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色微亮時,夯珂先醒過來,見里昂還躺在吊床上時,懷疑地揉揉眼睛。上船后的這段時間,她從未有一天起得比里昂還早。
她爬下床,盡量不發出一丁點聲音,向里昂慢慢地靠近。他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穩,臉上還布滿著汗珠。
「奇怪,天氣不會很熱啊,怎麼滿頭汗呢?」她想用袖子為他抹去臉上的汗水,卻訝然發覺他正發著高燒。夯珂學過醫術,知道他的熱相當不尋常,隨即以右手食指、中指指腹壓住他左手的脈,再解開他的襯衫,果真於右腹部發現一道刀傷。
夯珂輕觸這個傷口,里昂在意識不清的狀態下揮開她的手。
「里昂,醒醒。」她朝他叫道,且嘗試抓住他的手,卻是徒勞無功,他的力量太大了。
正巧有人敲了船長艙房的門,是威廉的聲音。「船長,今天你睡遲了。」
「威廉,你快進來。」夯珂朝著門外大叫。「出事了。」
「發生什麼事?」威廉趕緊開了門走進來,吃驚地看見船長睡在吊床上。「船長怎麼會睡在這裡?」
「這不是最重要的事,快幫我把他搬到床上。他受傷了。」
「受傷?」
「是的。」她掀開里昂的襯衫,讓他看看那已經發黑的傷口。
威廉立即將船長移到大床上。「他怎麼會受傷呢?」
「我也不知道。我早上起來發現他發了高燒,檢查之下才知道他受了刀傷。」
「你看緊些,我立刻請船醫來。」
威廉很快地跑出艙房。她先將里昂的襯衫剪開,再弄濕毛巾為他拭臉,他一直沒醒過來。沒一會,威廉和船醫勿勿地趕來。
「查理,你快點瞧瞧船長的傷。」威廉催促地說。
船醫大致看了傷口一下。「這傷昨天頭兒找我看過,說是沒注意教海盜傷了。傷口沒很深,我為他上了癒合的葯,應該是沒問題才對?」
「傷口雖然淺,但是刀被下了毒。」
「不會吧!」
夯珂接說:「這種毒是西域傳進我們國家,所以我見過一次。它無色、無味,侵入人體后不會馬上發作,難怪你昨天沒發現。」威廉在旁聽得一愣一愣的,沒想到夯珂有這些本事。她瞥他一眼。「我早說過我會醫術的。只有你和這該死的『卡噴嚏』不相信我的活。」
「你若是有辦法,就快些替船長治療。」
「毒還在體內,要先由傷口放掉有毒的淤血。」她一邊說,一邊以查理遞給她的小刀將里昂傷口上癒合的痂撥開,暗紅帶黑的血全涌了出來。她以毛巾擦去,再用拇指自里昂肋骨地方的穴道按下,傷口流出更多的血,威廉趕忙以小盆子接住了血。
她翻動查理的藥包。「你這些是什麼葯?我全看不懂。」查理向她解釋著,但由於語言無法全聽懂,夯珂搖搖頭拒絕了。她點住了傷口附近止血穴,突然喊了一聲。
「怎麼了?」
「我想起來了。幸好我太上御醫師父給過我桃花島的仙丹,放在脖子上的小藥瓶里。」夯珂將瓶子取下,倒出兩顆小藥丸。「這是桃花島上藥師親制的九轉回命丹,可解百毒亦能起死回生,就算平常人吃了也可以增加內力,是難得的聖品。師父只給了我四顆,要我碰到危機的時刻使用的。你知道嗎?」
威廉搖頭。「不知道。」
夯珂抿下嘴。「我也知道你不知道。」她將一顆藥丸放人口內嚼了一會,再吐出塗抹於里昂的傷口上,另一顆就讓他服下。
「船長高燒不退。」
夯珂再拿起藥包里的針,查理連忙問道:「這傷口還需縫合嗎?」
「不用了,這葯敷在傷口上,不只是癒合的效果迅速,而且不會留下傷疤。我現下是要使用我們國內的一種療法叫做針灸,可是我手上沒有金針,只好以你的針暫代一下。這針可有消毒過吧?」她以極快的動作,將針插到里昂耳後一穴。「這針可以退燒。」
