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羅亞怡正坐在柯文文窄小的房間里,兩人竟沉默的無話可說。
羅亞怡皺皺眉,終於先開口:「文文!妳是怎麼了?話也不說一句。」
柯文文抬頭看她,然後深深嘆了口氣。這些天她真是受夠了自己的胡思亂想。何光達沒出現,在公司的阿昌也沒什麼舉動,也許一切都是她自己太緊張了。學姊會來肯定也是為了她最近精神狀況不佳的事,由於自己的神經質使得周偉民和學姊都為她操心,真不好意思。
「學姊!謝謝妳這麼關心我。」
「哦?妳知道?」羅亞怡嘲弄地看著她。
「對不起啦!我知道自己最近精神很差,一定是周——總經理告訴妳的,對不對?」
「少來了,他都叫妳文文了,妳還叫他總經理?」她笑得曖昧。
柯文文紅著臉:「妳——妳幹嘛這麼看我?我跟他是朋友,為什麼不能叫名字呢?」
「我可沒說不能,事實上我非常支持呢!文文!我看周偉民很關心妳耶!他一直擔心妳最近是怎麼回事,情緒不穩,人也瘦了。」
「我——其實他世問過我幾次,可是……」
「你不想對他說,難道不能找我說?」
「唉!……是我自己無聊啦!亂想亂想地讓自己心情不好。」柯文文苦笑。
「是為了何光達?」羅亞怡追問。
她終於點頭:「我那天又遇見他,他——他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讓我覺得他——似乎不肯放過我。學姊!妳知道公司新來的外務嗎?他叫阿昌,是何光達的手下,他竟然……」
「妳可以告訴周偉民啊!他會處理的。」
「這只是我的私事……何況也許阿昌已經離開他了……」柯文文想了想:「可是他沒跟我打招呼,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
「文文!這種事妳應該早點說出來,萬一他對妳有什麼企圖……」羅亞怡責備道。
「我想不會吧!都這麼多天了,我碰都沒再碰見他。現在想想我是太多疑了,跟自己過不去。」
「不過也是啦!為這種事心神不寧,工作都沒法做了,是真的有點傻。」
「周——周偉民四處去說了嗎?」柯文文嘟起嘴。
「沒有。他告訴我是基於對妳的『關心』,妳可一定要恢復正常,我才算不辱使命。」
柯文文笑著點頭。唉!事情說出來的確是好多了。然後她忽然又想起對父母扯的謊,該死!難道她就得永遠煩下去?
看來暫時不要打電話回家,過一陣子等他們忘了有這回事時再說。柯文文這麼想著,卻沒料到家中雙親正熱烈討論她的「新男友」。
「老伴!文文好久沒打電話回來了,我看你寫封信去問問她吧!」
「有什麼好問的?離婚都不跟我們商量,現在連電話都不打,還當我們是她的父母嗎?」
「哎呀!老頭子,你就是脾氣大,文文怕你罵啊!婚都離了你氣也沒用,再說她已經有了另外的對象,你應該關心關心女兒的未來吧?」
「哼!她選的都一樣,光達還不是她自己選的?人家溫文有禮,事業又做那麼大,哪樣不好?我看是她自己喜新厭舊,說難聽點是水性楊花。」
「你——你怎麼這麼說自己的女兒?女兒是我生的,我知道她不是這樣的人。你到底寫不寫?」
「寫什麼嘛?」
「信呀!你不寫我到隔壁叫阿明替我寫。」
「妳瘋了?這種事丟瞼丟到家了,妳想四處說啊?」
「那你究竟寫不寫?」
「好!我寫。要寫什麼?」
「說我們尊重她的決定,不過有了男朋友該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千萬大意不得……我們會找機會去看她……」
口口口
祈曉音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原本就瘦削的她又瘦了一圈。
早晨剛張開眼睛就看見王媽端著牛奶和煎蛋走到床邊。
「王媽!」她的聲音仍有些沙啞,但已有力多了。
「太太,妳醒了?」王媽放下托盤,扶她坐起來。
她皺眉:「為什麼叫我『太太』?聽起來挺彆扭的,我不喜歡。」
「可是先生他……」
「他要妳叫我『太太』?可惡的傢伙,先是要趕走我的狗……」突然,她瞪大了眼:「王媽!我的狗呢?我的狗呢?」
「妳放心,先生沒有送走牠們,而且這兩天妳病了,還是他親自喂的狗呢!」
祈曉音漸漸回想起在她睡夢中曾聽見的輕柔聲音,是他嗎?不是夢?
