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去?」中島從手提電腦上移開目光,轉看著身邊笑得開心的牧羊犬。
難得的休息日,但他的工作還是沒有做完,只有帶回來加班,而這時候江端卻對他提出這麼奇怪的要求……?
「是啊是啊,」江端犬露出一口白牙毫無戒心地笑,「中島先生您的工作這麼忙,對您的身體一點好處都沒有,該工作的時候工作,該休息的時候休息,這才是正確的養生之道啊!」
「咦?可是……」他的工作還沒有做完,星期一的時候要用的。
見他想拒絕的樣子,江端犬的兩隻耳朵都垂了下來,看他的樣子,真的是很委屈,很委屈,很委屈。
「我是被上面派下來照顧您的專屬醫生啊!如果您不能遵守我們的醫療計劃的話就會影響您的康復情況,這樣我怎麼交差?我的上司肯定回狠狠刮我一頓,然後毫不猶豫地解僱我!」
這不是實話,治療不成功的話被冰川狠狠「刮」(=嘲笑)一頓是肯定的,但絕不至於解僱他,別說他是個有潛力的新人,就是個庸碌的傢伙,也不會因為「高嶺之花」不買他的帳而被解僱--這一點看前幾位醫生就知道了。
中島當然明白這一點,江端想要騙過他,功力還差了那麼一點,不過……他重重地嘆一口氣,要拒絕這麼一張可憐兮兮的臉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這張臉是屬於江端的時候。
「我要是被解僱了,我的父母家人肯定會很傷腦筋的……」江端還在繼續他的犬科戰術。
「好了,我知道了!」中島的聲音稍微提高了一點,打斷他的自憐自哀,「要去哪裡?」不管怎樣,不要讓他再露出這樣的表情就好了。
「太好了!」江端犬露出一口白牙高興地笑。那個恩田小姐果然沒有騙他。當時她說「如果中島先生不聽他話就用這種方法」的時候他還很懷疑,總覺得擺這樣的表情怎麼就能見效,沒想到真的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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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氣很好,兩個人一起走在不算繁華的街道上,太陽暖暖地照著,既不太熱,也不太冷。道路兩旁的櫻樹都開了滿枝的花,風一吹,和著不知從哪裡傳來的溫馨淡香,櫻花雪頓時飛舞漫天。
果然今天拉中島先生一起出來是對的。雖然說這是診療計劃的一部分,但其實江端也沒必要做到這樣的程度,只要注意中島的飲食和藥物的規律,不需要特別的注意,不久以後就能完全控制住。可是「控制」不等於就能「治好」,胃潰瘍不經手術基本上是不可能根治的,這樣的話他就需要為他創造良好的條件,讓他「習慣」目前的規律生活,等自己離開后,他也能將之繼續下去。對於中島先生這樣的病人來說,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
平時的工作總是很忙,像這樣悠閑自在地散步,而不用安排日程,拚命趕時間去做事的時光,在中島踏入社會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在他上班的第一天父親就曾對他說,「做人的氣勢是最重要的」,他記住了這句話,為了保持它的精義,他變得很少笑,也幾乎沒有再與其他人一起出去玩樂,這麼多年下來,他忘記了自己最後一次開懷大笑的時間,甚至也忘記了大笑的方法,就好象,他從剛開始就根本沒有那樣笑過一樣。
「中島先生……一直都是這樣的嗎?」覺得氣氛稍微有點沉悶的江端打破了寂靜,突然問。
「什麼?」中島被他沒頭沒腦的問題問得一愣,「你在說什麼?」
江端知道自己的問題問得過於唐突,抓抓頭,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問得太奇怪了……我想說的是……您平時都是這個表情嗎?」他把臉板得很平,然後努力在眉間擠出深深的溝壑,「就這樣……」
江端的表情非常有趣,就好象一隻幼犬非要做出一隻成年犬的威嚴一樣,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中島臉上沒有表情:「我平時就是這樣的嗎?」
雖然他沒有皺眉,但那股壓迫的氣勢還在,再加上完全沒有表情,江端以為他真的在生氣,立刻慌了手腳。
「中島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學您!只是您平時就是那樣的……」又不是他信口開河來的……
江端犬驚慌失措的樣子更加有趣了。中島低下頭,一會兒,又抬起來,沒有能忍住的笑意化為氣勢磅礴的大笑,從他的胸腔中沖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江端呀……」他邊笑邊塊步向前走去,街道上的其他人都回過頭來,驚訝地看著這位笑得很失態的男子。江端被他笑得傻了眼,急急忙忙在他身後跟上。
「中島先生?中島先生!您到底在笑什麼啊?中島先生!」
中島的速度很快,江端犬幾乎「四腳」並用才好容易追上他。
「中……中……呼……中島……先生……您跑得……呼呼……真快……」
江端一隻前爪--啊,不,是一隻手,緊緊地扯住中島的衣服下擺,防止他甩掉自己,另一隻手撐著膝蓋,累得呼哧呼哧直喘。中島被他拽得不得不停下來,等著他。江端終於緩過起,直起身來看著中島。
「中島先生您……」話明明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因為中島臉上的笑已經不見了,站在他面前的,還是那個被稱之為「MMV高嶺之花」的中島。
……難道,剛才那些只是產生於他自己腦中的幻象嗎?
