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車內流轉著動人的音樂,飛縱即逝的五彩街燈一幕幕的掠過芷柔的視線。
惱人的問題一直纏繞在芷柔的心裡揮之不去,所以她的一對柳月彎眉自上車到現在,絲毫沒有明顯的變動。
看在宮夜晨的眼裡,他著實為她心疼。
「可以和我談談嗎?」他無法坐視自己的妹妹有任何令她苦惱的事,尤其是在他發誓要給月凌全世界的幸福后,他更不能。
芷柔移開視線轉向宮夜晨。
「談什麼?」她又將視線調回去。
「你想和我談什麼,我就和你談什麼。」他覺得此刻才有一點兄妹相聚,重逢的感覺。
與自己親愛的妹妹,在最平靜柔和的空間里,談著最貼心的事情,是多麼令人欣慰的事。
芷柔露出一個儘是憂愁的笑容。
「談「他」好不好?」不等宮夜晨回答,芷柔便自顧地說下去,「我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在海邊救了他。他身受重傷!是槍傷……」說到了這裡,芷柔停了一下看宮夜晨的表情。沒有驚訝,沒有好奇,有的只是一片平靜和鼓勵自己說下去的眼神。
「救醒他后,他第一句話便是道謝,然後告訴我他得離開了;不知怎麼搞的,我居然捨不得他走,還千方百計的想了許多既不冠冕,亦不堂皇的理由要他留下,而他答應保護我一個月,是「保護」!並向我保證一個月過後,我就不會因救了他而遭遇危險,到時他就必須離開這裡。」芷柔為自己添了抹苦笑。
「你懂得我想表達的意思嗎?」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說什麼,又何況是他!
毫不遲緩,似進入情況發生的現場,宮夜晨不答反問:「你愛他嗎?」他相信就連她也不知道,否則現在她也不需像個落入凡間的精靈般,不知所措。
困惑立刻布上芷柔的臉。
「我……不知道,我很矛盾,他忽冷忽熱的。溫柔的時候,他眼裡的眷戀,幾乎快淹沒了我的無助;冷漠的時候,他毫無生氣的表情,甚至不知原因的故意忽略我的存在,沒有理由的鬧情緒,在在的將我從快找到方向的心再度震回十字路口,使我迷失了原來的方向,我都快看不見指引方向的光亮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可以輕易且自然的對他吐露心事。他令她感到親近,不同於柯神父,不同於書緣,他讓自己很有安全感。
像是了解她,宮夜晨送她一個微笑,「很少有女孩子願意說自己的心事給陌生人聽。」他希望換個話題,能轉移她的注意力。
「不,誰說你是陌生人,況且就是有女孩子喜歡對陌生人訴說心事,因為他們只聽而不問。」芷柔反駁道。
相對之下,宮夜晨較在意第一句話。
「何以說我不是陌生人?我們見面不到一小時。」
「我不知道。你在我的印象中有種熟悉的感覺,像……哥哥一樣。」芷柔說出她的感覺。
「我是。」宮夜晨突然喊了出來,情緒激動了許多。
「你想起來了嗎?」
原本他毫不冀望月凌能有關於他的記憶,一個三歲多的孩子,時間的流逝會讓她淡忘所有事情。
芷柔被他突然的舉動弄得不知所以然,「你是什麼?我又該想起什麼?」
她不記得自己曾摔到頭腦而喪失了記憶,至少在學院里的每一個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她都不曾遺忘過。
