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丁翼依江沂行的指示,將車開到離台北市中心不遠的一處別墅區內。
華麗但不失優雅的建築物依山而建,每棟建築物是獨立的,有三層樓高,從建築物內部能眺望台北市的景色,環境清靜,房價比陽明山差不了多少,所以居住在這裡的人也不多,但跟住在陽明山的富商名流相較,這裡的居民多為高級知識份子和學者。
「你想通了?終於肯改變你陶淵明式的生活了?」
這個江沂行老是把錢花在買書上和做研究上,對於生活條件根本不在意,丁翼常常勸他搬離那個隔音設備不好、出入份子複雜的鬼地方。
不過他總不在意,說什麼這樣才能深入觀察社會現象,還說什麼這是身為一個社會學家應有的科學觀察精神。
丁翼哪知道這小於在說什麼,管他什麼社會學家還是什麼觀察的,他只知道保命比較要緊。
「沒有,這房子是我朋友的。」江沂行回答道。
氣朋友?」這小子哪來的朋友?他唯一的朋友就是自己啊!
「剛些日子認識的。前面那棟就是了。」
江沂行掏出鑰匙開了門,丁翼則跟在他身後。進屋后的丁翼驚訝地發現江沂行的屋內居然有傭人和……保鑣?
原本坐在沙發上,身著黑西裝的兩名男子,看到江沂行回來立刻站起身,甚至恭敬地向江沂行鞠躬問候,「江先生,您回來了。」
江沂行點點頭,帶著丁翼上二樓去,兩名男子卻露出慌張的表情。
「怎麼辦?要通知老大嗎?」
「廢話,老大不是說,只要江先生有任何不同於平常的表現,或有其他人來的時候要立刻通知他嗎?」
「對喔,那我趕快打電話。可是萬一老大在開會……」
「笨哪,哪一次為了江先生的事通知老大,老大沒有立刻趕回來的的?」
「對喔,那我趕快打電話。」
「丁翼,你過得好嗎?」江沂行把女傭剛才端上來的咖啡遞給丁翼。
「你呢?」丁翼不答反問。
「老樣子,到學校上課、看書、做研究,就這樣。」
丁翼盯著他,「你該知道我把你當弟弟看。」
「我當然知道,唉……好吧,我招就是了。」
「這房子是顧泛森的。」
「顧泛森?」丁翼在腦子中搜尋這號人物,「你說的是那個人稱「閻羅」,殺人不眨眼的黑道頭子顧泛森?」
「就是他。」
「你怎麼跟他認識的?」
「前些日子我在住家附近,因緣際會救了他一命,誤打誤撞就認識了。後來我的房子被燒了,他好心提議讓我搬進他家,就這樣。」
丁翼思忖,和顧泛森這個人扯上關係不是件好事,沂行的房子會被火燒了,絕對不只是電線走火這麼簡單而已。
「你怎麼不通知我?」
「你是說認識顧泛森這個人,還是房子被燒了?」
「都有。」
「認識他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他就是那個黑道頭子,而且那時候我正在忙著準備開學的事。是後來他的手下找到他,我才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顧泛森。沒多久我的房子就被燒了,我本來想打電話請你幫忙,可是泛森說他剛好就住在在我任教的學校附近,而且一時之間要搬家也下容易。他還說這就當作是我救他的謝禮,等我找到新住處再搬也不遲,所以我就搬來了。」
剛好住在沂行任教的學校附近?明眼人一聽就知道是謊話,只有沂行這粗線條的小於才會相信他的鬼話。
可是顧泛森為什麼要對沂行這麼好?依他的個性,雖說有恩報恩,但也不必費心思說謊,這到底是為什麼?