「怎麼了?還想問什麼?」
無論如何,中島的表情變得比之前柔和,這是他樂見的--只是,如果能再見到剛才那個大笑的中島先生,不知道該有多好……
「不,沒有了!」江端又恢復了活力,「今天我們是出來玩的!中島先生,您想去哪裡呢?」
這個問題可問住了中島。對他來說,「玩樂」這個詞早已經是不存在的東西了,公司和家就是他重要的生活場所,除了這兩樣,他再不知道任何適合他去的地方,也沒有時間。
見中島久久都不回答,江端很快自己為他下了定語,「中島先生平時工作很忙吧!除了工作需要之外也很少出門,對不對?」
中島沒有否認。
「所以啦!今天就由我帶領中島先生吧!」
江端的高昂情緒感染了中島,他帶著一抹別人無法察覺的笑容,點頭。
「啊!那邊公車來了!我們快去!坐它去市區很快很方便哦!」江端像小孩子一樣跳起來,拉著中島就跑。江端柔軟的發被風吹得飛揚起來,中島一絲不苟的頭髮也變得紛亂。又一陣櫻花雪撲拉拉地漫天卷過,沾在他們的頭髮上、衣服上,柔軟,而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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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島先生--」江端陷於人群中,向在一邊納涼的中島拚命揮手。
他們的第一站是電影院,之前江端聽說最近有一部美國大片上映,就想和中島一起來看看--為什麼是中島先生,而不是其他人呢?這一點江端可沒有想過,他只是單純地想和「中島」一起而已。
「中島先--生--」經過長時間艱苦卓絕的掙扎,江端終於舉著電影票衝出人海的包圍,回到了中島身邊,「真沒想到有這麼多人!都已經放了好幾天了吧!怎麼還是這樣啊!」
被擠得滿頭是汗的江端抱怨著,一粒晶瑩的汗珠自他的髮際滾下,悄悄滑入他襯衫的脖領中。中島看著那粒汗珠,心中突然湧出一種渴望,想要解開他的衣領,親手把那粒礙眼的汗珠從他的皮膚上擦去……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馬上將視線從江端的脖子上移開,雙手也插入衣袋裡。
「中島先生?」江端疑惑地看他。
「不,沒什麼,我們進去吧。」
電影院里座無虛席,不過大部分都是成雙成隊的情侶,像中島和江端這樣兩個男人一起來看的非常少。大家都很安靜,只是偶爾在看到恐怖鏡頭的時候,會有女人們集體發出超高頻的破壞音波。但這部片子在中島來看,與其說是恐怖,不如說是大家自己嚇自己,一次次的明顯陷阱和出現過濫的鬼怪鏡頭,幾分鐘后他就開始覺得興味索然。不過儘管這樣,這裡還是有點有趣的東西的,比如說身邊這個音效製造者--
「啊---------!!」
「嗚嗚嗚……好可怕……」
影院中全體女性的高聲尖叫夾雜著他身邊那隻膽小牧羊犬可憐的嗚嗚聲,真是有趣極了。
小孩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廚房,紅衣服的惡鬼回頭--
「啊--------!!」
這回連牧羊犬也尖聲慘叫了出來,不顧一切地抱住身邊的中島:「中島先生、中島先生、中島先生、中島先生……」
很可怕嗎?中島不這麼覺得。被江端這麼抱著,感覺奇異地好--只是,他有點擋到他了。
女鬼的鏡頭過去,江端犬才平靜下來,驀地發現自己抱著的居然是中島,當即發出一聲比剛才還要慘烈的大叫往後猛退,卻忘記了自己是坐在電影院的椅子上,一屁股坐空,咣當一聲摔倒在地上。
沒有驚叫聲的電影院里很安靜,他這巨大的兩聲就特別的明顯,所有的人都回過頭來看向他們的方向。
真是太丟人了!江端滿面通紅地爬起來坐回作為上,為自己的失禮小聲地向周圍的人賠罪。他偷眼瞄中島,看起來中島先生並沒有生氣,只是板著臉和平時一樣看他。
「對……對不起……」他小聲說。
中島沒有答話,伸過一隻手來。
「咦?」
「握住我的手,會比較不害怕吧。」他低聲說。
「啊……是!」江端微笑。
體貼入微的中島先生……很帥喲!江端伸出手,與之交握。
接下來的時間裡,江端再也沒有被嚇得尖叫過。他的心思已經完全被中島先生的手吸引了過去,電影里演了什麼,他完全看不到也聽不到。中島的手形有著男性的力度之美,只是觸著就感覺得到,溫柔的手心,堅硬的手部肌肉,常握筆的部分有一層厚厚的繭,骨節很大,但平時一點也看不出來。慢慢地撫摸著,在江端的腦中閃現過去的,就是一雙充滿美感的、勻稱的手。
