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熱鬧著的氣氛一直接續到華燈初上，這會兒大夥才各自想起另有約會呢!於是互相道別，約好改天再聚。

「你們住哪？」范妲曦隨口問羅米洛。

「我們要先回岡山，我媽媽叫我們一定要回去吃晚餐。」阿娟一邊替她收拾殘局一邊說。「可是我們今天吃得好飽喔！」

後來，他們也都走了，只剩下劉巧雯。

「妲曦，他們好熱情喔。」巧雯一邊洗碗一邊說。

「拉丁人本來就都這德性。」范妲曦做著垃圾分類。

「那個看起來很酷的男人，叫……叫什麼德爾拉斯的是不是？他是你的男朋友，所以這麼多年，你都沒有交別的男朋友？」

「什麼？你呀！你覺得他是那就是了。」范妲曦自己根本也理不清自己和德爾拉斯的關係。

「厚！你怎麼和他都一樣的回答呀！」劉巧雯不依地嘟起嘴巴。「你們真的很討厭耶！」

「你呀！我有沒有男朋友，真的有那麼重要嗎？」范妲曦把垃圾綁好。「我其實沒有那麼在意的了，年紀一大把，能活得快樂而且自在就很好了，想太多終究只是自尋其擾。」

劉巧雯瞪著她，感覺有點奇怪，真的就是覺得怪怪的，但她還是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只是希望妲曦你能擁有一個好歸宿，生活上能有個伴。瞧！現在你也都自己住了，以前你一家人都擠在這裡，你沒有婚姻看起來似乎是沒啥影響，因為你總有一堆事情要做，總有一堆理由來打發一些對你有意的男子。原本我也是這樣認為，想說如今你是真正孤單了，你再也沒有理由來推拖別人的好意，但是從今天來的那些人，我再也沒把握我所認為的你是真正的你了。」劉巧雯一口氣說了那麼多。

「哦？那你原來是怎麼看我的呢？是不是不合你意，我就不能成為你的朋友了？」范妲曦突然莫名地這樣開口：「所以我就迎合你的胃口，成為你所能接受的范妲曦？然後當然我會成為被需要的存在，那如果我的存在是不合人意的？如果……呀！應該這麼說，如果我的存在對你是可有可無，那麼就表示我的存在已經不具有意義了？」

劉巧雯被她突如其來的喃喃自語給嚇了一跳！

「妲曦，你在繞口令呀？好複雜喔！」她其實是想反駁，但卻是找不到理由反駁。「妲曦，你想太多了啦，哪有人交朋友還要條理分明的思考啊？」

「不，我只是突然有感而發罷了。」范妲曦笑了笑。

「妲曦，你肯定是太寂寞了才會這樣想。」劉巧雯洗完杯盤，拉開冰箱拿出一罐綠茶，坐在工作台邊。「真的，我是覺得你是忙慣了，突然間閑下來了就反而不知所措了，所以我才說，你得快找一個伴一起生活，不然我會擔心。」她是認真的，因為她也感受到了那種不知所措的孤寂。

范妲曦抬起頭：「謝謝你。」

***

稍晚，劉巧雯也回家了，整個房子真正的只剩她一個人。

是晚餐的時間了，但她卻只能獨自一人，拿杯飲料坐在客廳瞪著電視，手拿著遙控器無意識地轉檯……

剛才的熱鬧歡樂全都消失無蹤，只剩她一人。

她渴望有事可做，但是她已經沒有勇氣打電話給李中平了；她更不知道是不是能打電話找德爾拉斯，或許他們一票人有很多節目的，而她怎好意思去打擾呢？她害怕被人認為很黏人，她害怕自己成為別人的包袱，所以不敢理所當然地去打擾別人，因為怕破壞別人原定的計劃，讓人討厭……

她一向悠然自得的不是嗎？唉！真討厭，怎麼流眼淚了呢？天哪！她怎麼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呢？她是怎麼回事了？