「丁翼,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沂行,我要你向我保證不管你有什麼事,或遇到任何問題一定要通知我。」
「是,我保證。可以了嗎?」
「你一定要記住。」丁翼再次重申。
江沂行點頭。「現在可以說說你自己了嗎?」
「我?老樣子。」
「你該知道我把你當哥哥看。」江沂行用丁翼說過的話回他。
江沂行的回話讓他想起了曉陽——那個每天早上為了逼他吃早餐,然後用他說過的話采反擊他的人,那個他用生命在呵護的人……
「你在想他。」江沂行對別人神經大條,對丁翼的心思可清楚得緊,「你又在想路曉陽。」
「是嗎?」丁翼啜了口咖啡。
「你每次在想他的時候,你的表情永遠都是溫柔得嚇死人。」
丁翼的背景和他和路曉陽之間的事,他從丁翼口中探了三年之久,丁翼才肯完全告訴他。
「他知道你愛他嗎?」
丁翼怔了怔,「我不愛他。」
「那你沒事幹什麼折磨你自己?」
「我沒有。」
「你昨晚又失眠了,對吧?」
為什麼在這時候,他就變得跟略曉陽一樣敏銳?
丁翼有些惱怒,「我沒有。」
「你知道你的神情有多疲憊嗎?還有你的黑眼圈,你以為你在騙誰?你以為你把所有的苦都往自己肚裡吞,別人的日子會好過一點?還有你為他做的一切,看到的人都知道你愛他,我知道,你知道,我相信他也知道。」
「夠了!」
「不夠,丁翼,你一向是個誠實的人,為什麼獨獨這件事,你硬是要欺騙你自己,你在怕什麼?怕傷害他?還是怕傷害你自己?」
「別說了!」
「你怕周遭的人對他閑言閑語,你怕他的名聲被你毀了,但是你最怕他給你的答案是他不愛你,所以你折磨你自己!」
「該死的!沂行!」丁翼吼他。
江沂行軟化下來,他走到丁翼面前蹲下來,握住丁翼的手,「丁翼,我要你幸福……」
「沂行……」
「你知道每次見面我看到你為情所傷,我有多心疼嗎?我知道你怕,你怕他不愛你,你也伯其他人的目光會傷害他。算我求你,我求你給自己也給他一個機會,你不問他,你怎麼知道他愛不愛你?」
「他說過他只把我當家人……」
「那是他八歲那年說的,那時候他還小,他當然把你當家人。經過這麼多年,他有一再強調他只把你當家人嗎?他沒有,不然他不會在他十八歲之後改口叫你翼,你有想過他為什麼這麼做嗎?」
「他……」
「別再告訴我,他只是想跟你站在平等地位!丁翼,他愛你,如果他只把你當哥哥,他為什麼要要求跟你站在對等的位置?,只有相愛的人才會想要站在平等的地位,如果他只是要把你當哥哥,他何苦這麼做?如果他只把你當哥哥,他就會毫無疑問地尊敬你,然後永遠叫你翼哥哥!
「他愛你,不然他為什麼讓你一直待在他身邊?總裁助理對你來說根本就大才小用,我信他也知道這一點。但是他為什麼不放手讓你走?因為他私心地想要把你留在他身邊。
「還有,他為什麼又把你送給他的戒指戴在身上?一個成年大男人沒事幹什麼戴著另一個男人送他的戒指,就算他們的關係再親密都不可能。丁翼,為什麼,你想過嗎?
除非他愛你!你看過他交過女朋友嗎?他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我不相信他沒有動心的對象,除非他已經心有所屬了。
「丁翼,我說了這麼多,你還不了解嗎?他愛你,就如同你愛他一般深,你們都害怕一但把這份感情說出口,得到的是令自己心碎的答案,你們的關係也會就此改變,甚至沒有辦法再維持像現在這樣的關係。
「但是,難道你就要這樣蹉跎下去,直到有一天你們其中一人為了使對方安心,就找個女人結婚,等一切都太遲的時候,才發現彼此是相愛的?」
丁翼刷白了臉,他不敢想像那一天會是怎樣的情景,但要是曉陽也愛他,那麼曉陽的地位和名聲……
「別人的目光算什麼?你要是在乎,你就不叫丁翼了,而且你安要是沒辦法保護你心愛的人,你也不叫丁翼了。更何況,你們的關係只要你不說,路曉陽不說,請問誰會知道?就算有些揣測,安沒有證據,依路氏的勢力誰敢造謠?就算真的有一天你們的關係曝光了,只要路曉陽不在乎,我不相信會有什麼太大的傷害。同愛性戀這檔事在現今社會已不是什麼禁忌了。更何況,你們不偷不搶,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那些為富不仁的商人,還有那些貪污尹的政治人物才該死。」
丁翼看著江沂行,突然覺得不認識眼前的人,他什麼時候變得渲這麼敏銳?
