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一行人在夜色中急行,幾個男人的交談聲在寂靜之中顯得很突兀。

「老程頭,這次就便宜你了,哥幾個今天心情好,天又晚了不想往窯子里走,要不,就你家那面黃肌瘦的丫頭,哪值得上這樣的價錢!下次,不還錢可是不行的。」

「行,行,成爺,李爺,方爺,沒有下次了。嘿,別看俺家的丫頭瘦,怎麼也是沒開苞的黃花閨女啊,窯子里的姐兒,沒開苞的,那還不值上個百十兩啊!」

旁邊傳來笑聲,「哈,你家的丫頭,能跟窯子里的頭牌比么?人家開的是天價,有人出,你家的丫頭,可是賠錢的貨。」

說話間就來到了程家的門前,老程低聲說:「幾位爺先等會兒,我去把家裡的閨女召喚出來,別壞了爺們的興緻。」

「攤上你這樣的爹,真是八輩子的孽。」

那個被喚作老程的人非但不生氣,還點頭哈腰地應答著,「嘿,要是個男娃,不讓我程家絕了后,我能這樣?」

過了一會兒,就見他拉著個老婦從裡頭出來,「幾位爺你們先進屋?」

老婦人看幾個高大的男人走進屋去,不安地問,「老頭子,就綉兒一個人在屋哪,行么?要不,我自個兒上大福家借去,你回屋裡瞅瞅,可別嚇著綉兒啊!」

「行了,行了,怕個啥呀,幾位大爺哪個看好了,買到家裡當丫頭,不比在這裡吃苦強,再說咱們得兩錢,買頭牛,明年的收成不就好啦!」

「啥也不夠你賭的喲!」老婦人嘆口氣,嘟囔著跟在老程的身後走了。

程綉兒聽到爹讓娘去大福家去借些燈油來,過了一會兒又聽著門開了有人走進來,她以為是爹娘回來了,就沒出聲。她很怕爹,爹總是罵她打她,地里收成不好罵她,飯菜做得不好吃也罵,繡的東西少了也罵,她也想地里收成好,家裡買些油來,做的菜也會好吃些,再買些繡花的針和絲線,綉出來的花好看,也可以多賣些錢,她只能這樣想想罷了。她很怕她爹,爹回來了,她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生怕把爹惹得生氣了。

「是這丫頭不是?」一個很粗的聲音說。

是誰?綉兒忽地坐起來,看到三個男人站在炕邊,一股酒氣撲過來,她轉過頭拉起被披在身上。

「你……你們是誰!要幹什麼?我爹娘在外面呢!」

一個人伸手把她從被裡揪出來。

「你爹娘還回不來,得爺玩夠了,才能回來呢!」

玩?玩什麼?不,不,不會的,爹雖然不喜歡她,可是爹不會這樣做的。

嗤的一聲,她身上的衣服被那個男人撕開了,整個上身赤裸出來,她大喊了一聲,抱住雙肩,猛搖著頭。

「不,不……不要,大爺饒了我吧,放了我吧!」

「放了你,你爹欠咱們那麼多錢,就拿你還了!」那人淫笑著對另外兩個說,「老程欠我的最多,就我先來了,嘿,這丫頭倒和窯子里的姐兒不一樣,不讓爺上是么,好,爺還真就沒遇到過,今兒非讓你服。」

另兩個人也帶著淫笑不言語。

程綉兒扑打著想跳下炕,可是她哪斗得過個男人,三兩下給他壓在身底,羞辱的淚漫過眼眶,她只希望立即死了的好,可是天上的神仙、地下的閻羅都聽不到她的狂喊。

痛,被撕裂般的痛,讓她以為自己就要死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那幾個人何時離去,她再醒來時只聽到母親的哭泣聲,下身的疼痛提示著剛剛的羞辱。她木然地看著前方,心裡一片空白。