「先生呢?」她問王媽。
「上班去了。他請假兩天親自照顧妳呢!直到醫生說妳好多了,他才回公司上班。太太!我……」
「別叫我太太。」她叫。
「哦!小姐!我覺得老爺沒看錯人,方先生是個有責任感的人,我相信他會很疼妳、很照顧妳的。」
「好了!我不想聽這些,他會這麼做不過是內疚。我餓了,請妳拿牛奶給我。」
雖然是好多了,但頭仍是昏沉沉的,又沒有力氣,還是只能躺在床上,吃過早餐的她怎麼也睡不著了,只好拿起桌上的書來看。
這本偵探小說的內容緊張又懸疑,她看得津津有味,欲罷不能,直到王媽端了午餐來,她才發現自己竟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來看書,時間怎麼忽然過得這麼快?
「小姐!吃午飯了,我給妳做了海產粥。」王媽把熱騰騰的粥放在桌上:「還在看啊?會不會累?」
「不會,我正看到緊張的地方呢!最有嫌疑的殺人犯竟有不在場證明。家裡有這麼好看的書,怎麼我以前都不知道?」祈曉音說著,手上的書仍沒放下。
「是先生替妳買的。他怕妳閑不住,不肯乖乖躺在床上,昨天特地上書局買了些書,說是給妳解悶。」王媽拉開桌下的抽屜:「喏!這兒還有呢!」
抽屜里另有兩本偵采小說,還有兩本散文和三本翻譯小說。祈曉音納悶著,為什麼他忽然對她這麼好?難不成真的為她生病的事感到愧疚?
「妳說先生是不是很體貼?」王媽笑著問。
祈曉音不十分贊同「體貼二」這個字,雖然心裡挺好過的,嘴上仍輕描淡寫地說:「有什麼體貼的?他以為我會病上一、兩個月啊?沒事買這麼多書幹什麼?」
「小姐,妳怎麼這麼說嘛!先生是真的關心妳啊!妳昏倒的那天,都是他一個人照顧妳,抱妳上樓洗澡,守在床邊看妳有沒有發燒,打電話……」
「洗澡?」祈曉音皺起眉:「王媽,妳說——他替我洗澡?」
「是啊!你們是夫妻嘛!有什麼關係?」
祈曉音臉一紅,然後是一陣白,那個無恥的色狼,他竟敢;;老天!她要殺了他!
王媽看著小姐的表情好一會兒,擔心地問:「小姐!是不是……難道你們還沒有……」
「哎呀!妳別問了,我好煩啊!」祈曉音深吸了一口氣:「把粥拿來吧!我要吃了。」
她的臉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有食慾的樣子,不過王媽還是將粥端給她,然後說了聲,便下樓去了。
祈曉音只想吃個幾口,因為她既生氣又羞愧,哪有心情吃飯?可是她似乎真餓了,一口接著一口,後來乾脆賭氣似地把它吃個精光,當它是方立帆吧!吃掉你!吃掉你!把你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這麼想竟稍微消解了她的怒氣,但她可不會這樣就原諒他。哼!他以為留下她的狗,再買些書給她解悶,就可以……該死!她想到就臉紅。
她瞪著剛才看了一半的書,不!她才不要看呢!沒什麼了不起。可是……看到一半……總該看個段落吧!這樣比較符合她的原則。對!就是這樣,看到這章結束。
誰知道只看了一頁這章就結束了,而她的手不聽指揮地翻過下一頁。哎呀!不小心又看了下一章的前面,那就該把這一章看完,這才符合她的原則。於是,她看了一章又一章,直到眼睛酸了,才閉上眼睡覺。
口口口
祈曉音一睡睡到快四點,一醒來又想起放在肚子上的書。對了!剛剛那一章還沒看完呢!這樣有違她的原則。她又拿起書來看,這一章看完一定可以「猜」出究竟誰是兇手。
王媽推開門進來:「小姐!有位叫黃什麼正德的先生來找妳。我說妳病了,還很虛弱,他說他是妳的學生,來探望妳的……」王媽疑惑地問:「小姐!妳怎麼會有男的學生?妳教的不都是些插花……」
黃正德?他——他怎麼知道她家?
