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特雷,你見到斯塔茜沒有?」

特雷正在給道格切英國鬆餅當早飯,凱茜的聲音使他抬起頭來。他將兩個半片塞進烤麵包爐,按下了按鈕。

「你從這兒拿的?」他問兒子。道格一邊點頭,一邊將木製大烤爐鉗的兩腳併攏。「太好了。」他轉身面向剛剛站在廚房門內的凱茜說,「早上好。」

他知道,自己的微笑近乎荒謬可笑,但是他卻不由自主地笑了。只要一看到她,他就禁不住想放聲歌唱。她離開他的房間到現在才剛剛過去兩個小時。

上帝,他對她懷有一片痴情。他甚至在期待著今天下午在母親家舉行的聚會,因為凱茜將會去那裡。

而且她……

她眉頭微皺,灰眼睛里充滿了不安的神情。

他不再沖她齜牙咧嘴地笑,「出了什麼事?今天早晨我還沒有見到斯塔茜呢。」

「道格,你見到沒有?」凱茜問。

「沒有。」

「特雷,我可以與你到走道里去談一談嗎?」

「你能看好烤麵包爐嗎?」特雷又問了道格一遍。

「我說過能。真是的。」

聽到道格說話依然讓人感覺那麼好,他甚至不介意孩子的憤怒,只要這種憤怒是用英語表達出來的,而不是用狗叫聲表示的。

特雷隨著凱茜進了大廳,「出問題了嗎?」

「我想可能吧,」她說,「我正在打電話的時候,正好顯示有電話進來。那是機場客車的調度員打來的,她打電話為的是一件私人行李。這件行李是早晨七點鐘從我們這裡上車的一位旅客落下的。」

「什麼?」

「特雷,我想斯塔茜跑了。那位調度員告訴我,從蘇德蘭莊園乘車的那個女孩去了機場。」

凱瑟琳無法想象。洛杉磯。為什麼斯塔茜沒有向任何人透露消息就離家出走,並試圖飛往洛杉磯?

特雷立即採取了行動,打電話給機場,打電話給警察局;隨後又打電話給阿妮塔,讓她迅速過來陪道格。

不一會兒,阿妮塔已經上了路。

幾分鐘后,特雷和凱瑟琳就匆匆趕往機場。

沒等他們趕到機場坡道,特雷的手機響了。毫無疑問,機場保安部門已經發現了斯塔茜。她正在等待登上美國航空公司九點鐘的航班飛往洛杉磯。

凱瑟琳從未見過特雷如此焦急不安的樣子。他面有慍色,陰沉得可怕。

當他們走近斯塔茜被扣留的機場辦公室時,凱瑟琳止住了他。「如果你這樣走進去的話,她一定會採取守勢的,這樣我們就要花很多天時間才能從她那裡得到解釋。」

「我該怎麼辦呢?考慮一下見到她時對她說些好聽的話?『孩子,你選擇了很好的航班。是怎麼知道那些次數比較多的航班的?』」

凱瑟琳笑了起來。她身不由己地笑了。令她感到欣慰的是,特雷也設法笑了一下,雖然極不自然。

他把她拉入懷中,緊緊地摟住她。「謝謝你陪我來這裡。我生來就不是個當父親的料。」

「你不能那麼說。」凱瑟琳仰頭注視著他,「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父親之一。」

「我的十三歲的孩子竟然試圖逃往加利福尼亞。現在不要頒給我本年度的最佳父親獎。」他長嘆一聲,將肺里所有的濁氣排出體外。「我以為我們現在相處得很好。我以為我們已經度過了最困難的時期,而且……」他的聲音突然哽咽,「為什麼她要這麼做?我只是不理解。」

