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衣兒。」慈藹的中年婦人開門進入,喚著端坐在床畔已蓋上紅綢巾、身著大紅嫁衣的嬌美身影,精緻的黑檀木床上緣貼了個大紅的骦字,桌上椅上更堆滿了陪嫁首飾。」一切底定,只等時辰到來。
「娘。」柔柔的聲音自巾帕下傳出,聲音里有著待嫁女兒心的嬌羞與不舍。
婦人坐到女兒身邊道:「咱們是書香世家,雖稱不上顯赫望族,但也是儒門之後,飽讀聖賢書之人,你這一嫁去龍家就是龍家的人了,一定不能忘記自幼習得的閨訓,伺奉公婆夫君不能有半點輕忽疏漏,需事事以丈夫的訓示為天命,不得違逆他半分。」
母親洋洋洒洒的說了一堆,紅綢巾下的人兒依舊溫順的細聲道:「孩兒知曉。」
婦人執起女兒細嫩若青蔥的手,似有慨嘆的說道:「雖然你是續弦,但他的髮妻已去世多年,算來你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室,龍家不會虧待你的。」
她溫柔的點點頭,默然不語,看不出紅巾下的容顏與心情。
只有她自己明白,即使傳聞他愛他自小青梅竹馬的髮妻至深,會到雪家提親完全是因為龍家並未有后,她只不過是龍家娶來傳宗接代的人選而已。但她仍是對這樁親事無怨無尤、充滿希望,因為她曾在龍家到雪家提親時躲在簾幕後偷偷觀看,當她一眼看到龍家少爺那眉眼間隱隱的憂傷與剛強堅毅的面容氣度,她的一顆心便已然淪陷。何其幸運啊!自那日以來她便為將嫁的人是她心怡的人而歡喜,渴望撫慰他所有的哀愁傷痛,願意窮盡一生伴在他身邊,讓他展顏歡笑。
「龍家是大富之家,人多事雜,如果真有什麼怨尤也不要全放在心裡不說,你這孩子自小就死心眼,受了什麼委屈不平全不會對人說,凈往心裡放,久了還得了?怕不悶出病來?為娘最不放心的就數這一點了。」母親的殷殷叮嚀隔著紅綢巾傳入耳里,清晨的微光透進,眼前絢爛歡騰的大紅,像是她此刻期盼的心情。
那是個涼寒的冬日早晨,她出閣的良辰吉日。
像被驚醒似的,夏葵倏地睜開雙眼,獃獃看著溫暖鵝黃色的天花板,有點疑惑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動了動露在薄被外的手指頭,抬起右手捏一下左手,嗯,這個是真的,但剛才那是什麼夢?竟然鮮明得像她自己就是那個新嫁娘,真的,不騙人,她甚至清楚的知道夢裡女子交疊在腹間的雙手是哪一隻手在上方。
「鈴——」刺耳的鬧鐘大聲的響起。
「啊!」夏葵嚇一跳的大叫,從床上跳起,不小心讓被子絆住了腳,幸好她的身段了得,不然早滾下床去跌個倒栽蔥了。
「鈴——」她手忙腳亂的尋找鬧鐘,才壓下床頭的響聲,「鈴——鈴——」陸續又從各方傳來鬧鈴聲。
「天啊!」她趕緊下床按掉桌上的鬧鐘,然後是梳妝台上的、衣柜上的……
平息所有已響和來不及響的鬧鐘,噓了口氣,低喃道:「對喔,今天是我結婚的日子。」
其實夏葵不是一個會晚起或賴床的人,今天可是她公證結婚的日子,董薰以此為由特地搜括了一堆鬧鐘來叫醒她,當然這是愛欺負人的董薰想出的爛借口。
夏葵有點煩躁的抓抓頭皮、搔搔肚皮,撥開垂下鼻尖的髮絲,很沒形象的打了一個大哈欠,想起昨夜沒睡多少又睡得不好,也想起剛才的夢境,蹙起纖細的柳眉,「真是的,什麼怪夢嘛!」
☆☆☆
龍氏是個頗有歷史的家族,族譜甚至可遠溯至宋朝,代代相傳的經商事業雖難免會遇上亂世或出現一兩個敗家子,但憑著龍氏一族遺傳里特有的堅毅因子與對下一代嚴苛的訓誡規條,時至今日,龍氏集團在台灣商界的影響力仍舉足輕重。
