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魔王神邸
要進入魔界,很容易。
要想辦法救人,似乎也並不難。
可是這個過程嘛……
似乎稍微辛苦了點。
翅膀的飛行不是只靠法術,它是用法術安在人身上的「器具」,不使勁的話它是不會飛的。人不是鳥,骨頭沒鳥那麼輕,大自然也不是創造人的身體來飛的,所以即使安了翅膀,人還是不如鳥。
剛開始飛翔的時候,大家都帶了少少的興奮,但時間慢慢過去,當他們發現盡頭依然遙遙無期的時候,這興奮就逐漸消失了。
蘇決銘的空間追蹤是帶有光的性質,追蹤時的速度幾乎與光相當,雖然在極短的時間內即被彈回,但只是這樣的距離就夠他們飛許久的了。
六對巨翼在紅海海面上急速飛行,從剛開始的情緒高漲到現在的精神疲憊,大家已經沒有什麼話好說的了,飛行的路途越沉默,這條路便顯得越來越漫長。
羅天舞和樂遂已經顯露出明顯的疲態。天瑾一直看著前方專註地飛行,但臉色也有點不好。東崇、東明饕餮、雲中榭和霈林海倒是不見多麼疲勞,卻都露出了些許煩躁的表情,這種長途飛行太消磨人的耐性了。
「天瑾,你能測出還有多遠嗎?」霈林海問。
天瑾沉默一下,道:「大概還有十分之九的距離……」東明饕餮唰地就掉下去了,他旁邊的東崇眼疾手快地揪住了他的領子,使他免於墜入那詭異的紅海。
「小心點,你背上的符咒一被紅海沾濕就會失去作用。」
「我不想飛了!」東明饕餮忿忿地道。
東崇道:「我們的能力相通,現在我並沒有感到疲憊,你也要多堅持一陣子。」
「我不想飛了!」東明饕餮大叫:「照這種速度要飛到什麼時候!」
東崇的微笑仍然溫和,卻帶了一些莫名的煩躁情緒:「那你就停在這裡別走吧。」
東明饕餮更是心頭火起:「那你就放手啊!我留在這裡!」
「不要這麼任性!」東崇怒喝。
「我就是願意留在這怎樣!你有本事放手啊!混蛋!」
東崇低頭看他一眼,手忽然一松,東明饕餮大叫一聲,撲通落入水中,激起高高的紅色浪花。
霈林海大驚失色:「東崇!你怎麼真的把他扔下去了!」
東崇的眼睛斜斜地在霈林海的臉上掃了一下。
「不聽話的孩子只有吃點苦頭才會老實。」他都忘了,東崇其實是看著東明饕餮長大的,就算說是他的養父也不為過。
但是——他總覺得,現在的東崇和平時不太一樣,至少那個東崇不管發生什麼事,也絕對不會一言不合就把東明饕餮扔進水裡,更何況還是不知道底下有什麼的魔界紅海……果然是飛的時間太長,耐性都被磨光了嗎……
「救……救命啊——咕嚕……咳咳咳咳……救命——」東明饕餮在水中載浮載沉,他背上的翅膀已經不見了,看來符咒的力量在紅海中果然會消失。
「他好像——不會游泳?」霈林海惴惴地問。
東崇笑一下道:「不,他只是碰到紅色的水就暈。」
「啊?」
「他不僅怕殭屍,也怕血——其實不是血本身,而是怕那是自己身上的血……他那時候受的傷,好像直到現在還在和殭屍一起折磨他。」
「啊……這樣啊……」東崇緩緩飛低,拉住了就快沒頂的東明饕餮的衣服。
東明饕餮被他從水裡緩緩拉起上半身,一雙眼睛怨毒地盯著他。
「別用這種表情。」東崇輕笑道:「再恨也沒用,面對敵人的時候,光用眼神是殺不死人的。」
東明饕餮哼了一聲,表情忽然變得很奇怪,然後上身向後傾了一點,深吸了一口氣——「噗——」他狠狠地噴了東崇一臉紅水。
「哈哈哈哈哈!你說得沒錯!光用眼神是殺不死人的!哈哈哈哈!」
