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笨蛋!傻瓜!蠢材……」

整整一下午,阮煙羅和寧兒都聽到隔壁房裡紫冥在不停地咆哮。

「余幽夢,你這大白痴!」

紫冥一把抓住床上人的頭髮,眼圈卻紅了:「你既然前天夜裡就給毒蟲咬了,為什麼都不說?還整天盯著我傻笑,你有病啊?」一口氣憋在胸口,再也罵不上去。

真是服了余幽夢,背心被毒蟲咬了腫起小孩拳頭大個毒瘡,居然還不動聲色地坐在樹底下,就為了每天等他三餐時出來看一眼。若非阮煙羅發現余幽夢情況有異,恐怕明天樹下就多了具殭屍了。

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他很想狠狠地揍余幽夢幾拳頭,不過剛剛才替余幽夢颳了毒,處理好傷口。現在的余幽夢,孱弱礙連手都舉不高,哪裡禁得起他的老拳?

「我、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理我的……呵……」

頭髮給紫冥抓得生疼,余幽夢卻還在笑,目光朦朧地望著紫冥:「你每天往樓下丟的食物越來越多,我知道你快原諒我了,我……」

「哦!你現在終於承認啦,明知道那些東西是我給你吃的,你竟然不屑一顧,跟我擺架子吶!」

紫冥不忘秋後算帳,想了想,終於還是忍不住給了余幽夢肚子上一拳:「現在,你還想用苦肉計!」

那一拳力道並不輕,余幽夢疼哼出聲,握緊了紫冥手腕苦苦哀求:「相信我,我沒有想要算計你。要是你真的還不、不肯原諒我,我情願在你面前毒發身亡,換你為我掉一滴眼淚……」

「卑鄙……」紫冥又是一拳打了上去——余幽夢這招夠狠,竟用自己的性命來賭他回心轉意……

「你想死啊,才沒那麼便宜!」

他用力揉著發花的雙眼,氣自己為什麼這麼容易就心軟,可雙手就是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緊緊抱住了余幽夢。

額頭緊抵著余幽夢高燒發燙的腦門,罵道:「混蛋!你要敢死在我面前,我絕不原諒你,一輩子你都別想我會再理你……嗚……他奶奶的……」

他居然又掉眼淚了,真丟臉。

~f~a~n~j~i~a~n~

兩天後的初夏時分,余幽夢高燒退去,餘毒也清了,徹底清醒過來。雖然氣色還差點,精神卻出奇的好,拉著紫冥的手喃喃訴說一路上尋找的艱辛。

紫冥卻又有些後悔了。這幾天他定下心來,怎麼想都覺得自己中了余幽夢的圈套。

眼看余幽夢笑得滿面得色,他憋著口悶氣甩掉余幽夢的手,板著臉道:「我不過是見你中了毒,不想你死在我樓外,壞了我的名氣才救你:現在你已經恢復了,也該走了。我這裡不歡迎你。」

「你還要趕我走?」余幽夢臉上所有的笑容在瞬間僵硬,死瞪著紫冥。

意識到紫冥不像在開玩笑,他霍然從床沿站起,全身亂顫,雙手箕張,似要在空氣中抓住點什麼。忽地朝紫冥跪倒,死死拉住了紫冥衣袖:「不要……不要趕我走……呃嗚……不要……」

「你?」紫冥驚呆了。

正在走廊上偷聽的阮煙羅也張大了嘴巴,忘了合攏。

「你要是不答應,我就永遠跪在這裡不起來!」

竟然連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絕招也不管用,余幽夢是真的亂了陣腳,事到臨頭,什麼面子也顧不上了,抱緊紫冥雙腿,像個任性黏人的孩子哭著耍賴:「你從前明明說過,要跟我在一起,不會離開我的!你不準騙我啊……嗚……」

「我,你——」

紫冥覺得自己快思考不了任何東西了,可腦子還是模模糊糊地有個聲音在叫——千萬別給余幽夢的眼淚攻克!一定要拒絕他!不要再讓自己為他傷心了……

腦海里驀然靈光一閃,有了主意。他咬咬牙,彎腰湊上余幽夢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阮煙羅在門外豎起了耳朵,卻聽不出紫冥說了些什麼。