有誰能無條件無理由地陪在她身旁，讓她有溫暖？有誰能呢？啊！真是糟糕透了！

范妲曦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害怕之中……她是怎麼了？

「叮……」門鈴響了。

她打開銅門，鐵門外站著德爾拉斯。

「你怎麼回來了？管理員怎麼會讓你上來？」范妲曦拉開鐵門，讓他進來。

「我剛才有來過，所以管理員看了我一眼就讓我上來了。」德爾拉斯眼尖地發現她的臉頰有淚痕。「你怎麼哭了？」

「我在看電視，很感動就哭了。」范妲曦隨便搪塞著，又問他：「你怎麼會回來？不是要在阿娟爸媽家吃晚餐嗎？其他人呢？」

「我不想吃。我知道你只有一個人，所以就回來陪你。」德爾拉斯擁抱她。「剛才人好多，我都不能好好和你說話。」

范妲曦這下子真的會讓眼淚泛濫成災，她心中被溫暖著。「你真的很會挑時機，在我最孤單的時候，毫無預告地就出現，讓我有備受重視的存在感。」

他輕吻她的唇。「這樣不好嗎？」

「很好，但是會讓我害怕……」范妲曦不敢奢望他來台灣是為了她，她不敢期待。「因為這樣的溫暖能持續多久？最終還是會只剩我獨自一人的。」

德爾拉斯仔細看她，認真地把她的不安感全看在眼裡。「你怎麼不要求我呢？你不要求、不開口，怎麼會知道我會不會一直陪著你呢？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你的需要呢？」

「我……我……我害怕被你拒絕……」范妲曦眼淚豆大地一顆顆滑下來，落在他的掌心。「我害怕即使你答應了，又能有多久？我不想強迫你留下來，我不想成為別人的困擾，我……我不確定你是否非常樂意這麼做……」

「傻瓜！」德爾拉斯吻她，舌尖嘗到她的淚。「我早就覺得很困擾了，在很多年以前。」

「那……」范妲曦真是害怕了。「果然如此，我還是別多做要求，免得你覺得煩。」她自我調適著。「笨蛋！」德爾拉斯仍是沒有鬆開他的擁抱。「笨蛋！白痴，」

范妲曦傻傻地看他微笑地罵她。

「你才是真正那個長不大的孩子。」德爾拉斯第一次感覺到他完全清楚她在想什麼了。「在你完全成熟的外表之下，你的心態宛如一個怕做錯事的小孩子。」

「我只是……只是……渴望溫暖，想要得到一點溫暖而已，想要得到真心且完全的關注，而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我……我……」范妲曦不由自主地想解釋：「沒有人……沒有人會去喜歡一個麻煩的人……沒有人會真心喜歡我……只因為我是我，而不是附加價值，不是外表所展現的，更正的我……是任性又膽小愛哭又……」

「又霸道、不近人情、冷漠又自得其樂地以捉弄人為樂。」德爾拉斯幫她把話接下去講。

范妲曦自我厭惡，卻碰上他完全照單全收，所以搞不清楚他的想法。

「你……」他怎麼會知道？

「不要想太多了。」德爾拉斯吻著她的額頭。「因為我也是這樣的，所以我才會被你吸引。我不想自欺欺人，我確實是喜歡這樣的你，嗯……而且缺一不可，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矛盾又奇怪的組合，因為你就像我，看著你就像看到我自己，哪有人會不喜歡自己的？」

范妲曦的眼淚又落下來了。「哎！你這樣會讓我想依賴你的……」

「親愛的，這正是我的目的！」德爾拉斯笑著回答。

「但，流眼淚、依賴人……這根本和我的作風不符，你再繼續這樣，我會想要佔有你，把你完全佔為己有……」

「為什麼不？這樣很好呀！」

「可是……我不想麻煩你呀！到時候你還不是會走？你只是來度假、來玩的，不是嗎？」

「誰告訴你，我只是來玩的？」德爾拉斯拉著她坐在沙發上。「咦！不是咖啡？」他還順手拿起几上的飲料喝了一口。「我是來工作的，打算在台灣住一段時間，目前在找地方落腳。」

「啊？」范妲曦驚訝地看著他。

「因為工作的地方就在高雄，嗯……教西班牙語。」德爾拉斯拿起遙控器隨意轉檯。

「什麼？」她還不能消化這訊息。「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我想來，所以就想辦法來了。」德爾拉斯覺得她的表情超逗趣的，於是擰了下她的臉頰。「怎麼樣？我可不可以……呃，你會不會收留我？」

