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半跪著,為坐在床沿的冷夜語小心翼翼地拆下包紮傷腕的白色紗布,一股清涼的葯香瀰漫室內,兩天前的傷口已落了痂,新生的皮膚透出淡淡的粉紅。軒轅昊輕輕撫過,展顏道:「這傷葯倒也靈驗,再敷幾劑催長新肌的草藥,應當不會留下疤痕。」

冷夜語依然默然無語,心卻因軒轅昊溫柔的言語微微刺痛:明明已經被他那日的殘虐傷到極點,此刻竟還對他的柔情感到一絲喜悅……冷夜語啊冷夜語,你還真是不可救藥。他自嘲地暗笑一下,這兩日的靜思,心頭已一片清明:自己早在不知不覺間,已深深眷戀上了眼前這個俊魅男子——溫柔的、霸氣的、狡邪的、強勢的軒轅昊!最喜捉狹逗弄自己,看自己生氣害羞的軒轅昊!即使被自己拳打腳踢,也要摟著自己入睡的軒轅昊!吻著自己,說會等待自己愛意的軒轅昊!……只是自己不願承認而已。

因為愛你,所以不願淪陷,怕自己付出所有的時候,你已厭倦了我!因為愛你,所以看到你左擁右抱時,被嫉恨攫住了心臟,決然離去,不甘同他人分享你的感情!因為愛你,所以當被你那樣殘忍凌辱時,心痛如死!也因為愛你,所以心傷如此,竟還希冀著你的溫存……

心念百千迴轉,面上卻漠然依舊——

軒轅昊緊緊捕捉著冷夜語神情,輕嘆道:「和我說句話吧,哪怕是罵我也好!」將臉頰貼上他大腿,隔衣輕輕摩挲著,低聲一笑:「我好想念前些日子,你一生氣,就會罵我變態、瘋子……呵,從沒有人這樣罵我的,你是第一個。」

「冷夜語!我真的很在乎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等你,可好?」軒轅昊抬頭誠懇之至地望進冷夜語清凜明澈的鳳目,瞬息不眨,似乎想要看透他的心。

——就是這雙細長的魔魅眼眸,深邃幽黑如兩泓無底冷潭,將自己吸了進去,無法自拔!其實相見的第一天,就已經被他吸走了心魄……軒轅昊!

冷夜語眼帘一闔,一滴淚水跌落。

「……冷夜語……」軒轅昊驚訝地看著淚珠自他緊閉的眼角源源流下,心像被狠狠抓了一把,用力抱住冷夜語,嘴唇輕柔貼上,替他吻去淚水。淚珠是燙的,味道是鹹的,流進軒轅昊嘴裡卻是甜蜜而又苦澀……

「冷夜語,再給我一次機會,相信我吧……」軒轅昊堅定地道,冷夜語也應該是在意他的,只是被他傷了心,那就讓他來彌補這傷口……

手掌輕拍,已解開他被封的穴。冷夜語肩一晃,便想掙脫軒轅昊的擁抱。軒轅昊卻將他摟得更緊,帶點憐惜地道:「別動,你氣血久未流通,太用力會傷到自己。」舉起他一縷黑髮,放到嘴邊一吻道:「那些侍人,我已盡數遣走,以後我只陪你一個,可好?」他微微露出寵溺笑容。

冷夜語一震,看他一眼,隨即偏轉頭:「與我何干?」話出口,便懊惱地一咬唇,原已決定不再和他說話,怎麼又這般沉不氣?

軒轅昊聽到他終於開口,一陣狂喜,抱著他搖了兩下:「冷夜語!冷夜語……」激蕩的心慢慢平靜下來,他含笑道:「自然有關,因為我只要你一個啊。」頓了一頓:「一生一世,都只要你一個。」

冷夜語轉頭定定看著他,嘴角突然浮起一絲譏誚:「一生一世?說就有用么?即使現在說的是真的,將來也有可能變成假的。」他說著漸漸激動起來,面泛紅潮,露出又是譏笑又是難過的表情。

軒轅昊輕嘆一聲,沉然道:「我便知道你會這麼說,因為你自幼便不信,從你娘親將你送給路人的時候,你就不相信了。」

冷夜語渾身戰慄,顫聲道:「你說什麼?」

軒轅昊緊擁他發抖的身子:「你娘親原是一家富戶的丫鬟,同少東家日久生情,訂了山盟海誓還珠胎暗結,誰知那少東家竟聽母命娶了位千金小姐,還任由主母將你娘親趕出家門……」