抗戰時期本支的當家老爺看清政局時勢及台灣的潛力,捨棄原有的根基隨國民政府來台發展,逐步打下江山;第二代末期又預見電腦革命將會有的豐厚利益;而幾年前剛接掌集團大權的第三代,致力研發高科技產業及多元化發展,經營觸角遍及各行各業,政界關係更是不容輕忽,現在龍氏集團已經是一個在國際間享有盛名的企業集團。
龍玄驥是龍家在台灣的第三代集團總裁——永遠公事第一的工作狂。
「其實他以前不是這樣一個把公司當家的人,雖有千斤重擔似的工作壓在肩上,兩個怪胎弟弟又不進家族事業中工作,分別跑去當律師與醫生。幾乎打他一出生便接受一連串的繼承者訓練,加上天資聰穎又有經商的天分和才能,所以龍氏總經理的職務對他而言其實是遊刃有餘。」
「他的婚姻也是一則神話,他與羅緋露是門當戶對的青梅竹馬,自小就是親親愛愛的金童玉女,他對羅緋露的呵疼嬌寵眾所周知,在他二十歲那年更是不顧一切壓力娶了剛高中畢業的羅緋露。他愛她極深,即使工作再忙仍會每天回家陪伴她,兩人的幸福戀情不知羨煞了多少曠男怨女,即使從小相處到大,他們的感情仍如膠似漆,不出兩年便有了龍韜這個白胖小子,至此他的人生可謂一帆風順,前景光明遠大。」
「但是,但是——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董、解兩夫妻唱雙簧似的舞動雙手,加重音量異口同聲高唱,然後解軒獨自說下去:「四年前羅緋露意外喪生,龍玄驥的人生立即跌入一片灰暗的慘澹世界,對妻子的思念曾一度讓他沉醉酒國不願清醒,急煞了龍家上下,幸好他還是站了起來,對龍韜及家族的責任讓他明白必須重新振作。之後他要求接下龍家在台灣的總裁職務,當時正好他的父親龍千里也有意將海外的業務拓展開來,於是將台灣的事業交給龍玄驥,攜同妻子及獨生女到美國拓展事業去了。」
「接下台灣總裁的職務后,龍玄驥每日不眠不休的工作,專心一意將龍氏集團的業績推上高峰,但不論是誰都可以看出,他只是想借沉重的工作壓力來麻痹思念妻子的痛楚。」
「於是他就變成了你現在看到的樣子——嚴厲、認真又不苟言笑。」
夏葵百無聊賴的聽著解軒與董薰一搭一唱說書似的「婚前惡補」——因為他們認為她應該對龍玄驥有點基本的認識,免得婚姻慘遭不幸。
什麼嘛?在她認為,這對自願當證婚人的夫妻根本就是閑著無聊,想看好戲而已,說什麼他們也想不到她和龍玄驥會真的步入禮堂,若賠了她一生幸福,他們會愧疚一輩子——去!什麼爛借口!如果那兩個人真會因為造成這樣的局面而心生愧疚,她自願到總統府前學狗叫繞三圈然後自焚!
關於那些惡補的內容,說真的,她壓根兒不會去注意現今台灣有哪些名門望族的傳聞軼事,那對她而言是遙遠又不切實際的事情,之前她對龍玄驥的認識,簡單說來只有四個字——他很有錢。
她對即將嫁入豪門的事,真的沒有什麼特殊感覺,因為她明白這樁婚姻的目的與一般人不同——他是為了他兒子,她則是為了父親的醫藥費,兩方各取所需,也各不相欠。
當她的母親在她十歲那年去世后,她就學會了適應現實的殘酷,因愛結合的確十分美好,但事情不一定能盡如人意,既然她已經對結婚動機與附加條件做了抉擇,再回過頭去追悔感慨其實滿多餘的。適度的自憐可以減輕一些心理負擔,反之過多的自憐則容易走入死胡同,他的過去對她而言只是過去,若真希望婚姻幸福就要往未來看,學著好好相處才是重點,有些夫妻婚前愛得死去活來,婚後因無法適應彼此的生活模式而離婚的大有人在——相愛容易相處難啊!
所以,總而言之一句話——順其自然,實在點過活比較好。
倘若雙方真的不合那也罷了,好聚好菜嘛!反正這樁婚姻……唉,算了,想這麼多幹嘛?