「哦,沒錯啦!他是我『唯一』的男學生,妳讓他進來吧!我馬上下去。」
「可是先生說妳不能下床……」
「不過是到樓下嘛!這麼大驚小怪。快去嘛!把人家丟在門外很不禮貌的。」她揮手要王媽快點下去,王媽只有嘀咕著下樓了。
她看看自己身上的運動套裝還算得體,應該不用換衣服了,大不了再披件外衣。
剛下床人便感覺一陣暈眩,眼前的東西都看不清了,幸而她還扶著床,否則恐怕又跌倒了。在床邊坐了一會兒,頭昏的感覺慢慢消失。看來她是在床上躺太久了,她苦笑站起來,確定沒什麼不適時才推門出去。
下樓時黃正德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而王媽正給他倒茶,他一見到祈曉音,立刻站了起來:「老師!妳……」
祈曉音笑著打斷他:「黃大哥!我不是說過別叫我老師嗎?我開那些課不過是興趣,哪有資格讓人稱老師呢?黃大哥!你請坐,不要這麼客氣。」她說著也在他對面坐下。
「妳的身體好些了嗎?」黃正德的聲音透露著關懷。
「哦!已經好多了,謝謝你來看我。對了!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我問手工藝店的老闆娘,她給我的住址。她說妳取消了這星期全部的課,我想妳一定病得不輕,所以……來看看妳。」
祈曉音不很自然地笑笑。這星期的課取消?她什麼時候做了這樣的事?
她看看王媽,王媽一臉心虛地低下頭,匆匆回廚房去了。祈曉音很明白王媽是不會自作主張做這種決定,一定是方立帆的意思。這傢伙可惡極了,竟想支配她的生活。
「……我看妳瞼色不好,人也瘦多了,可要好好調養一陣子。」
黃正德的話祈曉音只聽進後半段,但仍笑著說:「謝謝你!其實已徑好得差不多了,我會看情形,也許明天就能上課了,到時我會打電話過去。」
「雖然我們都希望妳能儘快來上課,但也不願意妳太勉強,畢竟身體健康才是最要緊的。」
「我明白。」
接下來黃正德問起門外那一羣狗,又說起自己家裡也蓋了一隻牧羊犬,兩個愛狗的人就這麼聊起了養狗的經驗,氣氛熱烈而活潑。直到王媽來問客人願不願意留下來吃飯,他們才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太陽甚至已經下山。
黃正德看看錶,起身說:「我該走了。」
「留下來吃飯吧!」祈曉音也站起來。
「不用了!我和家裡說過會回去吃晚飯。有機會來看看我的狗吧!我先走了,妳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謝謝你來看我,我送你吧!」
王媽立刻阻止:「我來送黃先生吧!妳身體還很虛弱,不要出去吹風比較好。」
黃正德說:「不用送了,我自己出去就好了。」
祈曉音不想為這種事爭論,於是讓王媽送黃正德出去,自己又坐回沙發上。唉!聊天也是挺累人的,病了才知道健康的重要。
王媽一送客人出門就立刻跑進來:「小姐!妳快回樓上去吧!先生就快回來了,他要是知道妳下樓這麼久,一定曾罵死我的。那個黃正德也真是的,男人家還這麼長舌……」
「妳還說呢!王媽!我問妳,誰取消了我這星期的課?」
「是……是先生要我打電話的。其實這樣也對啊!妳生病了怎麼能上課呢?萬一……」
「我已經好了,明天一定可以去上課的,一個星期不去上課,像什麼樣子嘛!」
「是先生的意思,我只是照做而已啊!」王媽看看壁鍾,又慌了:「妳快上樓去,先生他……」
「我才不管呢!」祈曉音叫道:「老要我躺在床上,我都快受不了了,妳看看我,不是好好的嗎?」她嘆氣:「讓我坐一會兒,和我的狗玩一玩吧!我好幾天沒去看牠們了。」
「不行!」王媽大鳴:「妳千萬不能出去吹風,先生會殺了我的。」
「他才不敢呢!」
「哦?是嗎?」門口傳來方立帆的聲音。
口口口
他以一貫自信、從容的步伐走進大廳,臉上帶著難以捉摸的神情。
「先生,您——您回來了?」王媽囁嚅地說。
方立帆沒有責備她什麼,只要她去將晚餐弄一弄,可以準備開飯了,而王媽像得到緩刑似的立刻往廚房去。
「為什麼下樓來?」他問。
「腳長在我身上,我愛下樓就下樓,你管不著!」祈曉音大聲說完,覺得有點頭昏,忙在沙發上坐下:「你什麼都要管,還取消了我的手工藝課程,你——你真是……」她想了好久也想不出該怎麼形容他的自以為是。