「我不知道……」
「我知道要你一時之間做決定是太過於勉強,但是,丁翼,你要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不要再因為一些莫名奇妙的原因胡思亂想,耽誤自己,也耽誤路曉陽。」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丁翼陷入交戰。
「聽聽你內心的聲音,它在吶喊,它要你誠實面對它!」
江沂行把丁翼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卜,他看著丁翼,「答應我,你要幸福,拜託……」江沂行的聲音有些哽咽。
「沂行……」
二一十二歲以前的我沒有人關心、沒有人在乎,所以我也學會不去對人有所期待。
上天可憐我讓我在二十二歲那年遇見你,之後我才知道被關心是多麼串福的一件事。
丁翼,你讓我嘗到了幸福的滋味,我敬你愛你如父兄,你怎麼忍心我看你痛苦?」
「沂行,我…」丁翼話還沒說完,書房的門就被人打開,撞擊力之大,連書房櫥一櫃的玻璃都匡啷作響。
江沂行和丁翼轉頭望向門口,一個身形高大到幾乎可以填滿整個門框的男子,一臉陰鬱地盯著他們瞧,銳利的眼神在接觸到丁翼放在江沂行臉頰上的手時,甚至還露出殺機。
江沂行沒發現,丁翼卻瞧見了。
「泛森?你怎麼回來了?這個時間你應該在……呃……你所謂的總部,不是嗎?」
江沂行站起身,朝一臉殺氣的顧泛森問道。
「你在生氣?為什麼?事情處理得不順利嗎?」
「沂行,你不跟我介紹這位先生嗎?」顧泛森的目光在看向江沂行時轉為溫柔,但在把目光調回到丁翼身上時,卻又是弒人般的恐怖。
該死的,這男人是打哪來的?他在電話中聽到手下說江沂行帶個男人回來時,他差點沒氣瘋,丟下手邊急待他處理的事情一路狂飄回家,卻又在回家后看見江沂行手中握著一個男人的手,還親密地貼在臉頰上,臉上還露出他從沒見過的表情,有點可愛,卻又帶點…嫵媚?可惡,他想殺了這男人!
「他是丁翼,我跟你說過,我唯一的好朋友。」
該死的,他哪裡記得什麼丁翼?
對了,他曾經在江沂行的書桌上看過江沂行和這男人的合照,那時候的他們很年輕。經過多年,江沂行沒太大改變,這個丁翼卻歷練得更成熟、更有魅力。
「丁先生,久仰。」顧泛森伸出手。
「彼此彼此。」丁翼回握,卻發現顧泛森的手正在用力地使勁中,乖乖,他的手勁還不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該不會這顧泛森對江沂行……
不明究理的江沂行還獃獃地問著他們:「你們握這麼用力,手……不痛嗎?」
「不會。」兩個男人異口同聲地說著,同時把手抽回來,但眼神卻仍是死盯著對方不放。
「沂行,我想我該走了。」
「你才來沒多久。」
「我們下次找機會氣單獨」見面再說吧廠丁翼看向顧泛森,果然,顧泛森是一臉吃醋的模樣,緊握在身側的雙手顯示出他的怒意。
丁翼又看看江沂行,發現這遲鈍的小子,好像對於自己正深陷賊窟之中而渾然不覺。而他身邊的顧泛森卻是想把獵物一口吃掉,卻又怕小兔子受驚嚇的矛盾模樣,這……還挺有趣的。
丁翼故意親昵地又揉亂江沂行的頭髮,惹來江沂行的抗議,「別這樣,你又來了,告訴你幾次不要老把我當小孩的!」
果不期然,顧泛森還是以他那快要噴出火的眼睛緊瞪著丁翼的手。
「沂行,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哪天被人吃了還傻呼呼地幫人說話。」
丁翼別具深意地看了顧泛森一眼,顧泛森則是回瞪著他。
說完,丁翼轉身就走。
「等等,翼,你在說什麼……」不等江沂行追上丁翼,顧泛森一把抓住他纖細的手腕,「泛森?你幹什麼?你跟翼都好奇怪……」
離開江沂行的家后,丁翼不知道該去哪裡,所以只好開著車到處亂繞。不過這樣也不能平復他紊亂的思緒,因為江沂行對他說的一席話;在他的心中泛起不小的漣漪。
當他回到路家后,已夜幕低垂。
丁翼沒有驚動任何人地走回自己的房間,當他一開門時,沒想到他最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的人正在他的床上,不過卻……睡著了,這讓丁翼鬆了一口氣。
丁翼輕步地走進房間關上門,他在離床邊不遠的椅子上坐下來,若有所思地盯著床上的人看。
他是什麼時候愛上曉陽的?