中島有點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手,江端正握著他,輕輕摩擦。這種行為也算是挑逗的一種,難道他不明白嗎?即使對方是同性,這樣也很容易讓人誤會的!
可這時候的江端腦中是一片黑屏,他什麼也沒想,只是平時看到的中島的手和在腦中繪出的手在黑暗中交替顯現,他為比較兩者的不同而繼續無意識地撫摸,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其實是在表達一種什麼意思。
曾經向中島示過愛的女性很多,她們想要的是他的什麼他明白得很,所以很多都會拒絕,但她們之中也不乏大膽的,甚至那種一到獨處空間就直接撲上來的火焰女子也有,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能像江端這樣直接地挑起他的「興緻」。他也回握住江端的手,不動聲色地接受他。
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電影已在不知何時結束,開始打出字幕,燈光大亮,人們都站起來,紛紛朝外走去。中島和江端也站了起來,手卻依然交握著,誰也沒有放開。
江端的個子很大,在人群中顯得異常明顯,他自己看來已經習慣了這種情況,一點也不在意地在人群中左顧右盼。走齣電影院,人潮四散而去,江端舒展了一下身體,中島以為他要放開,但他沒有,反而捉得更緊了。
「還是外面好啊!真舒服--咦?」忽然,他好象發現了什麼,低頭在中島耳邊悄悄地問,「中島先生,那邊那位女性好眼熟啊,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中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突地僵住。
「恩田……」人群中的堇沒有梳平時上班時那種古板的髮型,把自然俏麗的半長短髮都放了下來,也沒有戴眼鏡。她正跟身邊一個臉板得比平時的中島還要平,看起來極度嚴肅的男子講話。他們兩個的表情很奇怪,堇帶著一臉奇怪的笑,似乎在說服男子,男子則一言不發,臉色非常難看。
「……新城……」
「什麼?」江端很吃驚,「那個是恩田小姐!?真差點沒認出來!原來她那麼漂亮!」
中島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剛才您還說……新城?新城是誰?中島先生的朋友嗎?」江端興緻勃勃地又問。
「我的副手……」也就是副分社長,在MMV中也是很有前途的新生代,為人就跟他那張臉一樣,又冷又硬又不好說話,因而被大家稱之為「中島二號機」。不過中島和新城兩人都不知道這一外號。
「啊,這樣啊!那麼,要不要去打個招呼呢?」
「咦?」
「恩田小姐!」江端高聲地叫。
堇扭頭看見他,便也揮了揮手,但當她目光一轉,發現他身邊的中島時,立刻露出了一臉「糟糕!」的表情。
中島並不想過去,但他的牧羊犬卻是興緻很高,拉著他很快穿過人群,擠到了那兩個人旁邊。
「恩田小姐!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是啊,真巧……」堇微笑著,不過那表情很不自在,好象隨時都在想要逃跑。
那個叫新城的人臉色還是很難看,直到看見中島在旁邊才稍微好了點。
江端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很高興地和堇攀談:「你們也是來看電影的嗎?」
「嗯!很好看啊,哈哈哈哈……」堇邊說邊觀察中島的表情,眼神飄忽忽的,「江端你和中島先生……也是來看電影的嗎?」
「是呀!」江端很爽朗地笑,「把我嚇壞了哪!剛才只想買票,也忘記問片名,結果……哈哈哈哈哈……」
「原來是這樣,哈哈哈哈……」堇打著哈哈,眼光溜上溜下,最後停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哈哈哈……原來如此……哈哈哈……」
新城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唇邊扯出了一抹諷刺的淡淡笑容。
江端注意到他奇怪的表情,也低頭看,忽然想起自己的手和中島先生還握著的,他的臉立刻漲得通紅,想馬上抽回來,但中島還是緊握著,不許他放開。