娘用布擦拭著她的身體,她的身上到處都是紅腫的印跡,每一下擦拭都引得一陣疼痛,只是身體上的疼痛遠不及她心中的痛苦。

「娘,你陪我睡吧!」

看著她不哭、不鬧,老婦人也放下心來,摟著女兒,除了嘆氣她能做的就是責怪命運了。

夢,又回到幼年時候,又看到那位會緣和尚,他的周身散發著一種溫暖的氣息,他拿著桃木符,嘴一張一合,她雖然聽不到聲音,但卻知道他在說什麼,「你是個好姑娘,將來定會有好報的。這個桃木符在我身邊四十年了,今天送給你,它會保佑你的。」

「大師,你說的好報是什麼?我從沒有抱怨過什麼,可是為什麼要我受這樣的苦?」剛要向他跑去,想問問他說的好報是什麼,誰知道他竟變成了那三個侮辱了她的男人,獰笑著向她撲來,「不──」

醒來,大汗淋漓,全身的疼痛讓她流下淚來,看看天已經巳時了,她從不曾這樣晚起過。穿好衣服洗凈臉,細細地為自己結兩條長辮,輕撫了下掛在胸前的桃木符,好了,已經穿戴好了。從櫃中取了條長布,踩著凳子將它搭到房樑上再結個死結,回身看看住了十七年的房子,

「娘,綉兒不孝,先走了。」

踢開腳下的凳子,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無聲息地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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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綉兒,程綉兒。」

飄渺而空靈的聲音從四周傳來,是誰?是誰在喚她?爹娘都喚她綉兒,是誰在喚她的全名?

睜開眼睛,看到的是自家的屋頂,原來自己沒有死么?閻王也不肯收了她去么?她還要再在這世上受什麼樣的苦呢?她的苦難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呢?心中一酸卻沒有淚流出來。

「程綉兒,程綉兒。」

她坐起身來應一句:「我在這兒。」

然後就看到面前出現了一個人,他是人么?他白白胖胖地,一隻手撫著大大的肚皮,一隻手拿著個靈啊幡,上面寫著幾個字,只是她不識字認不得是什麼。他是誰?白無常!是他么?聽過隔村的杜阿伯講,白無常是專收好人的,那幡上寫的是「你來了」。原來自己已經死了是么?

回身一看,身旁是一副棺材,不遠處坐著爹娘,娘哭得幾乎背過氣去。

娘啊,綉兒不孝,不能給你送終,卻要您白髮送黑髮。

「程綉兒,走吧,隨我去地府里吧。」

回頭再看一眼爹娘,便朝鬼差走去,一縷金光射出,把已近她身的鬼差打了個趔趄。

白無常的一驚,收了幾百年的人,倒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亡靈。是什麼阻著他收她?

「程綉兒,我問你,你身上可帶了什麼符咒么?」

是什麼符咒這樣厲害,會守住人的魂靈?

聽了鬼差的話,她向胸前看去,怎麼這桃木符還掛在這兒?

白無常看到那個桃木符后竟是一臉的駭意,這個符怎麼會在她的身上?這……這如何是好?引領她的魂靈去地府是他的職責,只是,這個魂靈以他的道行是領不走的,還是先回地府,稟明閻王吧。

看著白無常胖胖的身體消失在煙霧之中,程綉兒急了,起身追過去,卻哪裡還見得到他的蹤影?

遊盪,一身素衣的程綉兒四處遊盪。她現在是無主野鬼,人間的肉身已死,地府又不收她,她只能四處遊盪,娘說孤魂野鬼最是可憐,死了都沒有個去處,為什麼?她會是個孤魂野鬼呢?她從沒做過壞事,為什麼她活著的時候是個可憐的人,死了是個可憐的鬼?可憐?誰可憐過她?娘,只有娘。

漫無目的地走著,竟來到了一處池塘,好大的池塘,夏天的時候也會開滿嬌艷的荷花么?那一定很美,從前周村外有一個大湖,六月的時候會開滿荷花,那清清的荷香,那婀娜的荷花,引得她常偷偷地跑去看,為了這常給爹罵。正想著耳邊傳來了壓抑的哭聲,順著聲音循去,是一位穿著錦緞的女子,

「姑娘……你怎麼了?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哭?」

那女子恍若未聞,只低聲地哭。

「姑娘……」

突然想起自己現在是個鬼,她怎麼會聽到自己的聲音?