他記得他認識曉陽時,曉陽也不過才八歲,那時候的他對自己來說應該像是個弟弟吧?一個真正關心自己的家人。
曉陽給了他機會,一個重生、脫離黑暗的機會,所以他發誓要用生命來守護他,所以他甘願接受路鎮宇的提議。
當別人是在和同儕瘋狂的年紀時,他除了把時間用來陪曉陽,就是沒日沒夜地拚命念書、充實自己,每天睡不到六小時。如此,他才能在短短時間內,把過去自己沒有機會學到的知識給補回來。
他按照路鎮宇的安排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大學時主修企業管理,副修經濟、財務金融,碩士念的是人力資源管理。路鎮宇了給他最嚴苛的訓練和考驗,他也知道路鎮宇之所以栽培他都是為了曉陽,但是他心甘情願。
他記得小時候的曉陽很愛跟他撒嬌,總是跟前跟後,翼哥哥、翼哥哥地叫。
曉陽是個溫柔體貼的孩子,不過在整個路家中,他唯一會撒嬌任性的對象就只有自己。
曉陽也老是半夜抱著他的小枕頭,站在自己的房門口,要自己幫他開門,因為他想跟自己睡。
可能是因為從小父親跟他不親、母親又不在的緣故,所以曉陽特別黏丁翼。他們房間中間的那道門,就是為了避免曉陽半夜老跑到他房門口而著涼,管家特地請人打通的。
自此之後,曉陽不只半夜往他房裡鑽,更自動地往他的床上爬。
上了國中的曉陽下再在半夜往他床上鑽了,可能是因為長大了,知道不該如此任性了的緣故。
不過,他賴床的習慣還是無人能敵的,沒人叫得醒他,除了自己,而那道門,倒變成了他叫曉陽起床的最好通道。
他二十二歲修完碩士學位那一年,路鎮宇曾經問他需不需要幫忙,讓他免除兵役的困擾。他拒絕了,因為當兵除了是他應為國家盡的義務之外,也是一個磨練自己的好機會。
他還記得曉陽為了這件事,強忍淚水不讓自己看見他哭泣的模樣。分離是必須的,不過卻讓他驚覺曉陽在他心中的定位究竟為何。
他從來不知道思念的滋味是會蝕骨的。入伍一個禮拜,他思念曉陽,他擔心曉陽身體好不好,有沒有人叫曉陽起床,半夜會不會踢被。
每當夜深人靜,曉陽的影子總繚繞在他的腦中,但是他總覺得自己是很單純地在掛心一個親人。
直到他接到張伯的電話,張伯說曉陽因為沒有他在身邊,氣喘病又發了,甚至還進廠醫院。曉陽下讓張伯告訴他,就是怕他在軍中會心神下寧。
他永遠記得當他聽見這個消息時,他的心有多痛,那種痛到讓他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他怪自己為什麼執意來當兵,他更恨自己不能立刻放下一切奔到曉陽的身邊照顧他,他吃不好也睡不著,他驚覺曉陽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經超越了一個親人該有的位置。
曉陽已成為他生命的全部,他願意犧牲一切來換取曉陽的幸福。
這個覺察震驚了丁翼,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曉陽才十六歲,自己怎能告訴他,他一向敬重的翼哥哥愛上他?這是多麼可笑的事?