東崇氣得連頭髮都快一根根豎起來了,他用力抹掉臉上的水,右手一揚,東明饕餮帶著完美的弧度,呈拋物線狀飛了出去,被霈林海接住。
「你要是再這樣,我就把你扔在這兒,一輩子和魔界獸住在一起!」好像是為了印證他這句話一般,一個小小的黑色影子出現在東崇下方的紅海中,那片的紅海變成了暗暗的紅,那陰影不斷增大,就好像有一個巨大無比的怪獸,正從深海中往上竄升一般……
天瑾首先發現異常,但是那陰影增大的速度太快了,她只來得及喊出一句:「小心——」那巨大的陰影從水中出現,海水激起了樓房一般的滔天大浪。
東崇向下猛然打出一個氣擊球,身體在瞬間竄升到最高處,只是身上沾了一些海水,並無大礙;不過羅天舞和樂遂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捲入了海中,連泡都沒翻起一個。
霈林海帶著東明饕餮速度不夠靈活,在空中飛竄幾次,方才勉強躲過了第一波大浪。
從海中竄出來的那東西是棕黑色的,頭部尖又長,基部很粗,上面有很多比他們的體形還大的吸盤,還有像是什麼東西的觸角。
那東西出來一下,又轟的拍入水中,打出比剛才更大的浪,霈林海這一次就在大浪的中心,怎麼躲也不可能躲得過去了,當大浪侵襲至他的頭頂的時候,他咬牙將東明饕餮向東崇的方向一扔,便被卷了進去。
天瑾飛得比別人更遠一些,因此並沒有受到波及。雲中榭在發現波浪湧上的瞬間,也飛上了百公尺的高空,只是鞋子濕了一點,同樣沒有被捲入。
東崇接到東明饕餮,身體由於重量而驟然降至海平面處,他只得拚力向後疾飛,大浪堪堪拍到了東明饕餮的背,沒能將他們兩個都打下來。
那東西好像並不會別的攻擊,只會用觸手不斷地拍擊海面,可是即使如此,它拍出的浪花對來不及反應的東崇來說,也成了嚴重的威脅。
觸手再次升高,又以驚人的速度拍入水中,再次激起巨浪。東崇帶著東明饕餮無法高飛,只得繼續後退,想到更遠一點的地方再想辦法攻擊。
可是大浪一波接著一波襲來,讓他根本騰不出手,遠處的天瑾和雲中榭好像又在向他這邊呼喊著什麼,他的耳朵被大浪的聲音佔據,完全聽不清他們到底在喊什麼。
雲中榭向他這邊飛來,不斷向他打手勢,他看了好一陣子才明白,他在說後面……後面?
他沒來得及回頭,只聽咚的一聲,背部撞上了什麼東西,一隻翅膀撲啦啦地掉下來,化作一張殘破的符咒掉入水中。
到底是什麼東西……
不過現在不是追究那個的時候,後有障礙,前有大浪,他此時根本無處可逃,一隻翅膀也支撐不了多久,他就算不被打下去也一定會自己掉下去。
他低頭看了一眼東明饕餮,不能讓他和自己掉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他扔到正往這裡飛來的雲中榭手中,只要這樣的話……
然而他剛剛舉起東明饕餮,卻發現他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袖子,表情堅韌異常。
他呆了一下。
「你不要總是在不該懂事的時候亂懂事好不好……」大浪卷過,紅色的大海上只剩下雲中榭和天瑾兩個人。
那觸手一樣的東西,不知何時已經增加到了幾十根,嚴密地包圍著他們兩個,而剛才東崇碰到的地方就是其中一隻。
雲中榭舉起右臂,手上聚合起一個耀眼的光球。以他的力量——或者說,花鬼的力量——要打斷這些東西不難,把它完全打死也很容易,但就怕它還有同夥。
他對魔界不太了解,這種東西是否群居他也不清楚,要是打死它,再聚來更多的東西怎麼辦?