范妲曦處在驚訝之中，但轉念一想：「但，終有一天你還是會回你的國家去的不是嗎？」

「天哪！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女人!」德爾拉斯忍不住罵了起來，他拍拍自己的額頭。「到時候你就不會跟我一起回去嗎？」他執起她的手握著。

「啊？」范妲曦張大嘴巴。

「啊什麼啊呀？你的卧室……嗯，應該是這間沒錯！」

德爾拉斯拉起她，往卧室走去。

「哇！變得很舒適，很合我的格調！」他坐在床緣，拍拍旁邊的位置。「你以為我為什麼大老遠跑來台灣教書呢？」

范妲曦看著他，剎那間明白了！原來他和她都是一樣的，害怕直接的表達會被拒絕，所以會用各種方式和理由來傳達「愛」這個行為，原來他們都是害怕被拒絕呀！

她笑了，真心而且實在地笑了。

「因為台灣的薪水比較好，漂亮的美眉又多，尤其你的長相、職業挺吃香的。」她笑著回答。

「哦？這樣看來，我如果住你這裡可能會很不方便了。」德爾拉斯從她的笑容知道了他想要的答案了，默契使他們把那個字都放在心裡，卻又明白對方的情意已經被彼此緊緊握住。

「嗯！這樣一來你就不方便帶美眉回來，而我……我只好去外宿了。」范妲曦挑挑眉，刻意表示：「呀！不過沒關係，我想應該有不少人會歡迎我去留宿。」

「嘿！你很壞哦！」德爾拉斯用力拉她的手，她跌向他。「我在的時候，你敢去別人家過夜試看看……我是不會帶別的女人來家裡的。」他宛如保證地再加上一句。

「喔？好可憐哩，看來我們的大眾情人將苦無發泄的機會了。」范妲曦取笑他，記憶猶新地把他過去的風流史全拿出來說。「啊！不過你如果先告訴我一聲，我會替你準備燭光晚餐、把房子留給你，這樣好不好?免得你還躲在一旁偷接電話，呀！不然這樣好了，你把你在台灣的女朋友的電話都列出來，我幫你安排好了--咦？你怎麼了？」

德爾拉斯閉上眼躺在一旁，完全不理會她。

「幹嘛？」范妲曦推推他。「說一說又不會死。」

「你以前就知道……我同一時間交很多女朋友?」

「廢話！我又不是真的白痴！」

德爾拉斯張開眼瞪著她：「原來你比我還壞了，」

范妲曦笑得可愉快了。「哈……你現在才知道？」

「我早就在懷疑了。」

「這樣呀？那如果你不想住我這裡也沒關係了。」

德爾拉斯一翻身，把她壓在身下。「你總是很愛說話，從以前就這樣。」

「你不喜歡嗎？」范妲曦一點也不怕他。

「喜歡！喜歡得要命！」德爾拉斯敗給她了。

「謝謝！」范妲曦笑得很是得意的。

「不客氣，那是我的榮幸。」他也笑得溫馨。

情人之間有時候會突然無語對望，就只是靜靜看著彼此。此刻他倆就是這樣，探索彼此眼中充滿的笑意，很溫柔的一種完全交付的笑意。

「我愛你」誰說了?

或沒說!都不要緊，也不重要了。「愛」這個字、這件事啊，有時候說太多了，反而令人不敢相信，可能還帶有自欺欺人的感受，反不如存心溫柔對待，順著心裡的聲音付出而不強求回報、不強迫對方接受，完全安心平順傳達自己，就能很平和地被對方接受。愛是訊息的傳達，說不說出口，真有那麼重要嗎？

擁有彼此，能感受到對方的溫柔擁抱，想細心呵護彼此；愛人和被愛，都是值得的寶物。

「你再唱一次今天你唱的那首中文歌曲好不好？」

「好。」

范妲曦在他耳邊唱著一遍又一遍，那首叫做「心動」的歌--

……

誰知道一輩子

這麼長

回頭就看到你

……

他們倆彼此都捉到對方心動的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