於是丁翼試圖說服自己,這只是一時意亂情迷,是因為和曉陽的距離太遠、思念太深,所以他把親情錯認為愛情。當他回到路家后,他就會發現一切都會跟以往一樣。
不過他錯了,他開始覺得待在曉陽身邊比和曉陽分離更令他痛苦,因為他對曉陽的愛戀一天天加深,曉陽的二日一行、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他的心緒。他極力剋制自己的行為,但是他沒有辦法抗拒自己的心,他沒有辦法忍受自己最愛的人在自己眼前,卻不能有任何行動,甚至還得扮演親人的角色。
他覺得好痛苦,但是他無法想像要是曉陽知道他的心意之後,那種尷尬的場面要如何自處。
曉陽會鄙視他嗎?也許不會,因為曉陽是個善體人意的好孩子。但是他一定不能接受這種不見容於世的感情。
所以他極力剋制,在曉陽面前,扮演好應有的角色,從哥哥到助理,該做的他都做了,一直很稱職,不曾腧炬。
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孤獨和寂寞便會來侵襲著他,他變得沒有辦法成眠,只能坐在窗前,感受隔著一道門外的人,舔舐著自己的傷口,甚至得靠藥物來幫助睡眠。
床上的人兒翻了身,有醒來的跡象,丁翼走過去,低下頭喚著眼前人兒的名字,「曉陽……」
「翼……你回來了?」路曉陽坐起身,揉著惺忪的睡眼。
「為什麼睡在這裡?」
「我在等你……」
「有事嗎?」丁翼順勢坐在床沿。
路曉陽沉默了一會兒,仍是決定說出口,「你不要生氣,我不是故意的。」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不過丁翼仍然知道路曉陽的意思,他在說今天早上的事。
「我說了,我沒生氣。」
「那你為什麼下午請假?每次遇到這種事你總是不高興,你沒說,但是我知道,翼,我真的知道。」
「我不是在氣你……」
路曉陽不待丁翼說完,「我知道你不高興我處理事情的態度,我也知道你覺得我溫吞懦弱。但是我不這樣做,他們不會放過你的。他們會說你擺架子,他們會趁機羞辱你,翼,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不要你忍受這些,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好怕萬一哪一天你受不了了你就會離開,你不要生氣,我求求你……」
話完,路曉陽哽咽了。
丁翼看到路曉陽這樣,他再也不顧什麼禮教,一把就將路曉陽抱在懷裡,別說了,我沒有怪你。我怪我自己,為什麼老是讓你惹上麻煩。我討厭看到你為了我跟那些人道歉,而我卻沒有辦法做些什麼。那些人我根本不放在眼裡,可是我也把你拖下水,你知道我真正的心情嗎?我怎能忍受你一個堂堂的路氏總裁,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助理而跟人道歉?我怎能?」
路曉陽沒看過丁翼這麼激動的表現,不過他卻充滿了感動,「翼,我不在乎,只要你不誤會我就好了,我一點都不覺得委屈,只要你待在我身邊,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曉陽……」
「那我們和好了嗎?」
「當然。」語畢,丁翼突然發現他們倆現在的姿勢太噯昧,於是鬆手放開路曉陽,「對不起,我失態了……」
「沒關係。」
丁翼看見曉陽胸前掛的那條戒指項練,他想起稍早江沂行告訴他的話。
三個成年大男人沒事幹什麼戴著另一個男人送他的戒指,就算他們的關係再親密都不可能,丁翼,為什麼,你想過嗎?除非他愛他!」
「他愛你,不然他為什麼讓你一直待在他身邊?」
「你看過他交過女朋友嗎?他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我不相信他沒有動心的對象,除非他已經心有所屬了。」
應不應該趁機問曉陽,他是否也愛自己?就像江沂行說的,給自己也給曉陽一個機會,還是就這樣維持現狀就好?
但要是沂行猜錯曉陽的心意,他又該如何自處?
丁翼來不及細想,他已問出口,「曉陽,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什麼位置?」
話—出口,兩個人都呆了,丁翼是被自己衝出口的話給嚇到,路曉陽則是被丁翼突如其來的問語給震住了。
怎麼辦?他發現了嗎?