他只猶豫了一下,便欲將手中的東西擊下,卻聽天瑾在那邊大叫道:「住手!」
雲中榭皺起了眉頭:「你要幹什麼,女人!」
「它沒有惡意!」
「什麼?」
「不要打!」
「為什麼?」
雲中榭瞬間的分神讓那些觸手有了可趁之機,幾條觸手在他們吵架的當兒猝然沖前,以迅雷之勢給了他們一個迎頭痛擊。
在被拍進水裡的時候,雲中榭還在想——古人說的沒有錯,女人的話還真是不能聽……
然後,一片黑暗。
***
再次醒來的時候,霈林海發現自己又是第一個清醒的。不過這次他醒來不是因為昏夠了,而是因為晃得太厲害。
他仔細看看周圍的情形,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正被那個打他入海的觸手掛著腰帶拎著,其他人也基本上是同樣的姿態,一人被掛在一隻觸手上,看起來就像一個圓形晾衣架……觸手們在水裡浮浮沉沉,速度又比他們飛得快了不知多少倍,所以他才會覺得晃得厲害。
他試著用力晃動一下,那觸手紋絲不動,他的腰帶卻有點好像要斷的意思,他嘆了口氣,放棄了這個想法。
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想把他們帶到哪去?它想幹什麼?他摸了一下掛著自己的那條觸手,又滑又黏,除了吸盤之外都很光滑……吸盤……吸盤?
他戳了一下離自己最近的吸盤,那個吸盤微微顫動了一下。
這個難道是——章魚?
這麼說這傢伙難道是想把他們全部打昏,帶到自己的窩裡想怎麼吃……不要啊!
想到這兒,霈林海的頭皮都開始發麻了,他抓緊腰帶,開始拚命地前後晃蕩,試圖甩脫它。
「別晃了。」他向聲音來處看去,發現天瑾也醒了。
「可是它想吃我們!」霈林海緊張地說。
天瑾面無表情地道:「它才懶得吃你,它是來接我們到海那邊去的。」
「啊?」
天瑾拍拍卷著自己腰部的觸手道:「你沒發現它其實什麼危險的攻擊也沒做,只是拍起一點水花把我們打下去而已?」
「……那是『一點』水花嗎……」
「我不清楚對方是誰,不過的確有人命令它把我們帶到海那邊去,理由是我們的速度太慢了。」
「嫌我們速度慢?」霈林海立刻想到一個人:「是厲凡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不是他。」
霈林海驚訝道:「為什麼?」
「因為它的身上,沒有樓厲凡的『思念』。」
沒有樓厲凡的「思念」,說明它從未見過樓厲凡,那麼,對方會是誰?