「他又遲到了。」夏葵淡淡說著,右肘擱在膝上托著腮,不施脂粉卻一身艷紅的緊身無袖T恤和超短皮褲,結實精瘦的淺麥色長腿配上一雙紅黑相間的高筒球鞋,鼻上有副俐落的輕型墨鏡。炫斃了、帥呆了,大刺刺坐在法院門前的台階上,經過的人莫不多看了她兩三眼,她望著大門口,表情懶散得不像是要結婚的人。
「開心點哪!」董薰捏捏夏葵的臉蛋,笑得燦爛至極,「你這種死樣子哪像要結婚的人?」
夏葵瞟一眼董薰,很想卻更懶得動手扯下她笑容裡面的幸災樂禍,因為天知、地知她知、董薰知——她戴墨鏡絕不是要耍酷,如果前一晚睡不好,隔天她便會渾身無力、反應遲鈍且很懶得搭理人,這時候她就會戴上墨鏡,看起來又酷又傲,宣告閑人勿近。偏偏董薰最愛挑這種時候逗弄她,就像她肚裡的蛔蟲般知道她不可能會反擊,唉!有一個生性陰險的姐妹淘就是這麼悲慘,被吃得死死的。
董薰就站在台階底端正對著她,比她更像新娘似的身著純白雪紡紗洋裝——還是她最討厭的那種白,解軒站在親愛的老婆旁邊替她撐傘阻擋越來越烈的夏日艷陽,說話時還不忘邊扇扇子替她消去一些暑氣。
她看著眼前這位好似很疼老婆的男士,為免臉頰繼續遭受荼毒,轉移董薰注意力的問道:「這次你是怎麼輸的?」他們結婚五年,她摸清了這種景象可能的背後原因。
董薰揚起美美的得意笑容,替解軒回答:「我們昨天晚上打賭,看誰先猜出我們家電視總共有幾個可收訊播出的電視頻道。」
結果當然是解軒輸了,賭注就是眼前各位看到的「勞動服務」,要解軒心甘情願做苦工?大象飛天、豬爬樹的可能性還高些!
夏葵早習慣了他們這早令人啼笑皆非又無聊的賭博遊戲——這對夫妻之所以會成為夫妻,也是因為某個賭局的緣故,她有氣沒力的隨口問道:「怎麼?最近沒生意上門嗎?」
「不、告、訴、你。」兩人異口同聲並搖頭,表情更是如出一轍的耍賴加欠扁模樣。
夏葵有點像嘆氣的輕哼,「我才不想知道,要是哪天的新聞頭條傳來神偷『FOX』被捉的消息,我一定第一個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免得被拖下水,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曉得。」誰想得到他們夫妻倆的正職是「偷仔」,而且還是名震國際的大盜呢!那家沒多少人會光顧的咖啡館壓根兒是晃子。所以,看吧!美麗婚姻的背後還是有很多內幕的。
「嘿、嘿。」解軒溫溫的乾笑兩聲,笑里一把刀,「你逃不掉的,別忘了當年你和董薰一起參加的『活動』有錄影存證。」
六年前夏葵和董薰剛大學聯考完畢,在董薰一再慫恿、利誘加威脅之下,夏葵終於不智的答應和董薰這有個小偷老爸的女兒一起「干一票」。說也好笑,她們的父親一個是警官,一個是小偷,這樣正邪不兩立的兩人竟會成為莫逆之交。真是的,當好朋友之前也不會替將身為受害者的她想一想,在還沒出世前就被命定與董薰這隻小狐狸有著切也切不斷、甩都甩不了的可怕緣份。
身為獨生女的董薰秉持「祖傳的特殊技能不能在我手中消失」的堅強信念,繼承家業。別看董薰年紀小小,她可是個早就盡得其父真傳、青出於藍勝於藍的頂尖慣犯。但無辜的夏葵卻是生平第一次犯案,沒想到竟然馬到成功,順利竊得某不義富商價值連城的私藏首飾,然後董薰將之送往一個暗地裡專門處理「臟物」的國際組織,此組織會將這些珠寶鑽石轉換成資金救濟貧苦難民,是一個顯為外行人所知曉的竊盜集團——這也是夏葵會答應和董薰一起作案的原因,董薰從不會將這些竊得的財物中飽私囊,算是她狡詐個性里唯一的可取之處。
但就在事過境遷的三個月後,她們收到一卷犯案全程被監控的錄影帶,寄信者的名諱還故意放大加框的印在信封上頭——不是別人,此人正是日後和董薰轟轟烈烈糾纏三百回合的解軒。過程如何她沒親眼目睹,甫考上師範學院的她正為終於擺脫鄰居加同窗十二載的董薰而歡欣鼓舞著,沒想到他們最後竟然結婚了,如果早知道這事件將是她日後苦難的開始,說什麼她都會死守在董薰身邊破壞他們。
「是啊,早知道……」夏葵喃喃念著。
「清醒點,我們在談的可是你的名譽。」解軒激她,知道她被她父親教得十分重視名譽。
夏葵恍惚的笑笑,懶得和解軒抬杠,啊……太陽暖烘烘的曬得人好舒服,可不可以在這裡睡一覺?