「月凌。」他喚了一聲,希望能讓她憶起一些過去的事。
「什麼?」一股熟悉感又再次升起,但她還是不知道「月凌」是什麼。
「名字。」快想起來。
「誰?」他幹嘛說個她不認識的名字。
「你呀!」宮夜晨稍稍為自己平息一些激動的情緒,他不希望因此嚇到了她。
「我!別開玩笑了,你忘了我的名字了嗎?」芷柔好笑的看著他,但笑容立刻僵在他一臉正經的表情里。
「不,我沒忘,你叫宮月凌,是我宮夜晨的妹妹。」他開始急了,他覺得不論自己如何解釋,她就是不相信他所說的。
「不,我叫江芷柔。江芷柔呀!」她直覺地想逃避些什麼。
她在逃避什麼?她似乎不想知道些什麼。那是什麼?芷柔慌了,恰好她看見宮夜晨要下車的十字路口。
「你到了。」
「那是格琳院長給你取的名字,我見過她了,也證明了你是我妹妹宮月凌,我看了相片的……」他急欲解釋,但卻被芷柔堵住了話。
「江芷柔!江芷柔!我是江芷柔!不是什麼宮月凌。」芷柔喊出口,她捂著耳朵不聽任何他說的話。
「你到了,下車。」她提醒他。
「月凌,你聽哥哥說……」但芷柔見他不下車,所以挪動身體便替他開了門,並推他下車,宮夜晨因此踉蹌得差點站不住腳,相片也掉在車座椅上。
「我不聽,我不聽!」芷柔拉回車門,因為用力過度,砰的好大一聲。
「月凌,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他把雙手按在車窗框上,想阻止她走,但芷柔卻踩足了馬力急駛出去。
「月凌,你不能否認你心裡的熟悉感,你必須承認自己是宮月凌。」
宮夜晨朝著芷柔離去的方向喊,但回應他的,卻是漸行遠去的引擎聲。
芷柔緩緩的踩著樓梯,沒有點燈的房子是一片漆黑,只有月兒淡淡的金光輕輕地落在庭院里。
「啊!」全怪那個宮夜晨,說什麼她是他妹妹,害她一路上滿腦子都在想他說的話,現在還撞到了樓梯。
芷柔在樓梯間坐了下來,輕撫著膝蓋。
痛死了!明天一定淤青。
「摔疼了沒有?」
一個沉穩迷人的嗓音自芷柔背後傳來,接著是一具龐大的身影在她身邊坐下。
「你還沒睡啊!」她沒有回答他,就見他移開她的手,自己揉了起來。
「我在等你。」黑暗裡,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那雙在夜裡發亮的豹眼,又漾滿了無限的柔情,這令芷柔再次遺失了走向出口的方向。
「不是告訴你別等我。」芷柔輕輕地拿開他的手,站起來往上走,故意忽略那本來準備封閉卻又被他撞開的情愫。
「我不放心。」邵莫言跟著上去,無意間看見掉落在地上的照片,就順手撿了起來。
「不放心什麼?怕有人對我不利?」她輕描淡寫的說道。
芷柔指的是射傷他的那些人,而他卻以為她是在說宮夜晨。
邵莫言被她問得不知如何回答。
他當然怕!怕她生氣,怕她不跟自己說話,怕她愛上那個宮夜晨,怕她被人騙,也怕有人不利於她。
聽不到他的回答,芷柔傷心極了。
難道你就不會說:你怕我遇到危險,怕我因此而離開了你。
「如果你怕我因為你而遭遇不測,那麼,我安全回來了。放心了嗎?可以去睡了嗎?」
邵莫言還是立在原地,沒有回房的意思。
因我而遭遇不測?邵莫言思考著這句話的時候,芷柔更覺灰心了。
你就只能杵在那兒,一句話也不說嗎?