「爹爹啊!你怎麼這樣殘忍!你怎麼……這樣的殘忍。女兒什麼事都依著你,獨獨這事不成,我的心已經許給了辰宇,怎麼能嫁給承哥哥?辰宇,你在哪兒啊……菩薩,告訴我,他在哪?真的如爹爹說的那樣,已經死了么?不會,那天我還送他我親手做的香囊,他應承我這趟鏢回來就提親娶我的,怎麼會死了呢?菩薩,他在哪?無論他是死是活,我的心都給了他,便是追到地府,我也要與他結為夫妻!……承哥哥,鳳喬今生對你不住,只願你覓得美嬌娥,尋得好姻緣。」

聽著這名喚鳳喬的女子的悲聲訴說,程綉兒的心中也很是凄苦,雖然不懂她所說的是什麼,卻真真的體會了她的痛苦。

忽見那鳳喬起身,輕說了句:「辰宇,等我!」便躍身墜入了池中。

程綉兒大驚,急喊:「不好啦,來人啊!快來救人啊!」

卻沒有人聽得到她的喊聲,只見池中一圈圈泛開的漣漪。

終於一個丫頭模樣的人跑了進來,大聲地喊著:「快來人啊,小姐掉到湖裡了!」

一群人跑來,救起了那位鳳喬小姐。

程綉兒隨著一群人來到了鳳喬小姐的繡房,大家都在忙著,送水的送水,換衣服的換衣服,一會兒工夫,鳳喬小姐便被安置好了。

一位四十多歲的美婦由人攙扶著走了進來,坐在床邊拉著那位鳳喬小姐的手輕聲地道:「鳳喬,鳳喬,你怎麼做了這樣的傻事啊!你有什麼事說給娘聽啊,你怎麼能撇下娘一個人走呢?」

聽著婦人一聲聲一句句的悲呼,程綉兒流下淚來,她想起了自己的娘,那時也是這樣的悲傷吧!

門外一陣騷動,進來了一個男子,程綉兒看到這男子微微一怔,她從未見過這人,卻覺得心中親近得很,彷彿許久前便識得。

那男子直直地奔向床邊,沉聲道:「伯母,鳳喬怎麼樣?」

婦人抬頭語不成聲,「承儒,鳳喬,鳳喬……」

徐承儒看著眼床上的人,心中一痛。這個與他自幼相識的女子,這個溫柔體貼的女子,這個柔弱善良的女子,怎麼會變得如此的瘦弱蒼白。伸手握住她失了溫度的手,「鳳喬,鳳喬!什麼事讓你這樣的想不開!你告訴我,我什麼都應你!」

他是誰?似乎對鳳喬也是關心得緊,眼裡除了鳳喬再沒有別個人了。

看著一屋子悲凄的人,程綉兒的心中很難過,一抬眼竟看到鳳喬的魂靈從軀體中坐了起來,「鳳喬!」驚呼了一句,難道她也死去了么?

鳳喬茫然地看向她,不做聲。

「鳳喬,回去,回去!你看你的母親這樣的關愛你!你怎麼能讓她難過呢?」

鳳喬回身看了看又回過頭來。

「鳳喬!你看,你穿著這樣好的衣服,住著這樣好的房子,又有這樣多的人愛你,你怎麼捨得放下呢?」

「你是誰?」

「我是綉兒。」

「你也死了么?」

「嗯!」

「那怎地又來勸我?你死了,你的親人不難過么?」

「我……我和你不同,我是活不了了,活不下了!」

「一樣的,我也是活不了了,活不下了!我不要錦衣玉食的生活,我要的不過是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如今他走了,我活著也是了無意趣。」

程綉兒突然想起怎麼沒有白無常來引鳳喬?沒有牛頭馬面來帶鳳喬?難道,難道鳳喬小姐也是一個孤魂野鬼嗎?

