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沒想到沒沒無名的『金璃宮』勢力範圍如此大!這下我可發了!」孫朝元兩眼快速掃過案上他派到川北的密探傳回的資料,嘴邊忙著計算:「四處銀礦、兩座鐵礦、十餘口鹽井,還有整個四川的藥材批發……哇!單單這鹽井買賣,一年少說也有幾百萬兩的營收,再加上銀、銅礦的採收,簡直是富可敵國……」孫朝元瞪大兩眼,不可思議自己的好運道。
這麼多的財富,將來都會落入他的手中,教他怎不快意?!哈!哈!哈!孫朝元捻須得意地大笑,自豪於自己精明的眼光、快捷的動作,才能趕在陝西大藥商董雄之前,把嚴祁父子接到莊裡。
說起來還真險,要是那一日他沒接受董雄的邀請過府品茗,就不可能知道「金璃宮」宮主嚴祁要路過咸陽到華山去尋找「百變怪醫」令狐一笑,而白白錯失了這個大好的機會。
孫朝元心裡盤算著:以後該如何拉攏彼此的關係?──第一步自然是讓茹兒跟嚴祁的兒子定親。昨天他已跟嚴祁提過,雖然嚴祁沒有肯定答覆,但是這件親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以嚴祁兒子的那副毀容長相,他肯將如花似玉的女兒許配給他,嚴祁心裡必定是慶幸不已。
這以後,兩家結上了親,關係自然會拉近許多,再來呢,就得想個辦法……
孫朝元徑顧著算計嚴家父子,料不到他的寶貝女兒孫薏茹正怒氣沖沖地朝書齋衝過來──
「碰」地一聲巨響!隨著迸開大門,孫薏茹直朝孫朝元的懷裡奔過去。
「爹!我不管,我不管!這次你一定要幫我!」孫薏茹握著小拳頭,死命地捶著她爹圓鼓的腹部。
孫朝元向後仰了仰,好不容易止住了衝力,安撫地說:「茹兒,茹兒,什麼事?爹一定聽你的,你別再打了,爹快被你打死了!」
孫薏茹露出古靈精怪的神色,揚起一眉問:「爹,你自己答應我的,不可以反悔哦?」
「好,不後悔,不後悔!」孫朝元笑瞇眼說:「你要爹幫你做什麼呀?」
「我不要跟那個『世間第一的大丑人』定親!」她嘟著嘴告訴她爹。
孫朝元臉色一變,冷聲問:「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我偷聽了爹跟嚴叔叔的談話。」孫薏茹心虛地低頭。
「這件事你還跟誰說了?」孫朝元神情緊張地追問。
「沒有別人,除了……那個『世間第一的大丑人』以外……」
「我不准你這樣稱呼他,你應該叫他……」孫朝元這時才想起,嚴祁並沒有告訴他隨他而來的孩子叫什麼名字。
「我就喜歡叫他『世間第一大丑人』,他本來就是──」
「茹兒!」孫朝元大喝。
「哇」地一聲,孫薏茹撒賴地哭喊著:「爹,你怎麼可以幫著外人欺負我!」
這小妮子一哭,孫朝元馬上棄械投降:「爹怎麼會幫外人呢?你是爹的心肝寶貝,爹疼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捨得讓你被別人欺負呢?」
機靈的孫薏茹一聽,立刻把握機會問:「那爹是答應不把我許配給……他?」
她恐嚇地補充一句:「如果你硬逼我嫁他,我就自殺!」
「傻孩子,爹只是幫你定個親,誰說你長大非嫁他不可。」孫朝元別具深意地說。
「可是,定親不就是意謂著我以後得跟他成親?」她納悶地問。
「爹說不必就不必,等你長大了,爹會給你找門好親挑個英俊、多財的青年才俊。」
「爹,你別騙我哦──」孫薏茹撒嬌地倚進孫朝元的懷裡。
「不騙人,不騙人。不過,你得答應爹一件事,別到處嚷著不喜歡嚴叔叔的兒子,也別告訴別人以後不跟他成親,知道嗎?」
「為什麼?」孫薏茹不依地嗔道。
「你別問為什麼,照爹說的做就對了。」孫朝元又說:「要是不照我的話做,我就真的把你嫁給他。」
「好嘛,我答應爹。」孫薏如嘴裡雖然勉為其難地答應,心裡卻嘀咕著要找機會整那個大丑人,出出心中的這口悶氣。
☆☆☆
廚房外的空地上,柳伶兒正坐在小矮凳上,朝著小火爐煽風,爐上擺了個瓦壺正在煎藥呢!
