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陽還未完全西落，蒼涼的暮色襯著剛遭劫難的村落，毫無生氣的燃煙緩緩的飄向天際，凡具殘破的屍體仰躺在官道上，大張的眼睛似乎無聲的控訴著剛剛的一場暴行。
一陣馬蹄聲劃破了似乎凝結的空氣。
數十匹黑馬載著大批黑衣人，迅速的來到這個剛遭劫難的村落。
「我們來遲了！」連立痛聲道，語氣里有著懊惱和怒火。
「有人要付出代價的……」另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說道，他冷冰冰的聲音令人打從心裡升起一股寒意。
「可惡的高昌族人，竟然背信毀約發動攻擊，我們早該知道高昌全是小人，根本不該相信他們！」連立憤恨的說。
連雲散藍色的眼裡閃過一絲火焰，緊抿的嘴角更刻畫出臉上堅毅的線條。
「雲散，你說一句！我們馬上攻到高昌去，討回公道！」連立氣憤的揮著手。
連雲散緩緩的掃視周圍，他那些年輕的部下，個個都因仇恨和怒火，而顯得激動無比。
他一向很謹慎，雖然連立不斷強調入侵者是高昌族，但是……這並沒有理由！
高昌族和連族並列兩大族群，早已簽置了停戰宣言。兩族的攻擊力都強，在這各族征戰不斷的時候，強大的後援和優秀的盟邦，都是他們還不至於滅族的原因，因此盟友遠比敵人來的重要。
他們實在沒有任何理由毀約，況且還是攻擊跟他們一樣強大的連族。這是互相殘殺，自取滅亡的蠢事！
任何有腦筋的人，都不應該做這種蠢事！
「不，先別急。不見得是高昌族做的。」他緩緩的說。
「雲散！這還不夠明顯嗎？那些生還者的指控，就是最好的證據了。」連立氣急敗壞的說。
那些逃過一劫的村民們，指天咒地的說是高昌族乾的，他實在搞不清楚，連雲散在躊躇什麼，身為族長的他，應該馬上下令反擊，將高昌的領地踏平才對！
「血債血還！」
「族長！攻擊吧！」
「我們會還擊的，但不是現在。」他有力的聲音壓下了那些不滿的吶喊。
他展現出來的強硬和權威，使他的族人們相信他，也敬重他。
而他也的確使連族更加壯盛，成為草原上最壯大的一個部落，使他的聲威遠播，使他的敵人因恐懼而臣服。
連雲散，是草原上的霸主，他的冷酷和強硬，使他立於不敗之位。
現在有人要挑戰他的威勢，不管是高昌或是別的族群，他們都會後悔惹到他的。
而且，會後悔的非常的快！
關千樹沉著的立在燭火旁，她柔順的黑髮散落在肩上，可是她恙怒的表情一點也稱不上柔順，她一向蒼白的臉，此刻因為憤怒而漲紅著。
「大哥！你太過分了。」
「千樹，說話客氣一點！我是你大哥，也是繼任的族長，你得學著尊敬我。」關克人嚴厲的說。
「尊敬你？在你做了這麼愚蠢的事情之後，要我尊敬你？」
關千樹簡直想賞她這個狂妄又無知的大哥一巴掌，好徹底打消他那荒謬的野心！
他竟然對連族發動一次無恥的偷襲，還洋洋得意說他打敗了連雲散？他竟然荒唐到想跟連雲散較勁？
真的是太荒謬了，那個男人根本不是平常人！
從種種的傳言和他顯赫的戰績看來，這個魔鬼般的男人，不是輕易就會戰敗服輸的！
「大哥．你不是不知道，爹花了多少心力，才能跟連族結盟，而現在卻輕易的被你給毀了！你嫌我們的日子過得太安逸了，是不是」」
關克人笑了起來，「傻瓜！你以為連雲散能得意多久？我可沒那麼笨，如果我沒有絕對的把握，我會去動這族的人嗎？」
「哥，拜託你理智一點！我們現在絕對禁不起連年的戰爭，爹爹辛苦一生換來的和平，你真的要毀了它嗎？」關千樹痛心的說。
「那個老頭用女人的裙子換來的和平，簡直是羞恥！」關克人一臉不屑的說。
關千樹痛心的望著她惟一的哥哥，他怎麼能這麼說？一句話就抹煞爹爹多年來的努力？
賽族太弱了，弱到連自保都有問題！所以賽族人固守著水源地，平靜的生活，努力的不讓戰爭的陰影影響他們。
而現在一切可能都因為關克人的野心，而輕易的毀於一旦。
