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京城的天,總覺沒有家鄉的藍。

也許是因為人太多,很熱鬧,也很嘈雜。吵得心裡頭不靜,說不上來的微微煩燥。

又也許,不是因為人多而煩燥,而是因為……

唉,她也弄不清楚。

溜到外面躲了一上午清靜,想到回去必然面對時漢庭的不悅神色,她就不愛往回走。這裡多好,有河有樹有鳥,鳥兒啁啾,樹茂葉翠,河么……

河裡什麼也沒有。

護城河,這樣平靜,河水汨汨,流淌不息。

再也不會出其不意地,將個活生生的人,送到面前來。

那個寒冬臘月,多冷的天啊,大哥身上只有一件單衣,冰碴嶙嶙,硬得像河底的岩石,摸一下,寒氣直滲到骨子裡……

彷彿身臨其境,感受到當時的森森冷意,她不由自主打個寒顫,趕快晃了晃頭,拒絕再回想。

看看天,實在不早了,磨蹭再磨蹭,還是該回去了。

慢吞吞踱在街上,左邊小攤看一看,右邊小攤站一站,整條街的小攤子都被她逛遍了,最後總算進了街尾客棧。

「佟姑娘回來了?時進士上午就找您來著。」

小二匆匆擦身而過,好心告知她。

她認命地上樓,走到時漢庭房門口敲了敲門框,才一進門就見他陰沉著臉,真想……轉身就走啊。

「你到哪裡去了?」

果然又是訓斥開頭,她忍耐著,瞟向桌子上的茶壺,走了一上午,嗓子好乾。

接下來十成十是說些:「明明知道這幾天很多人來,不幫忙招呼,還有閑心到外面亂走……」之類,她打算默默聽過就算,辯駁什麼的也不必,唉,她竟連話都不想和他說了。

哪知時漢庭只是盯著她,神色有些奇怪,沉默良久也不出聲,讓她以為今天也許福星高照,說不定免她一番耳根折磨。

正想說「沒事的話,我先回房了」,時漢庭終於開口:「你可知道,今天誰來了?」

燭雁怔了下,「誰來了?」想一想,「我爹么?」愛熱鬧的阿爹捺不住寂寞溜到京城來了?

「是白大哥。」

「哎?」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聽時漢庭接著冷淡道,「他說要接你去他那裡。」

燭雁腦里恍了恍:「大哥?」

「你想問他現在怎麼樣,過得好不好是不是?」

「唔……」

「他很好,至少我看是相當不錯。輕裘玉帶,一身貴氣,比起在村裡,天壤之別。」

燭雁瞧著時漢庭,他似是逐漸激動,冷冷哼著,「你說他家裡人來,尋了他回去,他還來幹什麼!接你過去?他嫌這裡簡陋,住不得嗎!他家裡有什麼大富大貴,架子抬得倒高,滿眼裡放不下人了!」

「你在說些什麼?」燭雁皺眉,「大哥什麼時候來的,有沒有留話給我?」

「留話?我看他明天也會來,還留什麼話。你要去就儘管跟他去,這裡廟小容不得大菩薩,我也不必多費一份心,整天追著你問去了哪裡,這麼久才回來……」

「喝杯水罷。」

一隻茶杯遞到眼前,止住時漢庭略帶怒氣的話,他愣了愣、不自覺接過。見燭雁也自倒了一杯喝下,淡淡道,「你總是這樣牽七扯八,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麼,生什麼氣。你喝杯水冷靜一下,我先回房了。」

「你……」

燭雁說完,不再理他,轉身出房。

時漢庭眼見著她出去,站了半晌,慢慢坐到椅上,兀自怒氣未平,喃喃撫額:「哈,我生什麼氣,我生什麼氣……」

※※※

在椅子呆坐一陣,在床上呆躺一陣,心裡惱了半天,早知道不出去就好了,也不會見不到。

大哥是胖了還是瘦了,在京城住得慣不慣,他家裡人待他好不好,每日里做些什麼,這麼久,怎地連封信都沒有……

當初大哥剛走時,她並不是很擔憂,沒來由信著他會來瞧她和爹,可是沒有,整一年都沒有。她也會想的,她也會生氣的,所以無聊時就去訓大黃,大黃現在一見她就怕,很蔫地縮在狗窩裡不出來,連耗子也不抓了。