路曉陽的臉上閃過一抹驚慌,但是他隨即壓下驚慌的情緒,故做鎮靜地問,「翼,你為什麼這麼問?」
丁翼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也被自己的魯莽給嚇到了。
他站起身,背對著路曉陽,試圖掩飾自己尷尬的表情,「沒什麼,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別太在意。」
該死的!看他給自己找了一個什麼樣的麻煩!
「如果你如果不想回答就算了……」
「不!翼在我心中比起任何人都重要!」路曉陽衝口而出。
「真的嗎?」丁翼很高興,他轉身看著路曉陽,臉上興奮的表情像是個得到糖果的孩子。
不過路曉陽接下來的話可就讓他笑不出來了。
「當然是真的,翼對我來說就像家人一樣,當然重要。」
像個家人……
「是嗎……」丁翼仍是笑著,不過他的笑已經轉為苦澀的笑。
就說吧!他何必痴人說夢?曉陽視他如家人,根本不像江沂行所說的,他早該知道的。
可是為什麼心卻是如此地痛,就像是一把利刀插在心口上,他想拔,卻無力。
「是啊,翼像是我的守護神,無論我做什麼事,翼永遠都會在我身邊支持我,翼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路曉陽有些心虛地低下頭,不敢看丁翼。
「所以我對你來說,就像個是個哥哥嗎?」既然要死心,就徹底一點吧!所以他把話給問絕了。
「思。」路曉陽察覺到丁翼的情緒變化,可是他並不知道為什麼。
「翼,你怎麼了?」
「像個哥哥,是嗎……」丁翼像是沒有聽到路曉陽的問話,他被巨大的失落感給吞沒了。
「翼…」
「你知道……算了。」丁翼沒有說出口—那句我愛你……
像哥哥是嗎?那就哥哥吧,「時間不早了,你該回房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他現在只想孤獨地面對自己的傷口,他不知道這次需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平復傷痛,不過既然曉陽都明白地說了,把他當哥哥,所以他也該死心了。從明天起,他會扮演好自己應扮演的角色。
「那……我先回房了。」路曉陽起身,走到房門口,丁翼卻叫住他。
「曉陽,你要記得開空調。」
他還是那麼溫柔,「我知道,翼,你早也點休息。」
路曉陽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
翼怎麼了?為什麼他又不高興了?自己把他當成哥哥有錯嗎?難道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愛丁翼。打從他上國中時他就發現了。他小時后因為身體不好,父母又不在身邊,所以他最親近的人就是管家張伯,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爸爸不愛他,他也沒有什麼朋友,所以他常覺得孤單,直到遇到丁翼。
丁翼的出現對他來說,就像是生命出現了救星。丁翼疼他、寵他,對他百依百順,他的所有喜好、所有情緒,只有丁翼才能完全知道。他常常黏著丁翼,他喜歡看丁翼那種對他寵溺又莫可奈何的表情,他覺得只有在丁翼身上,他才能夠感受到被寵愛的幸福。
他也知道他替丁翼找了不少麻煩,包括他讓丁翼必須熬夜才能念完書,』因為他把丁翼白天的時間都給佔據了;還有他讓丁翼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陪他,所以丁翼的生活圈很小,朋友也寥寥可數。
他覺得對不起丁翼,可是他卻放不開手。
小時候他半夜常去敲丁翼的門,要丁翼陪他睡。上國中之後,在他發現他愛上丁翼之後,他就不再去敲丁翼的門了。因為他怕自己半夜會忍不住偷吻丁翼,讓丁翼發現了可不好。
愛上丁翼對他來說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他不覺得自己奇怪,也不認為這只是一時的迷戀。對於自己的心,他可是坦率得很,愛上了就是愛上了,他不會去抗拒,更不想隱藏。他只想等待適當的時機,告訴丁翼他愛他。
然而他不知道丁翼怎麼想的,丁翼跟他有相同的心情嗎?依他了解丁翼的程度,丁翼要是發現自己愛上他,無論丁翼真實的心意是什麼,丁冀也不會坦率地面對他。
丁翼會找千百萬個理由來說服他,這只是一時衝動,不是愛情,然後這一切就會這樣隨風而逝。
所以他不敢先開口跟丁翼表明心意,以免嚇跑丁翼,他要等,等丁翼確認自己的心意,然後他就會告訴丁翼,其實他早就愛他好久了。
為了讓丁翼早日確認自己愛不愛他,他做了不少事。例如他不交女朋友,他把丁翼送他的戒指戴在身上,他想辦法讓丁翼留在他身邊,甚至他每天早上賴床要丁翼叫他起來,這一切,無非是想讓丁翼早日開口對他說「我愛你」。
可是丁翼那頭固執的驢,不知道是想不通,還是硬不開口,到現在都還是沉默得像個蚌殼。
問他有沒有想過,要是到最後丁翼發現自己不愛他,那他要怎麼辦?