「我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一點,就是對方想讓我們過去,是好意還是惡意,我就不清楚了。」
那些觸手果真將他們帶到了海的對面,好像丟垃圾似的將他們一一丟在黑色的沙灘上,然後自己很高興地高高躍起,嘩啦一聲跌入海中,迅速遊走。
在它躍起的一瞬間,霈林海看到了那東西一直隱藏在水下的頭部,他只覺得自己好像被打了迎頭一棒,張著嘴險些沒暈過去。
——那是一顆巨型鯊魚頭,上面長著幾十隻章魚觸手……
「剛……剛剛……剛剛那是……什麼?」霈林海發著抖問。
「鯊頭章,魔界特產。」雲中榭大概是剛才被摔得很慘,躺在沙灘上一動不動地說:「據說很美味,不過前提是你在吃它之前沒有被它吃掉的話。」
「誰會去吃那種東西……」東崇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沙子,順便把被摔得不能動彈的東明饕餮也拉起來。
東明饕餮看看他,表情非常歉疚。
東崇無聲地嘆了口氣。
「我沒事,你不用擺出這種表情。」東明饕餮沒有說話。
天瑾在環視一圈,指著遠處一座宏偉的建築道:「就是那裡。」所有人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齊刷刷地白了臉色。
那是一座宮殿,通體烏黑,頂部有一對牛角似的東西,其下為塔式,上大下小,有許多類似藻類的東西,掛在上面迎風招展。
大家當然並不是在驚訝它上大下小的樣子,當然也不是因為它上面掛著海藻,而是……
「魔王神邸!」那是從小學靈異課本上就反覆出現的東西,據說是魔王所住的地方,裡面有一萬頭怪獸和一千個魔將軍守護,還有血池地獄和刀山火海,人類一去就會被放在上面做燒烤……
連東明饕餮也發起抖來說道:「如果是魔公爵我們還能……還能一戰……這個魔王的話……」
雲中榭的表情也開始變得沉重起來。
羅天舞和樂遂躺在沙灘上,從醒來開始就用很凄厲的聲音慘叫著,霈林海還以為他們哪裡又被摔骨折了,過去給他們檢查之後,才發現連輕傷都沒有,看來只是患了「不想戰鬥」的病罷了。
「你們打算怎麼辦?在這裡待著等嗎?」
兩人拚命點頭。
「休想。」天瑾走過來,隨意地在羅天舞的腿骨上踩了一腳。
她的鞋早已不翼而飛,但僅是光腳的力度,就已經足夠讓他放聲嚎叫了。
「不要啊!求求你!我們去!我們去呀!」天瑾冷哼一聲,鬆開了腳。
他們這邊緊張萬分,與之相反的是,東崇卻大笑起來,邊笑邊往魔王神邸走。
「東崇!」
「沒關係的。」東崇回頭笑道:「來吧,魔王不在家。」
東明饕餮叫道:「你怎麼知道魔王不在家!」
東崇看看他,好像在忍耐什麼似的拚命咬住嘴唇,含含糊糊地道:「這個嘛……其實我在一千多年前見過他一次,那個時候……嗯……我們打敗他……嗯,把他給封起來了。」
打敗魔王?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然而仔細再看東崇,他一副忍不住想做什麼的表情,卻拚命忍耐的樣子,語調也有些怪異,說的時候更是結結巴巴的,怎麼看怎麼不自然。
「你真的打敗魔王了?」東明饕餮懷疑地問。
東崇笑笑,卻並不回答。
「總之你們知道有這回事就行了,魔王現在也的確不在家,樓厲凡在那裡對不對?我們去把他救出來吧。」說完他便向那裡走了過去,一行人將信將疑地跟在他身後,心中充滿困惑。
走近一些才看清楚,那些好像海藻一樣的東西,其實是深綠色的幡,由於年代久遠而顯得破破爛爛,從遠處看就和海藻沒什麼兩樣。
整個魔王神邸,由某種不知道什麼質地的黑色金屬鑄造而成,離近一些,各處都閃爍著冰冷的光芒,彷彿遠古時代的冷兵器。
「魔王……真的不在嗎?」霈林海仰頭看著這個宏偉的建築,困難地問。
「這一點是絕對沒錯的,不過……」一聽魔王真的不在,羅天舞和樂遂立刻興奮地率先上前,用力去推那黑色的大門叫道:「讓我們試試這魔王的門——」
「聽我把話——」大門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吱哇一聲打開,卯足了勁開門的兩個人咚的一聲趴在了地上,被從裡面湧出來的黑色盔甲戰士踩得轉眼間不見蹤影。
「……魔王是不在,不過為他守門的魔戰士在啊……好像晚了。」
「救命啊——」被踩得半死的那兩個人,哪裡還聽得見他的馬後炮啊。
走在最前面的黑甲戰士手中揮舞著大刀,虎虎生風地一揮,刀尖準確地指在最前面的天瑾鼻子上。
「呔!何方妖孽!膽敢來魔王神邸撒野!」
七人默然。
你們這些魔王的屬下有什麼資格罵別人是妖孽……
天瑾的表情變都沒變,道:「我們是來找人的,能否將我們的朋友還給我們?」
那位黑甲戰士又揮舞了一遍大刀,在她面前一指道:「呔!何方妖孽!膽敢來魔王神邸撒野!」
天瑾無言,這個人不會是有問題吧?
