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年前今天，是他們一家出遊的日子，也是爸爸媽媽結婚後，第一次全家一起出來玩，由於父親平時工作都忙得很，難得有機會出遊，雖然只是到他們位於中部的別墅住一晚，江愛恩仍興奮不已。

「爹地，我們還要很久才會到嗎?」她一反往常的文靜和羞怯，開心的問正在開車的父親。

由於江振晨認為今天是他們家人一起出遊的日子，不該有外人打擾，因此他難得親自開車。

「就快到了。」秋芯桐回頭笑著對女兒道。

「耶!」江愛恩發出一聲歡呼，快樂的偏過頭想和新哥哥分享她的喜悅。「哥哥，我們……」她的聲音在看到新哥哥的表情時倏地消失了。

那個先前一直都對她很和善的哥哥，此刻竟然用一種冷冷的眼神看著她，他的臉上非但沒有一絲喜悅，甚至還帶著些微的……冷漠。

江愛恩心中微微一驚。

「怎麼了?」秋芯桐見女兒獃獃的看著繼子，臉上表情奇特，她不免也好奇的轉頭看向他。

「沒，我也很期待這次的旅行呢!」江亦恩朝著秋芯桐淡淡一笑，方才冰冷的神情早已不復見。

正好目睹他瞬間變換臉色的江愛恩小嘴微張，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哥哥……怎麼變臉變得那麼快啊?

「那就好。」秋芯桐點點頭，放心的轉過身。

雖然她與江亦恩的親生母親有嫌隙，但她還是認真想打好與繼子的關係。

江愛恩愣愣的瞧著新哥哥，一時無法適應他的轉變。

然而江亦恩只是噙著冷笑，不理會她。

車子在行駛了兩個多小時后便到了目的地，那是江振晨在中部所擁有的休閑度假村，其中位於最頂端、視野最佳的高級別墅並不開放給一般人住宿，只給江家的親屬或客人使用。

一下了車，江愛恩就迫不及待的跑向別墅的院子里。

孩子畢竟是健忘的，她立刻便把剛才在車上不愉快的事給忘了。

「愛恩，別跑太遠喔!再過一個小時就要吃晚餐了。」秋芯桐一面整理車上的東西，一面朝女兒大喊著。

「我知道了。」江愛恩有些敷衍的應著，興奮的到處東張西望。

這裡的庭院好漂亮喔!

雖然家裡的院子也不算小，但畢竟是在人稠地狹的台北，跟這裡完全不能比。

江愛恩興緻勃勃的四處參觀，驚嘆著眼前的美景。

逛著逛著，不久，她便在庭院的一角發現了扇藏在樹叢后的青銅色小鐵門。

神秘而未知的東西總是吸引人的，江愛恩只猶豫了一下，就好奇的鑽進樹叢中，試著將它推開。

但那鐵門似乎久無人使用，都銹了，任憑她試了半天都推不開。

「你在做什麼蠢事?」一個冷冷的嗓音自身後傳來，嚇了她好大一跳。

「呃……哥哥。」她回過頭，怯怯的喚了一聲。

那個先前在父母面前都待她還算友善的哥哥，今天不知怎地令她有些害怕。

「院子里好好的不待，跑出去做什麼?」江亦恩臉上的表情，離平時的「友善」實在有好一大段距離。

「我只是好奇……」察覺到自己現在的姿勢頗不雅觀，江愛恩連忙想站起身。

不料慌亂間，樹枝卻纏上她綁得漂亮整齊的公主頭，她一抬頭，就「啊」的叫出聲。

「好痛!」她疼得輕喊，漂亮的圓眸中已有水氣在打轉著。

雖然十歲以前她都是個私生女，但父母的相愛遠在她出生前，她從小就被捧在手掌心上，哪曾受過什麼傷痛了?相較之下，他這個「婚生子」還反而顯得被冷落。

江亦恩看著「妹妹」的掙扎，有那麼一瞬間很想丟下她走人。

今天是爸爸和秋阿姨結婚兩年的紀念日，他的心情特別差，在大人看不見的場合，他根本不想對她裝出親切的樣子。

母親怨恨的容顏在他心底糾纏不去，那尖細而凄厲的嗓音像跳了針的唱片，不斷的在他腦中播放。

只是……

半晌，他低咒出聲，大步跨上前到她身邊，幫那個到處亂鑽，一點也沒有淑女形象的小笨蛋解圍。

「不要亂動。」他冷冷的警告著，然而他手上的動作卻出乎意料的輕柔，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在爸媽面前待她很好的哥哥。