廚房的管事嬤嬤走過來給了她一瓢冰糖。「這給你,放進葯里去去苦味。」
「謝謝嬤嬤。」柳伶兒掀開瓦蓋,把兩顆冰糖放入葯中。
「快好了吧?」管事嬤嬤問。
「應該是好了。」柳伶兒點頭,拿起一旁的布塊墊著壺把,把煎好的葯倒入碗中。
管事嬤嬤憐惜地看她小心翼翼地捧著葯吹涼,一邊撈叨地念著:「這補湯苦不溜搭的,也算不上有效!你看,你要是疏忽忘了,晚個一、兩個時辰沒吃這補湯,那磨人的病症就馬上發作,真搞不懂老爺幹嘛還要你喝這什麼撈什子的補湯!要是我當家,一定作主讓你扔了它,另外找別的藥方,省得你受罪喲!」
「老爺好心肝,特別為我求來這個藥方,再怎麼苦我也得喝。」
「你這個孩子,真是的!快快喝了吧!冷了更苦。」管事嬤嬤嘆口氣,揮手催促柳伶兒。
柳伶兒剛把碗端近口,突如其來的,一點黑影以極快的速度擊落她手中的碗,湯藥撒了一地。
柳伶兒及管事嬤嬤都嚇楞了──
管事嬤嬤先回過神來,望了望四周,撿起「兇器」──一顆小松子。她仰頭插腰地對著環繞周圍的大樹頂嚷著:「是誰這麼調皮弄撒了伶兒熬了兩個時辰的補湯?給我找到了,非剝你一層皮不可!」
但四周寂靜無聲,樹上的葉片連一丁點搖動都看不到。老嬤嬤不死心,繞著一棵棵的樹榦往上瞧,想找出個究竟。
「嬤嬤,算了!」柳伶兒走過去扯扯管事嬤嬤的裙擺,「這大概是巧合吧!我再重煎次葯就行了。」
經她這一說,管事嬤嬤才想起,快近晌午了,現在再煎一次葯,得又費兩個時辰,等葯煎好,肯定過了午時,那可槽糕了!
「這怎麼辦?趕不及在午時之前服藥了!」
「沒關係,我忍得了一、兩個時辰。」
「走,我們進去再拿到葯!」管事嬤嬤一邊走一邊絮絮地叨念著「唉──真是缺德喲!誰這麼壞心!?」
她們前腳剛進廚房,一道輕煙似的人影就從樹上飄了下來。
那人影蹲在地上彎身嗅聞潑灑在地上的葯汁,蹙起眉好奇道:「她喝的這補湯可真稀奇!」
☆☆☆
過了將近兩個時辰。
柳伶兒一直待在廚房裡,等著外面的丫鬟姊姊幫她煎好葯。
她忍著全身穿刺般的劇痛,緊咬住下唇,不讓痛苦的呻吟溢出,閉合的眼角輕輕地顫動著,全身冒著冷汗。
「你在這裡做什麼?」突然有人出聲間。
她微張眼一看──
「融哥哥?」她用微弱的音量說:「你怎麼會到廚房來?」
「我餓了。」嚴鈺簡短地答覆,又問:「你病了嗎?你看起來很難受。」
「我不礙事,等會兒吃了葯就好了。」柳伶兒因為疼痛加劇又閉上了眼。
嚴鈺深思地注視她的臉色,從身上取出一個小瓷瓶,淡淡地問:「先吃我的止痛丸吧!」
她擒著淚,搖頭說:「我這是先天帶來的痛,吃止痛丸是沒用的。」
嚴鈺迅而有力地按住她的下巴,將藥丸塞入她的口中,又擊了她的頸側,讓她把嘴裡的藥丸咽下。
柳伶兒無力抵抗,吞下了葯,只覺得口中有股芳香。她疑間地凝視著他,嚴鈺迥避她的視線,自顧自地在她身旁坐下。
片刻之後,他才開口:「覺得好點了嗎?」
柳伶兒搖了搖頭。
「這就奇怪了!」嚴鈺喃喃自語。
這時,喚玉珠的丫鬟端著葯進來,喊著:「好了,伶兒你的葯煎好了。」玉珠趕著讓柳伶兒先服藥,無暇好奇廚房裡怎麼多了個人。
「怎麼樣?好多了吧?」玉珠看著柳伶兒一口一口地喝著葯,著急地問。
柳伶兒吁了口氣說:「不痛了。謝謝你,玉珠姊。」
玉珠拍撫胸口,放心地說:「這葯還真是葯到『痛』除。」她又想起什麼似的,猛然回頭。「咦!剛才在這裡的小少爺呢?」
「他又走了!」柳伶兒悵然若失地低語。上次,融哥哥也是突然跑開,為什麼他不喜歡跟人作伴呢?