「別說了——」冷夜語聲音益發抖得厲害。軒轅昊摸了下他長發,以示撫慰,卻仍徐徐而言:「你娘親生下你后,便帶著你四處流浪,替人幫傭糊口,你母子兩人無依無靠,自是受了不少欺凌。你的脾氣又傲又冷,只怕也是那時便有的。」想起冷夜語的倔強冷傲,不禁微笑,續道:「對你而言,娘親自然是你的一切,以為娘親會一生一世陪著你。誰知你四歲時,你娘因實在熬不住孤苦,將你送給路人收養,離你而去。從那起,你便不相信有人會真心關心喜歡你,我說的可是?」

「別說了!」冷夜語驀然大吼,一甩身,掙脫了軒轅昊的懷抱,眼裡怒氣上涌:「你調查我?」

「沒錯。」軒轅昊點頭,正色道:「我既已決心同你在一起,自然不想你心中有什麼芥蒂。」看見冷夜語雙手握拳,嘆道:「你若解不開心結,始終不相信別人,與人隔絕,自己又怎會快樂?」

軒轅昊的一字一句,都將冷夜語心裡最深的傷疤掀了開來,他雙拳一緊,直想一拳打去,但終究忍住。長吸一口氣,慢慢鬆開雙拳,冷然道:「是又如何?我便是不相信。」他唇邊又露出自嘲譏笑:「那男子立下山盟海誓,要與我娘親廝守終生,還不是棄之如履?我娘親說過要照顧我一生一世,還不是棄我而去?這夫妻情分,母子情誼都不過如此淺薄,還有什麼可以相信的。」他瞪著軒轅昊:「即使你現在說什麼要和我一生一世,誰能保證日後就不會變?」

「你怕將來會失去,所以現在就想拒絕,是嗎?冷夜語!」軒轅昊平靜地道。

冷夜語冷冷瞪著他:「我為什麼要怕?」

「你怕的。」軒轅昊溫和一笑:「你敢說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沒有喜歡我么?沒有為我亂心么?你怕真的愛上了,我卻又棄你而去,所以你處處躲避,不敢接受我的情意,免得將來可能會後悔痛苦。是不是?」他微微搖頭:「冷夜語,你這樣做只是在折磨自己。」

「閉嘴!」冷夜語全身顫抖著,好可怕的軒轅昊!這個男人,竟可以輕易看透他的心。

軒轅昊深深望著他:「冷夜語,你其實又驕傲又脆弱。明明很想有人全心全意愛你,在意你,但又怕被人離棄,所以又想拒絕別人愛你,還真是矛盾!」

冷夜語哼了一聲:「我不需要別人來在意我,我也不要別人來影響我。」

軒轅昊也不動氣,反而笑了一笑:「是么?那你為何要不遠千里,拜別師門,來京城投入當朝刑部尚書封衍門下,還認他做義父,供他差遣?以你的孤傲個性,又怎肯甘心受朝堂羈絆。」略一頓,他緩緩道:「只因封衍便是你的生父。你雖恨他,卻又想得到他的父愛,哪怕他並不知道你是他的骨肉,只是當你義子、下屬。」

他話聲輕柔,冷夜語卻像被鞭子抽了一下,臉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喃喃道:「你究竟還知道什麼?」

軒轅昊將失魂落魄的冷夜語攬進懷中,愛憐地道:「冷夜語,你其實比誰都想要有人關愛你,為什麼不試著接受我呢?」抬起他光潔的下頜,近乎虔誠地在他淡紅的唇瓣落下輕輕一吻,然後放開了他。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錯,糾纏——良久良久,誰也沒有說話。空氣彷彿也停止了流動,天地一片靜默,只聽到兩人的心跳。

最終軒轅昊逸出一聲輕微嘆息打破室內沉寂,再度覆上冷夜語的唇:「冷夜語,和我在一起吧。如果你不相信我說的一生一世,那就更要好好看住我,直到我死的那一天,你就會知道我沒有撒謊。」

溫暖的懷抱,輕柔的親吻,像風過荷塘,花落水面,在心湖盪起圈圈漣漪……冷夜語緩緩闔眼,任那迷人的嗓音誓言蠱惑了自己——軒轅昊!真的可以相信你么?