「孩子,看不出你挺有本事的。」查理說道。
夯珂非常冷靜,施醫的時候她必須保持絕對的專註,但完成工作之後,低頭看著里昂,發現自己開始顫抖。她罵自己如此粗心,連他受傷了,她都渾然未覺。
「孩子,你做得很好,現在你必須照顧船長,我暫時代替他的工作指揮這艘船,再過兩天我們差不多就可以進港了。船長要多久才能復原?」
夯珂為他撫開汗濕的額發。「毒沒有大礙,只消退燒就沒事了。」
威廉拍拍她的背,接著和查理出了房間。
夯珂坐在床邊看了他半天,輕輕呢喃他的名字。
看他熟睡的臉就像個天真的小孩,又帶著成熟的韻味。她不禁用手指去感觸他皮膚。一個真正的男人就要像他,而她,到底是哪一點像男的?他反而看不出她性別的偽裝。
◇◇◇
他悠然轉醒時,天已酡紅一片,日已沉落大海一半。他發現身旁正躺著一身軀,個頭小小的夯珂此刻還在熟睡,她縮在他的懷裡就像只極需保護的小貓。這小子!他不禁想道,她現在的身分可是男孩啊!倘若被人發現她睡在他的床上,那不就引人遐想。
她羽毛似的長睫微微動了一下。里昂閉起眼,佯裝仍熟睡著,一會夯珂揉著眼爬坐起來。她呆坐了三秒,才真正清醒過來,就立刻將小手覆在他的額上看他有沒有繼續發燒,以她的醫術來說,這根本無庸置疑,卻是為了保險起見,因為對方是她最重要的里昂。
她輕扯一下嘴角,就將唇貼向他的臉頰,呢喃地說:「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歡你呢,卡噴嚏?」
她以鼻子摩挲他粗糙的下巴,警覺有人接近艙房中。豎耳一聽,竟是大乳牛薇薇安的聲音。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難怪整天沒有看見他,我要照顧他呀!」
旁邊是威廉的聲音。「薇薇安小姐,這毋需麻煩你,那是隨從的工作。你也不用擔心,里昂船長沒事的。」
「那個小隨從懂什麼呢?里昂需要的人是我。」
這頭大乳牛的聲音可真大。夯珂心裡想著,走到門口等著應付她。
薇薇安一見到夯珂,忙不迭倒退一步。「你在這干……幹什麼?」
「這是我要問的話。你來這裡幹什麼?」
夯珂自然而然散發出皇族的氣息,不覺地壓住了薇薇安,雖然她的個頭小薇薇安不少,論起氣勢,薇薇安根本不能跟她比。
「我是來照顧你們船長的。」她的聲音自動小了一半。
「船長睡著了,謝謝你的好意。」
薇薇安嘟起嘴傻愣一下,再偷瞄了里昂一眼,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叫道:「他醒了,他醒了。」
夯珂快速回頭,里昂真的醒了,且還興緻盎然地看著她們,閃爍著笑意;令夯珂疑問——他究竟是何時醒的呢?
見著里昂清醒彷彿得到靠山一樣,薇薇安推開夯珂向他飛奔而去。「里昂,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人家擔心死了,要是你出事,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還不是你這大乳牛害的,沒事找海盜襲擊我們。」夯珂咕噥。
「不過不打緊,我現在可以照顧你了。」
里昂拍拍她的手。「薇薇安,你是客人,我有我的小隨從就行了。」
薇薇安趴在他的身上,不依地扭動著,而夯珂在旁瞪著眼睛快噴火。那大乳牛的胸脯簡直要貼在里昂的身上了!