「伶兒,你認識他嗎?」玉珠好奇地問。
「我只看過他一次。」
玉珠突然驚聲道:「他該不會是借住在西廂的那位小少爺?!伶兒,他是不是有張很恐怖的臉孔?」
柳伶兒護衛地說:「他的臉不是很恐怖,只是有些疤痕;可是他的心腸很好的,剛才他還好心給我葯吃。」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玉珠口裡念念有辭,根本不注意聽柳伶兒說的那些話。「我聽打掃西廂房的孫三說,誰要是見了他的臉,夜裡會作惡夢的,幸好我沒跟他打照面,真是菩薩保佑!」
「玉珠姊姊,其實融哥哥跟我差不多,沒什麼可怕的。」柳伶兒聽不得玉珠這樣談論嚴鈺,著急地替他解釋。
「你別瞎說,要是他真長得跟伶兒差不多,那孫三就不會說那位少爺的臉恐怖得令他不敢直視了。」
柳伶兒知道她是沒辦法扭轉玉珠的看法了,如果莊裡的人都這樣看待他,難怪他會偷偷地跑開了。
唉!融哥哥不知有多麼的孤單!她下定決心要盡量陪伴他。
☆☆☆
好幾次,她接到通報過去,卻都撲了空!他分明是故意躲她,這一次,她一定要逮到他,好好地教訓他一頓,讓他後悔跟她捉迷藏!孫薏茹鬥志高昂地往後花園走去──
「……我有點怕總管,還有大小姐,其它的人都對我很好,等他們熟悉你以後也會對你很好的,很快你就會有很多朋友,你再也不會孤單了。」
柳伶兒偷瞧嚴鈺一眼,心裡覺得沮喪;他還是保持一樣的姿勢,專心看著手裡的書,對她的談話無絲毫興趣。
她輕咬下唇,細細的眉毛彎出可愛的弧度,以誇大的輕快語氣繼續說:「住在這裡真的很好哦!你可以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一樣。」她忽然間:「融哥哥,你幾歲?」
嚴鈺不想回答柳伶兒的問題,但她帶著乞求的眼光直視著他,似乎沒等到答案絕不會放棄。他暗惱,她只是個煩人的小女孩,再不久他就要離開了,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他實在沒有必要理會她;他也不想牽扯進她跟孫家之間撲朔迷離、複雜的關係──嚴鈺咬了咬牙,狠心地轉身背對她。
過了一會兒,嚴鈺仍敏感地知覺她的存在,為什麼她不走開?他惱怒地自問。她干擾了他一向自豪的自制力,要是讓他爹知道了,非罰他不可;須知他們祖傳的獨門功夫,最講究的就是對情緒的控制,喜、怒、哀、樂,皆趨之於無形,怎麼他一遇上她,自小養成的控制力就失靈了?
她還在!嚴鈺忍受不住,條地轉頭想驅趕柳伶兒,但一對上了她笑容可掬的小臉蛋,滿腔怒火硬是發不出來。
柳伶兒看嚴鈺不睬她徑自看書,覺得無聊,就掏出手絹折著娃娃玩,嚴鈺一轉過身,她還以為他終於肯跟她說話了!