微微嘆著,冷夜語抬手撫上軒轅昊頸后髮絲——

軒轅昊……

****

「軒轅昊!」紅著臉,冷夜語惱怒地瞪了軒轅昊一眼——這傢伙,自己昨日才給了他一個好臉色,他居然立即故態復萌,當晚就抱著自己宿在了雪櫻軒,今早起身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眼下剛踏進門,便抱住自己一個親吻,一點不管無影還跟在身後。

擦擦嘴唇,冷夜語看看無影,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不禁佩服起他的好定力。

軒轅昊嘻嘻一笑,見冷夜語已從陰影里走出,又恢復了原先的怕羞,心情極是愉快,抓起他袖子道:「來,我有樣好東西要給你看。」拉起他就向外走。

「什麼東西?」冷夜語奇道。今天的軒轅昊一身紅衣,黑髮也未束冠,只隨意用根絲帶一紮,披散肩頭,臉上笑得喜氣洋洋,倒似撿到寶了一樣。一低頭,見他衣服下擺濺了幾灘泥跡,好似剛自泥地里出來,難道他真的是挖到什麼寶貝了?

軒轅昊笑而不答,只是帶著冷夜語向聆雨院走去。

將近琉璃亭,冷夜語咦一聲,已望見亭邊多了一株梅樹,記得上次自己來時,並未看到有這株梅樹,怎麼幾天工夫,便憑空變了出來。再走近些,不由嘖嘖稱奇。這梅樹竟然開了紅白兩色花朵,半樹嫣紅,半樹雪白,相映成輝,蔚為奇景。

軒轅昊見他看得目不轉睛,笑道:「這株叫雙色梅,是梅花中的極品,原本長在後山,千萬棵中也只得這一株。我一直派人守著花期,今日凌晨才完全開放,我就把它從後山挖了過來。」

冷夜語睜大眼睛:「你一早出去,就是去挖這株梅花,再將它栽來此間?」一轉眼,見樹底的泥果然是新翻的。他怔了一會,道:「你也真好心情,其實去後山賞梅即可,何必把它連根搬來呢?」

軒轅昊一笑:「天天去後山豈不麻煩,如今你隨時都可以看到它,喜不喜歡?」

冷夜語雖覺得他此舉未免無聊,但終是一番心意,便笑著點了點頭。軒轅昊見到他的笑容,頓覺自己挖了半天泥巴實是大有所值。

他領著冷夜語走進亭中,先前已命人在亭內擺了酒菜。兩人坐在新鋪的銀白狐皮墊褥上,一角的紫銅暖爐里燒著木炭,春意融融。軒轅昊斟了杯酒遞給冷夜語,笑道:「今天只差沒有下雪,否則雪中賞梅,更添情趣。」自己也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冷夜語慢慢啜著美酒,心中慨然。想起那日飛雪中看著軒轅昊左擁右抱,不料今天自己卻也同他在此飲酒,這時局倒也變得真快……

突然一凜,軒轅昊雙手從背後穿過他腋下,將他環入胸膛,低聲笑道:「在想什麼?」溫熱的氣息隨笑意噴出,帶著芳醇酒香,劃過他耳際,酥酥痒痒的,冷夜語不禁微縮了下脖子。

「沒——什麼,啊——」耳垂出其不意被軒轅昊含入嘴裡,冷夜語猛地一震,話聲顫抖起來,已嘗過情潮的身子竟對軒轅昊的舉動敏感之極,雖然只是含住耳垂,已讓冷夜語胸腹一陣躁熱,他勉力保持鎮定道:「別鬧了。你不是和我賞梅么?」

軒轅昊舌尖輕輕一舔含在嘴裡的耳垂,冷夜語又是一陣顫抖,脖子迅速抹上紅暈。軒轅昊眼裡情慾上涌,想不到冷夜語的身體居然如此變得敏感惑人,他嘴角不自覺露出邪邪笑意,舌頭更賣力地舔弄起冷夜語的耳朵。

熟悉的快感立時竄起,冷夜語扭動著卻掙不開緊摟他的雙臂,反而在軒轅昊舌頭技巧撫噬下,酸軟酥麻的感覺從耳沿脊椎直達腰間,他軟軟坐倒在軒轅昊懷裡,努力壓抑著喘息,腹下一片騷亂,慾望似乎已經開始抬頭……

