜的味道令他皺眉。「由於撒旦王特別信賴你,一直以來,你都在人界和冥界往返奔波,但可也沒有像這陣子這麼忙過啊!王究竟是什麼想法?想累死你嗎?」
「我沒那麼脆弱。」
梵軒點點頭。
「這倒是。對了,你還沒告訴我方序來找你做什麼,我以為你們之間根本就沒有交情呢!」
「我跟他是沒有交情。」
「那麼他來找你是--」
「跟你一樣,關心我的健康。」
梵軒哼了一聲。
「那傢伙心眼小、心機多,他唯一會關心的只有他自己。」
冷漠聳聳肩。
「他認為撒旦王應該把交給我的任務撥一些給他,也許他是太閑了點。」
「那是嫉妒,他見不得你受到王的信任及重視。」
「王對他的下屬都一樣信任,方序想太多了。」
「有些人就是喜歡自尋煩惱,真搞不懂!」梵軒搖頭,隨即又探過頭笑著問他:「說起你這次的任務,有件事不曉得你聽了是高興,還是生氣……」
「哦?」
「撒旦王找了個人陪你一塊兒出這次的任務。」梵軒直接道。
冷漠眉一揚。
「陪我?為什麼?我一直是獨來獨往,不需要人陪。」
「也許是這次任務艱鉅。」
「不過是搜捕逃犯,我干過無數回了。」
「那麼,就是撒旦體諒你,怕你太累。」
「真怕我累可以要別人去。」
「你不喜歡有個伴嗎?」
「如果是像方序那樣的同伴,你說我會不會喜歡?」
「如果是像我這樣的呢?」梵軒笑著看他。「撒旦派的人是我。怎麼樣?你是高興呢,還是生氣?」
冷漠睜大了眼睛,好半晌才點點頭,嘴角漾起一絲笑意。他朝梵軒舉起他的杯子。
「來,乾杯,祝我們行動順利。」
※※※
撒旦王手下的冥使具有種種特殊能力,這使得他們在人界的緝捕逃犯工作得以順利進行。
冷漠及梵軒在月圓的凌晨出現在人間,而且因為梵軒的毫無經驗,他們差點因為出現的地點不對而慘遭火車輾斃。
「我的撒旦!那是什麼東西啊?」梵軒指著呼嘯而過的一節節巨大廂形物,喊著:「該死的!它幾乎從我頭上壓過去,太沒有禮貌了!」
冥界近來正推行「新禮貌運動」,那是一位冥使從人界回去后大力宣揚的,而梵軒正是忠實的服膺者之一。
「那東西叫火車,是一種交通工具,它有自己行駛路線,沒有禮貌的是我們。」冷漠對他解釋,接著皺起眉。「要不是你在我『身形轉移』時,在我耳朵旁嘮叨個不停,我們也不會碰上這種險象環生的狀況--」
「好!好!我道歉!」梵軒雙手一攤。「這是我第一次到人界來執行任務,會感覺興奮點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你不只是有點興奮,簡直是興奮過頭了!要是你被火車輾成薄餅,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就那麼把你送回冥界。」
梵軒責難地看他。
「我告訴過你嗎?冷漠,你真是人如其名,半點都不差。」
「謝謝。」
「我可不是在誇獎你,先生。」梵軒抱怨道。
冷漠似笑非笑地揚高了嘴角。
「不管怎麼樣,我們得先離開這裡,據我所知,火車那東西每隔幾分鐘就有一班的。」
「你是說那大東西還會朝我們撞過來?」梵軒嚷著,隨即拉著冷漠就要走。「那我們還杵在這兒幹什麼?快閃啊!」
他話才說完,眼前忽然一暗。再見光明時,已經換了一個場景--有溫暖的燈光、有兩張大床、桌子、椅子,還有衛浴設備。
梵軒驚訝得睜大了眼睛,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這裡是……」
「這裡是我們今晚休息地方。」冷漠解答了他的疑惑。
「我們今晚要睡在這兒?」梵軒皺眉。「可以嗎?我的意思是沒有先徵求主人的同意--」
「這是一家飯店,專門讓人吃飯住宿的地方。」
「那麼,你至少該到櫃檯去登記一下,或者是辦個手續什麼的不是嗎?那些有關人界的書里是這麼說的。」