他不是沒想過,他覺得愛一個人就是要讓他幸福。所以假使丁翼到最後拒絕了他,他會笑笑地讓丁翼離開,他會祝福丁翼跟他所愛的那個女人。
丁翼為他做的已經夠多了,他會帶著他和丁翼共有的美好回憶,繼續面對未來。
也許有一天他會遇到一個更愛他的人,然後跟他一起生活,因為被愛比愛人幸福很多。
愛一個人會傷心、會痛,被愛卻是被呵護、是幸福的。
除了丁翼,他不想再花心思去愛另一個人了,因為很痛、很辛苦,那種刻骨銘心嘗一次就足夠了。
所些丁翼剛剛的反應讓他有些高興,這是不是意味著丁翼也有那麼一點愛他?丁翼是不是發現了自己愛他?
路曉陽的心情大好起來,他的等待終於有了眉目,他辛辛苦苦種下的情種似乎開始發芽了,他真的很高興。他站起身,腳步輕快地走向浴室準備洗澡,獨留另一扇門外的人暗自傷心。
丁翼變了。
雖然他還是像往常一樣體貼,不過路曉陽仍感覺到了,丁翼對他更疏離了,不是身體上的,是心靈上的疏離。他好像是在逃避些什麼,難道是因為上次的談話?
路曉陽有些氣惱,不過他更心疼丁翼,因為丁翼又失眠了,而這次,比過去都還要嚴重,每天他都能從丁翼身上聞到煙味。他知道丁翼抽煙,不過丁翼總是會顧慮到他的身體狀況,盡量不讓煙味留在身上。
然而最近,丁翼身上的煙味愈來愈濃厚,路曉陽知道這是他失眠的習慣,他會藉著大量抽煙來發泄心中的煩躁,難道丁翼沒發現最近他身上的煙味,已經不是靠沖澡就能掩蓋的?
今天晚上,路曉陽必須參加一場重要的宴會,按照慣例,丁翼會陪同他去,他很想讓丁翼留在家中休息,不過丁翼卻堅持要陪他去。路曉陽拗不過,只好答應。
加長禮車停在白色建築物的廣場前,丁翼偕同路曉陽下車。今天的丁翼穿著三件式的黑色西裝,頭髮服貼地梳理好,臉上雖有連夜失眠的疲憊痕迹,卻不減他英挺的銳氣。
「翼,如果你下舒服的話,你可以先走,我自己可以應付。」路曉陽仍是擔心丁翼,他覺得丁翼在逞強。
「我沒事,我們走吧。」
「翼……」路曉陽莫可奈何,只好跟著他進入屋內。
標準的上流社會排場。水晶吊燈懸挂在挑高的天花板上,高級的料理排放在以白色桌布裝飾的長桌子上,身著白襯杉、黑色西裝褲外加紅色領結的服務生,個個端著上放雞尾酒的餐盤穿梭於賓客之中。在舞池中央,是一對對精心打扮的名流淑女在共舞,而演奏音樂的,則是聞名國內的交響樂團。
丁翼和路曉陽一進入會場,所有的目光就集中在他們身上,撇開他倆出眾的外貌不說,他們顯赫的身分地位總是吸引一太堆趨炎附勢的人。路曉陽有些無奈地苦笑,不過他這一笑,對於搞不清楚狀況的富家女來說,可是迷人得很。
丁翼看著身邊的人,覺得心更痛了,為什麼最愛的人在自己身邊對著別人笑,他卻不能阻止。他想獨佔路曉陽的一切,包括他的笑容,可是他不能。
「開戰了,翼。」路曉陽總是在進入宴會會場時,對丁翼這麼說。
丁翼沒有多說,因為在這一刻他只想享受他們之間獨有的默契。
等不及路曉陽和丁翼跨下階梯,已有一大堆入朝他們的方向前進,其中包括不少想藉機認識他們,然後和路氏做生意的人,也有不少想趁機吊到金龜婿,一輩子不愁吃穿的富家女。
