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夕陽剛落下，滿天的紅霞顯得很艷麗，但此刻，都市裡的空氣卻比平日更混濁。

魏子商走在往唐欣家的路上，不由得停下腳步注視著天空，察覺到了今天的不尋常，接著，他繼續往目標前進。

來到唐欣家，魏子商看見大門開著，心中一驚，加快步伐往房子里邁進。

今天唐欣的父母有事外出，請他提早來幫她上課，順便照顧她，所以他一見到她家的門沒關好，不禁緊張了起來。

「小欣？小欣？「魏子商邊走邊叫唐欣的名字。

他才走進客廳，就看見唐欣匆匆忙忙的跑出來，臉上布滿了淚痕。

「小……小奇它……」她話說不完整，眼淚一直落下來。

「小奇怎麼了？發生什麼事？」魏子商心急的問。

「小奇它……它一直拉肚子，我想帶它去看醫生，它卻突然昏倒了，我想抱它去醫院，可是我抱不動。」唐欣邊擦眼淚邊說。

「小奇在哪？」

「它在浴室里，你快點幫我。」唐欣回頭往浴室跑。

魏子商立刻跟著跑進浴室，把小奇抱出來。

「走吧！」魏子商示意唐欣跟著他。

魏子商抱著小奇，感受到它微弱的脈動，它的年紀已經很大了，不知道這次是否能撐過這一關？

他低下頭，看見唐欣擔憂的樣子，心裡有些不舍。

他們搭上公車，打算帶小奇到獸醫生那裡，偏偏遇上了塞車的時段，一段十分鐘的車程，硬是用了三十分鐘才到目的地。

下車之後，他們馬上跑到巷子里林醫生的診所，將小奇交給了他。

林醫生伸手觸摸小奇的身子，感覺到它微弱的脈搏，他立刻吩咐護士，準備為小奇進行急救。

魏子商和唐欣被隔絕在外，唐欣一直盯著手術室的門看，像要把門看出個洞來，好讓她能知道小奇的情況。

「別太擔心了。」魏子商安慰著她。

唐欣望了他一眼，接著繼續盯著門看。

「現在我們也不能幫上什麼忙。」

「不要你管。」她已經夠擔心小奇了，他還一直吵她！

魏子商摸摸鼻子，不再多說什麼。

時間在等待中一分一秒的流逝，寧靜的氛圍讓等待的人更為焦心。

終於，門打開了，林醫生走了出來。

「林醫生，小奇怎麼樣了？「魏子商率先發問。

「暫時是沒事，不過小奇年紀大了，也許……」林醫生沒將話說完，因為他看見唐欣的眼裡浮上了一層水氣。

「小奇這次生的是什麼病？」魏子商繼續問，不願唐欣再去想小奇的年紀問題。

「是急性腸炎。」林醫生接著說：「小奇這次的病較為嚴重，先讓它留在我這裡觀察兩天，你們再來帶它回去。」

「嗯，麻煩您了。」

林醫生話說完，正想去忙別的事，卻被唐欣叫住，「醫生，我可以去看小奇嗎？「

「當然可以呀。」林醫生微笑的看著這個可愛的小女生。

唐欣一聽見這句話，立即往恢復室走去。

她看到小奇正躺在床上睡覺，心裡覺得十分難過，於是伸出手撫上小奇的背，她希望它能睡得安穩點。

魏子商站在旁邊看唐欣的動作，不禁想著，小奇生病就讓唐欣這麼難過，要是小奇死了，唐欣不知會有多傷心。

小奇的年歲已高，身子又不是很好，也許……沒有多少日子了。

他是否該早點告訴唐欣這一點，以免到時候她太過傷心？

唐欣一直陪在小奇的身旁，直到魏子商開口叫她。

「小欣，該回去了。」已經八點多了，他們也該回去，不然唐阿姨他們回家找不到人，可是會很擔心的。

「可是……」唐欣不想離開小奇，她想要陪著它。

「回去吧，你爸媽就要回來了。」

唐欣再看了小奇一眼，低下頭對著昏睡的小奇說：「小奇你要好好休息喔，明天我再來看你。」

魏子商付了醫藥費之後，便帶著唐欣坐公車回家。

唐欣因為在匆忙之下沒有帶錢出來，對於一路上都是魏子商出的錢，她有點不好意思。

「我……我會還你錢的。」下了車后，唐欣對魏子商說。

「不用了。」

「我會還的。」唐欣又大聲說了一次，她才不想欠他什麼。

「你餓不餓？我們去吃點東西。」魏子商不想跟她爭論錢的事，倒是他們晚餐還沒吃，讓他有點餓了。

唐欣看了他一眼，「媽媽早就把晚餐做好了。」

「喔，那我們回去吃飯。」

唐欣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魏子商看著唐欣彆扭的樣子，問道：「你怎麼了？」

唐欣聞言，決定把心中的話說出來，「謝……謝謝你。」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跑回家。