「那就是你必須走到那裡去說的話。」

「我不理解。」

特雷與斯塔茜面對面地坐在一張簡陋的塑料桌子兩邊。女兒從他和凱茜進門后就一直將眼睛盯在地板上看。

「我們是不是可以就這麼回家?」她說,仍然沒有抬頭。

「不行。除非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去洛杉磯。」

「這有什麼關係?」

特雷盡量保持聲音的平和,「如果你不告訴我實情的話,那麼,我怎麼能決定是否讓你離開呢?」

斯塔茜幾乎從椅子上跌落下來,她最終抬起頭來說:「什麼?」

「我猜你已經找到要去那裡的理由了。除非我知道那個理由,否則我不可能讓你走。但是,如果那是個真正的好理由……」他聳了聳肩。

「您是不可能讓我走的。」

「對,你說對了。」特雷說,「但是,我聽你說話了,不是嗎?你知道我為什麼絕不可能讓你走嗎?」

「因為我太小了?」

「而且……」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因為你太小而且……」他重複道,「那後面還有第二個原因,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因為你太小,而且因為我愛你。」

淚水湧進了她的眼睛,她迅速掉過頭去。「我明白。」她用非常非常小的聲音說。

上帝,還有比這個更艱難的嗎?特雷覺得凱茜站在身後,感覺到她的手輕輕地觸摸著他,在他肩上一觸即過。上帝啊,請補充給他溫柔的耐性吧。上帝知道他現在就需要它,而且急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果你知道的話,」他努力使自己聽上去平靜如常,「你怎麼能夠打起包袱就……」他的聲音哽咽了,「就這樣離開道格和我呢?」他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了。他聽上去完全就像他自己,一個受了驚嚇、遭受挫折的人,一個竭盡全力不讓自己淚流滿面的人。

但是,先哭起來的倒是斯塔茜。堅強不屈、不滿現狀的斯塔茜一下子沉浸到了強烈的情感之中。

「對不起,」她抽泣道,「爸爸,凱茜,真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特雷繞過桌子走過去,她其實已經向他伸出了手。她哭泣時,他摟住她半邊身體,凱茜摟住她另一半。

「我本來以為這可能是離開的好時機,」斯塔茜說著,急促地喘著粗氣。她哭起來與她僅四歲時哭的樣子一模一樣。「因為道格非常喜歡凱茜。我想如果我走了,那麼凱茜就會不得不留下來,因為她不會丟下道格一人不管的。她也不會丟下您一個人不管。」她抬頭看看特雷,淚水奪眶而出,沿著雙頰流了下來。「我知道您雖然不承認,但是也愛著她。當她在您身旁時,您是那麼快樂。」

特雷抬起頭,直視凱茜灰色的眼睛。她迅速掉過頭去,「不過,斯塔茜,我仍然弄不明白。你準備離家出走以換來凱茜留下嗎?」

「不。」她擦了擦眼淚和鼻涕。凱茜像變魔術一樣,從口袋裡掏出了紙巾。「謝謝。」她擤了擤鼻涕,「我離家是因為……」她臉上又出現了淚水,「……因為我患上了媽媽得過的病。」

特雷驚得不知所措。她真的認為自己得了……「癌症?」

斯塔茜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滿了憤怒。與淚水和在一起,顯得幾乎滑稽可笑。幾乎。「我知道她並沒有真正患上癌症。我知道那隻不是她死後您編出來告訴我們的故事。」

「斯塔茜,你……」

「爸爸,我知道發生了什麼。」斯塔茜言辭激烈地說,「我在一本書中讀到過憂鬱症,書中描寫的終日躺在床上、十分厭倦、哭個不停等等癥狀,媽媽就是個典型。您發現她躺在浴室后,我聽到了您說話。我當時藏在床底下,聽到您對她大喊大叫。您因為她自殺對她非常氣憤。我知道她是自殺。」

特雷呆若木雞,「哦,上帝。斯塔茜……」

「我讀過的書說,憂鬱症可能會遺傳。我也得了憂鬱症。我知道自己得了病。我一直非常不愉快,恐怕我也要這樣做。」

恐懼攫住了他,使他感到渾身發麻。他兩手捧住斯塔茜的臉,仔細察看著她的眼睛。「哦,斯塔茜,你真的想自殺嗎?」

「不!」她語氣強烈地說,「不,我不會。決不會。我不想那樣做。但是那書卻說……」她又開始哭了起來,「那書說,患了憂鬱症的人可能會突然轉向自殺。那就是我為什麼要離家的原因。所以,您和道格就不會在某天早晨醒來時發現我躺在浴室的地板上了。」