啊——冷夜語羞到了極點,他的身體居然在軒轅昊幾個簡單的愛撫下就有了反應,剛想用力甩開他,軒轅昊魔魅誘人的聲音響起:「你看這雙色梅,紅白相間,像不像你我此刻的情景?」兩人此時紅衣與白衫纏疊,倒真與雙色梅有幾分相似。冷夜語正極力與情慾搏鬥,哪說得出話來,只含糊嗯了一聲。軒轅昊見他窘態,更湊近他頸間:「你我就像雙色梅一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聽到這最後八個字,冷夜語腦中「轟」的一下,竟不由憶起那日自己在軒轅昊口中慾望橫流的荒唐景象,全身血液頓時往下體衝去……

抱起腿腳無力的冷夜語回到雪櫻軒,放在床上,軒轅昊正欲返身離去,冷夜語拉住他袖子,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只是出去冷靜一下,過回再來!」軒轅昊面無表情地道,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再不出去自己解決的話,他就要燒起來了。

「在屋裡就不能冷靜?」冷夜語不明白,挑起鳳目斜斜望著他。

——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軒轅昊倒抽一口涼氣,下身卻火上澆油。

該死!軒轅昊詛咒自己的毫無節制能力。雖然理智告訴他要儘快離開,身體卻不受控制地覆上冷夜語,抓起他的手,探入自己衣內,摸上滾熱的慾望:「冷夜語……」

總算領會了軒轅昊的意思,冷夜語滿面紅雲,僵直著背脊,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放開他的手:「你要我留在屋裡冷靜,也行!不過你可不要亂動,否則……」軒轅昊故意嘿嘿笑了兩聲。

「我不會亂動的,你,你也不要亂動。」冷夜語急急說,邊悄悄向床里側挪了挪——安全第一!

見他如此幼稚的舉動,軒轅昊「撲哧」噴笑出來:這傻瓜,自己若真的想要,他躲進床底都沒用。

冷夜語被他笑得渾身發毛,努力轉動腦筋,想找個話題來改變一下眼前曖昧的處境——

「那個,你究竟把我的同伴關在哪裡了?」總算記起唐雲峰還落在軒轅昊手裡,連日來多有變故,他都快忘記還有那麼個可憐人。

軒轅昊危險地眯起黑眸:「你和我一齊躺在床上,居然還有心思想到別的男人,哼哼!」他一臉嫌惡地道:「那個小子,我一看就討厭,你就別想我放他回去。」

「為什麼?」冷夜語不解地道:「你我決戰,又何必禍及旁人?」

軒轅昊哼了一聲:「那小子總是用色咪咪的眼神看著你,不懷好意,你難道竟未察覺?」

冷夜語失笑道:「他又不是女子,怎會對我起意?」

「那我又何嘗是女子?冷夜語!」軒轅昊瞅著他:「若真在意一個人,性別又算得了什麼?」

「可是——」冷夜語抓抓長發,總覺得他的比喻有些不妥,卻又不知如何反駁。

軒轅昊一把將他摟進懷裡,霸氣地道:「好了,不要想別的事情,你只要想著我就行了。」

聽他說得霸道,冷夜語不服氣地抬頭,見到他俊美邪魅的面容,一時竟微微出神——這個時而溫柔如春,時而冷酷似冰的男子還真不是普通的強勢……明澈的眼睛對上細長的眸子,久久凝視——

「冷夜語……」隨著軒轅昊一聲低沉的呢喃,冷夜語猛地漲紅了臉:「你,你!」頂觸在大腿上的慾望似乎又開始發燙。

軒轅昊苦笑:「我也沒辦法啊,你又不肯幫我,我當然會欲求不滿了。」冷夜語連脖子都紅了,他怎可以如此大喇喇地說這種話。一轉身,冷夜語道:「我才不管你。」

盯著他的背影,軒轅昊輕拈起一縷墨髮捲上自己手指,絲絲縷縷,繞住了手,也纏住了心:冷夜語!既高傲又脆弱,既冷淡又怕羞的冷夜語!我不會放開你了……

****

薄紅晨曦灑落碧紗,光影斑斕。

軒轅昊放低角梳,替冷夜語別上白玉簪,笑道:「好了。」

下人已布上早膳,軒轅昊喝了口蓮子桂圓羹,突道:「我這幾日要去京城一趟,有些教務處理。」

冷夜語淡淡應了聲,心裡一動,這可是離開聽風小築的好機會……卻聽他續道:「用過早膳,你和我一起走吧。」冷夜語剛放了匙粥在嘴裡,聞言一下睜大眼睛,呆了一呆,才反應過來:「你肯放我回去了?」