「這老頭把自家的美女拱手送給別人，一點都不覺得可惜，但對你可真是捨不得！遲遲沒把你送出去。」關克人盯著千樹，臉上有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千樹毫無懼意的迎視著他，她知道自己親生的哥哥，非常的恨自己，他恨她奪走了父親的寵愛和注意力；他恨她比他優秀，如果不是因為她是女子，這族長的位置永遠輪不到他來坐。
「為了表示兩族的友好，我決定把你送給連雲散。」
關克人毫不帶感情的說：「現在絕對不能讓連族起疑，這次的偷襲他們會以為是高昌做的。」
千樹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哥！你太卑鄙了！你不能把我送給任何人。」
「為什麼不行？」關克人邪惡的笑著，「我已經做了，不是嗎？」
「我不會去的！你不能強迫我，我死都不嫁給他！」千樹咬牙切齒的說。
「千樹，你不是嫁給他，你還不用嗎？你只是一個禮物，一個有目的的禮物。」
千樹驚訝的瞪著她的大哥，有目的的禮物？這是什麼意思？
「英雄難過美人關，你得找出連雲散的弱點，給他致命的一擊，這就是你到連族的目的。」
「姦細？你要我去當姦細？」千樹怒道。
「你不肯嗎？你如果不肯的話，我就把躺在病床上的老頭，一刀殺了。」關克人威脅道，他知道千樹無法拒絕的。
千樹沉默了，她不會懷疑克人的威脅，以他對爹爹的恨意，他是有可能這麼做的。
關克人看著沉默的千樹，他知道他的威脅有效了，他忍不住得意的哈哈大笑。
連雲散，你有本事逃開這些連環毒計嗎？
關克人越想越興奮，忍不住為自己聰明絕頂的腦袋叫好！
草原上的霸主，將會是他……賽族的關克人！
關千樹嘆了口氣，終於放棄安穩入睡的念頭，她坐起身來，小心的不驚醒其他人，輕巧快速的溜出帳外。
皎潔的月光映照著她纖細的身影。
她微皺著眉頭，有點厭惡的看著手上的煤灰和塵土。
來到連族的領地已經數十天了，她刻意用煤灰和塵土掩去她的面貌，這跟她一向愛潔的本性完全違背，令她覺得渾身有說不出的難受。
這是她自找的！
她說服了克人別把她送給那個魔鬼似的男人，當姦細要有一個不惹人注意的身份掩飾，這樣得到的情報才會更多！
克人相信了。
所以她混入了俘虜里，成為連族的奴隸，在廚房裡做些沒人要做的粗活，完全沒有人注意到她。
問題是，她也接近不了軍帳！她混入連族將近三個月，一點成績都沒有！關克人對她的表現非常的不滿意。
當姦細除了要有耐心之外，還要有一點運氣！
她不得不承認的是，兩樣條件她似乎都缺乏！
她嘆了口氣，慢慢的往小林子走去，她如果沒記錯的話，林子深處有個小潭，那裡應該可以讓她覺得舒服一點。
清風、冷月、寒潭……她覺得有點心酸。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孤獨的，但願她有能力反抗克人的威脅。
悲哀的是，她並沒有其他的選擇，克人完全抓住了她的弱點。
她脫下衣服，初春的潭水仍微有寒意，但千樹一點都不在意、她滿意的走進潭中，這種冰涼的感覺令她渾身掠過一陣顫慄。
她享受著這個秘密的小水潭，並且悠遊其中。
當連雲散看見她的時候，似乎時間都停頓下來了。
一個年輕的女孩站在水潭中，輕柔的月光灑在她的秀髮上，彷彿起了一層雲霧，他看不清楚她的臉，但那清脆的笑聲卻十分清楚的鑽入他的耳里。
她掬起一把水，讓水緩緩的流過她細緻的肌膚，然後開心的笑著，彷彿這世上再沒什麼憂愁，只有笑聲。
他看著地開心的玩著水，那麼的怡然自得、那麼的動人，彷彿是潭水中孕育出來的水妖！
她是誰？
他的族裡有這麼個水妖嗎？這是他的幻想，還是她真真切切的存在？
他忍不住想走近一點探看，突然聽到喀拉一聲，那動人的水妖鑽入水底去了，他做出的感到失望。
過了一會工夫，一雙潔白如玉的雙臂伸出水面，隨著笑聲響起，她出個人浮出水面，露出皓如白玉的肌膚，漆黑長發散落在水面上，在月光的映照下，那雙烏溜溜的大眼晶光燦亮，閃爍如星。