「你不去睡,我要去睡了;你簡直……無聊透頂了。」
如一記當頭棒喝,邵莫言明白了;她是說……而他以為她講宮夜晨。
眼見芷柔已經在房門口了,邵莫言急步上樓,及時擋住她欲關上的門。
「有事嗎?」芷柔知道自己若硬要關上門,也一定敵不過他的力氣,只好擋著門口,留一個空間讓他說話。
「對不起。」他知道她正在生氣,而且是生他的氣。
「為了什麼?」她相信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何道歉。
「我……」太多了,他根本不知從何講起。
看吧,他總是這樣,向她道歉卻沒有理由,似愧對她許多的樣子。她不喜歡這樣。
芷柔靜靜的等著邵莫言開口。
「我為一切向你道歉。」他後悔為什麼以前不常說話,造成今日像敷衍人一樣,只能草草交代過去,不知如何細說一切。
唉!算了。
「行了,我原諒你了。」芷柔明白他的不善言語。
每次她總必須花費許多的時間,去抑止自己澎湃的情海繼續翻騰,而他卻只需一句話便讓她平靜的心湖產生漣漪。
「我不要你原諒我。」他背負的罪太多了,他沒有理由要她原諒自己。
「好,那還給我吧!晚安!」芷柔用力的甩上門並上了鎖。她從沒有那麼、那麼的生氣過。
「對不起……」或許他對她,永遠只有這三個字。
叩!叩!叩!
三聲敲門聲,打斷了邵莫言冥想出神的思緒。
他抬手看了一下手錶。三點!
邵莫言微皺著眉,起身離開床鋪走向門口,並打開它。一張倦容出現在他眼前。
「怎麼還不睡?」
「我可以進去嗎?」芷柔怯聲地問著。
她在怕什麼?邵莫言盯著芷柔臉上的懼意。他不回答她,卻伸手拉她進房間,隨後關上門。
芷柔靠著床沿坐在地毯上。
「外面下雨。」她解釋著到他房裡來的原因。
「怕雨天?」聽著外面斜雨打在落地窗上的鏗鏘聲,他才知道下了雨。原來他想事情想得失了神。連下了雨也渾然不覺。
「以前不怕。」芷柔瑟縮在床角。好冷!
最近她發現,自己愈來愈不喜歡孤獨,她開始習慣有他的陪伴。以前,她不怕雨天的;但剛才,她卻被夜雨的滴答聲驚醒。醒來后,心底竄起莫名的孤單恐懼,讓她就這麼在床上輾轉難眠,最後,她竟憑著一股衝動,來敲他的房門。
發現了她的寒意,邵莫言拉下被子蓋在她身上。
「為什麼現在會怕?」他也坐下,背靠著床。
「我已經開始不喜歡孤單一個人了,正確說,應該是我已經不習慣沒有人陪著我。」芷柔將半邊臉抵著床沿,柔亮直順的長發,肆意地披散在她雪白的頸項,因倦意而合上的雙眼,更顯出她黑而細密的修長睫毛,白皙無瑕的脫俗嬌顏下,儘是一副慵懶的姿態。
這瞬間幻化嫵媚動人的模樣,令邵莫言驚艷地呆愕了片刻。
他不自覺地撩去芷柔散落下顎的幾根秀髮,將臉漸漸移近那張嬌顏。
芷柔感到一股溫熱的氣息,輕輕地撫過她的唇瓣;她錯愕地睜間雙眼,就見一雙漾滿深情溫柔的深邃黑眸,與一張冷傲俊毅的臉龐,和自己不過咫尺相隔。
就這麼頃刻間,那抹深情溫柔消失無蹤,換上的是一雙冷峻無情的眼神,與平靜無波的面孔。變化得是那麼地迅速,快得讓芷柔來不及反應,只能一臉的莫名。
邵莫言眷戀地就近汲取芷柔身上的幽香,剛才那瞬間掠過的芳香甜蜜,讓他想再次嘗試……
你別忘了,你是一個身負罪惡與血債的人!邵莫言的心頭竄出一個小小的聲音,像在提醒他一樣。
他強迫自己壓抑想吻她的衝動,挪開臉轉向另一邊。他自口袋裡拿出煙盒,並抽出一根煙叼在唇上,打算點著它,以平靜自己複雜的思緒;卻見一隻柔荑移到他嘴邊,拿掉他嘴上的煙。邵莫言轉頭望進一雙清澈的眼。
「吸煙對你沒有好處,我不喜歡你吸煙。」芷柔輕聲地說。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我只是保護你而已。」