「鳳喬,相信我,快回去啊!你的壽祿不到,地府是不接你的,你會成為一個無主的野鬼,只能日夜四處遊盪,鳳喬你不知道那樣是多麼的痛苦!」

「四處遊盪?好啊,我正要四處去尋辰宇!我要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

「鳳喬!」程綉兒大喊一聲,「鳳喬,你有這樣好的生活,為什麼要死去!怎麼可以死去!死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看看他們,看看為你哭的人,你怎麼忍心!」

「綉兒,你不忍心么?那麼你便代我活著吧。」

程綉兒怔住了,代鳳喬活?剛這樣一想就覺得一股力氣從身後推了過來,耳邊聽著鳳喬說:「我走了!」

「不要!鳳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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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開眼睛,看到竟是一雙流淚的美目和一雙焦急的眼睛,再看看錦緞的床簾,四下里站著的丫環,她成了鳳喬!

「鳳喬,鳳喬,你醒了?」

她是鳳喬的娘是么?程綉兒微微地點點頭,一聲娘卡在喉嚨里,怎麼也說不出來。

「醒了就好,鳳喬,以後再不要做那樣的傻事了,再不要嚇娘了。」

「夫……你……你別哭,我只是一時失足滑下去的,下次我注意就是了。」

失足?那裡怎麼會失了足?鳳母只是怕再勾起了鳳喬的傷心事,又怕徐承儒知道,老爺切切叮囑,這事萬不可給徐承儒知道了去。

不一會,人都走了,房間里只剩下她和他,她不知道要做什麼、說什麼才好,就只能靜靜地躺在那裡讓他看著。

「鳳喬,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看著他關心的眼神,淚衝出眼眶,她活著的時候,哪裡有人如此關愛地看過她?爹就不提了,娘只想著怎麼讓一家人吃飽,再沒有別的心思了。倒是借了這位鳳喬小姐的身體,才得了人這樣的關愛。

淚水讓徐承儒失了主意,她從來是嬌弱的,但卻不曾在他的面前哭過。「鳳喬,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真的是滑下去的么?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你命也不要了?」

除了流淚,她再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了。鳳喬啊,你不知道綉兒有多羨慕你,這樣幸福的生活你為什麼不要了?

她不能說啊,難道告訴他鳳喬心裡頭裝著別的人,所以才自尋短見的么?淚水沒入發中,除了搖頭便還是搖頭。

「鳳喬,再幾日我們就結為夫妻了,你若是有事便向我說,我是什麼都會應你的,再不要做這樣的傻事。」

「公子,你說什麼?再幾日我們……就要成親了?」

程綉兒驚覺,原來他就是鳳喬說的那個承哥哥么?那個要與鳳喬做百年之好的承哥哥么?鳳喬,他似是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人啊,你怎麼不要呢?

此話一出,徐承儒怔在了當下,鳳喬叫自己公子?自小便識得的鳳喬,怎麼竟叫自己公子?她從來都是喚自己承哥哥的啊!細細想來,她的聲音似乎與先前有些不同,哪裡不同卻又說不準,只是一瞬間的感覺。「鳳喬,你叫我公子?」

程綉兒一怔,錯了,鳳喬叫他承哥哥的是么?垂下雙目,不知怎樣說,說鳳喬已經死了,說她不是鳳喬而是綉兒?說她借屍還魂?誰會相信她的話呢?若是信了會怎麼處置她呢?會不會拉到祠堂里?她不敢再多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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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三天,穆府里的人發現二小姐全和以前不一樣了,她只認得自己的母親和徐承儒,別的人一概叫不上來,諸多習慣也都不一樣了,早上一早就起來,梳洗都自己來,斷不肯讓別人伺候,書卻不再看了,琴也不摸一下,只是坐在那兒發獃。