「好了,威廉。你帶薇薇安小姐回房,這裡有夯珂在就可以了。對了,在這段時間裡,船上一切事務就交給你代為處理。」
「是的,船長。薇薇安小姐,請。」
薇薇安不得不從,她明白里昂的個性,若是不服從他的命令,通常下場都不會很好,但她把握住他受傷的機會,在臨別時吻住了他。
夯珂旁觀著,卻在不知不覺間緊握住拳。她從未見過別人如此明目張胆的接吻,或許在別的時候她可以好好研究,所謂的親吻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研究對象換作是里昂跟其他女人時,她的舌卻發出一股酸味。里昂也不阻止薇薇安,直到她吻夠了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當他們走了以後,里昂盯著她,她也回視著。他的表情彷彿在等著她發脾氣,她是很想對他大罵出口,不過看見自己一身男孩的水手服,那些話又吞回肚裡。
「夯珂,你過來。」他炯然有神的眼不放過她。
「我過去幹什麼?你應該叫那隻大乳牛留下來陪你,你們可以親嘴親到天亮,都不會有人管你。」
里昂露出打趣的神情。「你很在乎我跟薇薇安親吻是嗎?」
「我為什麼要在乎?」她的話自緊咬的牙縫間吐出,語氣一點也不符合她所說的話。「我甚至不在乎你身上有刀傷,她整個人趴在你身上扭來扭去,讓傷口繼續發炎算了。」
「夯珂,你怎麼這麼說呢?我知道傷口是你幫我處理的,算來你救我兩次了,但是你不能把怒氣發泄在我身上。」他停了會,神情看來仍是相當虛弱。「我相信等你有自己的女人時,你也會親她很久的。」
夯珂剛見他虛弱的表情,本是於心不忍,不過一聽見他的話又咒罵道:「我才不要什麼自己的女人,我也絕不會跟女人親嘴。」
里昂先是悶笑,再裝作吃驚道:「你不想跟女人親嘴,難道想跟男人親?天哪!夯珂,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夯珂是又驚又怒,跳上前去猛捶他的胸。「是啊!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又怎樣?」
他猛然抓住她的手。「夯珂,男人不能喜歡男人的,因為他們不能在一起的。」
眼淚猛在眼眶裡打轉,夯珂努力地不讓它掉下來。
「你忘了嗎?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又笑她,語氣卻莫名地溫柔。
他以指關節輕摩著她的臉頰,待她好像個……女人。她張大嘴盯著他,眼珠子不確定地左右晃動。「你是不是……」
「不是,至少我沒那個嗜好。」他將嘴唇壓在她柔軟的唇上,輕輕地品嘗她,慢慢地撫慰她。
這就是親吻的感覺?兩片唇貼在一起,竟可以產生那麼大的力量,好像電亟上她的身體,她不停戰慄,全身酥軟,似著火一樣,讓她心跳加速。當他放開她時,她的牙齦發麻。
忍不住用手指輕觸嘴唇,真的不敢相信他吻了她。
「怎麼,是當男人好還是當女人好?」
「你知道了?」
這次他輕啄她的唇,那也是很不同的感覺。「你覺得我看不穿你像扮家家酒的偽裝?」
「因為大家都認不出來,所以我以為自己一點女人味都沒有,不至於讓你發現。」她抵著他的身子,怕自己隨時會虛脫跌倒。「你何時知道的?」她問。
「從你第一天上船,打算洗澡的時候,從你靦腆的表情略微猜到一點。」
她鼓著腮幫子,仍不滿意地說:「這麼說來,要不如此你也看不出我是女孩。」
「你說呢?」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待在同一間房內,你曉得有多危險嗎?」
夯珂把臉埋在他的肩窩,「我向來喜歡危險。」
「我不曉得你為何要扮成男孩,難道怕我船上的人會欺負你嗎?」
她微微推開他一些。「你不曉得我在上一艘船上發生了什麼事。哦,里昂,告訴我,你親我,是不是代表接受我?」
「我們就要回到英格蘭了,到時我會帶你回我的家。」
「到你的家?」她搖搖頭,撫摸著他剛毅的臉。他皺起眉問她為什麼搖頭。「那你得先告訴我,是不是你的國家的女人都是大乳牛?」她的手在胸前比了比。
「大乳牛?我要怎麼解釋呢?你問得太直接了。」
她不假思索又開始捶起他的胸膛。「那我不去了!」
「你的也不錯啊!至少不是沉重的負擔。瞧瞧她們走路起來還真辛苦。」
她抓緊身上的水手服,抬眼盯著他。「是真的嗎?」