直到有一天,阿爹很難過很誇張地在她面前嗚咽,「到底不是咱們家的人……」她才驚悟,大哥本就並非斬不斷血脈的親人,他一去不回,也沒什麼奇怪。

惱恨地半宿未眠,默念著「不回來就不回來,誰稀罕!」第二天一早,竟發現兩眼都腫了,恨恨地去敷眼睛,誰要為這種混蛋大哥哭!到銅鑼前查看眼瞼,忽然注意到自己淺淡未畫的眉,怔了半天,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下來……

再也沒有人給她畫眉了——

再也不會回來了——

再也見不到了——

「啊不想不想,都過去了。」深吸口氣,揉揉發燙的眼眶,才不要丟臉地又掉眼淚,「誰讓你接啊,混蛋大哥!」

春夏交替,外面陽光明媚,客房裡卻蔭冷得待不得人。燭雁抱抱臂膀,決定到外面曬太陽。

客棧旁邊有條小巷子,午後的陽光斜斜射進去,清靜無人,正是偷閑打盹的好地方。從店裡借了個竹椅拎到巷子里,在陽光和陰影間找個恰當位置,既能沐浴到大半陽光,又不至曬到臉上。

雙臂上舉,很滿足地伸個懶腰。手臂還沒放下,驀地被人從后攔腰拖起,她乍驚,剎那機變轉身,臂肘橫掃。那人卻極快,將她高高拋起,於是她頭暈眼花地跌下來,正被那人接在懷裡。

頭頂輕輕溢出一聲笑,燭雁忘了掙扎:「大哥?」

「嗯。」他應著,也不放下燭雁,就這樣抱著她,隨意坐進竹椅里。

燭雁掙一掙坐起來,側過身面對他,才一年沒見,卻像隔了不知多久,大哥的臉都有點陌生了,仔細認一認,看還識不識得。

本以為見了會氣、會罵、甚至掉幾滴眼淚也說不定。

但只是笑,你看著我笑,我看著你笑,白岫高高興興地瞧著她,她高高興興地瞧著白岫,胸腔里快活得怦怦跳,想要拉著他轉幾圈,大叫幾聲,到街外瘋瘋地跑上一跑。

這樣快樂,這樣快樂,連白岫抑不住湊近來親了一下也沒惱,反倒嘿地一聲笑出來,用力摟了摟他頸子,耳鬢挨著耳鬢蹭了又蹭。

「大哥,你好像有點胖了。」仔細端詳他臉孔,笑眯眯用手摩挲著他下巴道。

「我瘦了。」

「不會呀,京城怎樣也比咱們家裡吃得好住得舒服,你胖一點是應該的。」

「我瘦了。」白岫堅持道。

「為什麼會瘦,東西吃哪裡去啦!」

「我想你了。」他輕聲道,定定地凝視過來。

說到這個,就該算帳了!燭雁氣咻咻掐他,「想我,怎麼連封信都不寄回來?」

「我還在生氣。」

「生什麼氣?怪我叫你回京城來?」燭雁不在意道,又打量他身上。他的衣袍不知是什麼精綉緞料,又滑又軟,淡月色澤,領襟袖口綴著精緻手工滾邊。旗人貴族的服飾,就是這樣華麗錦繡。想起時漢庭說他什麼輕裘玉帶、一身貴氣云云,不覺莞爾一笑,「大哥,你現在這一身,比原來更俊些呢。」

聽得燭雁由衷贊他,白岫心情又愉悅起來,想要抱怨的話都莫名消散了,只是思念地用力抱一抱她單薄的身軀,貪婪地攫取她身上熟悉的清淺氣息,如果可能的話,還想、還想……

「大哥,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上午不是回去了?」

「我怕你一會兒就回來,如果走了,還要等到明天才能見。」他稍有些不甘道,「我到對麵茶樓坐,遇到同僚,他拉我說話的一陣,就不知你什麼時候進門了,直到你再出來,我才看見。」