講這種八百年老掉牙的故事實在無趣,話題一轉,董薰問道:「要結婚的事對伯父說了嗎?」
「沒。」夏葵懶懶的回著,墨鏡后的眼皮已經決定相見歡,互擁而眠了。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他?」董薰又問。
也緩慢的在腦中進行與董薰的問答,神經傳導還沒到嘴巴,解軒以他小偷的超敏銳神經察覺到身後大門口的動靜,微揚唇,「來了。」
「再說吧!」夏葵的唇瓣不太明顯的動了動,耳朵傳進解軒的聲音,蝸牛漫步的想著:什麼來了?
☆☆☆
那個女人到底有沒有一點腦筋?她以為這裡是牛肉場還是電子琴花車?穿成那樣來結婚,成何體統?
龍玄驥遠遠就看見那個顯眼的女人坐在法院台階上,震驚的停下腳步,因昨夜睡不好心情壞,怒火慢慢在胸腔凝聚,生平第一次,龍玄驥有想抓人起來用力搖晃的衝動。
身旁的龍韜卻是與他完全不同的反應,他一看見夏葵先是愣了愣,然後就毫不掩飾的大笑出聲。
龍韜的笑聲毫無疑問是在替龍玄驥的憤怒煽風點火,他幾大步跨向夏葵,完全沒注意到解軒和董薰狡猾的退到一邊看戲去了。
「你這是在幹嘛?」龍玄驥指著夏葵的衣著大吼。
感到一股殺氣逼進,夏葵睜開墨鏡下的雙眼,但僅此而已了,她真的很懶得動,看到是龍玄驥,她更懶了,壓根兒沒去注意他莫名其妙的問話。而這樣的反應看在龍玄驥眼裡根本就是她存心漠視他的行為,氣得再度吼道:「你有沒有一點羞恥心?穿成這樣,你乾脆到華西街去討生活算了!」
慢吞吞的放下手,看了看他,語含疑惑的說道:「你幹嘛學我戴墨鏡?」在他鼻上也有一副墨鏡。
沒想到她會蹦出這樣的問題,他一時愣住。
夏葵站起來伸了伸懶腰,振作一下精神,看見剛走到龍玄驥身旁的龍韜,立刻開心的跳下階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抱住他,「嗨!你也來了,我好想你。」
龍家父子倆皆為她的舉動紅了臉,只不過一個是驚愕羞窘,一個則是氣忿不滿多些。
「你……你……」龍玄驥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但她那樣豪邁不羈的舉動真的讓他很生氣——她竟然抱他兒子,還說了那樣曖昧不明的話,她腦袋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啊?
夏葵順了順龍韜的頭髮后,才有些不舍的放開他,然後轉向龍玄驥,很夠義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點點頭,頗能理解的說道:「既然你我昨晚都睡眠不足,那我們最好儘快辦完結婚手續,好讓我們早點回去補眠。」說著,便牽起龍韜的手轉過身走向法院。
看著她健康漂亮的背部身段,龍玄驥愣住的腦袋被攪得更加渾沌。
她似乎總出乎他意料之外。會再次遲到是因為昨天他回去后就後悔了,故意用遲到來引發她的怒氣,希望她會憤而退婚,他知道這種做法既卑劣又笨拙,但他完全沒想到她的反應如此不同於昨日,思及一腳踏進法院就再無退路,他必須想想辦法。
「慢著!」
「哦,對了!」
兩人幾乎同時出聲,夏葵在離他數步的地方轉過身說道:「我想我必須問清楚,結婚之後你是否真的會支付我父親的醫療費?」
他皺起眉,有點氣她的不信任,「當然。」
她攤開手臂,「當然什麼?」不是她不相信他,只是事關她父親,說什麼她都得問清楚,不然沒憑沒據的,以後若出了什麼岔子,她向誰申告去?