「恩田……」中島慢慢地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不要再嚇新城了,鬼屋之類的也不要再去,明天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要開,你要是嚇得他明天去不了,我就處分你,明白嗎?」
「我知道了。」堇垂下眼睛,說。
這回輪到新城的臉漲得通紅,他發了好一陣抖,最終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中島……你……!」
他沒說完,很快轉身,氣急敗壞地離去,堇隱忍著笑意向他們道個歉,叫著新城的名字,也快步離去。
「他們到底什麼關係啊?」江端看著他們的背影,問。
「愛惡作劇的下屬和不幸上司之間的關係。」中島回答。
江端一臉的困惑:「啊?那算什麼……?」
「走吧。」不等他說完,中島也轉身離去。
「好,可是,中島先生,我們這樣好象不太好吧,中島先生……」
人滿為患的鬧市區中,毫不起眼地走著兩個拉著手的男子,其中那個較威嚴男子的表情始終很板硬,而他身後的男子則掛了一臉難為情的表情,這是一對有些奇怪的搭配,卻讓人感覺到非常地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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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需要買什麼東西,他們也沒有別的地方想去,但兩個人還是遊逛到了天擦黑才慢慢地走回家去。
再次走回到那條開滿櫻花的道路上,天已經完全黑了,黑色的幕布襯著櫻花飛舞,像夢一樣的漂亮。如果說白天的櫻是位輕盈美妙的少女的話,那麼夜晚的櫻就是一位沉靜的濃妝婦人,同樣微風卷過,同樣櫻花飄落,夜晚的櫻就是比日間的櫻多出了一種攝人心魄的魅力。
中島和江端的手仍然沉默地互相交握著,從那時候,一直到現在,完全沒有放開過。江端很慶幸他們今天穿的都是風衣,並肩走的時候幾乎看不出手的位置,否則明天早上他們就可以上報紙的頭條了。
「今天……很高興。」這次是中島先打破沉默,說。
「沒有關係,這是我該做的!」
又是那句話,之前聽的時候中島並沒有特別的感觸,但這一次,在這時候,卻讓中島感覺到了一點莫名的煩躁。
江端覺得自己的手被逐漸握緊了,中島的手勁很大,甚至讓他有點痛,他停下腳步,愕然地看向中島。
「……因為,你是醫生?」中島淡淡地問。
「什麼?」
「你對所有的病人一視同仁?」
江端一頭霧水,不明白他究竟在說什麼。
「那樣不對嗎?」
「不,很對。」中島不帶任何情緒地說,「只是突然覺得你很冷酷。」
啊!?什麼意思?「中島先生?中島先生!」
中島放開了他的手,雙手插入衣袋中獨自在前面走。在他放開的霎時間,江端覺得自己的心裡和手中一起被抽走了什麼,空空的,他反射性地想捉回它,但撲空了。
「中島先生!您生氣了嗎?」江端小跑步追上他。
「我沒有生氣,」中島不露聲色地看他一眼,「你怎麼會認為我生氣了。」
「因為……」江端的話頓住。
--因為,您放開了我的手。
如果說出來的話,中島先生一定會認為他很奇怪的。中島先生的手很安全,很有力,他很喜歡那種觸感,但--果然還是很奇怪吧!他也將自己的雙手插入衣袋中,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
筆直的道路與相似的樹木緩慢地在身邊移動,從前面,慢慢地退到身後去,這樣同樣的情景,會讓人有種在同一個地方打轉的感覺,再加上虛幻景色般的落櫻,更有種妖異的感覺。
怪不得那麼多鬼故事裡,鬼怪都是伴著櫻花出現的……剛才一直握著中島的手所以江端沒有想那麼多,現在一放開,空落落的心就開始胡思亂想了。
櫻樹下的屍體……櫻中女鬼……吸血妖怪……今天的電影……
江端把脖子往領子里縮了縮,心中不斷慘叫著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這條路太長了。中島嘆口氣,早知道該坐車的,像這樣曖昧的氣氛不能持續太久,這樣真的會出問題……
前面有個路口,從那裡斜穿過去的話直接就該到了,可以節約不少時間。
他回過頭:「江端,我們從那條路走吧,可以近一點……江端?!」