穆府的客廳里,身材魁梧的穆老爺,嘆了口氣,

「唉!你說這……這可是怎麼一回事啊?鳳喬怎麼變成這個樣子?這……這可讓我如何向承儒交待啊!唉!」

鳳喬的母親榮氏哪裡有什麼主意,聽老爺這樣一說就流下淚來,「這孩子平日里極是聽話的,誰知道竟是這樣的倔強,連命也不要了。老爺,那個江辰宇真是……」

「我倒還能騙你么?成威鏢局這一次是損失慘重,鏢師死了七名,五個人的屍首帶回來了,兩個人連個全屍也沒有,唉!那個江辰宇倒是條漢子,抱了賊首從崖上跳了下去,鏢是保住了,這人就……回來的人說下面是江,怕是沒命了……說他做什麼?便是活著回來了,鳳喬也是要嫁給承儒的!這婚事是胎里就訂的,十幾年了,難道徐家沒落了,咱們就不認么?我穆雲可不做這樣沒情沒義的事。再說,承儒雖無心功名,可是學問卻是頂好的,在平郡縣裡就數他那兒的學生多!鳳喬嫁過去雖說不能吃山珍,穿綾羅,倒也是不會受苦的,她體會不到我這當爹的難處啊!」

「老爺,你說鳳喬是不是受了驚嚇了?怎麼和從前不一樣了?玲瓏說這幾日她只坐在床上發獃,書沒看,琴也不彈了,別是得了什麼病了!」

穆老爺搓搓手,卻想不出個好法子來。

「這……後天就行大禮了,這時候找大夫來,可是不好,再說,鳳喬的身子看來是好的,大夫來了也是沒法子。不如,等成了親再說吧!這幾天承儒來了沒有?」

「沒有,還是鳳喬出事的那天來的,也是急得很,鳳喬啊,這樣好的人兒,怎麼就……承儒說今天過了晌午再來,和老爺商量一下後天的事。」

「好,好,可不能給他知道鳳喬和姓江那個小子的事,這事傳出去,別說鳳喬做不得人,我這老臉可也沒處放了!你去鳳喬那裡再看看,別又使了性子,我再經不得她這樣的嚇了!」

唉,平日里最是溫柔膽小的女兒,沒想到做事竟是如此決絕,現在想來也在害怕,還有說不盡的煩心,本是打算得好好的,卻出了這樣大的岔子。怎麼也想不出,鳳喬又不中意承儒的哪裡?比來比去他都不比姓江那小子差,不,哪裡都是比他強啊,再說和這姓江的小子認識也才不過一年,她和承儒可是打小就識得的。前幾年提起這親事,她也沒說什麼,這一年裡卻是聽也聽不得了,每每都哭得什麼樣子似的,是他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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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玲瓏躊躇,不知當講不當講,每次和小姐提起嫁人的事,都會惹得小姐哭,只是這嫁衣再不試試,可是改不得了,總不能讓新娘子在成親的那天穿了件不合體的嫁衣嫁人啊。

程綉兒總是不習慣別人叫她小姐,平日里都是她老爺、夫人、公子、小姐地叫著別人的,現下里有人叫她小姐,她一時反應不出來。

「玲瓏在叫我么?」

這個玲瓏是個乖巧的人兒,一直在她身邊陪著,想來是鳳喬小姐的貼身丫頭吧。這幾日里她才知道,這兒是穆府,鳳喬是穆府里的二小姐,是個會吟詩,會作畫,會彈琴的絕美女子,她與徐承儒自小便有婚約,也知道徐承儒是百草堂里的先生,是個學問好,品性好的人。可她聽那日里鳳喬的話,似乎心裡的人是一個叫辰宇的人,她問玲瓏、問鳳喬的母親都支吾著不肯說。

「是啊,小姐新衣已經送來十天了,試試吧!」

「新衣?」

「對啊,後天小姐就要和徐公子成親了,這嫁衣總得試試看看合適不合適啊!」

啊,對,鳳喬小姐要和徐公子成親了,可是,可是鳳喬小姐已經死了,這婚事怎麼辦?

「小姐,嫁衣繡得很好看,這紅綉坊里的活兒還真細。」

紅綉坊?是給她活的紅綉坊么?抬頭,玲瓏手裡捧著的竟是自己死前繡的最後一件嫁衣,那時綉著的時候還想著,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姐要成親了,尋得的可是個好郎君么?