「我一定會支付你父親的醫療費用直到他康復。」他的音量有點大,若再換一下內容,他的神情倒也頗像十七、八歲初告白的小伙了。
「謝謝你。」夏葵真心的對他揚起笑,放心的轉過身走進法院去了。
看見她笑,憤怒的熔岩像突然遇上冰冷的海水,硬生生凍結住。
龍玄驥一直到走出法院門口都還在生悶氣,因為她的一個笑容又使他忘了原本要說的話,心頭亂紛紛的辦完所有結婚手續,等想到他有多不想結這次婚時,他已在證書上籤下名、蓋下章了。
或者,不想和她結婚的心念其實並沒有想象中堅決?
不!他是真的不想和她結婚,會結婚也完全是因為他對緋露的承諾!
凝聚的怒氣再次決堤,他突然對著走在他前面的夏葵大聲質問道:「你最好解釋一下,為什麼你會穿成這樣來結婚?」
走出法院,夏葵馬上戴上墨鏡——因為結婚時戴墨鏡是十分不禮貌的,所以剛才她摘下,不得已露出愛睏的眼睛,聽到他的問話,她簡單答道:「高興。」
此時的她根本懶得解釋什麼,如果細說從頭,因為她昨天做了一個怪夢的關係,原本沒特意想穿什麼的心情突然變得很想穿大紅的衣服來結婚,然後挑來撿去,她所有衣服里就只有身上這兩件是大紅色的,其次還有球鞋、墨鏡……這樣一路解釋下來,她寧願先被一棒敲昏讓她先睡一覺再說。
「你是故意讓我們難堪的對不對?」他追著夏葵不放過的問道,想起剛才禮堂內所有人張口結舌、不敢相信的模樣他就有氣,她絕對是故意的。
「不是。」她頭也不回,腳步更是未曾稍加放慢的直往前走,心裡只想著要趕快回去睡覺。
「你給我站住!」威嚴的命令震天價響的下達,法院門裡門外的行人倏地停在原地,驚愕的看向發布命令的高大男人。
夏葵頗感無奈的停下腳步,不好意思的對著被嚇到的眾行人笑了笑:「沒事,沒事,他心情不太好,對不起,嚇到你們了。」行人於是鬆了口氣,恢復行走狀態。
「我不需要你替我辯護!」
「好好好,你說什麼都好。」夏葵轉過身對著那張窮兇惡極的臉孔安撫的擺了擺手,以食、中指微拉下墨鏡,露出一雙黑白大眼以上斜的角度凝視他,「你今天火氣很大啊?嗯,看來以後若是你前一晚睡不好,我得立刻發布遠離彼此的警報,免得兩人『一時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波及無辜就不好了。」
「你那是什麼意——」
「不過很抱歉,今天本姑娘沒心情跟你吵架,改天吧,我一定奉陪。」她認真的承諾著。
「啊,還有,」她輕巧的拿走握在龍玄驥手上的墨鏡,逕自替他戴上,遮掩了他部分的錯愕表情,沖著他又一個按撫的笑容,說道:「你還是戴上吧,免得陽光刺眼,讓你的心情更不好。」
說完,夏葵舉步欲離去,看到龍韜就站在龍玄驥後方不遠處正對著她笑,她不理會龍玄驥又一副快抓狂的模樣,三兩步走到龍韜面前再度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嘿,兒子,今後請多多指教了。」
☆☆☆
「嗨!老爸!」夏葵拎著水果與換洗衣物「輕輕的」踢開病房的房門,人和聲音同時進入門內。
「叫父親。」坐在病床上的夏文罡頭也不抬的說道。
「今天覺得如何?」她開始熟練的將物品放到定位。
「還死不了。」他專註的看著手上的書,溫厚的聲音卻顯得冷冷淡淡。
「我買了萍果。」
「嗯。」
「我多帶了兩套衣服給你,夏在容易流汗……啊,奶粉快沒有了,得記得去買……昨天一個家長送一些茶葉給我,說是自家種的,待會兒我沖壺茶給你喝喝看。」嘴裡絮絮叨叨著一些雜事,手上也沒閑著的東擺擺西弄弄,待一切整理得差不多了,她就拿著書本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開始閱讀。