「融哥哥,你到底幾歲?」她腦中仍記掛著他還沒回答的問題。
看這情形他如果不報上自己的年齡,她是不會罷休的。為了求得清靜,嚴鈺沒好氣地回答:「十五。」
「十五!」柳伶兒咋舌。「哇──你大了我五歲呢!為什麼看起來跟小姐一般高?小姐才大我兩歲。」她看嚴鈺沒有回答的意思,自己又按著說:「算了,那不要緊。我們來玩結拜的遊戲,好不好?」她滿懷期待地說:「你當大哥,我是小妹,以後廚房嬤嬤給我的點心,我都分你一半,我們──」
「我爹很快就會來接我回家了。」嚴鈺忽然開口打斷她。
柳伶兒怔忡一下,若有所失地覆誦道:「你很快就會離開了?」她垂下頭望著地下。「融哥哥,你的家很遠嗎?」
「嗯。」他隨意應聲。
「在哪裡?」她追問。
「很遠的地方。」他含糊地說。
「那我就不可能去看你了!」她惋惜地嘆道,隨後又問:「融哥哥,等你長大了,會不會來看我?」
嚴鈺瞇著眼打量她,彷佛她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你打算一直留在這裡?」他帶著難以置信的神色問:「你為什麼不回家?」
柳伶兒難過地說:「我不記得家在哪裡,也不記得爹娘的模樣,更不知道是否有別的親人,除了待在這裡,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你跟他們是什麼關係?」嚴鈺耐不住好奇,不情願地問。
「他們?」柳伶兒愣住了,猜測地說:「你是說老爺跟小姐?」
嚴鈺不耐煩地點頭。
「我跟老爺非親非故。」她輕晃著頭說:「嬤嬤說,爹叫柳克勇,他帶著我四處流浪,有一天來到了鎮上,染上怪病過世了,老爺看我孤苦無依就收留我。那時我才四歲,什麼也不記得。」
嚴鈺臉上閃過一絲不解,正想再問,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逐漸接近,他扭身要走,一隻小手卻輕輕地拉住他的衣袂。
「融哥哥,你要去哪裡?」
他可以輕易甩掉她的,但是一條無形的線綁住了他,他只能無助她定住身形,任她扯著他的衣裳。
「伶兒,你幹嘛拉著他的衣服?」一聲嬌斥響起。
「小姐!」柳伶兒慌張地放開手;嚴鈺趁機閃到一旁去。
「你在這裡做什麼?」孫薏茹質問。
「我來找融哥哥玩。」她小心回話。
孫薏茹不悅地說:「融哥哥?誰准你這樣叫他的?我命令你叫他醜八怪!」她催促:「你還不快叫!」
柳伶兒倉皇地直搖頭,說什麼也不肯叫嚴鈺「醜八怪」。
孫薏茹面子掛不住,威脅道:「你再不叫,我讓……」她回頭望了望跟隨在後的下人。「我讓孫發把你抓去關在柴房裡,那裡面爬滿了蜘蛛、老鼠、毒蛇,半夜還有些奇奇怪怪的聲音。」她滿意地看到柳伶兒嚇白了臉,又故意提起莊裡的瘋婆,來達到恐嚇的目的。「你記不記得寶釵呀?她就是被關在柴房裡嚇瘋的。你還不快照我的話做!你不怕變成瘋子嗎?」她的腳打著拍子,強調心裡的急躁。
「我……我怕……可是……」柳伶兒鼓起勇氣頭抖地說:「……可是我不能那樣做,融哥哥不醜,他不是怪人。」
「孫發!把伶兒帶到柴房去!」孫薏茹氣極了。
「你過來!」一直冷漠地置身事外的嚴鈺,猝然拉過柳伶兒,視若無人地牽著她的手跺步離開。
由於嚴鈺的動作快速異常,等他們反應過來時,嚴鈺跟柳伶兒已經離他們有好幾跨步。
「站住!你給我站住!」孫薏茹氣得跳腳。
嚴鈺頭也不回地拉著頻頻回頭的柳伶兒走開。
孫薏茹一咬牙,抽出系在腰間的皮鞭,同嚴鈺的背後捲去──
嚴鈺好象背後長了眼睛似的,輕鬆地避開孫薏茹的鞭子,保持一定的步行速度。
孫薏茹見他絲毫不把她的攻擊當一回事,更加發狠地抽動鞭子──只見嚴鈺攜著柳伶兒,左跨一步,右跨一步,孫薏茹的鞭子將兩人緊密圍住,卻連他們的衣袖邊都沾不上。
忽然,嚴鈺全身繃緊,停住步伐,猛回身扣住孫薏茹揮過來的鞭子,厲聲問:「伶兒頭上的疤是你的鞭子造成的?」
他冷例的眼光及扭曲、布滿疤痕的臉孔令孫薏茹不自主地打冷顫,但她仍強裝勇敢地說:「沒錯!你怕了吧?你要是敢再這般無禮地對待我,我就在你的臉上多添道疤!」
嚴鈺體內突然湧出一股莫名的怒氣,她不僅刁蠻無理,還如此心狠手辣,鞭傷手無寸鐵之力的柳伶兒!