「我們的朋友被人關在這裡,我們只是想接他回去。」
黑甲戰士堅持不懈地,揮舞著大刀指在她的鼻子上:「呔!何方妖孽!膽敢來魔王神邸撒野!」
現在大家可以確定了,這位戰士的腦袋真的真的有問題。
「好了,走吧。」東崇笑著說:「這些守門的只是木偶而已。」
「木偶?」
「魔王不在,魔戰士也就只是木偶罷了。」
「什麼意思?」
東崇呵呵一笑,縱身躍起,將黑甲戰士們的腦袋當成踏腳的石頭,瀟洒地飛身而過。轉眼間便已落到了人群後面。
「魔界的大部分人民,都因為魔王被封印而覺得無聊,修鍊的修鍊、旅遊的旅遊去了,剩下的,也因為他們自己的強制睡眠而處於假死狀態,這道門根本不需要誰來看,那些都是機器人,性能不錯,就是型號老舊了點,顯得比較呆。」
……魔王居然也用得著科技嗎?
霈林海一跺腳,從魔戰士們頭頂上滾翻飛過。姿勢是笨了點,不過還好沒有碰到刀尖。
「難道魔王不是那種就算在高科技時代,也只用大刀長矛騎怪獸的生物嗎?」霈林海驚訝地問。
東崇斜眼看他:「高科技時代當然有高科技時代的好處,騎著怪獸和導彈對抗,可不是明智的選擇。」
霈林海默默點頭,對他的看法深以為然。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其他人也用了各種方式從黑甲戰士們頭頂飛身踏過,黑甲戰士們果然沒有阻攔,連動一下的人都沒有,只有最前面那個傻瓜還在「呔!何方妖孽……」地揮他的大刀。
對於被踏在黑甲戰士們腳下的羅天舞和樂遂該怎麼辦,霈林海發了好久的愁。
不過很幸運,那兩個人終究從戰士們的鐵蹄下掙扎著爬了出來,還帶著一臉的鮮血慘叫:「我們要死了……」
「沒死就閉上嘴。」天瑾冷冷地說。
那兩個人果然閉了嘴。
魔王神邸之內和外面一樣,安靜得讓人覺得詭異,而且外面多少還有那個奇怪的太陽發出的光亮,這裡面卻是兩眼一抹黑,只有遠遠地一盞小燈忽明忽暗,把這個已經很詭異的黑暗空間映照得更加陰森。
眾人摸索地循著燈光過去,發現那小燈原來是一條通往地下通道的廊燈,通道中每隔十個台階便有一盞小燈掛在壁上,不過即使如此也不明亮,因為這些小燈實在太小了,只勉強算是有個亮而已。
東明饕餮道:「這不是往下面的通道嗎?要往上怎麼走?」
東崇反問道:「為什麼要往上走?」
「這裡是地下室吧……」
「不對。」東崇大笑道:「魔王神邸是在下面!上面那個只是裝飾!」
東明饕餮眼睛睜得很大:「下……下面?」他的腦袋裡瞬間閃過「地老鼠」之類的大不敬辭彙,立刻把那些念頭甩開。
「這是魔王的興趣,他好像很喜歡地下。」
「……那上面呢?」
「實心魔鐵製造,想上去就只有挖洞。」
……這位魔王大人的喜好,除了顏色之外,其他的好像也不太正常啊……不過也難怪……魔王嘛……
所有人在心裡都這麼對自己解釋。
東崇道:「而且樓厲凡也在這下面,對不對?天瑾?」
天瑾攤開手掌,感應線在小燈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沒錯,是通往下面的。」
「但是——」雲中榭雙手抱胸,提出了一個縈繞在所有人心頭的疑問:「你這個旱魃,對魔界這邊倒是很熟嘛。」
「是嗎?」東崇笑著,模稜兩可地說了這麼一句,便率先走下了地下通道的階梯。
霈林海等人跟在他後面魚貫而入,傷痕纍纍的羅天舞和樂遂磨蹭了一會兒,還是在最後面跟了上來。
通道極長,蜿蜒而曲折。
眾人跟在東崇後面,折來折去地轉了無數個圈,方向感已經被轉了個一塌糊塗,除了知道他們是在往下走之外,其他的就一概不清楚了。
「這個通道到底有多長!」東明饕餮暴怒地跳腳。
「嗯,很快就到。」東崇的語氣很肯定。
「半個小時以前你就這麼說了!」東明饕餮大叫。
「哎,是嗎?」仍然是平靜得讓人想砍他的聲音。不知道剛才那個對東明饕餮發火的他,藏到哪裡去了。
「你……你在耍我們!混蛋!」
「真不好意思。」東崇回頭,溫和地一笑。