這樣的情景與對話在夏文罡住院期間天天定時上演。
這間是兩人病房,之前隔壁的病患在五天前已經出院,還沒有新的病患住入,所以當父女兩人都埋首書中時,整個房間又恢復到原本的靜謐安詳。
看書看了一會兒,夏葵抬起頭望向窗外,兩眼直視蔚藍晴空上隨風變幻的白雲,不知在想些什麼。
又過了一會兒,夏文罡突然出聲:「有什麼事就說吧。」夏葵是他從小拉拔到大的,對她的個性他摸得一清二楚,她這孩子生來就不會掩飾情感,有話絕不會憋在心裡不說,喜怒哀樂完全誠實表現在言行舉止中。像她現在看似發獃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夏葵轉回頭看著父親,想了一下后說道:「我應該是結婚了。」
「你說什麼?」不敢置信的聲音傳遍整個病房,父女倆同時看向剛開門進來的「第三者」。
「嗨!文醫生,你好。」夏葵咧開笑容,大方的對來人打招呼。
「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次!」他緊張的直走到夏葵面前問道,完全不復見他平時的從容冷靜。
夏葵看他一眼,轉而問向夏文罡:「老爸,你剛才有聽清楚我說的話嗎?」
「叫父親,」夏文罡合上書本,平穩的說道:「你說你應該是結婚了。」做父親的倒是比任何人都還沉穩泰然。
夏葵結婚了?木訥的腦袋自動除去「應該是」三字,這個打擊狠狠撞裂文天宇的心臟,怎麼會這樣?他還來不及表白,心上人就已嫁為人婦。自從一年前初識夏葵起,她帶著古典氣質卻又充滿活力的組合就已深深吸引著他,但一年來在她心目中,他仍然只是她父親主治大夫身邊的助理醫生,記起自己的身份,不敢太過逾矩,只能緊緊蹙起眉頭抱著殘存的希望,吶吶問道:「你是在開玩笑吧?」
「不是。」沉穩的男聲代替她回答,房內的三人又同時看向佔住整個病房門口的「第四者」——俊逸沉穩的臉孔,看起來斯文隨和、溫文儒雅的高大男子帶著微笑步入病房,從容且矯健的步伐讓人聯想起緊盯住獵物的美洲豹,他隱隱透出精光的黑瞳不露痕迹的鎖住夏葵。
「夏葵已在三天前入籍龍家,是名正言順的龍家大少奶奶。」接在第四者身後的「第五者」也毫不客氣的步入病房,風流倜儻的帥勁面孔及玩世不恭的調調,若當明星肯定大紅大紫,一頭長到背部的烏亮髮絲在頸后鬆鬆的編了半截髮辮,剩下的任其飄揚,更添豪放不羈的味道,他捧著一大束包裝精美的向日葵,一進門就毫不掩飾的直盯住夏葵打量起來。
兩個同樣高大的男子像走進自己家裡似的自在隨性。
「我們就是要來接她回龍園的。」龍韜最後進入,分派為「第六者」,一時間兩人房裡擠滿了六個人,顯得擁擠不堪。
文天宇一下子看傻了眼,不明白怎麼會突然蹦出這些人。
夏葵倒是鎮定得不得了,在情況未明之前她一向懂得靜觀其變,而一看到龍韜,她立時卸除防備,開心的跑過去給他一個熊式擁抱,「嗨!兒子,好久不見,你活得還好嗎?看你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你那王八老爸一定沒好好照顧你對不對?改天非罵罵他不可。」她像個嘮叨的母親邊念邊上下察看龍韜是否安好,沒注意到龍韜依戀的眼神,及來自背後兩個身份未明男子的探索目光。
「他……你……」文天宇目瞪口呆的指著龍韜看向夏葵,太多事連續發生,腦袋一下負荷不了——夏葵不但結了婚,還有了兒子?如果他有心臟病一定會……不好!他警覺的看向夏文罡,他才是那個有心臟病的人!