特雷摟緊了女兒。

「哦,親愛的。」凱茜喃喃地說,「你母親真的死於癌症。她經受了許多痛苦,而且她腦袋裡還有個腫瘤。我們誰都不會知道那個腫瘤是否影響了她的判斷力。或者,可能正是由於那種痛苦,使她吞下了那些藥丸。沒有人編造她患癌症的故事。如果她感到了憂鬱的話,那是因為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我不想假裝知道她的所有心思或者她所感受到的一切,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她真的不想離開你和道格。」她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也不想丟下特雷。」她微微一笑,那是甜蜜而令人心顫的微笑。「她怎麼會願意離開你們呢?」

斯塔茜在許多問題上都錯了,但是,有一點她說的卻完全正確。他和凱茜在一起時的確非常快樂。在這裡,他被剛聽到的一切從情感上掏得空空,還攪和上了海倫娜不合時宜、不公正的死亡,但是,他卻有一種滿足感,一種他認為以前從未有過的平靜感。

而這一切均是直視凱茜眼睛的結果。

真相大白。

他愛上了她。

他處心積慮,竭力不背叛自己的心,但是,他沒有想到她會悄悄偷走它。事實上,她真的偷走了它。

「我們回家吧。」他對使他的生命變得完整的這兩個女性說。他抬起女兒的下巴,好讓自己好好地看看她。「我要把有關你媽媽病情的一切都告訴你。我們可以找人去談談。找個顧問。我認為你不會自殺,孩子。但是,這不是可以忽略的事。我們可能會找到知識淵博的人,他懂的東西會比你讀的書還多。我們一起來對付它,好嗎?我很樂意做任何事,無論需要我付出多大代價。」

斯塔茜點點頭,凱茜又向他投來一個嫵媚無比的微笑。

他要應付斯塔茜,接下來是凱茜。

他笑容可掬地看著凱茜的眼睛,絕對樂意去做任何事情,無論需要付出多大代價。

「嘿,」特雷說,「你在這兒啊。」

凱瑟琳從遊戲室地板上抬起頭,她正在收拾遊戲用具。「這麼快就回來啦?」她問。他在辦公室呆了整整一上午,與斯塔茜談話。大約午飯時間,他們兩人都出現了。特雷此後很快就走了,說城裡有幾件事要辦。

「我立馬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他對她說,目光幾乎緊張地掃視了一下房間,「孩子們在哪裡?」

這真是滑稽可笑。她見過他公事公辦的樣子,見過他生氣的模樣,見過他激情迸發的樣子,見過他溫順與窘迫參半、使她心旌動搖的微笑,但是,她卻從來沒有見過他緊張的模樣。不像這樣。這是怎麼了?

「道格正在淋浴,準備去參加您母親的聚會。斯塔茜也在自己房間里打扮。我告訴她我會陪她在家,但她好像想去。」她報告說,同時瞥了他一眼,「如果您不介意,今晚我想請假呆在家裡。」

「哦,不行,」他說著,在她身邊地板上蹲了下來。「知道你會去參加,我才覺得這個聚會還可以勉強忍受。有請啦,我還指望著你去呢。」

她對他嫣然一笑,「斯塔茜和道格會跟我一樣保護你不受黛安娜的干擾。其實,我認為,你和孩子們單獨作為一家人出門會很美好的。」

「但是,你是我們家庭的一個成員呀。」

「不,特雷,」她輕聲說道,「我不是。」

「可能我得重新措辭。我想,我們想要你成為我們家庭的一分子。」他非常嚴肅,眼睛里露出十分嚴肅的藍色。「永久的。」

凱瑟琳轉身向著遊戲用具,不斷地調整著單個部件,好將所有的玩具都放進盒子去。「特雷,請不要再開始談你那高得嚇人的工資。我向你保證,沒有任何高工資會……」

「我財產的一半你看如何?」

什麼?她眨巴著眼睛說:「對不起……」

她意識到,那就是他握在手裡的東西。一個小巧的黑色東西,而且……

珠寶店的戒指盒。

特雷打開盒子,拿出它放到她面前。

它是她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鑽石。只見它在富於皇室風範、簡潔大方的鑲嵌底座上閃閃發光。她十分熟悉珠寶,那塊鑽石至少價值……