軒轅昊似笑非笑地道:「你剛才不是在想著趁我不在離開這裡么?」冷夜語被他一語道破心思,不由張大嘴怔怔看著他,一口粥含在口裡也忘了咽下去。軒轅昊見狀,哈哈一笑,夾了個脆皮燒賣飛快塞進他嘴裡:「快吃,不然不等你了。」回頭吩咐隨侍一旁的無影去準備車馬。

——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他!冷夜語一臉窘迫,只好埋頭大吃。聽軒轅昊不時發出輕輕笑聲,終於忍不住抬頭道:「笑什麼?」

「你今天的吃相好……難看。」軒轅昊滿臉戲謔。

「我又沒請你看!」冷夜語氣道。

「是,是,是我自己喜歡看。」軒轅昊忍笑,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逗他生氣了。

一餐早膳便在兩人的笑鬧拌嘴中結束。

冷夜語跨上馬車,不禁暗暗咋舌。這車廂寬敞之極,也不必說了。內壁連車頂都包著精緻華麗的上等絲緞,所有錦羅靠墊均熏了香,座上鋪了厚厚貂皮褥子,中間花梨木小桌上擺著滿滿一台蜜餞瓜果,還有一壺香茶。冷夜語暗自搖頭,此去京城不過十里,以兩人的腳程,片刻即到,軒轅昊卻如此鋪張,好似踏青一般。但相處日久,已知軒轅昊極懂得享受,當下微微一哂,不再理會。

車輪轔轔,兩人品著香茗,軒轅昊突然幽幽一嘆:「冷夜語……」

這一聲嘆息似有無限惆悵,冷夜語與他相識至今,從未聽過他如此語氣,一呆。

軒轅昊眼光溫柔看著冷夜語,半晌,又是一聲輕嘆:「我忽然有點後悔讓你回去了。」見冷夜語一震,軒轅昊一擺手,續道:「我總覺得,你一旦離開我身邊,我就抓不住你了。」他面上微微露出一絲苦笑:「不過你不用擔心,我說過讓你走,就絕不會再將你禁錮。」

他從背後摟住冷夜語,臉靠在他頸間蹭著他墨色流泉輕輕摩挲,閉目道:「如果我不放你自由,即使我傾盡所有,你也不會真心快樂罷……雖然我不捨得放你走,但我更喜歡有一天,你會回來找我,說願意和我在一起……」淡然一笑:「不知那一天會等多久呢?不過沒關係,我有一生一世的時間,冷夜語……」

——心某處漏了一角,一絲絲暖意隨著溫柔的話語流進缺口,暖暖充盈著……

軒轅昊……冷夜語扭轉頭,看著伏在自己肩頭的男子:沒了邪魅,沒了暴戾,沒了霸氣,此刻的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說愛著自己的普通人……

頭慢慢垂落,闔上眼帘,冷夜語輕輕將吻印上軒轅昊的唇——

軒轅昊猛地睜眼——冷夜語在吻他!冷夜語第一次主動吻他!狂喜頓時席捲全身,捧住冷夜語臉頰,軒轅昊化被動為主動,靈活的舌開啟他唇瓣滑入,卷上他的舌與之纏綿共舞。

「……唔……」生澀的冷夜語很快屈服在軒轅昊的技巧熱情之下,逸出無助申吟。

無意識的申吟更催發了軒轅昊越燃越旺的情慾,緊摟冷夜語,在他耳後頸中印上朵朵吻痕,一手悄然伸入他衣內——

啊!灼熱的手指貼上敏感的大腿內側,冷夜語一個激靈回神,立時羞紅了臉:「你,你這個欲求不滿的傢伙!」掙著要離開他的懷抱,卻被軒轅昊拉住。

情慾叫囂著,軒轅昊又向冷夜語下體探去:「我來幫你舒服吧!」

露骨的挑逗讓冷夜語幾乎噴出血來:「你瘋啦,這可是在車上,無,無影就在外面駕車——」

「我不管!」軒轅昊執拗道,手掌隔衣虛虛按在冷夜語的慾望處。

忍無可忍,冷夜語飛起一腳,踢在毫無防備的軒轅昊臉上:「我也不管你。」足尖一點,如風般掠出車廂,接連幾個輕縱,已遠遠飄出三十餘丈,清冽的話音卻清晰傳來:「我先走一步了。」