江端犬的臉色很不好看,耳朵緊貼在腦袋上,尾巴卷著,前爪--不,雙手緊縮在衣袋中,就好象全身都恨不能都卷進去一樣。
他失笑:「你怎麼了?」
江端犬嗚咽:「好恐怖……」
聽到這話的中島真想不顧形象地大笑三聲:「恐怖?你是醫生吧?還會害怕那種東西?」
「那是兩回事!」江端犬委屈地大叫,「醫生就不能怕了嗎!我就是害怕不行嗎!我又不是法醫!為什麼不能害怕!而且晚上的街道就是很可怕啊--」
「噓--」中島忍住笑,做出噤聲的手勢,「不要太大聲了,不然吵醒這裡亡靈的話麻煩的還是你……」
他話還沒說完,大型寵物犬就已經慘叫著猛撲了上來。
「哇啊啊啊啊啊~~~~~~~~中島先生您不要再說啦!我不要啊~~~~~~~~~!!」
好重……被這麼大型號的牧羊犬擁抱的確很有趣,中島想,不過實在太重了……他摸摸江端柔軟的毛髮,試圖讓他平靜下來。
「你真的信嗎!當然不可能有那種東西的!」不過他的話好象沒有太大的作用,江端犬還是在發抖,「這條路看來太遠了,我們不如從前面那裡過去吧,那樣比較近。」
「嗯……」江端犬悲哀地含著滿眼的淚,點頭同意。
中島握住他一隻爪--不,是握住他一隻手,往捷徑上走去。
其實那條路他也只是「知道」而已,買那棟房子的時候周圍的地形上都有標明,不過因為他大多數時候都開車進出,所以從來沒有親自走過。在公路上看這邊時,都被大量的樹木掩映著,看不到裡面,直到走進來,才發現這裡竟然非常幽靜。
小徑很幽深,兩邊是樹木和深密的灌木叢,按理說這裡應該比剛才的櫻花道還要可怕,但奇怪的是,江端卻對此沒有任何感覺。
--是因為握著他的手嗎?
江端偷看那個帶著他默不做聲地走的人,心中充滿疑惑。
「中島先生……」他剛想開口叫他,突然,一聲細微的呻吟穿入了他的耳膜,江端犬的耳朵一下就豎了起來,拉著中島的手也不由得握緊了。那呻吟聲……
「青……?」
「噓--」
江端注意聽著,然後,又是一陣呻吟,好象比剛才那聲更凄慘,跟電影里、電視里的那些「那個」簡直沒有兩樣……江端犬的毛炸了。
「中中中中中……中島先生……」難道真的是那個……!!
中島安撫地拍拍他,側耳聽了一下,那呻吟聲好象是--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心中當下充滿了懊惱。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記了!
晚上的公園=情侶的天堂,這是一個鐵的定律,而距離那種歲月已經很遠的中島壓根就忘記了這回事,直到聽見「聲音」才恍然想起。可身邊的江端犬還是一臉非常驚怕的樣子,看來他還沒有明白過來。
決不能等他「明白」過來!中島暗下決心,他握緊江端的手,拉著他大步奔跑起來。
「咦?中島先生?出什麼事了?中島先……」
一對大概是約會完的情人從旁邊茂密的灌木叢中鑽了出來,絲毫不在意身邊跑過的兩位男子,自顧自的繼續他們甜蜜的擁吻。
原來是……江端的臉紅得就如同煮過般,加大步伐跟上前面的中島先生。
再跑一會兒,穿國公園內部的時候,更多的情侶大大方方地在長椅上,樹下,路燈旁擁抱接吻,兩個人重重的皮鞋聲噼里啪啦跑過去,連一個抬頭看他們一眼的人都沒有。
跑過「雷區」,中島的腳步才慢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江端喘著氣,不好意思地笑,「我都忘記了……」
中島的情緒似乎不是很好,一出公園,立刻放開了江端的手。
「中島先生?」中島不理他,繼續向前走。
「中島先生!」
中島還是沒有回頭。
「您生氣了嗎?中島先生!」
仍然沒有回應。
「中島先生!!」江端用盡全身力氣大叫。
中島終於回過頭來,平板沒有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他有沒有發怒。
「中島先生……」江端走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你沒有做錯什麼。」中島說,轉身又走。
江端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服:「可是您在生氣!」
「我沒有生氣!」
「您在生氣!」
「我說了我沒有」
「有!」
「沒有!」
「有!」
「沒有!」
「有!」
「沒……」中島忽然覺得站在路中間和一個搞不清狀況的大型犬吵架實在不是他應該做的事情,便掙脫了江端的手,又快步走去。