余幽夢猛地像中箭的兔子跳了起來,指著紫冥顫巍巍道:「你、你說什麼?」

「就是你剛才聽到的意思。你若做不到,就走吧,別再妨礙我睡覺。」

紫冥明顯鬆了口氣,態度也一下變得強橫,打開房門,把余幽夢往外一推,又立即關上了門。

阮煙羅趕緊縮進走廊陰影里,斜過目光偷偷窺探。見余幽夢筆直地站在門外,眼角還閃著水光。緊咬著豐潤的嘴唇,臉上一陣血紅又一陣鐵青,雙拳關節發出爆裂微響。

紫冥到底說了什麼?居然有忒大魔力,將余幽夢逼成這副駭人樣子?

阮煙羅納悶地想不出個所以然,卻見余幽夢面色變了好幾變,最終用力握起拳頭,轉身推開房門,一字一句:「我答應你!」

「……啊啊——?」

屋裡人徹底愣住,半天才迸出聲驚叫,嚇得黑鷹從余幽夢肩頭飛起,在竹樓房梁間撲翅亂嘯。

「你那是什麼意思?我都答應你的條件了,你還鬼叫什麼?你以為用這個餿主意就能逼我走?哼!休想!」

余幽夢惡狠狠地閂上門栓,咬牙切齒地一步步逼近不住倒退的紫冥:「告訴你,這輩子我跟你卯上了,你別以為可以甩掉我……」

這兩人葫蘆里究竟在賣什麼葯?阮煙羅好奇心更盛,正打算走近點看個清楚,聽到寧兒房內突然傳出陣夢囈呢喃!

寧兒又在做夢了,改天得叫紫冥給她開副孕婦安神的湯藥才行!他擔憂地蹙眉,飄身揀回房內,替寧兒擦拭著滿臉虛汗。

「……」手心被男人握著輕柔拍打,寧兒慢慢地放鬆下來,側了個身繼續睡。

阮煙羅待她睡熟,才側耳聆聽,只聽隔壁噗一聲,吹滅了蠟燭再無聲息。

翌日,雀兒和黑鷹大清早就在竹樓屋檐上啾鳴追逐。

紫冥半躺半靠在欄杆邊,托著腮幫子不停傻笑。

「什麼事這麼高興,讓你從起床就一直笑到現在?」阮煙羅坐在紫冥對面的小凳上,幫紫冥剪著長得老長的腳趾甲,忍不住搖頭——

「你不是要趕他走的么?怎麼又改變主意了?」

他望了望紫冥緊閉的房門,余幽夢還沒出來,只有輕微的鼾聲透過門縫傳出,顯然男人睡得極沉。

「我樂意!」紫冥心情好得一塌糊塗,說完三個字又開始笑,居然還吹起了口哨。

阮煙羅挑了挑眉:「你昨天還一個勁地想把他攆走,今天就全變卦了。呵呵,他到底用了什麼奇招,讓你原諒他的?」他實在快被好奇心殺死了。

「嘿嘿,那是秘密,佛曰,不可說。」紫冥賣著關子,笑得賊忒嘻嘻。

阮煙羅心癢難搔,不過看紫冥守口如瓶的樣子,知道紫冥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的,他微微一笑,終於放棄了繼續追問的念頭。