軒轅昊捂著臉——好重一腳!他低低笑了起來。

一口氣奔出里余,冷夜語才停下腳步,滿面紅暈漸漸散退。再不走,他的慾望也要被喚醒了。

定了下心神,舉步待行,聽得身後遙遙傳來無影聲音:「冷公子,暫請留步。」冷夜語回頭,果見無影正向自己飛奔過來。

無影近前,單膝跪地:「主人命無影奉還公子兵刃。」雙手捧著冷夜語的銀劍,恭恭敬敬舉過頭頂。

冷夜語啊的一聲,心知這劍定是軒轅昊想等兩人抵京分別之時交還自己,不料自己先走,便讓無影追來送還。他接過銀劍,見劍柄多了塊血色龍形玉佩。

無影起身道:「這血玉玄龍佩是我家主人信物,血焰教眾見佩如見教主,無人敢對公子不敬。公子慢行,無影要回去復命,先行告退。」躬身一禮,向來路奔回。

捏著玉佩,溫潤細膩的感覺熨貼手心,冷夜語唇角微微泛起一絲笑容。

****

「封府」——精銅門匾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大門左右一對石獅凜然生威。

管家福伯見失蹤多日的冷夜語突然出現,又驚又喜,一迭聲地叫道:「冷公子回來了!」

冷夜語微笑道:「福伯,我義父近來可好?」

「公子失蹤后,老爺急得發瘋,調了好幾撥刑部人手輪番尋找,都沒有消息,老爺每天茶飯不思的……」福伯一路絮絮叨叨,陪冷夜語向書房走去:「退朝後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脾氣也壞得多了——」突然想起怎麼在冷夜語面前說起老爺的壞話,他尷尬一笑,咳咳幾聲:「不過,公子回來,老爺就什麼事也沒了。」

將近書房,便聽裡面一聲咆哮,緊跟著一個仆童跌跌撞撞衝出來。福伯一縮脖子:「老爺又在發脾氣了,公子,老奴就不陪你進去了。」

冷夜語輕輕推門進去,書桌邊一個相貌清癯的中年男子背對他站著,正是他義父封衍。

封衍聽到腳步聲,以為是僕人,怒道:「出去,誰都不許近來——「回頭看見冷夜語,不由瞪大了眼睛,嘴巴張了張:「夜兒,你,你回來了……」

「是,夜語讓義父擔心了。」見封衍瘦了一圈,冷夜語心中一陣難過。他未見封衍時,一直恨他薄情寡義,拋棄他們母子,但自認封衍做了義父,覺得他並非想象中無情之人,且封衍夫人早逝,無子無女,許是父子天性,對冷夜語真如親生一般。

封衍見冷夜語平安歸來,喜不自勝,握著他手連連詢問他近況。冷夜語怕他煩憂,早在路上就想了套說辭,只說當日決戰中了圈套,唐雲峰被血焰教抓去,他連日跟蹤追敵無果,便歸來再思對策。這番話其實漏洞頗多,冷夜語又不慣撒謊,好在封衍見他無恙,哪還去在意他的語柄。

喜悅之餘,封衍忽然想起一事,笑吟吟道:「夜兒,你以後不用再這般四處奔波追兇了,我日前已向皇上薦你入宮作貼身護衛,今後你只在京城做事,免得每次外出,都讓為父提心弔膽。」

冷夜語一怔,面露難色。他生性清傲,不擅交際,怎願意去雲詭波譎的宮中執事,而且還是去做什麼皇帝護衛。當下便想開口拒絕。

封衍知他心意,微笑道:「你只管負責皇上安全,其餘都不需理會。而且當今昭帝仁德明理,又是愛才之人,不會為難你。」他拍拍冷夜語肩膀:「我的夜兒如此才俊,怎麼可以在刑部埋沒?」臉色微微嚴肅,續道:「本來我也不會擅自替你安排,但我朝與迦濼國一向交惡,最近又有密報,迦濼國意圖暗殺皇上。宮中責我刑部來處理此事,我想也只有夜兒你能保護得了皇上,才向朝廷推薦了你。正好過幾日,皇上要宴請群臣,你隨我一起晉見便是。」