江愛恩動也不敢動的讓他替她將頭髮與樹枝分離。

「謝謝。」她怯怯的向他道謝。

江亦恩的動作因她的道謝僵了僵，隔了幾秒后才又繼續。

「好了。」確定她的頭髮完全解開后，江亦恩退了一步。

江愛恩摸了摸自己弄亂的發，朝他甜甜一笑。「謝謝哥哥。」

她天使般的可愛笑容令他微微一怔．但那聲「哥哥」猛地又扎痛了他的心，想起母親蒼白如鬼魅般的模樣，江亦思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強烈的自厭感。

「我不是你哥哥!」他睨了她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他不是她哥哥……不，或者該說，他江亦恩甚至什麼也不是。

他的出生，不過是個自私的女人用來綁住心愛男人的工具，那個和他有著血緣關係的女人從來不曾在乎過他，而他名義上的父親更對他的出世有怨言，這世上根本沒有人真正在乎他……

「哥哥!」江愛恩軟軟的呼喚在身後響起，那笨拙的腳步聲顯示著她朝他追過來了。

江亦恩的眉皺得更深了，他承認自己並不喜歡這個妹妹，因她的幸福與美好只是更對照了他的黑暗和深沉。

不過他不會在人前表現出對江愛恩的厭惡，在他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前，他不會讓江家夫婦看出端倪。

「哥哥，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嬌嫩的嗓音在他加快速度前進后，似乎離他越來越遠。

他恍若末聞，仍是邁著大步往前。

忽然，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伴隨著細細的悶哼，那不斷追逐他的細碎腳步頓時停止，他直覺的回過頭。

纖白的身軀趴伏在地上，察覺到她是為了跟上他而跌倒后，他的腳像是有自我意識般快速的朝她走去。

她怎麼老是笨手笨腳的?

「你又怎麼了?」他在她身前站定，儘管擔心，他的語氣卻依舊聽來不耐且冷淡。

江愛恩慢慢的抬起頭，小巧的鼻尖上還沾著泥土，可她澄澈的眸子里卻帶著固執，她的小臉有些沮喪。「你討厭我嗎?」

瞪著她，江亦恩很想回答「是」，可當他見到那張透著些微失望的可愛臉蛋時，那簡單的一個字卻卡在喉頭，怎麼也吐不出來。

「你腦袋亂七八糟的在想什麼?趴在地上很好玩嗎?快點起來。」他沒好氣的說著。

江愛恩嘆了口氣，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

看不過她慢吞吞的動作，他只好拉了她一把。

白潔的洋裝染上了泥土和草汁的顏色，此刻的她看起來不像小公主，倒像只小花貓。

江亦恩的手不自覺的替她拍掉發上、身上的草屑。

他真的很想丟下她不管，可是不知為何，他的身體老是做出違背意志的行動。

「臟成這樣，快去換件衣服吧!」她那小花貓的模樣再配上被他凶過後無辜可憐的表情，讓他有些無力。

見她還愣愣的站在原地不動，他不耐煩的伸手拉她。

「啊!」她在被他拉起小手的瞬間痛喊出聲，下一秒急急的將自個兒的小手抽回。

他低頭一看，發現那白嫩嫩的手心有幾道擦傷的血痕，想來他剛碰著了她的傷處，她還真是嬌貴……

「那你自己走。」他翻翻白眼。

江愛恩為難的看了看他。「可是我的膝蓋好痛。」

江亦恩吸了口氣，微微拉起她的洋裝裙擺，果然，她的兩邊膝蓋都擦破皮流血了，這裡離屋子有好一段距離，讓她自己走回去不曉得要走到什麼時候。

與她成為「兄妹」直至今日剛好兩年整，他從來不知道這個小女生居然可以這麼麻煩，算了，他認命，行了吧?

「上來。」江亦恩蹲下身，指指自己的背部。

「啊?」江愛恩掛著水氣的長睫揚了揚，獃獃的望著他。

「我背你回去。」她最好動作快一點，不然他就要把她丟下。

「喔!好。」

那張原本泫然欲泣的臉蛋漾起甜笑，在他看得恍神之際，兩條粉嫩的胳臂已掛上他的肩頭，嬌小的身子緊緊貼在他背上，他甚至感覺鼻尖飄過了一絲清甜的沐浴.乳.香氣。

「謝謝哥哥。」她心滿意足的將頭靠在他的肩頭。

江亦恩嘴唇動了動，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的背起她朝主屋的方向走去。

他一定是瘋了，他不甘願的想著。

他從來就不是什麼好孩子，自小到大，他在父母面前表現的乖巧形象，都只是為了能換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在他看來，光明正大的忤逆父母無疑是件最蠢的事。

所以，儘管他並不喜歡這個可愛得像個粉娃娃的「妹妹」，他依舊在父親與新媽媽面前維持著好哥哥的形象，可現在明明就沒有大人在，他為什麼還要對這個小公主這麼好?