魏子商愣了一下，因為他沒猜到原來她是想說謝謝，難怪她的表情那麼奇怪，不過能聽見她這麼說，他倒是覺得很高興。

魏子商帶著微笑，慢慢的走向唐家。

從這一天起，唐欣對魏子商的態度有些改變了。

三天後，小奇還是離開了。

唐欣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不想面對這個事實。

小奇是唐欣三歲的時候，爸媽送她的生日禮物，有了小奇作伴，唐欣每天都非常開心。

她很努力的學習怎麼照顧小奇，幫小奇準備食物、帶它去散步、陪它玩等等，她一直以為小奇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她，誰知道它竟然這麼快就走了！

那她一個人要怎麼辦？

唐欣越想越難過，她趴在床上，辛酸的哭著。

「小欣，別再難過了。」門外，傳來李芷婷的聲音。

自從知道小奇的死訊之後，唐欣已經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一個多小時了，她實在很擔心。

「嗚……嗚……」唐欣專心的哭著，沒有理會母親的呼喚。

「小欣、小欣！「李芷婷又喚了幾次，還是得不到唐欣的回應，她心中十分焦急，正想轉身拿備用鑰匙來開門時，卻看見了魏子商。

「唐阿姨好。」魏子商率先打了招呼。

「子商你來的正好，快幫我勸勸小欣。」

「小欣怎麼了嗎？」魏子商看見她臉上憂心的神情，不由得跟著緊張起來。

「因為小奇的事情，她已經將自己關在房裡一個多小時了。」

「喔。」原來是因為這件事。

「你幫我勸勸她吧。」他們年齡較相近，應該比較容易溝通。

「我知道了。」

李芷婷看著魏子商自信的表情，於是點了點頭，說道：「那就麻煩你，我先去準備晚餐。」

接著，她便轉身離去。

「小欣。」魏子商朝著房門喊。

「走開。」唐欣用略帶哽咽的嗓音回道，她現在根本不想理任何人。

「我是在美國出生的。」魏子商突然冒出這句話，他不等唐欣反應又繼續說：「我爸媽都在美國，原本我應該在那裡長大，可是我三歲的時候，他們決定把我送回台灣跟爺爺奶奶住。」

「那又如何？「唐欣一點也不明白魏子商為什麼要說這些事情，這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魏子商牽動著嘴角，將頭靠在房門上，「我其實不想回台灣。」他深呼吸，說出從未說給別人聽的心情，「當初我爸媽把我送回來，他們自己卻留在美國，讓我非常不能接受，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唐欣坐起身子，搖了搖頭，發現他看不到她的動作，於是急急的問出口：「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自己被遺棄了。」魏子商停頓了一下，「我回到台灣之後，非常不能適應，雖然爺爺奶奶對我很好，可是我還是覺得很孤單，再加上當時我不想靠近別人，所以也沒有什麼朋友……」他未說完，唐欣已經開門了。

她紅著一雙眼出現在魏子商面前，睫毛上還沾染著水氣，似乎眼一眨就要掉下來眼淚來，魏子商見狀伸手將它拭去。

「你知道後來我如何適應的嗎？」魏子商柔聲問著。

唐欣搖了搖頭。

「因為我遇見了你們，我知道自己不是那麼孤單。」魏子商垂眸凝視她，「再說，我父母也不是真的丟下我，他們只是不能陪在我身邊。你也是一樣，小奇雖然不在你身邊，可是它始終沒有丟下你，它只是必須要到另外一個世界罷了。」