「咄」地一聲,嚴鈺扯斷了鞭子,警告地說:「別讓我再看到你使鞭子,否則你的下場就跟這條鞭子一樣!」
孫薏茹望著手中斷裂的皮鞭,她從沒受過這樣的羞辱,直覺地想傷害人。她自知沒有能耐對付嚴鈺,就把只剩半截的皮鞭擲向柳伶兒;嚴鈺同時出手推開柳伶兒,但那皮鞭仍然在柳伶兒的臉頰上颳了一道!
嚴鈺一下子欺近孫薏茹身旁,按住她的咽喉,恨恨地說:「要不是我答應過我爹,不在外生事,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孫薏茹一張嫩臉「刷」地一下變得煞白,喉嚨上下抖動幾下,說不出話。
一旁的下人們怕出事,顧不得害怕地包圍住嚴鈺,抖聲喊叫:「你……你好大膽!還……還不趕快放開我們家小姐!」
嚴鈺傲然地掃視他們,下人們不自覺地退開。他腳一瞪,躍到仍處驚嚇中的柳伶兒前面,拾起她的手,沉聲說:「我們走!」
☆☆☆
等柳伶兒從一連串的驚訝中恢復過來后,她已經被嚴鈺托上濃密的大樹,牢靠地坐在分枝的大樹榦上──
「我們好高哦!」柳伶兒的注意力被樹下的景緻所吸引,完全沒發現到嚴鈺陰霾的表情。「融哥哥,你是不是練過輕功?」
嚴鈺正陷入困擾的情緒中──為什麼孫薏茹威脅柳伶兒、鞭打柳伶兒的事會激起他這樣大的反應?不是剛下定決心不管柳伶兒,不介入她跟孫家之間費人猜疑的關係,為什麼稍受刺激就忘了自己的決定?爹說過,他將來是要繼承「金璃宮」的,絕不能讓衝動的情緒控制理智,因為他肩負的是「金璃宮」繼往開來的傳承,意氣用事的人是不配掌管「金璃宮」的!
只有她能輕易破壞爹對他十幾年來嚴格教導的成果,為什麼?
「……做什麼?」柳伶兒也發出對他的疑問。
嚴鈺聽到她的問話,猛回神,揚起一邊眉毛,粗聲說:「什麼做什麼?」
「融哥哥,你帶我到樹上來做什麼?」
嚴鈺不知該如何回答,平時如果他遇上了難題,總是習慣待在大樹上,一個人慢慢地思考;剛才他直覺地想找個地方好好研究自己產生異常舉動的原因,自然地就把她帶上了樹。
「你的臉怎麼樣?」嚴鈺避而不答反問道。
柳伶兒這才感到臉頰上有股刺痛,抬起手欲摸自己的臉頰,嚴鈺動作快速地以左手捉住她的手,右手自胸前抽出白絹壓在她的傷口上,立即鬆開捉住她的手,命令地說:「壓住,止血。」
柳伶兒乖乖地照他的話做,同時興趣盎然地看著嚴鈺從袖中取出三個小瓷瓶和一張油紙;他將從瓷瓶中倒出來不均等的各色藥粉調勻,用油紙包里好,塞到柳伶兒手中。
「回去先把傷口清理乾淨,這葯會幫助傷口痊癒,但還是會留下一點傷痕。」
他為掩飾心裡的關心,以僵硬口吻說。
「沒關係。」柳伶兒甜甜地笑著回答。「如果我臉上再多條傷疤,我們就更相像了。」
「只有大傻瓜才會為了臉上有了新疤痕而高興!」嚴鈺板著臉狀似責罵,口氣卻異常溫柔。
「融哥哥,要是你能不走就好了!」柳伶兒想起嚴鈺不久就要離開,表情倏地黯淡。
嚴鈺不願看到她傷心的臉孔,轉個話題間:「你額頭上的疤是怎麼來的?」
「小姐不喜歡我告訴別人的!」她為難地說。
「哼!她不讓你說,自己還當著我的面承認是她打的。」
「小姐是怕老爺處罰她。」
「孫老爺知道這事嗎?」
「不知道,老爺以為我是自己跌傷的。」她良心不安地補充:「我騙了老爺。」
嚴鈺冷哼一聲,心想,只要是略具常識的人都看得出來伶兒頭上的傷口是受了鞭打,更何況是讓女兒學使鞭的孫老爺,他怎麼可能會被伶兒所騙呢!