這一看他又怔住了,夏文罡正氣神閑的捧起小桌上的熱茶啜飲著,對他女兒驚人的消息像個沒事人似的老神在在——夏家人真是令人難以理解啊,他想。
「啊,對了,」想起病床上的父親,夏葵將紅了一張臉的龍韜推到夏文罡面前,像個驕傲的母親說道:「老爸,他是我兒子——龍韜,你叫他小韜就行了。」
「兒子,他是我老爸,也就是你的外公。」她滿臉幸福的將兩人互相介紹認識。
「叫父親,」夏文罡習慣性的糾正夏葵后,轉而慈藹的對龍韜微笑道:「你好。」
「外……外公。」龍韜有點無措,沒想到會遇上這樣的情況,臉更紅了。
「以後我這不肖女的壞脾氣要你多擔待了。」夏文罡笑得清清淡淡,嘴裡吐出的話也是慣有的有點毒又不會太毒。
「遺傳」這件事肯定在夏葵身上發生突變,夏文罡和他的妻子都是冷靜持重的人,生出的女兒竟像部火戰車,說是補全不足也好,反正性情冷淡對現在的他而言反倒是救命仙丹,而自心臟病發以來,他更是練就一身七情六慾皆淡然的好本領,即使世界末日、外星人來襲也無法驚動他半分。
「不,」龍韜沒能理解夏文罡的幽默,以為夏文罡在數落夏葵,立刻替夏葵辯護道:「她不是脾氣不好,該怪的是惹她生氣的人。」
「哦,是嗎?」他仍是淡笑著,「謝謝你不嫌棄她。」
龍韜正經八百的回道:「當然不會,相反的,能成為她的兒子是我的……榮幸。」
夏葵哥兒們般的將手臂搭在龍韜的肩膀上,笑容得意至極,「哈哈,老爸,我這兒子不錯吧。」
「的確。」病房中「第五者」帥哥不甘受冷落的插話:「會讓他如此坦護的人你是第一個。」
夏葵偏頭看向帥哥,揚頭說了一句:「你嫉妒啊?」
「第四者」美男子輕笑出聲,「也許你說對了,小韜自小到大還不曾誇讚過誰,而和他見面不過一、二次的你竟輕易讓他產生好感,教我們怎能不嫉妒呢?」
「這事容易解決嘛,你們再多加點油,對我兒子更好點就行啦,光嫉妒我是無法獲得我兒子的好感的。」夏葵不吝教授方法。
帥哥忍不住大笑出聲,「天啊,她真是個活寶!」
夏葵微揚眉,三秒鐘后決定原諒一次他的無禮,「好吧,我就當你是在誇獎我好了。」
她有遺傳到夏文罡的部分大概就是幽默感,夏家父女都是特立獨行的人,造就他們異於一般人看待世事的眼光與感覺神經。
帥哥笑得更大聲了,手肘靠上美男子的眉膀笑彎了腰,手上的向日葵更是被震顫得有點可憐。
下一刻,他的笑容戛然而止,因為在措手不及間,他被夏葵「請」出了病房——正確點說,在夏葵走到他面前時他就停止大笑了,但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架住他的臂膀,在他搞不清她要幹嘛的當口,就被她拖出了病房,錯愕的看著夏葵認真的對他說道:「病房內不允許有大聲喧嘩的人。」
然而門在他眼前關上,他沒有生氣,愣了一秒,他再度大笑,「天啊,我開始期待她住進龍家的日子了。」
夏葵聽見門外的大笑,古怪的皺起眼鼻,對龍韜說道:「兒子,真佩服你能和那種人相處。」
「恐怕以後你得經常和『那種人』相處在一起了。」美男子咧開嘴說道,眼裡有著濃得化不開的笑意。
夏葵露出不解的表情,龍韜才想起他並未向夏葵介紹他們,趕緊開口:「他們是——」
美男子早他一步有禮的自我介紹道:「我是龍青驥——小韜的叔叔。」
「而我是龍赤驥,」帥哥像是算準時間,再次不客氣的開門進入,燦爛的笑道:「你名正言順的小叔。」
夏葵的眉聳得老高,「那真是不幸。你們來這裡幹嘛?」她沒什麼好臉色。
龍赤驥露出足以迷倒眾女子的笑容,風度翩翩的將向日葵花束遞到她面前。
她看看眼前的花,「幹嘛?」
「香花贈美人。」
她吐吐舌頭,覺得有點噁心,「免了。」轉身走離龍赤驥,以防雞皮疙瘩繼續跳出皮下組織。
生平第一次遭人拒絕他的殷勤,龍赤驥錯愕的瞪著夏葵的背部說不出話。
龍青驥差點爆出笑聲,但他還是忍了下來,不想倫落成和龍赤驥一樣的下場,控制好嘴巴的寬度,但他回答夏葵的問題:我們來接你回龍園。
這我兒子剛才說過了,我問的是你們。接著她要動用到龍家的兩位少爺?她相信她還沒那身價。
龍青驥浮現讚賞的目光,夏葵看事情不會只看表面,他欣賞有智慧的女子,「只是想知道我們新上任的大嫂是什麼樣的人而已。」他換了一種笑容,有點高深莫測。
他那笑容讓她聯想到解、董夫妻倆算計她時的神情,點點頭,「我懂了,你們是來評鑒我的。」