東明饕餮撲上去就要和他拚命,卻被他拉住胳膊往前一拽,面朝下扛在肩上。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走路了是吧?你這孩子真不聽話。」
「誰不聽話!不要再把我當成小孩!你這個萬年不死的殭屍!」
「哈哈……」
「你覺不覺得……」霈林海在天瑾身後小聲地說:「自從進了魔界之後,東崇好像就有點不太對勁,剛才那麼煩躁現在又這樣……好像哪裡故障了似的……」
「的確有故障。」天瑾聲音平板地回應。
「其實你也是啊……」霈林海在心裡說。在與樓厲凡無關的事情上,就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連話都說的少……做得太明顯了吧。
霈林海忽然站住了腳,側耳傾聽著什麼。
「怎麼了?」
「我好像聽到了很熟悉的聲音……」
聽到這話,大家紛紛豎起耳朵傾聽,卻只聽見一片更甚剛才的寂靜,哪裡有霈林海所說的聲音。
「唔,也許是我聽錯……」霈林海正想道歉,卻聽平地驚雷的一聲大吼,羅天舞和樂遂坐到了地上,其他人捂著耳朵紛紛走避。
「侵入者何人!報上名來!」那並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喊的,當然也沒有出現第八個人對他們喊這一聲,那聲音就好像是從牆壁中穿出來的,震得牆壁也嗡嗡作響。
「又是木偶?」天瑾問。
東崇放下東明饕餮,抬頭看著頂部:「不,這聲音好像是……」
「我是魔女爵!來者何人!」
五雷轟頂!大家張嘴愣住了。
魔女爵,魔王的妹妹,相當於魔公主,地位僅次於魔王。不過這也只是從課本上聽說的,他們誰也沒有親眼見過——除了東崇之外。
似乎沒想到對方竟會是魔女爵,東崇愣了一下,道:「啊……我是旱魃東崇,我們的朋友被請到魔王神邸來了,我們想接他回去……」
「你們的……朋友?」那威嚴的女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哪個朋友?」
東崇道:「他叫樓厲凡,我們的遙感師測出他在這裡,能否請魔女爵高抬貴手……」
女聲驀然尖利起來:「樓?你們是要找樓!是樓家的人讓你們來的嗎!」
「啊……?」
「回去告訴他們!他家的孩子我是不會還的!我要讓他在這裡一直關到老死!啊哈哈哈哈哈哈……」
東崇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女聲已經狂笑著漸漸遠去,聽不見了。
東崇看著房頂,眼神有些獃滯。
「魔……魔女爵就是這麼不講道理的嗎?」霈林海顫抖地問。
這個聲音他有點熟……不,是很熟……或者說,是非常熟。但是……但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裡聽過……
「不……」東崇緩緩搖頭:「魔女爵是很溫柔的人,不過不能受刺激……又是誰刺激到她了?」
「她是雙重性格嗎?」東明饕餮問。
東崇沉默。
一直沉默的雲中榭忽然開口道:「這倒不是重點,問題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抓了樓厲凡。」
大家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除了霈林海。
「魔女爵出現在魔王神邸很不正常嗎?」霈林海非常疑惑地問。
「……你不了解情況。」天瑾說。
「所以我不是在問嗎……」
天瑾沒理他,轉頭對其他人道:「時間不多了。」
「什麼?」
問出這句話的同時,霈林海感到了某種極強的震動,這種震動很有節奏,而且隨之而來的,還有同樣有節奏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就好像是——剛才被他們甩在後面的羅天舞和蘇決銘,一路慘叫著狂奔而來,邊跑還邊大叫:「快逃啊!有大石頭追過來啊——」
對了!就好像是大石頭在甬道的台階上滾動的聲音!