「真的嗎？「小奇真的沒有丟下她嗎？

「當然羅，它會在另一個世界看著你的，你不能再傷心了，不然小奇也會傷心的。」

「是嗎？」唐欣擔憂的問。

魏子商點點頭，「不只是小奇，你爸媽也會擔心，還有我也是。」

「你也會擔心？「

「是啊，我擔心你再繼續哭下去，這裡就要淹水了。」

「哼，淹水也不關你的事。」她還以為他真的擔心呢，原來只是在捉弄她！

「好啦。」魏子商揉揉唐欣的頭髮，「吃飯吧，唐阿姨等我們很久了。」

唐欣用力揮開他的手，「這裡是我家耶！」他以為是他家啊，說得那麼自然？

魏子商當作沒聽見這句話，逕自走向飯廳。

「喂！「唐欣微帶怒氣，跟著走去。

時光總是消逝在不知不覺中，唯一能感覺到光陰流逝的便是成長，許多人也因此脫胎換骨。

唐欣升上國中后，已經完全褪去了國小的青澀，開始轉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並不自覺，但是看在旁人眼中，卻體會到她的轉變。

她將長發剪短了些，現在的長度只到肩膀，並且打薄，整個人看起來精神許多。

剛要入秋的午後，依然艷陽高照，放學後學生沒有立即趕回家，反而聚集在校門前的商店，打算先吃碗冰再說。

唐欣沒有加入同學的行列，因為她知道回家就會有點心吃，於是她跟同學說了再見，正想踏出校門時，卻被一位男同學攔了下來。

「唐……唐欣，我有話跟你說。」他臉色微紅，汗流浹背，看起來似乎不太舒服。

「你生病了嗎？」唐欣疑惑的問出口，他的臉也太紅了吧？

「沒……沒有。」他趕緊揮手否認。

「那你的臉怎麼那麼紅？「唐欣還是很疑惑。

「呃……那沒關係。」他鼓足了勇氣，績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喔，什麼事？」她知道他是隔壁班的同學，也知道他在學校蠻出名的，似乎有不少人喜歡他，不過，她想不到他要和她說什麼。

「唐欣……我……我喜歡……」他的話突然停住，因為他發現唐欣根本沒在看他，也沒在注意他說的話，他泄氣的跟著唐欣的目光往左後方望去，那裡站著一個身形頎長，斯文俊秀的男生。

那男生髮現到他們的目光，緩緩走了過來。

「你來做什麼？「唐欣納悶的問。今天不是魏子商到她家的日子，而且他從沒有來接她放學過，更何況他們並不是同一所學校的學生。

魏子商露出一個無害的微笑，「我來接你。」

「不用了。」唐欣皺著眉頭，心中的警鈐作響，他怎會突然做出這種不尋常的舉動？

「你不是還在跟同學說話？」魏子商微笑，不想跟她爭辯，只淡淡的提醒她。

唐欣立刻轉回頭，說道：「不好意思，我分心了。」

「沒關係。」他臉上的紅潮退去后，臉色看起來卻有點蒼白。

「你真的沒生病嗎？「唐欣看著他，更加困惑了。

「我沒事。」他訥訥的回應，「我……我先走了。」說完，也不等唐欣的反應，他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咦？」他不是有話要說嗎？

「人都走遠了，你還要罰站多久？「魏子商早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只有像唐欣這種單純的小女生，才會搞不清楚狀況。

「要你管！」唐欣狠狠瞪他一眼，轉身往校門口走。

「你知道剛才那個男同學想說什麼嗎？「魏子商故意開口問她。

「不知道。」唐欣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難道你知道？」

「你說呢？「魏子商想賣關子。

「知道就快說。」唐欣並沒有什麼耐心。

「你真的想知道？」魏子商瞅住唐欣的眼睛，看得她別過頭去。

「不說拉倒。」她才不希罕。

「那好吧。」魏子商也不羅嗦，既然她不想聽，那就不要多費唇舌了。

他們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唐欣還是沉不住氣問道：「你到底知道什麼？「

魏子商漾起一抹微笑，他就知道她一定會好奇的。

「他喜歡你。」看在她開口問的份上，他也乾脆的說出答案。

「你胡說！」唐欣大聲反駁，她才不相信他說的話。

魏子商只是笑，沒有回應。

「哼！「唐欣看見他這副樣子，更是生氣，她決定這一路上都不要跟他說話了。

於是，這整段路就只剩下風聲和一輕一重的腳步聲。

「子商？」李芷婷打開門，意外的看見他和女兒一起。

「唐阿姨，打擾了。」魏子商向她鞠躬，今天他確實是不請自來。

「媽，你也不知道他今天要來？「唐欣看見他們兩人的樣子，才發現母親跟她一樣意外，那他今天到底來做什麼？

「先進來再說吧。」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嗎？可是看他的樣子又不太像。李芷婷默默想著，還是等他自己開口說好了。