☆☆☆
正在睡夢中的嚴鈺茫然從床上坐起,盯著房門側耳凝聽──一個高大的黑影推門進來。
「爹,你回來了!」他翻身下床。
進房來的這個男人,濃眉銳目,高瘦的身軀只著一件裁式簡單的袍子,卻有一股天生的卓越氣勢。
嚴鈺看他爹冷硬的臉龐上刻劃著憂慮的線條,掩不住失望地說:「爹還沒找到『百變怪醫』令狐一笑……」
嚴祁撫著嚴鈺的頭,溫和地說:「融兒,別擔心!爹會想出辦法的,你娘不會有事的。」
「嗯!娘不會有事的,我們可以再找別的大夫。」嚴鈺強作樂觀地說。
其實,嚴祁父子心裡都明白,他娘恐怕是……
嚴祁長嘆一口氣說:「把衣服穿上,我們回去陪你娘。」
嚴鈺穿好衣物,把隨身攜帶的幾本冊子揣進懷裡,跟隨他父親出房;越過川堂時,他的腳步變得遲疑,略猶豫后開口說:「爹,我們不等天明再走,當面跟老爺告辭嗎?」
「不了。」嚴祁大步走著。
嚴鈺突地頓住,望著他爹高瘦的背影說,以清揚的嗓音說:「爹,我想跟你要個東西。」
嚴祁停住腳,回頭俯視嚴鈺正經的面孔:「什麼東西?」
「『龍香涎』。」
嚴祁深沉地凝視他后,不發一語地拿出一個烏黑泛著光澤的小盒。
嚴鈺伸手接過,不多做解釋,只是輕聲說:「爹,你等會兒,我馬上回來。」
他縱身向後院飛去──
一下子工夫,他在右側的小廂房裡找到了柳伶兒,他搖醒熟睡的柳伶兒,不待她發出驚呼就先摀住了她的嘴,怕吵醒睡在她旁邊的兩個婢女。
「是我。」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語。
柳伶兒條地睜亮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嚴鈺確定她不會發出聲響后,鬆開了手,不讓她有發問的機會,急速地交代:「我帶了葯給你,你早晚擦在舊傷疤上,不到半個月必定會蛻皮,一個月後舊傷疤就會消失。」話一說完,他把黑盒子放在她手裡,頭也不回地向外走。
柳伶兒慌忙地爬下床,僅穿一件單衣追出去,低聲地喊叫:「融哥哥,你要走了嗎?你爹來接你了嗎?」
嚴鈺回頭看她輕薄的幼小身子里在夜色中,一抹不舍的神色閃過,旋及沉聲說:「你不要跟來,快進去。」
柳伶兒雙手握著藥盒瑟縮地站在廊下,雙眼淚盈盈地說:「我只是想再跟你說說話。」
嚴鈺咬著牙不敢出聲,怕流露出對她的關心:柳伶兒踩著沉重的步子,走到他面前,給了他一條看起來陳舊的綉帕。
「這是我從小帶在身邊的,也許是我娘幫我繡的,上面有我的名字。融哥哥,以後你要是遇到了傷心的事忍不住流淚,就用這條手絹兒,就好象我在你身邊陪你一樣。」
「話說完了,你還不走!」嚴鈺眼眶中有股熱流讓他覺得陌生。
「再……見,融哥哥……」柳伶兒哽咽地說。
「你快進去!」嚴鈺低吼一聲,甩頭大步走開。
在這時,嚴鈺的心底已經決定──等他長大了,他一定會回來找她的,同時他會解開纏繞在伶兒身上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