「同僚?」燭雁忽略他話里急著見她的迫切,注意到一個很陌生的詞,「做什麼的同僚?」

白岫有些遲疑:「我現在在宮裡當職,同僚是碩王府的三貝勒,他平日很照顧我,常常指點我一些不熟的事項。」

當職、王府、貝勒……聽起來好遙遠啊,遙遠而陌生的京城貴胄。

燭雁注視兄長一陣,真是不習慣他和這些遙不可及的稱呼、人物扯上關係。

「你……記得從前的事了嗎?」

白岫搖搖頭,很不高興:「他們非說我是融雋,所有見過我的人都說是,可是我什麼也不記得,他們又攔著不許我離開京城。」

「那、那個誰,你去見了沒有?」

「哪個誰?」

「烏雅。」燭雁幾不可聞地嘆息,「大哥,你很久以前娶過妻的,阿齊亞不是跟你說過。」

「我不識得她,那些人說的,我不信。」白岫垂眸,固執地說道:「成過親什麼的,我都不信,阿齊亞和我打了好幾架,要我去見她,不過他打不贏,所以我一直都沒去。」

燭雁只能嘆氣,「那麼,你現在也不住在他們說的關家是不是?」烏雅既在那裡,大哥必不去的,他誰也不記得,京城對他來說全然陌生。他又不若尋常成年人能適時熟悉適應,這處處陌生的一年,他是怎樣過來的?

「皇上送我座小院,離宮裡很近,又安靜。你過去和我一起住。」他微微笑了一笑,「我出不了京城,但留意了榜上有漢庭名字,想著你大概會來,所以輪了班后,馬上就過來接你。」

「連皇帝都見到了啊……」燭雁喃喃道,「還送你院子住,看來阿齊亞說皇上當年很喜愛你,果然不假。」

「你別和漢庭一起住客棧,只有你和他……」白岫頓了一頓,壓下一股酸酸的澀意,勉強道,「你是姑娘家,住客棧不方便。

燭雁認真考慮一下,「倒也是,不過呢,他一定又會啰哩啰嗦地不高興,剛才就大發脾氣,我若真的不住客棧,豈不是白白送上去叫他訓……」

白岫靜靜地注視她,看她煩惱猶豫地左思右想,忽然開口道:「燭雁,我記得你說不想嫁漢庭,是么。」

「啊?」

「你還說,希望我做主,替你駁了婚約。」

「呃、那個……」這麼久了,虧得大哥還放在心上。

「現在,我可以為你做主,退掉你與漢庭的婚事。」

燭雁愕然,看向兄長,那認真的眼神,不再如孩子般的口吻,讓她忽覺有些不安起來。

※※※

躡手躡腳地上樓,迎面過來的店夥計剛要張口招呼「佟姑娘回來了」,被她及時擺手示意噤聲。回房須經過時漢庭房間,他一向晚睡,叫他聽到動靜,少不了又要給她臉色瞧。

下午和大哥聊得太久,竟沒注意天都黑了,又一起快快樂樂地去吃飯。大哥今晚就要接她過去,她哄得千辛萬苦,才勸了兄長先行回去,她在哪裡住的問題,過幾日再說。

哪知時漢庭的房門卻開著,她只得硬著頭皮經過,希望他專註讀書,沒有留意門外才好。

「燭雁。」

時漢庭的喚聲打破她的奢想,不由暗暗腹誹,家裡阿爹都沒有他管得嚴。

「什麼時辰了,才回來!」他隱怒地走出來,「一個年輕姑娘,天黑還在外頭逛,成何體統!」

燭雁沉默聽他訓斥,盡量把話轉聽為「天這樣晚,遇了危險怎麼好」,唔、他是擔心,訓她也是為她著想。

責怪完畢,時漢庭又道:「你進來,我有事和你說。」

她只好隨他進去,看他皺著眉,像是思慮重大事項。踱了很久,才突然道:「我們兩個,儘快把婚事辦一辦,過幾天我叫人帶信回家,回去辦還是在這裡辦,問一下父母的意思。」

燭雁一怔:「這麼快?」

「一則我們孤身在外,長久下去難免惹人閑話;二則……」時漢庭猶豫地瞧她一眼,躊躇半晌,低聲說:「戶部王大人有意許婚,我說我已訂親,他卻不很死心……」

燭雁心裡微跳,「哦,那個、你年輕有為,受人垂青也不奇怪。」

「所以,我想,我們儘早成親,也省了許多口舌推卻。」

「推了多可惜,岳丈做官,對你的仕途應該很有幫助。」她偷偷檢討自己,是不是建議得太有誠意了一點?她似乎應表現得很惶恐很擔心時漢庭變心才對罷?