「有哥哥真好。」背後的女孩開口了。「我以前好羨慕同學有個照顧她、疼愛她的哥哥，一直很希望自己也有，沒想到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

雖然哥哥今天不知為何都沒給她好臉色看，但他其實還是關心她的吧?

不然才不會主動說要背她回去呢!

而且……他暖暖的背，抱起來好舒服啊!江愛恩甜笑的想著。

「我是怕等你走回屋子都天黑了。」江亦恩不願承認自己就是莫名的放不下她。

江愛恩笑笑，沒再說什麼，只是將小臉貼在他身上，眷戀著他帶給她的溫暖感覺。

當他們回到屋子后，江愛恩那一身凌亂的模樣讓大人們嚇了好大一跳。

「愛恩，你怎麼弄成這樣?」秋芯桐見到一向乖巧的女兒竟弄成這樣，不覺驚呼。

她不經意的瞥著一旁的江亦恩，心中微微起疑。

愛恩的傷……該不會是他害的吧?雖然這個繼子在她和振晨面前一向都表現得很乖巧，但只要想起他母親當年對他們夫婦所做的事，她心中不免有些芥蒂。

彷彿感受到她質疑的目光，江亦恩回望著她，黑瞳中閃動著她瞧不出的思緒。

「喔!沒有啦！剛才我在院子里看到一隻蝴蝶，結果追一追不小心就跌倒了。」江愛恩噘嘴道。

女傭以濕紙巾替江愛恩擦去膝蓋上的碎石時，她痛得縮了一下。

「追蝴蝶?」秋芯桐一怔。

「對呀!」江愛恩眨了眨眼，表情再誠懇不過。「那隻蝴蝶很漂亮呢!它的翅膀好美，我追著追著就不小心跌倒了。」

秋芯桐又看了江亦恩一眼。「那亦恩……」

「是哥哥剛好看到，背我回來的。」江愛恩吐了吐可愛的小舌。「我還被哥哥念了一頓。」

「原來是這樣啊!」秋芯桐恍然大悟，心底對剛才懷疑繼子一事感到歉意。「亦恩，真是謝謝你了。」

「愛恩是妹妹，我身為哥哥照顧她是應該的。」江亦恩瞥了江愛恩一眼，漫不經心的道。

秋芯桐鬆了口氣。「這樣我就放心了，愛恩，瞧你哥哥多懂事，你啊!要多跟你哥哥學學，弄成這樣你晚上要怎麼出去吃飯……」秋芯桐對女兒嘮叨起來。

江亦恩沒將她的話聽進耳，只是定定的瞧著那個正皺著眉上藥的小花貓。

他沒想到她居然可以頂著那張無辜單純的臉蛋，流利的對母親說謊，更沒料到她會替他說話。

對她的印象，一直都是個不懂事的天真小公主，可她今天竟然會為了他，對自己母親撒謊……

江愛恩這時也正好抬起頭望向他，兩人的視線對上，她晶亮的眼瞳像平時一樣澄澈透明，沒有一絲心虛或因瞞過大人的竊喜。

江亦恩不覺微微一驚。

她還只是個孩子吧?怎麼能有這樣沉穩的心機?

「媽，你晚上跟爸兩人出去吃飯就好啦!屋裡有那麼多人照顧我，哥哥也在，我沒事的啦!」

聽到江愛恩提到自己的名字，江亦恩訝異的回過神。

她們在討論什麼?

「可是愛恩，我們難得出來，你真的不跟爸爸媽媽一起吃晚餐嗎?」雖然秋芯桐的確很想跟丈夫兩人共進晚餐，但仍不放心寶貝女兒。

江愛恩搖搖頭，指指自己的腳傷。「我這樣也不方便出門呀!我和哥哥留在屋子裡，吃度假村的廚子煮的東西就好了。」

她也未免太自作主張了吧?江亦恩眯起眼。

他確實不想和這些「家人」吃晚餐，看他們一家和樂融融的模樣，但也不代表江愛恩就能夠隨意替他決定事情。

「瞧你說得那麼高興，還不知道你哥哥肯不肯呢!」秋芯桐笑著轉頭望向他。「亦恩，你今天晚上想跟我和你爸一起出去外面吃，還是留在家裡吃就好?」

繼母都這樣問了，他還能說什麼?

他覷了江愛恩一眼，淡淡的道：「愛恩都說別當電燈泡了，我看我還是不去比較好。」

聞言，江愛恩開心的笑了。「看嘛!哥哥也說了。」

「好吧!今晚你們就待在家裡，我會交代廚子弄些好吃的……」

「沒關係，只要有哥哥在，其他我什麼都不在意。」江愛恩甜笑的瞧著他，眼睛閃閃發亮。「我最喜歡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