「隨便你怎麼說,回家吧。」
「中島先生!」江端犬哀鳴。
中島還沒來得及想太多,一個突然的重量就從後面撲到了他身上,他險些當即被壓倒在地上。
「江端!」他大叫。
江端從後面抱住他,頭埋在他的頸窩中。
「江端你幹什麼!」真是重死了!被大型犬這樣抱著的他根本一步也走不動。
「中島先生……」
江端的氣息吹進他的脖子里,非常熱。在這麼氣候宜人的春季,他幾乎大汗淋漓。
「江端你……」
「中島先生……好恐怖哦……」江端犬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不要拋棄我……」
幾十年來第一次,中島想捂住眼睛悲嘆。為什麼上天在給這個人這麼大個子的同時又給了他一個那麼小的膽子……
「馬上就要到家了……不要壓住我!拉我的手好了。」
「不要。」
「嗯?」
江端還是抱著他,沒有動彈。
「江端?」
「您到底在生氣什麼?」
「我沒有生氣。」
「您在生氣!」
「你怎麼知道我在生氣?」
「我就是知道!」
「我沒有。」
「您有!」
「沒有。」
「有!」
「沒……」又像剛才一樣被繞進去了……「總之我沒有,放開我,江端。」
「除非您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你沒有做錯,放開,」
「不放!」
「你!」
「中島先生……!」
江端覺得自己的手被往前拉了一下,肩窩處也被猛地一頂--
「哇啊!」天地大翻轉。
江端再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地上,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疼,中島站在他身邊,正低頭看他。
「中島先……?」
「我大學時就是柔道三段,跆拳道、空手道也都會一點,雖然已經丟了很久,但對付你還是綽綽有餘。」
「中……」
「快起來,要快點回去了。」
「可是!」江端犬呲牙咧嘴地爬起來咆哮,「為什麼要下這麼重的手啊!我又不是夜路色狼!」
「你剛才的行為差不多了,」中島唇邊露出一絲微笑,說,「如果我是刑警的話,就以現行犯逮捕你!」
「哪裡有那樣的事!」
「總之記住,以後不要再隨便對別人做那樣的事了。」會有人誤會……
「您在說什麼!我又不是女的!有什麼問題?」
就因為你不是女的才有問題!中島懶得和他爭辯,轉身快步離去。
「中島先生,等我一下呀!我的腳好象扭到了!跑不動啊!」
「你平時都怎麼鍛煉的,我只用了三分力而已。」
「不可能!您一定是用了全力摔我!好痛哦,中島先生……」
雪片似的花瓣在柔風的帶領下紛紛離開枝頭,輕飄飄地鋪在黑色的路面上,被路人踩過,碾成泥,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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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啊呀--!哇呀--!!」
「好了。」中島拍拍手。
江端的腳果真是扭到了,回到家一看,他的腳脖子都腫得變了形狀,中島為他推拿了很久才稍微好一點。
「中島先生……您下手好重……」江端犬抱著自己的后爪暗自垂淚。
「是嗎?」中島覺得自己真的沒用多少力氣,「不過你自己是醫生吧,為什麼連扭傷著種小事也不會?」
「我是消化科的醫生!這是屬於骨科範圍!」
「……」為什麼總覺得他好象在耍賴……
中島走到浴室洗手:「總之,這兩天要用冷水好好敷一下才行,以後如果再被人摔的話,要學會卸力……」
「再被摔!」江端慘叫,「中島先生您還想摔我嗎!」
「當然不會,」中島經過他身邊,撫摸一下委屈得就差嗚嗚叫的大型犬,「只要你不再犯錯誤的話。」
「我今天犯了什麼錯誤啊!?」
「很大的錯誤。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真的嗎?我犯了嗎?什麼時候?江端犬縮在沙發里,冥思苦想。
……啊,前幾位醫生不會也有人是被他打走的吧?中島先生……好可怕哦……
江端賢治,29歲,犬科動物,此時陷入前所未有的無聊恐慌中,其主中島健次加班中,未發現其犬之狀況,屬嚴重失職。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