「小姐,小姐!」看著小姐盯著嫁衣發獃,一行淚竟沿著她的面頰流了下來,玲瓏心裡嘆口氣,看來這嫁衣是試不了了。

程綉兒心亂如麻,是天意么?自己一路走來的種種苦處,從今天開始就結束了,上天要給她一個全新的開始,一種不一樣的生活么?撫上胸前的桃木符她不由地這樣想,這個桃木符在她醒來時就如從前一樣掛在她的胸前,或者真是它帶來的好運?

伸手接過嫁衣輕輕地貼到臉上,那細細的綢緞,那凸起的花紋,是她曾經怎樣期盼的啊,如今當真是她的了么?抖開來披在身上,從今天開始她就是鳳喬了?

趕來的榮氏推開門,見著的就是披著新嫁衣的女兒,當下就怔住了。難道,女兒想通了么?

「鳳喬?」

「娘。」

幾日下來,程綉兒已經叫眼前的這位慈祥美麗的婦人作娘了。

「鳳喬你可是……可是願意么?」

「願意什麼?娘?」

「願意了親事?」

徐承儒那溫文儒雅的容貌躍進腦中,她的臉霍地紅了。

「娘做主吧。」

「好,好……好女兒,你終是想得通了,我得把這消息告訴老爺去才成。」

看著鳳喬娘的身影,她的心中一痛,鳳喬,鳳喬,你可怪我么?我代了你生活,喚你的父母作父母,嫁你夫君作夫君,鳳喬,你可怪我么?恍惚間看到鳳喬,她一路奔走,匆匆地回頭對自己一笑,「綉兒,你代我為我的父母盡孝,代我嫁給承哥哥,不要他失望,我謝你還來不及,怎麼會怪你?」

「鳳喬,你要去哪裡?」

看到鳳喬頓了一頓,卻又繼續向前趕去,「綉兒,我要去尋辰宇啊!我走了,綉兒,穆府和承哥哥就拜託你了!」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別嚇玲瓏啊!」

玲瓏真的給嚇著了,小姐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連目光也僵直了,無論她怎麼喚,也不應聲。

「小姐!小姐!」

「玲瓏?」程綉兒緩過神來,看著一臉焦急的玲瓏不知怎麼了。

「小姐!這幾天你怎麼了?老爺也不認得了,夫人也不認得了,玲瓏也不認得了,書也不看了,琴也不摸了,小姐,到底怎麼了?」

「玲瓏……」看著玲瓏,程綉兒抑制不住淚又流了下來,「玲瓏,我若不是以前的鳳喬了,你可還會這樣地關心我么?爹娘可還會這樣地疼愛我么?徐公子可還會願意娶我么?」

玲瓏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我的傻小姐,你怎麼會不一樣了呢?」

搖頭,玲瓏啊,你怎麼明白。

看著小姐的淚,玲瓏心疼了,「小姐,就算你不是以前的小姐了,玲瓏還是一樣地敬你,愛你的。」

十幾年來的孤立無助,現在聽到有人這樣暖心的話,程綉兒擁住玲瓏大哭。搞得玲瓏手足無措,從前的小姐雖然待自己也是極好的,卻從沒有這樣子過。

哭得累了,程綉兒收住眼淚,輕輕地抽泣,「玲瓏,我不誆你,我真的不是以前的鳳喬了,這事我只說給你聽,以前的鳳喬死了。」

聽著小姐這樣說,玲瓏忍不住也哭了起來,她自然知道小姐心中的苦處,小姐與江辰宇江公子傾心相愛,如今江公子去了,老爺這裡又逼得緊,難怪小姐要這樣子說。

「小姐,你不要這樣,你這樣玲瓏心裡也難過。江公子去了,可是徐公子待小姐也是極好的啊,江公子一定也希望小姐幸福、快樂地生活。」

江公子?江公子是誰?

「玲瓏,那日滑到湖裡,受了驚嚇,許多事都忘記了,你再說給我聽啊。」

「嗯,小姐要問什麼?」

「說說鳳……說說我和承儒的親事,說說我與江公子的事。」

從玲瓏的口中,程綉兒知道了鳳喬的喜樂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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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羅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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