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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不會。罰款貴呢。」

後面的幾個字幾不可聞,不過崔冰冰從柳鈞的對答中看出他對這起工傷事故的處理胸有成竹,此去匆匆,想趕在傷員到達醫院,主要是為了表明他這個騰飛老闆以人為本的理念,即使小工傷也不會輕視。只是火氣還真太爆了點兒,若是能舉重若輕就好了。崔冰冰放心回屋裡看書睡覺。等不知什麼時候柳鈞回來吵到她,她迷迷糊糊問一句「有沒有問題」,聽到答案是「沒問題」,她翻過身去抱頭再睡。誰家沒點兒大事小事。柳鈞頗有點兒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

小柯很快拿一份活動計劃。這份計劃很有工程技術人員的氣質,時間安排得異常精準,幾時幾分做什麼,幾時幾分上下車等等,為了避免塞車路堵影響時間安排,小柯在兩個活動之間總是用自由活動十幾分鐘來打余量,以便按計劃時間精確操作。換作回國前,柳鈞可能也會拿出類似的活動計劃,現在卻只會看著小柯的計劃笑。他刪掉所有自由活動余量,模糊了一下時間段,讓研中心的行政人員安排具體行程。他得知錢宏明這個周末也在家,他就竭力煽動錢宏明帶上妻女一起去,錢宏明被煽得推不過,只得勉強答應。

但柳鈞不識相,周六一早就打電話叫醒錢宏明,然後幾乎是一刻鐘一個手機簡訊,硬是把個睡眼朦朧、哈欠連天的錢宏明逼出門來玩。錢宏明開著他的x5來到聚集地,揪柳鈞下大巴給他開車。他帶著小碎花,嫌坐大巴不幹凈,而且麻煩。崔冰冰見此就跟大巴上看鬧劇的大伙兒解釋一下原因,也跟去錢宏明的車子,與嘉麗和小碎花坐到後排。崔冰冰不客氣,上去就跟錢宏明道:「你這一下子,柳總在員工面前顏面大大掃地。」

錢宏明一個哈欠打到一半,聞言忙道:「哎喲,我考慮欠周到,我去說明一下。」

「我顏面哪有這麼脆弱的。」柳鈞拖住錢宏明,跟上前面徐徐車的大巴。「你怎麼累得鼻青臉腫的。」

「你問嘉麗,我幾乎一夜沒睡,有一單進口出點兒問題,昨晚交涉了幾乎一夜。累啊。」

「不會我第一個電話叫醒你時候,你就說明一下啊。你看你這狀態,大煙鬼一樣。」

「小碎花盼今天出來玩,盼一星期了。你怎麼想到去那兒玩?那兒有什麼新開出來的項目?嘉麗上網查查沒見有什麼特殊嘛。難道是飯店好吃?」

「我想去見個人。你還記得我剛回國那年,獨家技術數據被保姆偷出去賣了那事兒嗎,放出來后就一直扎我們車子的輪胎。我前兒從公司一位員工那兒得知,保姆以前原來是一個很負責很較真的代課教師,員工嘴裡的好人。」

「有故事?說說。要不然我又想睡了。」

崔冰冰見後座是小碎花在嘉麗懷裡補覺,前面是柳鈞在說傅阿姨如何失去教職,走出大山做保姆,兒子一直找不到工作,然後心理不平衡。崔冰冰見錢宏明眼睛似醒非醒,嘴裡偶爾跟一聲,很不重視柳鈞說話的樣子,心裡不快。因為錢宏明生活作風成問題,崔冰冰雖然對那種外面彩旗飄飄的男人見識得多了,工作上並不當回事,可是她終究是女人,要讓她把錢宏明當回事就挺難了。崔冰冰一不快,就忍不住多關注錢宏明兩眼,以期挑刺。她卻現錢宏明漸漸沉默下來,原本還「嗯哼」的聲音幾乎絕響。她就出言提醒:「柳鈞,宏明睡著了。」

柳鈞扭頭一看,卻見錢宏明的眼皮倏地打開,明明沒有一點兒睡著的樣子。「我講故事水平再糟,你也給點兒面子給我聽著嘛。」

「我一直聽著,一個字沒拉下。你跟傅老師約好今天上門嗎?」

「沒約,怎麼可能約,我懷疑她看見我如看見寇讎。我只是去外圍看看,問個清楚,我是不是她倒在地上之後又踩上一腳的人。」柳鈞在前面說,崔冰冰在後面暗自嘀咕。她現錢宏明的神情很不對,皺著眉頭好像有點兒不快,但眼睛里又有點兒陰鷲。她心說錢宏明欺負柳鈞開車看不到,可不提放身後還有一雙警惕的眼睛。

「那你去到那兒就別亂打聽了。我告訴你只有一個理由:窮!大少你就聽我的吧,別再往人心頭捅刀子去。」

柳鈞當然知道「窮」是一個原因,但是不覺得這是唯一原因,並不答應下車后不再刨根問底。但後面的崔冰冰卻忽然聯想到,錢家也是因為一個「窮」字,曾經與柳家生過那麼多不可告人的往事。錢宏明聽著傅阿姨的事,想到他自己了吧,難怪一臉扭曲。錢宏明只要不是動壞心思,崔冰冰懶得點明,讓他們前面說去,她在後面看嘉麗和小碎花,見小碎花睡在一塊小毛毯下面,小小身子煞是可愛,她禁不住微笑了,忽然心裡也想有個孩子。她想到,她的孩子,一準兒不笨,長相卻有點兒難說。