專心致志替紫冥剪好趾甲,才起身撣乾淨衣服,凝望紫冥:「幽夢孤獨了半生,但願從今往後,你能讓他真正露出笑容……」

「……當然……」紫冥收斂起嬉笑:「如果我做不到,我也不會答應他留下來。」

阮煙羅欣慰地吐出口長氣:「他總算沒有再識錯人,好!好!」一連說了幾個好字,負手而去。

朝陽下,阮煙羅的脊樑,彷彿驟然卸掉了數十年的重負,比從前挺得更直——

紫冥微微眯著眸子,身後忽地響起開門聲,余幽夢的聲音緊隨而至,慵懶又帶點惹人心跳的沙啞。

「……在想什麼?」

余幽夢兩條胳膊從背後箍住了紫冥喉嚨,長長的頭髮柔滑如烏綢,掠過紫冥臉龐,遮住了他的視野。

「沒什麼!」紫冥笑眯眯地用指尖捲起一簇長發纏繞把玩。

「哼,想騙我?」余幽夢任性地抓住紫冥下巴,硬逼他轉過頭來:「不許盯著別人看!」

微青眼圈還殘留疲倦,可余幽夢的眼神已經恢復了敏銳霸氣,打量著紫冥,充滿濃濃威脅和警告:「還有,你我之間的約定,絕對不準對外人亂說!」

他的樣子就那麼八卦碎嘴么?紫冥很不服氣地瞪著余幽夢,眼珠一轉又活絡起來,攬下余幽夢脖子,指尖輕刷過男人紅潤微腫的嘴唇。

「說不說,就全看你今後的表現了。」

他的手指慢慢伸進余幽夢敞開的衣領,故意在那些尚未消褪的印記上揉轉摩挲,壞笑著欣賞余幽夢一臉窘迫和火紅。

縱然搜腸刮肚,用盡天下華麗辭藻,他也想不出世間還有哪個詞能形容余幽夢此刻的眸光迷離!驚人魅惑!一如昨夜他在他身下顫慄綻放的絕世風情……

發現紫冥的呼吸漸轉粗重,余幽夢當然知道他腦子裡在動什麼腦筋,紅著臉送上一拳頭:「少得寸進尺,信不信我——」

「你又想割我的舌頭還是想殺我?嘻!」

紫冥嬉皮笑臉地順勢抱住余幽夢,咬著他耳垂呢喃:「昨晚你就已經差點殺了我了。呵,那麼緊……就算被你勒死在裡面,我也甘願……」

「……臭、小、子……」

咒罵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余幽夢像看著曠世怪獸般死盯笑容滿面的厚顏傢伙,驀然爆出聲足以令竹樓坍塌的大吼。

「不許再提昨天晚上,不然我真的對你不客氣!」

他惱羞成怒地一甩肩掙開紫冥擁抱,卻聽紫冥發出聲驚叫,竟從欄杆上滾翻落樓。

余幽夢不由大吃一驚,一按欄杆急躍下樓,半空中抓住紫冥腰帶,兩人重量疊在一起,墜得更快,將近地面的電光火石間,他凌空翻身,當了紫冥的肉墊。

「唔……」雖然背後是草地,但肚子上壓了百來斤的大活人,滋味絕不好受。余幽夢的臉也有點走形。

「你怎麼突然就摔下來了?」剛才那一甩根本沒用多大力氣,肯定是紫冥這小子自己搞鬼來嚇唬他……

余幽夢喘口氣坐了起來,對還趴在他身上不肯動的紫冥氣也不是,打當然就更不捨得。

紫冥看著余幽夢一臉瞭然,知道自己的伎倆已被識穿,摸著鼻子委委屈屈地道:「誰讓你那麼大聲對我吼?我膽子小,可受不起驚嚇。」

「受不起驚嚇的人應該是我吧?」

余幽夢危險地眯起眼,覺得自己日後真該多鍛煉一下心臟。要不然紫冥時不時玩上幾招驚險動作,非把他嚇出病不可。

「咳咳——」

一陣乾咳在身邊響起,兩人不約而同抬頭,齊齊朝那個不識時宜的傢伙瞪了一眼。

好兇悍的眼神!阮煙羅苦笑,一指遠遠站在草地邊恭敬等候的一個苗人:「紫冥,寨子里有人來看病了。」

瞧紫冥和幽夢的親熱勁,他終於可以放心了。不過,恐怕他也得想法子另找地方住,否則早晚會被紫冥和幽夢當成礙眼的東西掃地出門……

~f~a~n~j~i~a~n~

初冬節氣已至,苗疆天氣卻依舊帶著幾份濕熱,很長時間未曾下過雨水,寨子裡頭痛咳嗽、目赤發熱的病又多了。

像往常一樣,紫冥抓完草藥,打發走了兩個病人,看看天時,已近正午,難怪肚子開始大唱空城計了。他伸個懶腰,打著呵欠慢吞吞上樓。

剛走到樓梯口,黑鷹就飛上他肩頭,毛茸茸的腦袋直往他臉上蹭,緊跟著雙腳離地給余幽夢一把抱了起來。

「以後別這麼早起給人看病了,你自己的身體還沒完全調理好,要是太辛苦累著了,舊病複發可怎麼辦?」余幽夢抱著紫冥坐到欄杆邊曬太陽,剛才看見紫冥上樓時連打好幾個呵欠,叫他心疼得緊。