「什麼對仕途有幫助!負義忘貧、拋棄糟糠,傳出去我怎麼做人!」他惱怒道,「你放心,時漢庭不是寡廉之輩,既然我們已有婚約,就絕不會棄你別圖。」

「可是,你並不喜歡我。」燭雁忍不住輕聲實言,「你怕被人指點,說你貪圖富貴,悔婚另娶,你並不在意娶的是誰,你只是維護你的氣節傲骨,不想被別人唾笑輕視。」

時漢庭震動地瞪著她,半天才艱難道:「胡說,誰說我、我不……」

燭雁就站在眼前,那個和他一同長大的、潔凈明秀的小女孩,有些倔強有些不聽話的鄰家姑娘。要說與她成婚,他是願意的,所以雙方父母提起這事時,他便毫無異議地點頭。

他讀了這許多年書,少年懂事,穩重內斂,怎比白岫一般,孩子氣地,喜歡不喜歡隨口而出。

只是,燭雁道明他怕被指點議論,怕被人不屑唾罵,卻讓他無法斷然否認。

沒錯,他絕不會讓人說他負心背約,貪戀權勢富貴。但,愛惜名節,潔身堅定,有什麼不對!

「如果你擔心被人指責,可以由我家先提出退訂,我去和我爹說,不會讓你被時叔時嬸責怪。」

燭雁輕輕吁了一口氣。

——終於說出來了!讓她煩惱鬱結多時的心事,原來要鼓起勇氣提出來,並不是想像的那麼難。

與其讓大哥來替她添亂,不如索性她自己解決。

「你、你說什麼?」時漢庭驚疑不已,上一次她提起退婚,還可當成是氣話,但這次,她這樣平靜,從容淡然,不像是賭氣,也不像是……故意試探。

他軟下語調:「你別多心,我和你說王大人許婚一事,只是那邊一頭熱而已,我絕沒有別的心思,也不是不……」舌尖微僵,『喜歡』一詞就是難以出口,這話、這話如此尷尬,怎能隨意掛在嘴邊上?

「我沒有多心,我只是,很不開心。」

燭雁幽幽嘆氣,想起這一兩年的氣悶滯郁,夜裡也睡不穩。

「你是個很好的人,可是,我就是不開心。」

她不看他,徑自瞧著地面淡淡苦笑,「自小在一起寫字,即使坐得近,也總覺得你很遙遠。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明明所有的鄰居里,我和你往來最多,卻從來不想和你聊天說笑。你是隔壁家的漢庭哥,偶爾教我學幾個字,和我說幾句話,最多,看不慣我言行,告誡我這樣不對那樣不應該。但是,卻從來不是我想要嫁的人。」

時漢庭深吸口氣道:「你是怪我,責斥你太多,你不高興?」

「不、不止。你讀的書多,凡事謹慎穩重,得體有禮,我卻不能,也做不到。但更多的,是你做不到的。」她遙遙想著,漫聲道,「比如坐在炕邊一起烤火聊天,一起洗衣煮飯,一起在山坡上跑、捉野兔狍子樺鼠,一起大笑玩鬧,河裡踩水林里射箭。你只會說,這樣有失分寸這樣胡鬧,燭雁,你大了,該曉得端莊要成體統。」

「我……」

燭雁蹙著眉頭,很認真地想了又想,最後搖首嘆笑,「但其實,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即使你能做到,我卻並不想和你在一起。」

時漢庭心神恍亂,燭雁一句「不想在一起」讓他腦里瞬時有些空白。兩人婚約雖是父母所定,但長久以來,一直覺得理所應當就是這樣。燭雁從來也不曾出現一絲厭他、有嫌隙的跡象,怎會時至今日,突然才道出什麼「不想嫁」的話來。