芷柔沈下了臉,她懂他的意思;他是在告訴自己,他的職責是保護她,但她沒有權利約束他。
「我回房了。」芷柔撥開蓋在自己身上的厚被子,起身準備向外走。
邵莫言不假思索便拉住芷柔的手腕。
「雨停了嗎?」他故意這麼問。
他知道雨還沒停,反而有愈下愈大的趨勢。
颼颼的強風吹逼著大雨打在落地窗上,震得落地窗撞出聲響;沒有隔音功能的落地窗外,不停地因勁風摩擦著建築物,而發出「咻!咻!」的刺耳聲,若將它靈異化,聽起來便像是凄厲恐怖的鬼哭神號。
芷柔扳開他握著自己的手,並把自他嘴上拿來的煙交回他手上。
「我必須重新開始習慣孤獨。」拋下這句話,芷柔眼帶受傷的神色,打開房門緩步地踏出房間。
盯著慢慢合上的房門,直到它完全關上,邵莫言把視線調回手上的煙。
芷柔不喜歡自己吸煙。想著她剛說過的話,邵莫言落寞地看著手上的煙盒,眼神似空洞,卻又非空洞。
他舉起拿著煙盒的左手,只消頃刻,下一瞬煙盒已在落地窗旁垃圾筒里了。
「不……哥哥……哥哥……」凄凄楚楚的叫喊盪旋在一間雪白的房裡。
涔涔的淚水若瀑布一般,不停地下滑著;睡夢中的芷柔不斷地囈語著同樣的話,直到一聲溫柔多情的呼喚,將她自夢裡拉回來。
相同的夢,相同的景色,相同的人物。
芷柔泛濫決堤的淚水傾泄而下,濕了擁她入懷的邵莫言的白色襯衣。因懼怕而微微顫抖的身體,被邵莫言溫熱的胸膛安撫了下來。
「做惡夢了?」邵莫言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痕,眼裡、心裡儘是心疼她沒能有一個好夢,反倒流了一灘淚水。
「不。」芷柔激動的搖著頭,反駁道:「那不是夢,是真的,不是夢。」
邵莫言將芷柔抱坐在自己的腿上,等著她解釋。
「四次了,我夢了四個晚上,一天比一天清晰。那男人邪惡的尖笑不斷地自他猙獰不堪的臉上傳出,口中直說:「只要賣了我,他便可以享受榮華富貴,不愁吃穿,錦衣玉食一輩子。」他把我抱走,開車往深山裡去……」那極度畏懼的表情又浮現在芷柔絕美的臉上,再次潤濕的眼眶,很快的又淌下兩行清淚。
微微抖動的音調,明顯的讓邵莫言明白她的害怕,使他更加摟緊她。
「撞山了……車子撞山了,血……從他頭上像泉一樣湧出來,碎了滿車子的玻璃,我……暈倒了……」芷柔摟緊了邵莫言的頸子。
「沒事了。」他輕撫著芷柔披肩的秀髮。
「都過去了,別想了,別想了好不好?」他柔聲的說著。
芷柔點點頭,擦掉臉上的淚。
「幾點了?」
「五點半。」看她一臉疲累,昨晚一定沒睡好。
「再睡一下,嗯?」此刻他的眼裡漾滿了深情與眷寵。
「我不想睡。」她怕再次進入那可怕的夢境。
但她已被邵莫言抱回床上躺著,芷柔不依的拉著他的手。
「我陪你。」他撥開芷柔垂落前額的髮絲,無限寵溺地說:「要是再作夢,我就再叫醒你,安心的睡一下,好不好?」
「不能走開哦!」得到他的允諾,芷柔輕輕地合上眼,準備進入夢鄉。
邵莫言拉一張椅子在床沿坐下,就這樣看著床上的睡美人,時間一分一秒悄悄的溜走。
入冬的傍晚總是透著些許的涼意,芷柔裹著厚外套,但仍直打著哆嗦。
電視上正放映著「美女與野獸」的浪漫愛情故事,而沙發上的人兒卻沒能專註地欣賞,心裡挂念著一個人。於是起身往廚房走去。
淡淡的茶香自廚房裡傳來,芷柔正煮水果茶,等邵莫言回來可以給他去寒。
「怎麼去那麼久?」芷柔無聊的撥弄著手指頭。
沒想到她真的睡到過午才醒來,她只是想睡一下下,只要一下下她就會醒了,但……被他說中了,最近她真的忙壞了;又整理房子、又趕稿子,她的交稿日快到了,但如今卻只是起個頭而已。
她睡醒時,便看見了邵莫言留的字條,上面寫著——
芷柔:
我出去買些東西,很快回來;如果醒來餓了,客廳桌上有吐司和牛奶,我會帶晚餐回來。
莫言
可見他是下午出去的,而現在都五點多了,怎麼還不回來?