紫冥噗嗤一笑:「我又不是紙糊的,哪那麼容易就累垮?嘿嘿……」

他湊在余幽夢耳邊壞笑兩聲:「我的身體到底怎麼樣,你晚上不是最清楚的嘛?」

「少跟我耍嘴皮子!」聽紫冥哪壺不開提哪壺,余幽夢登時黑了臉,捏著紫冥下巴沒好氣地道:「你還好意思說?每次才進去一半,你就說不舒服,哼……」

害得他次次都要半途而廢,那滋味,真不是常人捱的。

要不是憐惜紫冥有傷在身,他才不會輕易讓紫冥過關。

「哈哈,你不高興了?」

看到余幽夢一臉欲求不滿憋到內傷的表情,紫冥得意對自己做了個鬼臉——誰讓余幽夢之前叫他身心俱傷?哼,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就是要讓余幽夢嘗點苦頭,不然真以為他紫冥是那麼好說話的么?不過——

紫冥望望余幽夢明顯轉陰的面色,吐了吐舌頭。真要惹毛了余幽夢,最後吃不了兜著走的一定還是他——他打不過余幽夢啊……

「我的傷倒是小事,不給寨子里的人看病就麻煩大了。我們四個人住的,穿的,吃的,哪一樣不是靠我看病換來的?唉,為了養活你們,我也只好辛苦點了。」他裝模做樣地長嘆口氣,成功看到余幽夢額頭起了豎紋,心頭竊笑。

被視作米蟲,余幽夢當然開心不起來,板起臉道:「你只要盤算我們倆的生計就夠了,那兩個人憑什麼在這裡白吃白住?我等下就去找煙羅,叫他倆搬出去自立門戶。」

呵,幽夢終於忍不住了啊!紫冥饒有趣味地打量著男人滿臉不快。就是嘛,看著痴戀了多年的人居然另娶他人,還整天在眼前卿卿我我,他才不信余幽夢有那麼好氣量。

忍了個把月,已經到極限了吧……他突然心頭有點微微刺痛,抬手撫平余幽夢眉心皺紋,微笑道:「我是無所謂,如果你一定要他們搬走,那就等寧兒生完孩子之後吧。她現在挺著大肚子,趕她走也太說不過去了。」

寧兒畢竟是幽夢的親骨肉啊……雖然自從余幽夢來后,他和阮煙羅私底下已約定,務必嚴守這秘密,免得平地再起風波,害寧兒傷了胎氣。

最主要的,是避免大家見面時的尷尬。

都怪阮煙羅,娶誰不好,非要娶幽夢的女兒,這輩分可亂了套,還是讓寧兒和余幽夢繼續蒙在鼓裡算了。

至於將來,走一步算一步了……

「……你居然不介意和他們住一起?」

余幽夢詫異地盯著紫冥眼睛直看。每天和阮煙羅抬頭不見低頭見,尷尬自然少不了,但真正動念頭想要阮煙羅兩人搬離,卻是為了紫冥。

他算是領教過紫冥的醋勁,以前他說多幾遍煙羅的名字,就把紫冥氣得拂袖而去。他可不想成天和阮煙羅同在一個屋檐下,萬一哪天紫冥心血來潮又吃起醋來,他可招架不住。不如快刀斬亂麻,現在就讓煙羅離開,省得紫冥胡思亂想。

「我是怕你整天看著我和煙羅走得那麼近,心裡不舒坦……」余幽夢微微苦笑著抵上紫冥腦門廝磨:「你要是再生一次氣,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把你追回來……紫冥,我不想再嘗那種被你拒絕拋棄的滋味……」

男人憂傷低柔的聲音在方寸間蕩氣迴腸,紫冥心神俱亂,閉了閉眼睛,深深吸口長氣,方平定自己心口悸動,凝視余幽夢,綻開個淡淡笑容:「我才沒有那麼小心眼。再說阮店主要是走了,誰替我們做飯洗衣服打掃屋子呢?嘻嘻。」