冷夜語暗自嘆了口氣,知道事情已無迴旋餘地,只得道:「但憑義父吩咐。」

晚間封府擺了盛宴,又請了冷夜語幾名較熟稔的刑部同僚,與他洗塵,著實熱鬧了一番。冷夜語卻想到入宮之事,心中煩悶,淺飲兩杯,便推說不適,獨自來后府花園散心。

他坐在池邊假石上,望著水中月影獃獃出神。

——軒轅昊……

從決戰的那一夜到現在,彷彿做了長長的一個夢。但冷夜語知道,那不是夢,十數天的時光,他卻已嘗遍了比過去二十多年都要強烈的喜怒哀樂。軒轅昊這個名字已深深鐫刻心中,無法磨滅……

手指輕撫著袖中的血玉玄龍佩,軒轅昊,你此刻可曾想到我?……

「冷大人——」突然一聲叫喚從身後響起。冷夜語一驚回神,見兩名同僚正走近池塘。他臉上一熱,以他耳目之聰敏,居然未覺察有人近身,實是想軒轅昊太過入神。

司徒風、司徒雷兄弟張大了嘴巴,因為他們心目中素來如天人般清傲高潔的冷大人眼下竟露出從所未見的羞訥表情,玉白的臉頰染上淡淡暈紅,兩兄弟不約而同倒抽了一口氣,太,太誘人了!這真的是冷大人么?怎麼覺得比以前更美,更——嫵媚了。

暗暗咽了下口水,司徒風笑道:「冷大人,我兄弟兩人正想做東,請大人出去再飲多兩杯。」

「這……」冷夜語遲疑道,他酒力不是很好,但司徒兄弟盛意拳拳,他不善言辭,又想不出什麼借口拒絕。他微側頭想了想,夜風過處,吹起他耳際髮絲。

司徒雷突然像發現什麼似的叫起來:「哎呀,冷大人,你耳朵後面怎麼紅紅的一塊一塊,是什麼來著?咦,脖子上也有,大冬天還有這麼凶的蚊子——啊呀,哥,你幹嘛擰我?」他哇哇叫得下巴都快掉下來。

蠢!司徒風狠狠剜了他一眼,不過沒工夫罵他,自己的下巴也快掉了——看不出那麼冷淡的冷大人居然如此熱情,那些密布的吻痕,連他這個終日廝混花坊的老手看了都忍不住臉紅心跳。

啊?!——冷夜語總算回過神來,明白司徒雷說的是什麼。頓時面紅耳赤。心裡把軒轅昊罵了個夠。

原來冷大人也是同道中人——司徒風發現明天可以向同伴好好吹噓一番,不過此刻……他眼珠一轉:「走吧,冷大人,兄弟有個好去處,大人一定喜歡。」也不管冷夜語還沒答應,一把拉起他就興沖沖地往外走。

被兩兄弟攪得正頭疼的冷夜語被司徒風拖著,也不好意思當場翻臉,於是稀里糊塗地跟司徒兄弟倆出了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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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好去處,就是這裡?」冷夜語神色古怪,看著司徒風慢吞吞地道。

如果他沒有弄錯,他現在正坐著一家青樓里——朝夕閣。雖然聽司徒風全力推薦,這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花坊,來這裡捧場的儘是達官貴人,這裡的姑娘也個個色藝雙絕。但青樓就是青樓,濃烈的桂花髮油混著脂粉味,鶯聲燕語,冷夜語不禁蹙起秀眉。當兩個衣著暴露的女子向他靠近時,眉頭皺得更緊了。