但是,讓她激動得喘不過氣來的並不是鑽石的價值,而是它的含義。而且,它的簡明內涵同時也出現在了特雷的眼中。

惟恐她沒有理解其中含義,他還用語言作了表述,「嫁給我。」

凱瑟琳笑了起來,一隻手握住了喉嚨,感到十分意外。在她最最瘋狂、最最荒誕的夢中,她也從來沒有想到特雷會以這種方式來挽留她。

「我甚至不會請你簽訂婚前財產合約,因為我知道你不要錢。」

「特雷,我……」她不知如何說是好。

他捉住她的手,從盒子里拿出戒指,把它戴到了她的手指上。正合適。

「我們可以馬上結婚,」他說著,彷彿一切已經決定,雙方已經同意。「去個溫暖如春的地方度蜜月。」他吻了她,「一個我能讓你多數時間內赤身裸體的地方。」

他的吻那麼怡人,他的撫摸那麼美妙。那個戒指……看上去就好像是專門為她的手指定做的。

「特雷,我不知道。」

這會輪到他驚詫不已了。他好像從來就沒有懷疑過,她會毫不遲疑、熱情滿懷地接受他的求婚。

但是,她如何能夠同意呢?他在請求凱茜·溫德嫁給他,而她卻不是凱茜·溫德。

不過,如果,如果她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他會怎麼樣呢?如果他不把自己是溫博羅王國的凱瑟琳公主這個事實當作不可逾越的障礙的話,那又會怎麼樣?

如果?

當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佔據了自己心靈的男人時,希望飛翔了起來。他要與她結婚。

她的父王會說什麼?他自己娶了平民——一個普通的美國人。但是,他會允許自己的女兒嫁給平民嗎?如果他不允許的話,她有這個勇氣去反抗他嗎?

為了一生與特雷在一起?對此她毫無疑問。她愛這個男人,愛到足夠放棄一切,一切。

她吻了他,無法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感受。

「你怎麼會不知道呢?」他悄聲說道。他又吻了吻她,這次更熱烈,更纏綿。「我需要你,太需要了,有時我覺得自己好像要撕成了兩半。但是,這並不僅僅與性生活有關。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感覺要比我們不在一起時愉快多了。」

他沒說愛她。她盡量不去在意,但卻不行。她確實很在乎。

「特雷,我得想一想。」她對他說,「我不能在沒有真正弄明白之前就貿然地說行或不行。我從未想過你會向我求婚。」

「是呀,」他說,「我也從未想到過。今天,這卻突然變得如梗在喉,不吐不快。」他又吻了她,「凱茜,你使我非常快樂。只要一見到你的微笑……」

這不是「凱茜,我愛你。」但是,已經挺接近的了。

她必須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他了。而且,她必須現在就告訴他。

「你還記得你曾經問過我怎樣遇到亞歷山德拉公主的嗎?」

他點了點頭,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我知道,她是你的一個朋友,但是,我想我們結婚還是不要搞得沸沸揚揚的好。任何婚禮,有了皇室公主出席,就不可能不沸沸揚揚的。」

哦,天哪。「嗯……」她開口說了。

就在這時,響起了尖叫聲。

尖叫聲來自道格的房間,而且越叫越響……

道格一下衝進了遊戲室,只穿著短褲。「我房間里有個蜇人蜜蜂。」

特雷站起身來,一把抱住道格,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制止住了那警報似的尖叫聲。「隆冬季節,你房間里哪來的蜇人蜜蜂?」

「我不知道。」道格還是用那高嗓音在喊著。「它在我的盥洗間里。我一打開門,它就要來蜇我。」

凱瑟琳站了起來。

「我來處理這件事。」特雷說,「去準備準備,參加我母親的聚會,好嗎?我們以後再談。」他盯著她看了好長一會兒,「你還不如現在就答應我。我是個極其頑強的談判老手,這是一場我絕不願意輸掉的談判。」

「但是,特雷,我真的有話……」

他已經走出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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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身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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