敢情紫冥是把煙羅當成不用給工錢的長工使喚啊!余幽夢神色古怪地閉了嘴,做聲不得。

樓梯腳步聲響,香味飄近。

紫冥朝空氣里嗅了嗅,喜洋洋道:「好香的蜜汁烤狸掌!還有樟茶桂皮鴨子……」

真是說到曹操,曹操就到,他盯住阮煙羅手裡食盤,兩眼發光。

「我看你替人醫了半天病,一定餓壞了,快吃吧。」

阮煙羅放下食盤,笑著看紫冥舉箸如風,三兩下已扒開鴨子,擦了塊腿肉吃得眉開眼笑。

他一轉眼,見余幽夢臉上表情怪異,不由一怔:「幽夢,你怎麼了?你們剛才鬧彆扭了?「

「我——」余幽夢剛說了一個字,紫冥怕他要開腔趕人,忙塞了一筷子鴨肉到余幽夢嘴裡,對阮煙羅笑眯眯道:「我們在猜你老婆會生男還是生女呢。」

阮煙羅怔了怔,隨即笑道:「真巧,咱們居然想到一塊去了,我剛才還跟寧兒說這事呢!呵呵。」

他往兩人對面一坐,緩緩道:「我同寧兒商量過了,這孩子生下來,不論是男是女,都過繼給幽夢和你當螟蛉,等你們年事高了,膝下也有人伺候……」

「啊?」紫冥跟余幽夢愕然地對望一眼,看到阮煙羅點頭,確信自己的耳朵並沒聽錯。

紫冥腦筋一轉,頓時明白了阮煙羅是不忍心見余幽夢畢生都享受不到天倫之樂,才想出這法子送回個外孫給余幽夢。

「那、那寧兒她願意?這個,你們沒了孩子,怎麼辦?」

哪個為人娘親的捨得把親骨肉送給別人?阮煙羅要說服寧兒,恐怕費了不少唇舌吧?

阮煙羅一哂:「你怕我夫婦離開苗疆後生不了第二、第三個么?」

「你們要走?」紫冥和余幽夢都是一愣。想不到阮煙羅竟然先萌了去意。

「對,等寧兒生產完,休養段時日恢復了身子就回中原去。」阮煙羅站起身,笑道:「寧兒她始終還是想念家鄉的水土,我打算帶她回去,重新經營『客來順』。你們日後如果經過,儘管來我店裡,吃住分文不收。」

紫冥見他去意堅決,知道挽留不住,只笑嘻嘻道:「好,有得白吃白住,我一定去。」

余幽夢卻沒有笑,看著阮煙羅背影向樓梯走落,忍不住喚了一聲「煙羅……」

阮煙羅應聲回頭,兩雙眼眸相對凝望,記憶與三十年前分離的那一天重疊了——

良久、良久,一聲嘹亮的鷹嘯,終於將兩人喚回現實。

「……」余幽夢百感交集,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該從何開口,最終只是一頷首:「保重。」

「你也是……」阮煙羅也讓兒時回憶勾起了愁緒,強自一笑,故作輕鬆:「我現在還不走呢!怎麼就說起送行的話來了?呵呵……」

下了兩級竹梯,再度回頭,望著余幽夢微笑道:「不用難過,就算你們不去『客來順』,過個一兩年,我也會跟寧兒再來苗疆看孩子的,有的是機會見面。呵,你們就快吃吧,別等菜都涼了,不夠,我再去煎些餅。」

余幽夢和紫冥看著他挺拔的背影走下樓梯,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紫冥終是無法裝作看不見余幽夢眼底隱約水光,回手摸著余幽夢長發,悶悶不樂:「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有什麼就儘管說出來吧,我不會介意的。」

「……我不是為他傷心,只是突然覺得人生無常,真的像一場夢,一折戲……」

思緒回到與阮煙羅初逢的那天,陰雨霏霏……一幕幕的往事如泛黃的書頁在眼前片片翻過。

年少輕狂的執著……漫長無望的等待……歷歷在目,宛如昨日清晰,卻又似前生遙遠……不勝唏噓……

只有懷裡沐浴在西斜夕陽里的人,才是真實的存在。

余幽夢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恍如南柯夢醒,笑著抱緊了紫冥:「多謝老天,將你賜了給我。」