最近,芷柔發現自己對他的依賴心愈來愈重了;只要一會兒沒看見他,便好像少了什麼一樣,深怕他趁她一個不留神,就離開了這裡。
她愛上他了!
也許是在第一眼,他糾結不散的眉心懾住了她的心魂,也佔據了她的思緒,註定了她往後的視線都必須以他為焦點。
一陣引擎聲將芷柔從沉思里拉回來。她迅速地掀開被單往門口奔去。
「你回來啦!」芷柔打開鐵門便綻開一朵笑靨。
「睡醒了!」邵莫言回她一個微笑。
芷柔走近他,邵莫言就塞了一堆東西到她手上。
畫紙、畫筆、顏料和調色調。
「你會畫畫?」她還看見稿紙。
原來他也知道她在寫作,他並不是完全不在乎自己嘛!芷柔開心得想上前給他一個大擁抱。
「略懂皮毛。」他從後座搬出畫架。
「進屋去吧!你感冒了,別吹冷風。」語氣里的關心與憐惜絲毫不加以掩飾,就是那麼自然而然的脫口說了出來。
芷柔的心裡流過一波暖意,為他的改變高興不已。
一進門,邵莫言便嗅到了撲鼻的香味。
「什麼味道那麼香?」
「香吧!我煮了水果茶,外面那麼冷,我想你回到家一定想喝一杯熱飲。」芷柔拉邵莫言坐在沙發上。
「看電視,是著名的迪士尼卡通「美女與野獸」哦!水果茶馬上就來。」如花仙子一般,她翩翩地轉身走向廚房。
望著芷柔離去的背影,邵莫言失了神,直到那曼妙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后,他才看向電視機里上映的動畫。
美女與野獸!
他知道這個故事:美麗善良的女主角貝兒為了救出自己的父親,脫離有著恐怖野獸的城堡,而答應留在城堡里生活。起初野獸與貝兒的相處情形並不是很好,簡直可以說是非常惡劣;但經過相互了解,兩人相愛了,解除了野獸與城堡被魔法師所下的魔咒,從此王子與貝兒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螢幕里的畫面正進行到自大可惡的加斯頓領全城的市民準備出發攻打城堡,呼嘯的風雨加上震撼人心的配音,邵莫言專註著電視快速移動的彩色動畫。
突然一聲鏗鏘,玻璃摔在地上的刺耳聲與芷柔的哀號喊叫傳進邵莫言的耳里。
他慌忙地奔向廚房,看見了滿地的碎玻璃片,而芷柔抱著頭蜷縮在牆邊,雪絨的裙擺染上了幾處污漬。繞過滿是玻璃碎片的地面,他飛快的抱起芷柔往客廳的沙發上去。
「住手。」他拉開芷柔緊扯頭髮的雙手,將她擁進懷裡,芷柔便順勢把手搭在他頸后,劇烈的痛楚使她扯緊了他的衣服。
這該死的頭痛,到底要折磨我多久?芷柔在心底低咒著,涔涔的淚水自她眼裡傾泄而下。
邵莫言緊蹙著眉頭,摟緊了芷柔顫抖的身軀。
究竟這頭痛是什麼病?為何總在她不經意時來個措手不及。
自他住進這裡后,已發作了四次,上次是三天前,再上一次大約是一個星期前,發作的次數似乎愈來愈頻繁,疼痛的時間也愈來愈長。
不知過了多久,邵莫言感覺到芷柔平順安穩的呼吸。
「好點了嗎?」得不到她的回答,他以為擾人的疼痛仍駐留在她腦子裡。
「不行,我們得去醫院。」他以不容反抗的語氣命令著。
「不用了,我現在覺得很舒服了。」芷柔用雙手抵著他的肩膀,拉開他們的距離,並露出一個天使般的輕笑。