「不要胡鬧,你不是個不定性的姑娘,婚姻大事,怎能如此草率。」

他艱難澀聲,第一次覺得自己在燭雁面前不知所措,眼神惶亂飄忽,不知定在哪裡好。

忽然掃過燭雁腰間,那裡拴了條墜子,有些眼熟——

臉色一變,厲聲道:「你下午見過他了?」

「什麼?」

「你還瞞什麼!」額際突地一熱,想也不想上前一步,扯下那條精緻掛墜,冷冷質問,「這是他身上的罷。」

燭雁被他嚇得一驚,那是和大哥聊天時,她隨口說笑比掛煙袋好看得多了,大哥就欣欣然拴在她腰上留給她玩的。

「是大哥的。」她捺住怒氣,伸出手,「還給我。」

時漢庭盯著她纖細白凈的手,五指秀巧,掌紋清晰。這樣近在眼前的一雙手,他從來都沒有碰觸過,如今,這雙手卻伸在面前,向他討要另一個男人的東西。

「難怪你突然說什麼不想嫁,不想在一起,果然是為了他!」

他握緊掛墜,冰涼的玉石硌得他手心發疼。

「就算頭甲前三,也要從六七品的修選編修做起,何況是二三甲的進士,入學翰林三年後,才不過授與低品小官。怎比他天生貴胄,生下來就享受富貴,無所事事也好,遊手好閒也罷,旗人子弟,不必辛苦勞累也能堂而皇之步入朝堂!」

時漢庭憤然悲笑,恨這世上如此不公。

「我讀再多的書有什麼用,他輕巧一步,就是三品正職,我要熬多少年,才能與他的位置等齊,難怪要棄我而選他,倒是人之常情。」他冷笑愴忿,「只是沒有想到,山村裡原本清凈無垢的好姑娘,也是貪圖富貴之輩,是我看錯人了……」

「你夠了沒有?」

燭雁臉色微峻,清冷冷地看他。

「你讀了一肚子書,卻不可理喻,我不想嫁你,與大哥何干,大哥做官也好,一輩子在山裡做獵戶也好,同你我婚約有什麼關係。我今日不提,總有一日忍不住會提,只怕那時太遲了,我一世都不快活,恨我當初得過且過,以為可以將就此生。」

「得過且過?將就此生?你嫁我,就這麼委屈?」時漢庭怒得臉色微赤,恨恨低吼,「你既不願,初定婚的那時為什麼不說!」

「我為什麼不說?」燭雁困惑地想了又想,喃喃道,「我若說不願,你們也一定會問為什麼不願;我若說不喜歡,又一定會被問為什麼不喜歡,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可是我又沒有——都是你們在說在問,我能有什麼辦法……」

而今日,她終於不能忍,時漢庭又有更佳可選,一切順理成章,不像當初,想拒絕卻沒有理由。

「說來說去,不過還是為了白岫,與他無關?我又不是痴兒,任你們哄弄擺布!」他氣急,口不擇言,「自他進京,你就盼他回來尋你罷,如今當真是得償所願,我倒要賀你攀上枝頭,只可惜聽說他娶妻多年,你便過去,怕也只是名妾室……」

「啪」的一聲,燭雁手掌按在案上,時漢庭知她自小習武,幾乎要以為她要惱起來掀了桌子。但她只是慢慢抬眼,很自嘲地嘆聲一笑:「我果然不能與你將就過一輩子,憑你今日這些話,我就不能忍,倘若真不回頭,我不到三年就氣悶死了。」

她冷淡道:「你好好讀你的書謀你的前途去罷,我在你心裡既然是貪圖富貴輕佻薄性的人,離了你,你該慶幸才是。天不早了,不打擾你歇著啦。」

見她要走,時漢庭心緒翻騰,又是悲涼又是憤怒,一探手拉住她,看著她倔強的眼,「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麼乖巧、溫順、笑起來乾淨柔和的燭雁啊,兩人之間,怎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你看錯了,我從來都是這樣的。」

燭雁輕輕掙開他,頭也不回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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