「聽著,夯珂。」他握住她的肩,與她面對面。「我將帶你回到倫敦,我會將你塑造成社交圈裡高貴的淑女。」
她順勢靠住他的寬肩。「我想我愛上你了。」
「我也很喜歡你。」
「喜歡?喜歡不是愛。」他說的不是她所想像的答案。
「你為何要這麼說?你是我所認識中最喜歡的女人了。」
夯珂突然覺得心裡有些涼涼地,不過仍是自我安慰道:沒關係,能成為里昂最喜歡的女人,終有一天也可以成為他最愛的人。
里昂見她眼睛泛著濕意,認為她是太過於感動,所以他深深地吻住她,讓她融化在他的懷中,不再想流淚。他的舌尖在她的唇瓣游移,隨後更深入地吻她,她無法抑制喉嚨發出的嘆息。
當他放開她時,她喘息地輕呼,「為何籃蔻沒有告訴我,接吻是這麼美妙的一件事呢?」她還可以感覺到口中仍有里昂的味道,陽剛味,一種男人昧。
此時他卻粗聲地說:「我該好好睡一覺了。」他的眼神根本不能離開她。
「是嗎?」
他將她按倒於床上時,她的呼吸加劇。今晚是嶄新的經驗,里昂確切知道她是個女兒身,當她下定決心,要迎接未知的新領域時,里昂卻走回吊床之處翻身上去,夯珂立刻坐起來,她驚訝地盯著他一會兒。
她倒抽一口氣。「這情況真是非常怪異,不是嗎?卡噴嚏。」說出自己的感想之後,她放鬆了。
「非常怪。我不知在夜晚的我也可以變得如此紳士。試著睡一下吧,夯珂。」
「里昂,我想說的是——你是一個病人,我不該讓你睡在吊床上,而我自己獨佔你的大床。」
里昂也立刻坐起來。「你了解你話里的意思嗎?」他別具深意的說。
她閉上眼點了頭。「你該回到你的床,而我睡在吊床上。」
「一切聽你的。」
里昂來到床邊,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無法直視他的目光,躊躇地走向他平日睡的吊床旁。也許有了上次的經驗,她這次十分順利地爬上吊床,雖然她的動作稍嫌不文雅。
她蜷縮成一團,刻意地背向里昂。可以感覺到他的目光仍投視於她的身上。夯珂費了好大的意志力閉上眼,確定自己絕對睡不著,卻假裝打個呵欠。
「或許你可以……」里昂突然開口。
她打斷他的話,因為覺得自己有些害怕。「睡覺吧!卡噴嚏。」
「如果你堅持,好吧!」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意識開始模糊。許久之後她醒了過來,察覺到自己的身軀好冷。原來睡在吊床上是這般的滋味,里昂卻始終讓她睡在溫暖的床上。她想謝謝他一直以來的溫柔,所以她嘗試翻過身看看里昂睡了沒?這是個錯誤的舉動,尚未習得平衡感的她,馬上咚地落下床。她第一次想法是一定會吵醒里昂的,怎知身體竟未落地。
她立刻看見她落下的地方正是里昂的懷抱,十分懷疑他怎麼會待在這裡。他的雙眼在窗邊射進的月光下閃閃發光,環著夯珂的腰的手臂收緊。
「里昂,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撫著他赤裸的上身,也發現他急促的心跳。
他沉默片刻,沒有告訴她他已在此佇立端詳她良久,然後抱著她站起身。「我們一同分享溫暖的床吧!」
他放她在床上,動作輕柔地為她拉起被子。薄被從她的喉嚨蓋到腳趾,頭枕在他的臂彎里,夯珂可以感覺到他溫熱有力的身軀。從未與男性有這麼親密接觸的她不由得紅了臉,卻忍不住再偎進他的溫暖。「好舒服。」
一抬頭,迎接著是一種懾人熱烈的眼神注視她。記起他曾帶給她親吻的歡偷,她伸長脖子以唇貼著他的。
對方主動的邀請,里昂未曾遲疑,雙手抱住並拉近她的身子,渴求更多更多。這時腦子裡想起自己如此是嚴重冒犯了未婚的女性,希望夯珂能夠反抗他。
她沒那麼做,況且自己真正的想法是與她更近一步的關懷,他的手不聽大腦的指揮解開她的衣服,肆情地撫摸她。
夯珂感覺自己身體無一處不是在燃燒,里昂的輕碰觸動她體內的火焰,他的唇來到她光裸的肩上親吻輕咬,令她全身酥軟,不自禁發出歡偷的嘆息聲。
他若再不停下來或許就要犯錯了,因此離開寸許,刻意的與她保持距離。
「里昂,求求你,不要停……」她的一句話令他失去理性。
當夯珂柔嫩的皮膚碰觸他的,誘人的小手在他後背移動著,他放棄道德的譴責。「我甜蜜率真的夯珂,原諒我,我要你。」
沒有時間考慮她可能會有的后侮,他與她緊密地結合了。
她緊緊地攀著他,滿足地認為她經歷了人生最美妙的一件事,相信從今之後,她將展開新的生活,那一定會同樣的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