咦?好象冷大人對這兩個女子並不滿意。司徒風暗中一咋舌,冷大人的眼界還真高。不過他豈能在大人面前丟臉?他大聲叫來老鴇:「瑤若怎麼不來?」

「哎喲,大爺,您真有眼光,瑤若可是我朝夕閣的頭牌倌人。」老鴇笑得一臉諂媚:「不過,爺您今天真是不巧,瑤若已經有了貴客在伺候呢。」

司徒風臉一沉:「誰都知道瑤若是清倌,什麼時候開始接客了?」這老太婆,分明小看他。司徒雷也跟著兄長起鬨。

「哎呀,大爺,您有所不知,那兩位貴客可是砸下大把銀子包下了瑤若,他們一來,瑤若就……」老鴇不厭其煩地絮叨著,冷夜語聽得頭昏腦漲,站起身便向外走,發誓以後再也不進這等煙花之地。

司徒風見冷夜語要走,登時一急,他是個武人,向來莽撞,用力一拍桌子,大喝道:「管你什麼貴不貴客,叫瑤若出來。」

這用力一拍,桌子沒碎,樓上一間廂房的門卻開了,走出一個黑衣男子,冷冷道:「誰在鬧事?」

冷夜語已走到門口,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不由回頭望去,果然是無影。他一震,無影既然在此,那軒轅昊……

隨後從廂房走出的男子,錦袍玉冠,雍容華貴,正是軒轅昊。

兩人目光一對上,都怔在當場。

跟在軒轅昊身後還有一個三十齣頭的男子,一襲淡黃綉白鶴緞衫,發束銀冠,冠上鑲著幾顆滾圓的東珠,寶光四射。他面目清俊,雖不像軒轅昊那般俊魅懾人,但渾身威儀天生,站在軒轅昊身旁,竟半點也不輸與軒轅昊的王者氣勢。

此刻這男子順著軒轅昊的眼光看到樓下的冷夜語,驀地眸光一閃,回頭再看看軒轅昊,他唇角露出一絲玩味,手中摺扇輕搖,呵呵笑了起來。

軒轅昊聽到笑聲,登從乍見冷夜語的驚詫中醒來,眉頭一皺,望著冷夜語:「你跑來朝夕閣做什麼?」

冷夜語氣結,想到軒轅昊說什麼來京城處理教務,原來卻是欲求不滿來嫖妓。枉自己還真相信他的話……他越想越氣,眼神冷冷盯著軒轅昊:「那你又跑來朝夕閣做什麼?」衣袖一揮,徑自轉身離去。司徒兄弟也沒了興緻,急急跟上。

「哎喲,趙公子,軒轅公子,沒打攪您兩位雅興……」老鴇見司徒風這凶神一走,又活絡起來。

那趙姓男子看著冷夜語一路離去,直到背影消失不見,才收回目光,輕笑道:「倒是個妙人兒。」軒轅昊目光一凜望向他,充滿濃濃警告意味。趙公子卻絲毫不在意,仍是一臉溫和笑容,走回廂房,軒轅昊也跟了進去。

掛著鴛鴦戲水錦帳的大床上平平躺著一個女子,柳眉櫻口,生得十分美艷。但卻雙目緊閉昏昏睡著,只有胸口衣物隨呼吸微微起伏著。

軒轅昊毫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回頭道:「藥力差不多要過了,你還有什麼事,快說吧。」

趙公子摺扇輕搖,微微笑著,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突然一合扇子,道:「他叫什麼名字?」

軒轅昊凌厲的眼光如刀,在他面上掠過,趙公子淡淡笑道:「你不用瞞我,他發上那支白玉簪,可是我們母親大人留給你的唯一遺物,呵呵,有意思。」

他笑得極是溫和,軒轅昊俊魅的臉卻漸漸陰沉下來,散發出一股森寒氣息:「不準動他。」冷冷的言語讓人不寒而慄。

「那可真是麻煩了。」趙公子「豁啦」一聲重又打開扇子,優雅地扇了兩下:「你忘了么?凡是你喜歡的東西,我也會一樣中意的。」他輕輕一笑,慢慢地道:「我最喜歡從你手上把東西搶走了。」

「你若動他,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軒轅昊眯起細長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道。

「是么?」趙公子微一聳肩,含笑道。眼光毫不畏懼對上軒轅昊。

定定看了他半晌,軒轅昊唇角緩緩勾起邪魅笑容,眼裡卻不帶半點笑意:「你這次叫我回京,只是為了和我來朝夕閣看個女人睡覺么?」

「當然不是,她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工具罷了。」趙公子收了笑容,自袖裡取出一張薄箋,平靜無波地道:「三天之內,替我殺了名單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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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戲冷郎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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