「人們是這麼做的沒有錯,但我們並不是人。」冷漠動手解開襯衫扣子。「你忘了嗎?以人類的眼光看來,我們比較像惡魔,而惡魔除了邪惡、缺乏高尚的情操之外,其餘的幾乎就和他們信奉的神一般無所不能。」他將襯衫拉出褲腰,脫下它,丟向一旁。「我們可以在人界製造假象,讓人們看到的我們就是我們想要的樣子。」
「啊?」梵軒有點茫然。「這個我學過,但我在冥界從來不需要使用這個。」
「在人界則非用不可,簡易地說,它幫助我們塑造所需的身分。像現在,我們已經是這飯店裡的兩個客人,飯店電腦里有我們的名字,從駐店經理到服飾生都知道我們的存在,這不是很方便嗎?」
「是很方便,簡直太方便了,我一直都不知道到人界執行任務會這麼有趣。」梵軒讚歎著。
冷漠微笑了。
「休息吧!別興奮得睡不著,天一亮我們還有事做呢!」
梵軒點點頭,哼著歌曲,開始脫他的衣服,他解開襯衫上一顆顆的扣子,突然間,大喊起來:
「我……我的衫袍呢?我怎麼會穿著這些東西?」他驚恐地望向冷漠。
「我替你換的。」冷漠像早就知道了他會喊叫般,一點詫異的神情也沒有。「到人來還穿著冥界的衣服太引人注目了,所以我替你換上襯衫和西裝,我特意挑了巴黎名牌,穿起來很舒服吧?」
梵軒看著冷漠自在地往床上倒,久久才收起驚駭的表情,並喃喃地抱怨:
「真是的!你要替我換衣服之前應該先通知我,這樣才符合禮貌,你不希望成為一個無禮粗俗的冥界使者吧?那會使撒旦王丟臉的。」
「是嗎?」冷漠模糊的聲音顯示他就要睡著了。「我可一點都不在意。」
※※※
梵軒醒時,冷漠已經整裝完畢,正坐在桌前享用精緻早餐;事實上,梵軒就是讓濃濃的咖啡香給喚醒的。他打了個哈欠,站起來伸伸懶腰,然後手指一彈,襯衫及西褲便取代了他身上的睡衣。
「什麼東西這麼香?好像是這黑漆漆的湯耶!」他走到冷漠身旁,皺著眉問。
「這黑黑的湯不僅聞起來香,喝在嘴裡更有難以形容的美味。喏,你的早餐在那兒,你何不嘗嘗?」冷漠示意他在對面坐下。
「東西我自然是要吃的,但是這黑色的東西--它喝起來是什麼味道?你說它可口,不會是騙我的吧?」梵軒半信半疑地在冷漠對面坐下,端起咖啡聞了又聞。
「那東西是拿來喝的。」冷漠微笑著提醒他。
梵軒終於下定決心。
「好,我就當是讓你騙一回,它最好是真有那麼棒。」他輕啜一下,一下,又一下,雙眼倏地大睜。「我的撒旦!這……這簡直太奇妙了,甜甜苦苦的,說不出的好味道。冷漠,你每次到人界來都喝這玩意兒嗎?」
「幾乎是。」冷漠回答。
「那麼,你為什麼沒有把這東西帶回冥界去?撒旦王說過的,我們要學習人界美好的一切。」梵軒嚷嚷著。
「咖啡這東西不完全是美好的,它含有咖啡因,會使人上癮,不宜多喝。」
「哦?是嗎?」梵軒一臉失望。「這真是太可惜了,我還想把它當飲料喝呢!」
冷漠笑著搖搖頭。
「快吃你的早餐,該開始計畫我們的行動了。」
稍後,服務生來收走了餐盤。冷漠和梵軒這對拍檔坐在餐桌前商討如何執行他們的任務。
「這是你第一次到人界來緝捕逃犯,我來說明一下行動的模式吧!」冷漠等梵軒點頭后開始解釋,此時,兩人的神情皆非常認真。「冥界有專司偵緝的使者,他們搜集情報,掌握了逃犯的動向,然後把所得結果向撒旦王稟告。倘若撒旦王決心將這逃犯逮回冥,那麼,就輪到我們出動了。」
「王把目標告訴你,然後你就到人界抓人?」
「也不是這麼簡單。」
「哦?」
冷漠繼續道:
「所謂逃犯,通常是不滿撒旦判決而私自潛逃的犯人。他們不像一般人犯被迫喝下了『失憶水』,因此,這些人雖然已是凡人,卻仍然保有冥界的種種記憶。」
「那就糟了,他們會知道我們是來抓他們的。」梵軒道。