包括天瑾在內的眾人只怔了一秒鐘,齊齊發一聲喊,轉身就往下狂奔而去。
如果現在有人能通過又厚又硬的石壁,看到這個通道的話,那麼他所看到的,必定是這樣一副情景。
四男一女在最前面不要命地狂奔,他們後面是兩個跑得快斷氣的男子,這兩個人的後面,則是一塊比他們六個人加起來還大的石頭,不緊不慢地在後面追,每下一段階梯就發出把人震得發抖的「咚——」一聲。
「這裡不該有這種東西的!」東崇回頭怒喝:「你們兩個幹了什麼!」
「我們什麼也沒幹呀——」那兩個人在門口的時候,本來就被踩踏得受傷挺重的,這會兒又不得不疲於奔命,很快就不行了。
「救命——救——我們跑……跑不動了……」前面的人離他們越來越遠,身後那要命的石頭卻離他們越來越近,再這麼下去,他們肯定會變成人肉柿餅!
霈林海叫道:「東崇!你有什麼辦法沒有!」
東崇回頭:「我能有什麼辦法——他們有什麼超能力?」
「詛咒和水凈!」
「那就用詛咒打碎以後用水凈化,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羅天舞和樂遂慘叫:「可是我們……沒……沒辦法停下來施法啊!」
東崇一腳踩錯台階,趔趄了一下。「怎麼連這種笨蛋也弄來當助手……」
天瑾用陰沉的眼神狠狠瞪他。
「那就沒有辦法了……這樣吧!」東崇跑得慢了一點,逐漸落到其他四人的後面,然後忽地一個轉身,僅以腳尖點地飄飛後退,同時雙手向後猛推那塊大石,大石的速度立刻減緩了下來。
「你們兩個提升靈力,推住它!」
羅天舞和樂遂回身,雙手猛推大石,石頭緩緩滾落兩個台階。羅、樂二人再提升能力,用力上推,石頭終於停住了。
東崇收回手,確定那塊大石不會再滑落,便拍著那兩個人的肩膀道:「這樣就行了,從手心中發出爆裂詛咒總可以吧?」
「是!」羅天舞剛要發力,卻聽天瑾忽然插口道:「不行!」
「咦?」
天瑾一指那兩個可憐人,道:「你們就推著它待在那裡,不準移動,在聽到我的命令之前,不準讓它掉下去。」
那二人可憐巴巴地看著她齊聲道:「可是我們支撐不住……」
「支撐不住就去死,總之沒有我的感應呼喚之前,讓我發現你們鬆了手,你們就死定了。」
如果鬆了手,他們肯定就變成肉泥了吧……還有可能等你回來制裁他們嗎?