當她心滿意足的準備上岸時，她憤怒的發現這個隱密的水潭，另有闖入者，而且很明顯的正在接近她當中。
「站住！不許再過來了！」
連雲散猛然一愣，馬上肯定了她的真實性。瞧她不過十七、八歲年紀，聲音又清又脆卻帶著幾分倔強。
千樹有點慌張的看著岸上的男人，他背著光的臉孔看起來一片模糊，如果他不走開的話，她無論如何都離不開這個水潭的。
「你是什麼人？」他停下出步，眼光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她。
「跟你沒關係！走開！」千樹紅著臉，心裡暗自慶幸彼此似乎都看不清楚對方，否則真是丟死人了。
她如果知道，她的一切早就被人看的清清楚楚的話，絕對不會這麼的有信心。
誰會想到有個瘋子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到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如果她早知道的話，也不會開心的下水了。
「你不回答，我是不會走開的。」他彎下腰去，將她脫下的衣服抓在手上，唇邊有著一抹少見的微笑。
千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你這個無賴！放下我的衣服！」
「回答問題。」
千樹在腦中快速的轉著念頭，她得想個辦法脫困，而眼前最好的辦法，似乎就是冒充高昌族長的女兒孫玉鳳。
她知道高昌族長為了跟連族示好，願意將女兒嫁給連雲散，因此孫玉鳳在使者的簇擁下，也來到了連族。
她只能賭一賭，眼前這個混蛋，能一聽到她是誰，就識相的不再糾纏她。
「我告訴你，你聽清楚了！我是高昌族的公主，孫玉鳳。」
雖然冒充別人是不得已的，可是她是沒有辦法，才會出此下策的，希望孫玉鳳不會介意！也希望這人沒見過高昌的公主，否則可就糗大羅！
不過，管他的，她只要拿到衣服，就準備進之夭夭了。
「很好！」他將手上的衣服拋給她，跟著轉過身去。
千樹咬牙切齒的快速穿衣，然後濕淋淋的上岸，刻意要避開那個討厭的男人。
「你還不許走。」連雲散一把抓住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她留了下來。
千樹又差又氣，怒道：「放開我！你好大膽，竟敢冒犯我！」
冒犯？
連雲散忍不住笑了，他只不過拉住她的手而已，這就算冒犯，那麼他接下來的行為，她又會怎麼說？
他對她微微一笑，右手輕輕一扯，將驚訝萬分的千樹扯入懷中。
他隱約聞到她身上的淡淡氣息，只覺得淡雅清幽，她柔軟的身子靠在自己懷裡，忍不住心中微微一盪。
「放開我！」千樹驚恐的抬起頭來，她討厭這種強烈的男子氣息，並且氣憤自己的心跳加速。
溫柔的月光下，她終於看清楚了這個混蛋，並且驚訝的發現他異於常人的發色和眼眸。
「孫玉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高昌這次是來求親的。」
「是又怎麼樣？我警告你喔！快點放開我！」她火力十足的說。
「不！」
這個無賴，別以為有幾分力氣，就想占她便宜！她對著他的腳使勁一踩，他卻很靈活的避開了。
怎麼有人那麼討厭！還有那種討人厭的微笑！他從頭到腳都討厭！
她在他懷裡又是掙扎又是跺腳，不一會兒頭髮也亂了，衣服也歪了！她還是在他懷裡牢牢的待著。
他瞧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因發怒而酡紅的雙頰，氣呼呼的小嘴，怎麼說都不想放手。
「高昌的女人都這麼潑辣嗎？還是只有你？」他認真的問著她，她那難訓的脾氣引起了他的興趣。
他一向喜歡征服，也喜歡別人臣服於他的感覺，這個孫玉鳳真的引起他的興趣了，也許他可以答應高昌的要求，跟他們聯婚。