「我們隱藏了撒旦冥使的身分,他們也不再具備任何冥界的特殊能力,要一眼看破我們並不是這麼容易。」冷漠往後靠向椅背。「我們要儘可能接近目標,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並且試探他,讓他露出馬腳,一旦確定了他就是撒旦王要找的人,我們便帶他回冥界。」
梵軒點點頭。
「我了解了。」
冷漠也點頭。
「那好,我們可以接著研究一下我們的獵捕目標了。」
「我的撒旦!這聽起來實在酢鮁了。」梵軒一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模樣,引得冷漠笑了起來。
「尋求刺激是最傻的,朋友,可以的話--我還寧可在宮裡睡覺。」
「你說這種話活像,三、四百歲的老頭子。」梵軒誇張地嘆息。「不是我愛說你,冷漠,你對生活應該多點熱情,否則,其它世界的人會認定我們冥界全是些不懂生活情趣的傢伙!」
「我幹嘛在乎別個世界的人怎麼想?」冷漠不耐地敲著桌子。「你究竟要不要知道我們該抓什麼人回冥界?這種拘捕工作是沒什麼情趣可言的。」
「好、好,你說吧!」梵軒手一攤。「告訴我,我們的對手是什麼樣的人物。他的體型是屬於高大,還是瘦小?是暴力型,還是智慧型的罪犯?我們又要扮演怎麼樣的角色?要如何才能混到他身旁去?快說,把所有該知道的全告訴我吧!」
冷漠白了他一眼,開口道:
「這回的對手和往常我所碰上的不一樣……」
「我的撒旦!」冷漠還沒說完,梵軒又嚷嚷起來了。「別告訴我,我第一次出任務就碰上棘手的大惡霸,這樣太刺激了,我真怕過度興奮會害我壞了事情。」
冷漠閉了閉眼睛。
「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又不是出來郊遊踏青,我真不懂你有什麼好興奮的。」
「我以往接的任務都太枯燥了嘛!」梵軒在椅子上坐好。「我已經準備好了,把那個惡霸的一切罪行都告訴我,然後我們商量商量,用最短的時間把他帶回冥界接受審判。」
冷漠看了看他。
「你還是很興奮嘛!」他嘴角一揚,接著說:「沒有什麼惡霸,我們的目標是個女人。」
梵軒張大了眼,好半晌才說得出話。
「你別逗我了,我們要對付的怎麼會是個女人?如果不是對方很棘手、很難搞定,撒旦王又何必派我跟你一塊兒來?」
「這點我也很納悶。」
「該死的!冷漠,你應該在冥界就跟我說清楚的。」
「說清楚又怎麼樣?你可以不來嗎?」
「我不能質疑王的命令,但--」梵軒不解地搔搔頭。「這是為什麼?如果只是個女人,你一個人就綽綽有餘了,不是嗎?」
「就把它當做是一次實習吧!」冷漠微笑道:「我想,往後你到人界來的機會會大幅增加。」
「你是說--」梵軒眨眨眼。「你的意思是我會像你一樣,成為專門負責執行人界任務的使者?我的撒旦!這……這簡直太棒了!」他說著哈哈大笑起來,並且可笑地高聲歡呼。
「也許我該提醒你,這只是我個人的猜測,可能不是那麼準確也說不定。」
「不,撒旦王一定是這個意思,讓我跟著最好的人界搜捕者學習,我早該想到了。」梵軒猶在傻笑著。
「我還是覺得你高興得太早了。」冷漠看著他。「你能不能至少等到我宣布我們即將扮演的角色之後再好好地、仔細地去品嘗你的喜悅?」
「沒問題!」梵軒說,眼底的笑意依然。
冷漠搖搖頭,開始了他的解說。
「聽好了!這回我們的獵物是個富家千金。我設定的狀況是有人威脅要綁架她,而她的父親決定僱用可靠的貼身保鑣,以確保她的安全。」
「好主意。」梵軒笑著點頭。
「既然你也同意--」冷漠站起來。「那麼就這麼說定了!我是保鑣,你是打算綁票勒索的匪徒。身分設定立即生效,我們馬上開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