柳鈞還想將故事講下去,錢宏明卻道:「我不想聽了,柳鈞,一個到這把年紀的不幸人,想翻身除非上天開眼承認她那麼多年代課教師工作。聽了徒增傷感,別影響今天心情。你也別試圖去追問,給人在老家留三分尊嚴。」

柳鈞一聽有理,他有事沒事專程找人打聽傅阿姨,別人會怎麼想。於是他放下原定任務,與同事一起玩個盡興。錢宏明睡眠不足,懶得與大伙兒湊熱鬧,抱著小碎花與嘉麗坐著曬太陽聊天。崔冰冰作為女主人,難免走過來關照一下,一眼卻看到錢宏明斑白的頭閃爍在太陽光下,很是刺眼。想到剛才錢宏明在車上複雜的表情,崔冰冰很有感慨。「宏明,你這幾年做事很辛苦吧,白很多。」

「虛歲三十五,這個年紀該有白了。我們那行,白頭翁不少,我算中等。」

「柳鈞也不少白,我前兒動員他?黑,他懶得坐那麼長時間,索性剃個楊梅頭。他還比你小一歲。」

嘉麗難得插一句話。「宏明很辛苦,可惜我真幫不上他。冰冰你能幹,可以幫到柳鈞。」

崔冰冰難得替錢宏明說一句好話:「你怎麼是幫不上,宏明經常跟我們說,你和家,是他的港灣,優質不凍良港。」

嘉麗道:「是,宏明徒手打天下,他又好強――好強的男人在這個世上,生存壓力很大。我前兒翻看舊照片,看到柳鈞剛回來時候,比現在真是年輕非常多。」

「呀,給我印一份,我要柳鈞所有照片。或者我明天上你家找底片去。」

錢宏明見兩人談得投機,就悄悄走開去。見一老頭在竹園挖筍,他過去借口買筍,連誇好筍好竹園,誇得老頭心花怒放,口若懸河,錢宏明轉彎抹角,便引導著老頭說起傅阿姨。他很快就摸清傅阿姨的底細,當初為了代課教師轉正,傅阿姨工作得相當積極,甚至顧不得拉扯自己兒子,和照顧自家病弱丈夫。可那校長看她一根筋,就忽悠她幾十年,臨到小學拆並,那校長卻什麼都不認,揮揮袖子就走了,傅阿姨那次才認清自己上當受騙,被打擊了,沒臉呆家裡,去山外打工。大家原以為她做了那麼多年老師,到外面好歹做個家教,掙錢也不會少,後來竟傳說是給一個熟人做保姆,從光榮的教師到保姆,這身份跌的,反正挺沒面子的。

錢宏明心想,做保姆哪兒是跌份了,一份工作而已。但又一想,教師和保姆,說到底,世人心裡還是對教師多點兒尊重。人在落魄時候,對這點兒身份的差距就更執著,他自己深有體會。他很懷疑傅阿姨可能因為進城人生地不熟,投靠柳石堂,結果被柳石堂七騙八拐蒙成保姆。他為了小碎花的出生請過保姆,知道一個知根知底認真負責知書達理的保姆有多難得,他相信柳石堂那種死了老婆沒人照顧的暴戶做得出來那種事。錢宏明將柳鈞的話和賣筍老頭的話有機串聯在一起,心裡就有了事情的清晰輪廓。說起來,傅阿姨跟他一樣是壞在柳石堂手中的天涯淪落人啊。山裡的筍很便宜,才兩毛一斤,他掏出五十塊錢,讓老頭別找了,他拎走據老頭講是最鮮嫩的兩棵筍。

騰飛的人爬山過後,在小水庫邊壘砌簡易爐灶,生火野炊。帶來的小孩子都異常興奮,平日在家都是四肢不勤,今日什麼都肯干,拎水撿柴禾搬石塊洗碗,大人讓做什麼他們做什麼,異常任勞任怨。於是大人們都說,以後這種活動要常搞,一邊欣賞山水野趣,一邊可以教會孩子一些勞動技能。錢宏明聽了心中一動,將此話記住了。

回家路上,錢宏明沒有將他打聽到的情況與柳鈞提起。他知道柳鈞這個人,傅阿姨那事既然是柳石堂做的孽,就讓柳石堂擔著便罷,若是讓柳鈞知道,恐怕柳鈞趕不及地先攬到自己身上了。那大少,從小能力出眾,又家境良好,落下一身愛攬事的毛病。但是錢宏明推己及人,可能傅阿姨最不願看到的就是柳鈞攬下此事。人有時候會被渾身陽光的人逼出一身陰暗。可是錢宏明又對傅阿姨在柳石堂手下的遭遇感同身受,回來后不免再三想起傅阿姨那個人,再三將傅阿姨的個人經歷邏輯化。

想了一星期,錢宏明決定付諸行動,幫助那個上了那年紀,再無翻身可能的可憐人。他也是個才剛翻身的可憐人,可他現在手裡有錢。只是,他心裡也清楚一個受創嚴重的人有顆極其敏感的心,他一直想不出該如何順理成章地向傅阿姨伸手,而不被懷疑,不再雪上加霜打擊那個可憐人。他跟嘉麗商量辦法,嘉麗非常贊成,兩人決定再走一趟那個山村。只是江南春天連日陰雨,一家三口一直未能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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艱難的製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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