李芷婷為他們兩人端來點心，和他們一起坐在飯廳里。

「唐阿姨，我今天是來道別的。」魏子商拿出背包里包裝好的禮物，將它放在桌上，佯裝平靜的丟出這句話。

「道別？」李芷婷訝然。

唐欣也停下了動作，這是什麼意思？

「我爸媽希望我到美國讀書。」

「這麼突然？你不是才剛念完高一嗎？「李芷婷不解，為何不等到上大學再去？

「嗯，學校方面我爸媽已經跟他們聯絡過了，沒有問題的。」魏子商不打算說出真正的原因。

當初他回到台灣來，是因為他父母不想讓他成為天才，他也遵守父母的要求，不敢讓自己的成績太好，以免被別人發現。

在他上了高中之後，有一次老師提問題，他直覺就回答了，但他沒有料到那是大學才會學到的內容，從此大家一再要他跳級，而且將他視為天才，讓他煩不勝煩。

突然，在兩個星期前，他爺爺奶奶告訴他，他爸媽要他到美國，因為他們想說既然已經有人注意到他的天賦，那不如就好好栽培他。

魏子商的心裡十分疑惑，他不覺得爸媽會作出這個決定，再加上他看得出爺爺奶奶似乎憂心忡忡，於是他堅持要問出答案，雖然答案確實出乎他的意料，但那卻是讓他非去美國不可的原因。

只是這一去，他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那一切都安排好了嗎？」李芷婷又問。

「嗯。」魏子商不願意說得太多。

「那……什麼時候出發？「

「後天。」

突然，唐欣打翻了碗。

「啊！」她驚呼一聲，連忙跑進廚房拿抹布。

魏子商也拿出衛生紙擦拭，防止水漬再繼續擴大。

唐欣拿來了抹布，將桌上收拾乾淨后，接著說道：「我去寫功課了。」

一旁的魏子商，就這麼靜靜的看她離去。

「子商，你有這個機會阿姨很為你高興，你要好好努力。」去美國對子商來說，是個很好的機會，而且他到了美國就可以常常見到父母，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我會的，謝謝阿姨。」

「留下來吃飯吧，你也該親口告訴你唐叔叔。」

「嗯。」說完，魏子商的目光移向唐欣的房間。

「去陪陪小欣吧，吃飯時我會叫你們。」

魏子商點了點頭后，走到唐欣房門前。

「小欣。」

他敲敲門，卻發覺門根本沒關上，於是他自己走了進去。

接著，他就看見唐欣坐在書桌前發獃，他拉過椅子，坐在她旁邊。

「小欣，回神吧。」

唐欣偏過頭看他，又轉回頭，一點也不想開口。

她說不出現在的心情，只覺得心一片紛亂，讓她煩不勝煩。

「你不開口嗎？我後天就要走了。」

「關我什麼事？「唐欣怒氣沖沖的掀開作業本。

「你在生氣。」

「沒有。」

魏子商沒有拆穿她，只是盯著她看。

「看什麼？你去哪裡都不關我的事，我為什麼要生氣？」他的眼神看得她心狂跳。

「認識了這麼多年，我要離開，你一點感覺也沒有？「魏子商平淡的說著，看不出情緒。

「沒有！你要走就走。」唐欣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生氣，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魏子商站起身，覺得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你去哪裡？」唐欣見他站起來，心一慌，急忙問道。

「沒有，我想站起來看看夜景。」魏子商並沒有趁這個機會糗她，知道她確實在乎自己，這就夠了。

唐欣見他走向房間里唯一的一扇窗，剛暗下來的天空還有一點微光，彎彎的上弦月正高掛在上頭。

「我會回來的。」魏子商向著窗外開口。

唐欣心跳漏了一拍，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的情緒，似乎沒有那麼糟了。

「我一定會回來的。」魏子商轉身面對唐欣，堅定的眼神，為他的承諾做出保證。

而她，選擇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