又是……。邵莫言心揪得更緊了。
每次她總是在頭痛過後,再展出一抹炫人的笑靨,就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在他為她心焦如焚時,她卻能一笑置之。
不,這次絕對不能妥協,他一定要帶她去醫院做全身檢查。
「就是現在,不是以後。」無視芷柔拒絕上醫院的話,他抱起她想朝門口走。
「我不要去醫院,我煮了水果茶。」芷柔不依的嘟嚷著。
其實她覺得好累,好想休息。
怎麼會這樣,明明下午才睡醒的,為什麼現在渾身無力了?芷柔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回來再喝,好不好?」發現了她的倦意,他的決心又消去了不少,改用問句。
「我要看「美女與野獸」,它的結局好美,我要看完它。」芷柔撒嬌的把頭往他的脖子靠去。
「拜託。」
聽見她輕聲的懇求,他差點就要答應她了,但又想起了那令她難受的頭痛。
「回來再看,嗯?」他柔聲勸者。
「不要,我要現在看。」反正,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去醫院。
邵莫言看了一眼電視。野獸與加斯頓正竭力地交戰著,而貝兒在狂風暴雨中呼喊著野獸。
快結束了。
「看完我們就上醫院。」這是他最後的讓步了。
芷柔沒有應聲,任他將自己再抱回沙發上。
邵莫言並沒有放手讓芷柔離開他的懷裡,反而讓她坐在他腿上,兩人就這樣依偎著彼此。
邵莫言濃郁的男性氣息,輕輕地飄進芷柔的嗅覺里,讓她感到心安,眼皮漸漸地蓋住了她迷人的雙眸。
「他們是很令人羨慕的一對。」
芷柔含糊不清的聲音,讓邵莫言低下頭看著懷裡的人兒。
「我們還得去醫院。」他輕語地說著。
「莫言,我好冷!」芷柔輕軟地吐了幾個字,眼皮也沉重的讓她睜不開。
不假思索,邵莫言拾起落在地面的被單,蓋住他們兩人。
忘了要去醫院,只因他捨不得她受冷挨凍,而他也看見了絕美睡顏里的憔悴。
寧靜的星夜裡,月娘灑著炫人的金色光芒,悄悄地陪伴著客廳里依偎的兩個身影;月夜下輕輕地流轉著動人的音樂「BeautyandtheBeast」。
浪漫朦朧的燭光,香醇色艷的美酒,光可鑒人的銀器,與羨煞世人的一對情侶。
多麼美妙的景象啊!隨侍在一邊的服務生在心裡暗自讚歎著。
不過,桌面上的兩位當事人的其中一位可不這麼認為。
噁心!噁心死了!
楊映雪咒罵著這一切,但出奇美艷的花容上卻維持著一朵嬌笑,深寶藍的亮彩套裝長裙襯托出她不凡的高貴氣質,一舉手一投足之間隱隱約約的風情,皆足以令在場的人為之傾倒。只可惜「在座」的,只有一位,「在站」的也只有一人。
「映雪,你怎麼都不吃桌上的食物?」陳飛憂心忡忡的問著。
「我不想吃了。」映雪佯裝嬌嗔的口語,但在她心裡,不知已經把陳飛罵過千百遍了。
想吃才有鬼哩!從早上和他出門開始數起,早餐、中餐、下午茶加點心,晚餐和現在的宵夜……。映雪不敢想像他是否會在午夜多添一餐。
難道他只會帶她上餐館,入茶店,進咖啡店;一輩子也沒見過這種約會方法。爛透了!俗斃了!