龍青驥揚高唇角,「你沒必要用偏頗的印象去看待龍家所有的人,龍家人並不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虎豹。」
龍赤驥終於縫補好他的自尊,重新掛上他自認魅力無法擋的笑容說道:「是啊,我們認為能讓大哥一夜之間就決定娶她為妻的女子必定是個非常不同凡響的女子,見過之後果然——」
夏葵揮揮手不耐的打斷他,「第一,決定結婚的不是那個自大的傢伙,是我兒子。第二,省省你的口水,我討厭聽沒啥重點的無聊話。」
龍赤驥正欲辯駁,夏文罡驀地喚道:「女兒。」
夏葵迅即轉過身,當老爸叫她時就是他要問話的時候,這時不管天災人禍還是中第一特獎都得放到一邊讓他問話。
「你過來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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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回到第一個問題,」夏文罡對正襟危坐的夏葵問道:「你說你應該是結婚了,你這『應該是』從何而來?」
夏葵搔搔頭,「三天前結的婚,但直到剛才這票人出現為止,我都沒什麼已經結婚的感覺。」她用眼神指指另一邊也被夏文罡「命令」乖乖坐下的其他人,嘿,她老爸的威嚴可不是隨便做做樣子而已,那氣勢連三軍總司令看了都會肅然起敬。
「你會如此匆促的結婚是因為我?」他的眼沒瞎、耳沒聾,心智更沒殘沒缺,聽了一堆話,也抓到了一些重點,但既然夏葵結婚已是事實,追悔慨嘆無益,眼光該向未來看去才是處世的態度。
夏葵又搔搔頭,「一部分是。」她沒想過要隱瞞父親她結婚的實情——反正怎麼隱瞞還是逃不過父親的眼睛,更何況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好隱瞞的,一些世俗常規在她家是行不通的。
她和父親的相處模式有時是父女,有時是師生,更多時候是比朋友更信任彼此的至交,她從小接受的教導不是要她一味遵從權威,而是要有主見,勇敢面對自己的命運與對自己的決定負責。
之前沒講是因為結婚那天她一顆心全往家裡的大床飛去,龍玄驥好像在她要離去,跨上她的FZR重型機車時又吼了些什麼,但她哪會去注意啊,睡覺的人最大耶!而且他吼得好像不是她要何時住進龍家的事,現在想來,好像是有關她的機車……唉,反正她這三天都一直在懷疑,他是不是把她給忘了,所以她才會沒真實感。
「另一部分呢?」
夏葵唇角揚得高高的,「我兒子需要我。」
「你是心甘情願結婚的嗎?」
「是。」她毫不猶豫。
「對方呢?」
「他也是心甘情——」
「安靜。」父女倆同聲打斷龍赤驥不怕死的插話,音量不是太大,卻更能達到喝阻的作用。
「我不是在問你話。」
「老爸不是在問你話。」兩人又異口同聲,眼神更是凌厲似刀劍的直射龍赤驥,可憐的、不知者卻罪大惡極的龍赤驥便再次很錯愕的被定在原地,自尊心一天內第二次受到嚴厲的考驗。
父女倆收回冷眼,夏葵認真的回答父親的問題:「我不知道他是否心甘情願。」
「你們這樁婚姻還有其他條件嗎?」
「沒有,沒有具體的明文規定。」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夏葵想了想,誠實的答道:「大概吧!」這種回答是經過思考後的結論,因為她無法斬針截鐵的說:她對這樁倉猝的婚姻有絕對的準備與信心——那就太扯了!但她也不會因此而灰心喪志——夏家訓條之一:人只要活著,就不能放棄希望!
「知道以後該怎麼做嗎?」
「知道。」這她就可以肯定了。
「你有和對方吵架嗎?」
「有。」
「打架呢?」
「沒有。」
「他常常讓你覺得生氣嗎?」
「事實上是我們彼此都很氣對方。」
這種問話方式簡直像法官在審問犯人嘛!夏家的人果然很奇怪,在座其他四人心裡同時浮現如此的感觸。
「但你還是覺得可以嫁他?」
夏葵聳聳肩,「反正我又不是那種會乖乖任人欺負而不還擊的人。」
「有離婚的心理準備嗎?」夏文罡在問這個問題時看進夏葵的雙眼,夏家人可以跌倒,但必須懂得爬起來。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