千樹不喜歡他的注視，她討厭他那種自大的眼神，彷彿在嘲笑她似的。
「只有我！而且必要的時候，我可以更潑辣！」
他低聲在地耳邊說道：「我會征服你的，高昌的公主！」
說完，他低下頭去，朝那蠱惑他已久的紅唇吻了下去。
千樹猛然一驚，馬上明白了這個混蛋正在占她便宜！她推開他，想都不想的一巴掌甩過去！
他很快的抓住她的手，冷笑道：「千萬別這麼做，你會後悔的。」
她恨恨的瞪著他，對他輕浮的行為痛恨到了極點！
謝天謝地，她不是高昌的公主……
等等……他剛剛說了什麼？征服她？
一個想法突然竄進她腦中，她驚訝的喊道：「你是連雲散？」
「希望在大婚之前，你火爆的脾氣會收斂點。」他絲毫沒有否認的意思。
「你說什麼？」千樹莫名其妙的盯著他，完全搞不清楚他的意思。
他放開她，冷然道：「我會答應的，連族將和高昌聯婚！你這次沒白來了。」
千樹瞪大了眼，微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來，看樣子她似乎闖禍了！
不過她可不打算解釋清楚，這件事實在太有趣了，如果能就此造成混亂，那麼也許她有機會從中得利。
但是……為什麼她卻有點難過呢？是她太卑鄙了嗎？不……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可憐的爹，和弱勢的賽族。
人人都知道草原上的霸主——連雲散尚未成親，所以當高昌族派來了使者，提起聯婚的要求時，大家並不驚訝，畢竟這是常有的事們，而連雲散也會一如往常的拒絕。
但是，他竟然答應了？！
這個消息很快的就傳開了，高昌本與連族結盟，若能加上姻親關係，無疑是親上加親，在各部落中的地位，一定又會更上一層。
連主一聽到消息，馬上就趕來了。
「雲散，你答應了？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要跟高昌聯婚？他們之前才攻擊我們而已！」連立氣得跳腳，完全不敢相信。
連雲散的眼睛眯了起來，每當他沉思時，便是這一副模樣！
他的個兒很高，五官明顯而英俊，連雲散的母親是西域人，他自然也有西域人那種深目高鼻的特徵，他的發色是淡淡的棕色，眼珠隱隱約約有海水的藍意。
他的外表並不若一般草原英雄的健壯，相較之下反倒顯得有些斯文和秀氣。
但是他冷酷的性格和強硬的態度，彌補了他在體格上的劣勢，沒有人在提起連雲散時，不豎起大拇指說聲好的。
他淡淡的看了連立一眼，「我說過這件事，我會查清楚的。如果真的是高昌做的，我也不會徇私。」
「但是……」連立著急的說：「你就要成婚了？我真不敢相信。聽說高昌族長的女兒美若天仙，你該不會以為傳聞是真的吧？」
「無風不起浪！若沒有三分變色，想必也沒有傳言。」
「太冒險了。」連立搖頭逍：「你一直很勇敢，沒想到在娶老婆這方面，更是勇氣過人，素未謀面你都敢娶，如果娶到母夜叉，那一生不就毀了。」
連雲散笑了笑，他一向很少笑，龐大的責任和全族的命運，都在他的肩上，他沒有時間和用力開玩笑。
有時侯，他羨慕連立的樂天和開朗，但是他沒有想太多，每個人都有屬於他的責任和放歸。
而他是屬於連族的，壯大並且維持連族的興盛，是他的責任。
但是，他肯答應高昌的聯婚，並不是毫無理由的，最好的理由就是，她屬於他，那個潭中的水妖……那個似乎會蠱惑人心的水妖。
「看樣子你是勢在必行，要準備一個盛大的婚禮了。」
連立有點憂傷的說，他實在替雲散感到擔憂，雖然說他相信雲散行事謹慎，並且自有道理，但這次，他也想不通了。
連雲散若有所思的點頭道：「你說的對，我們是得開始準備一場盛大的婚禮。」
這會是草原上最盛大的一場婚禮，而所有的部落都會有人來觀禮，那時……他會反擊的，他會揪出那個兇手，不管用什麼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