方立帆淡淡一笑,在他對面坐下,伸了個懶腰:「我累了兩天,請假照顧老婆,誰知她連聲謝謝都沒有,就會抱怨。妳可不是普通小感冒,差點變成肺炎,怎麼能不當心些?我讓王媽取消妳的課是衡量過妳的身體狀況,是為妳好。」
「為我好?你怎麼知道怎樣對我最好?我不得已必須嫁給你並不表示你就可以隨心所欲控制我的生活。」
方立帆瞼色一沉,並沒有說什麼。
祈曉音又想起那件該死的事:「而且你——你怎麼可以——男女授受不親,你——你怎麼可以幫我——幫我洗澡。」她終於讓憤怒壓過了害羞,對著他叫。
他看著她紅透了的臉,彷佛沒聽見她說什麼:「妳又發燒了,我抱妳回房間去。」他向她走近。
祈曉音倏地站起來,想拒絕他,她才不想他再碰她。不料由於動作突然,竟又引起一陣暈眩。
方立帆快速地將快要跌倒的她拉進懷中,並輕鬆地抱起她往樓上走。
他踩樓梯的步伐和他的心跳真是配合地好極了。祈曉音在他懷中胡亂地想著。唉!為什麼在他的臂彎中是那麼安全,那麼……美好,她幾乎忘了她有多生他的氣了。
「我來猜猜妳為什麼下樓吧!是不是為了剛才從家裡出去的那個男孩?」方立帆問。
祈曉音很訝異:「你——你看見了?」
「我停車時他剛好出大門。告訴我,他是誰?」
「朋友。」她不在乎地答。
「朋友?哪兒認識的?」他追問。
「哎呀!是我的學生,人家來看看我也不行嗎?我又不是犯人,幹嘛這樣盤問我?」
「學生?」他大笑:「男孩子會對女孩子那些東西感興趣嗎?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你說這是什麼意思?誰說男孩子就不能喜歡插花、打毛線、紙黏土這些東西?你真是十足大男人主義。噁心!」
他抱她走進房裡,將她放在床上,並且拉過被子蓋好:「有沒有按時吃藥?」他沒有再繼續前一個話題。
「有。王媽看著我吃的。」
「好,我讓王媽端晚飯來,妳吃過了好吃藥。」
「等一下!」她叫住他:「我——我有兩個要求。」
方立帆皺眉頭,吃晚飯遠有什麼好要求的?
「妳說說看。」
「第一,我病好的差不多了,我——我想明天就回去上課。第二,讓王媽繼續叫我『小姐』,別叫我『太太』。」她一口氣說完,正想喘口氣呢!方立帆已開口了。
「不行。」
「哪一個不行?」祈曉音嚷著。
「兩個都不行。」
「為什麼嘛?」
「第一,妳身體還沒好,而且這幾天天氣很不穩定,萬一又感冒怎麼辦?所以妳不能去上課,至少這個星期不行。至於第二,妳已經是我太太,還要人家叫妳『小姐』,那我算什麼?絕對不行。」
「可是我才二十歲啊!叫『太太』多奇怪?」她嘟起嘴。
「有什麼好奇怪的?像妳這年紀的『太太』很多啊!有的還有兩、三個小孩了。看來我該早些讓妳成為我『名副其實』的老婆,免得妳連個稱呼都跟我吵。」
「你——你——」
「我怎麼樣?」他揶揄地看著她:「膽子小又愛鬧。好了!我叫王媽給妳送飯進來。」
「我——我不要吃了。」她委屈地像要哭了。
「妳——」方立帆氣惱:「又在鬥氣了,每次意見不合,妳就拿自己身體過不「人家提了兩個要求,你一個也沒答應啊!」
他看她嘴嘟得好高,頭又低得快碰到被子了。女人又哭又鬧他看多了,見她這樣卻覺得不忍,只好嘆了口氣:「這樣吧!讓王媽叫妳的名字,不叫『太太』,也不叫『小姐』。她照顧妳這麼久,又是長輩,妳心裡不該老當她是下人。就讓她叫妳曉音,可以了吧!」
祈曉音很開心地點頭:「那明天……」
「不行!妳這星期都不能去上課。我已經答應妳一個要求,妳該吃飯了吧?」
她怕他又後悔讓王媽叫她名字,只好點點頭。
「還有,以後如果我們再有爭執,我想是一定會有的,妳絕對不可以再拿自己的健康開玩笑,知道了吧?」
她又點點頭。
王媽說的好像沒錯,他似乎是真有些關心她,畢竟他原本冷酷的模樣已經很少在地面前出現。而且,他留下她的狗,還買書給她看。如果他討厭她,又怎麼會對她這麼好?
方立帆對她的順從感到意外,不過也很高興。他下樓前對他的二十歲妻子輕描淡寫地說:「如果待會兒妳乖乖地吃完飯,我可以讓妳到外頭坐坐,看看妳的狗朋友。」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讓她開心的了,她好想念牠們哪!祈曉音燦爛地笑了。
方立帆忽然發現自己看呆了,於是轉身粗聲說:「記得一定要吃完,一口都不許剩。」
他下樓去,留下祈曉音在房裡雀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