「路總裁,久仰久仰……」
「路總裁,好久不見,這是小女剛從美國回來……」
「路總裁,關於這次的案子還望您多多提拔……」
路曉陽對於這些攀龍附風的人皆以微笑做為回禮,雖然他不想搭理這些人,可是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所以就算疲於應付,他還是盡量以溫和有禮的方式應對。
而一旁的丁翼也不閑著,他除了要替路曉陽擋開一些黏人的八爪女之外,他自己也得應付一些想藉由他引見路曉陽的人,還有一堆對他有興趣的饑渴女。
整個混亂的秩序直到宴會主人的出現才告一段落,宴會主辦人是揚聲科技的董事長齊揚聲。
齊揚聲的爸爸和路鎮宇是多年好友,只不過齊家定居於德國,兩家甚少聯絡。齊揚聲也是近幾年到了台灣之後,才跟路曉陽開始熟稔起來的,今天路曉陽就是沖著齊揚聲的面子才來參加的。
「不好意思打擾各位,是否能將路總裁借給我一下?」齊揚聲假笑地對著他面前的一堆人開口。
「既然齊董都這麼說了,我們怎麼好意思拒絕?」雖然不情願,不過主人都開口了,他們還能說什麼?
「那麼就先謝謝各位了,宴會的餐點很多,希望大家盡情享用,不要客氣。」
話完,齊揚聲左手拉著丁翼,右手握著路曉陽的手腕,將他們倆拖出人群中。
「你怎麼這麼慢才來?」路曉陽仍是以和煦的笑容迷倒一票人,不過他的口氣卻是咬牙切齒的。
「我辦這場宴會已經夠累人了,不看看你們倆出醜的樣子我怎麼甘心?你說是不,路總裁?」齊揚聲存心嘔路曉陽。
等三個人離開那一團混亂后,齊揚聲帶著路曉陽和丁翼上二樓。
「我總會找機會報仇的,你走著瞧。」路曉陽威脅。
「我拭目以待,陽陽。」陽陽是路曉陽的小名,他長大之後就不準任何人在這麼叫他了。
「你怎會知道我的小名?」路曉陽不記得告訴過他。
「你忘了我爸爸認識你父親嗎?」齊揚聲大笑。
「夠了!」路曉陽惱怒。
「齊董,您就高抬貴手吧。」一旁的丁翼開了口。
「喔,有人英雄救美羅!」齊揚聲調侃丁翼。
「齊揚聲!」路曉陽火大了,誰都不能欺負丁翼。
「是是是!」齊陽升高舉雙手投降。
「我們進去聊聊吧。」齊揚聲說的是專屬於他的休息室。
「你們聊吧,我去陽台透透氣。」
「翼,你不舒服嗎?需要叫醫生嗎?」路曉陽擔心地看著丁翼。
「我沒事,待會兒我再來找你。」說完丁冀便走向陽台。
路曉陽的眼神跟著丁翼離去,一旁的齊揚聲都看在眼裡。
「還是一樣嗎?」關於丁翼和路曉陽的事,他也略知一二。
路曉陽沉默以對。
丁翼站在陽台邊,雙手靠著欄杆,深深吐了一口氣。
他覺得好累,可是他就是睡不著。自從決定要對路曉陽死心后,他就開始失眠每天晚上躺上床閉上眼后,他的腦子裡就充斥著路曉陽的臉,他的笑容、他的怒氣,纏繞著他,讓他揮之不去。
就算是靠安眠藥,他也頂多睡個兩小時,然後就開始睜著眼睛到天亮,不得已只好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