「又來哄我高興啊!」紫冥瞅著余幽夢,忽道:「對了,孩子再過幾個月就要出世了,咱們做爹爹的,得給他想個好名字,哈哈……最好是個男孩,跟你小時候一樣可愛,哎呀……」

發覺興奮過頭說漏了嘴,紫冥連忙噤聲。

余幽夢已經皺起眉頭:「就算是男孩,長得也該像煙羅,而不是我吧?」

「是,是,我剛才只不過打個比方嘛!」

好險!差點露出馬腳。紫冥打著哈哈敷衍,怕余幽夢再追問,他笑道:「我們還是想想孩子叫什麼吧!余小幽?余小夢?還是余小紫?嘻嘻,就叫余小紫好不好?有我的名字在裡面喲!」

「……真土……尤其是小紫,像個小丫頭的名字。」

余幽夢不客氣地給興高采烈的紫冥潑了頭_冷水。雖然對那個還在娘肚子里,連影子都沒看見的孩子根本沒什麼感覺,不過見紫冥如此起勁地替孩子取名,他也稍稍來了點興緻:「這樣好了,如果是女孩,就照你說的,叫小紫。要是男的,就叫南宮幽冥。」

紫冥第一反應嚇一跳:「哇,幽冥,好嚇人的名字!」轉瞬想到是取了余幽夢的「幽」字與他的「冥」字,不由笑花了眼。

「對!對!這名字好,夠氣魄!哈哈,南宮幽冥……呃?可是為什麼不姓余,要姓南宮啊?」他後知後覺地摸著後腦勺問。

余幽夢淡然一笑:「我跟著我娘親才姓余的,我本是南宮世家的人,說起來,該叫南宮幽夢才對。」

「你——」紫冥吃驚地張大了嘴,經這一提,他倒也想起了余幽夢的身世,心裡驀然抽緊:「南宮世家,不是被你滅門的嗎?」

既然余幽夢知道自己是南宮家的子弟,為什麼還下令御天道將南宮家滿門上下趕盡殺絕?他駭然盯著余幽夢,卻見男人眼裡劃過絲痛苦神色。

「我是滅了南宮世家后,在南宮莊主的卧房看到我娘親的畫像,覺得大有蹊蹺,事後才查出來的……」余幽夢憶起當日乍聞真相時的震駭欲狂,雖已事隔多年,仍忍不住一陣發冷,雙手微微顫抖。

「……怪不得我最後和南宮莊主對陣時,他望著我的眼神會那麼奇怪……他連手都沒有回,就、就被我一掌震碎了心脈……」

紫冥一聲驚呼,心想若是同餘幽夢易身而處,發覺自己竟殺了生父,實在難以想像當時會是何等心情。他抓緊了余幽夢冰涼的手掌,想安慰他幾句,卻不知該說什麼。

余幽夢沉默許久方苦笑道:「我應該是天下最不孝的人。看著娘親病重,我也沒救她,任她病死在我眼前,又親手殺了自己父親。我死了下到陰曹地府,閻王爺一定會判我入十八層地獄,剝皮鋸心浸火池……」

「呸呸!別亂說!」紫冥聽得膽戰心驚,忙不迭打斷余幽夢:「那是你無心之過,閻王爺不會亂判的。」

見余幽夢仍是一副追悔莫及的懊惱模樣,他用力拍了拍余幽夢肩膀,笑嘻嘻道:「你放心,倘若閻王爺真的判你入十八層地獄,我也會跟你去的。」

上天入地,他都不忍心讓這孤單半生的男人再嘗寂寞滋味。

余幽夢心頭一熱,也不禁笑了:「你就免了吧。你要是去了地府,還不把閻王爺也羅嗦死了?」

「那當然!」

在余幽夢懷裡坐了太久,紫冥有點腰骨酸,乾脆把兩條腿往欄杆邊一擱!上身舒舒服服地躺在余幽夢大腿上,哼道:「那閻王爺如果敢判你下地獄,我非毒死他不可。毒不死也要煩死他。哈哈,到時我們兩個孤魂野鬼就可以無拘無束,四處逍遙去了。」

「好,這可是你說的。」余幽夢伸手勾起紫冥的小指頭:「來,打個勾,不許反悔啊!」

男人突然間孩子氣十足的舉動叫紫冥直了眼:「你、你不是說過這些小孩子的把戲做不得真嗎?」

「我確實不相信打勾,不過,我相信你。」

余幽夢低頭,凝視紫冥,勾住他手指用力搖了搖。

微微一笑,一切盡在情深無限之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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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冥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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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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