「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陳飛擔憂的神色浮上臉龐。
映雪偷偷的白了他一眼。
「不是,我只是累了,想回家休息。」
要不是為了計劃,本姑娘才不屑和你這個卑鄙、無恥的王八蛋一起坐在同一張桌子用餐,更不用妄想我和你面對面說話。映雪在心裡暗罵著。
「買單。」陳飛用左手指頭彈了個聲響,以吸引服務生的注意。
半晌后,陳飛與映雪已散步在楊邸的花園裡了。
「對了,映雪,穎的事我處理完了,你不用為我擔心了。」他牽著她在涼亭坐下。
鬼才為你擔心!自以為是的傢伙。
「是嗎?」映雪用淡淡的聲音敷衍著。
「映雪,你喜歡些什麼?」他含情脈脈地看著她。
「問這幹嘛?」她不記得自己生日快到了。
陳飛露出一個微笑……不,他始終都在微笑。
「我想多了解你一點;還有,你喜歡什麼顏色?」一定要很了解映雪,這樣往後的計劃就容易多了。
真行!第一個問題都還沒得到答案,就迫不及待想問第二個問題。好,那我直接回答第二個問題,省得麻煩。
「紅色。」
騙鬼的紅色,她覺得那是最丑的顏色。她喜歡寶藍色,一如此刻她身上穿著的連身長裙。
非凡也喜歡藍色,不過是碧藍,與寶藍完全不搭調的顏色,就像自己和他一樣不相配。適合他的,應該是溫柔,婉約脫俗,似雪白的空谷幽蘭的女人,而不是狂野不馴,高山上若艷麗野玫瑰般的她。
思念的情潮又高漲了起來,幾乎填滿了映雪傷悲的心。
「紅色,代表熱情、喜悅,很適合你。」陳飛喜孜孜的說著。
「是嗎?」非凡說她比較適合明亮的鵝黃色,意思是希望、愉快、智慧、尊貴與優雅。
非凡,你究竟在哪裡?我好想你……
沉淪在自己的思海里,映雪完全不理會陳飛淘淘不絕的話。
「爹地,我們到底得演戲到什麼時候?」映雪柔聲地問著坐在身邊的父親。
揚振康放下手上的書,答道:「到現在為止,我們這步的計劃已結束了,接下來就看陳飛如何走下一步了。」他看出了女兒心裡的不耐。
「再這樣下去,我會因此而發瘋的。」但假如不這樣,又如何引出非凡。
「這是最好的方法了,映雪。」他也不希望心愛的寶貝映雪和陳飛那個大叛徒在一起,為了非凡,只有這樣了;他希望非凡再回組織里。他以央求的眼神看著映雪。
「知道了。」映雪無可奈何的答應。
「爹地,你覺得什麼顏色適合我?」她偷偷地期望爹地能說「黃色」。
「清麗的鵝黃色。」楊振康想也不想便回答了出來。
「為什麼?」映雪忍著心中一絲的雀躍。
「希望、愉快、高貴、優雅不就是你的翻版。」楊振康再次拿起書看了起來,卻注意到女兒開心的表情。
「什麼事那麼高興?」能夠使映雪一掃陰霾的,一定是和非凡有關的。楊振康別具深意的看了女兒一眼。
「聽爹地稱讚我,當然很高興。」映雪連眼裡都盛滿了笑意。
「哦!」楊振康提高了聲調,表示不太相信。
「不然你認為是什麼?」映雪問著。
楊振康淡笑不語,不想點破女兒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