霈林海結結巴巴地叫道:「天……天瑾,他們萬一……」
「我說了支持不住就死。快一點,我們還要去救樓厲凡出來。」
你對救樓厲凡的事倒是相當執著哪……
於是,可憐的羅天舞和樂遂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慢慢走遠,連哭都哭不出聲來。
甩下了那兩個悲慘的人,霈林海的心中始終惴惴不安,不時回頭看一眼,想到臨走時他們的眼神就實在安不下心來。
天瑾卻毫無歉疚之心,跟在東崇後面,步伐走得極快。
雲中榭看著她的步伐,不知為什麼覺得有些不對。她的速度原本沒那麼快的,現在卻越來越快,連他們也快跟不上了,甚至連東崇也逐漸被她甩到了後面,和她漸漸拉開了距離。
她到底是想幹嘛啊?
走著走著,霈林海忽然覺得有人在自己的耳邊吹了一口熱氣,他啊地一聲大叫起來,聲音與甬道四壁碰撞出嗡嗡的回聲,震得其他人立刻捂住了耳朵。
「霈林海你鬼叫什麼!」東明饕餮怒道。
霈林海很委屈道:「剛……剛才有人在我耳朵上吹氣……」
「沒人有那個閑心給你吹——啊!」「氣」字還沒說出口,東明饕餮也捂著脖子跳了起來。
東崇道:「怎麼了?」
東明饕餮縮了縮脖子:「好像……好像也有人在我的脖子上吹……吹氣……」
寒風吹過,幾乎每個人的脖子或耳朵上,都感覺到了那種癢酥酥的、好像被人吹了一口氣的感覺。而之所以說「幾乎」,則是因為天瑾例外。
大家隨即聽到了不知何處傳來的女性嬌笑聲,那聲音很軟,很嬌憨,是讓所有男人聽到都會骨頭髮軟的那種聲音。
嬌笑聲圍繞著他們不斷旋轉,就像有許多看不見的女孩,在他們周圍轉來轉去。
在這種地方當然不會有什麼艷遇發生,這種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事情,也只有「異常」這個詞可以形容,所以他們握緊拳頭,身體的肌肉開始緊張了起來。
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在大門的四周逐漸浮現,那是一群看不清楚面目的女孩,手拉著手圍成一圈,將他們圍在圈內跳舞,口中唱著他們聽不懂的歌。不過她們的歌詞非常押韻,聽起來非常舒服。
「他們在唱什麼?」東明饕餮緊張地問。
東崇靜默了一下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
「我也只活了三千多年,不是什麼都知道的。」
「只……」「只」活了三千多年啊……
「是咒語。」雲中榭忽然道。
霈林海道:「你聽得懂?」
雲中榭笑笑道:「為了強奪大咒式圈,我曾經翻閱過很多資料。這應該是魔界下層某個少數民族的語言,很少有人知道。」
「她們在說什麼?」雲中榭沉默。
「你不會是沒聽懂,騙我們的吧?」東明饕餮嘲諷地道。連東崇都不知道的事,這個奇怪的人怎麼可能知道!
「你們確定要知道?」
天瑾冷冷地道:「有什麼不能知道的嗎?」
雲中榭又笑道:「沒什麼不能知道的,只是怕你們知道了後悔。」
「嗯?」
「她們唱的是『身體好呀工作好,家庭好呀賺錢好……』,基本上就這兩句了。」
另外四人一跤滑倒。
「這……這算什麼咒語!」東明饕餮叫道。
雲中榭依然笑道:「這的確……就是咒語。」
一個女孩的臉驟然變得清晰而猙獰,一個身穿盔甲的骷髏戰士從她身上一躍而出,手執長長的鐮刀,向他們砍了過來。
首當其衝的是距離那女孩最近的天瑾,她反應極快,在鐮刀攻過來的瞬間向後平躺,堪堪躲過了攻擊。不過她身後的霈林海卻因躲閃不及而被划傷了背部,所幸傷口並不深,只出了很少的血。
雲中榭道:「打它的頭部!」
東明饕餮趕上,左手在那骷髏的頭部一拍。骷髏吼叫一聲,頭部被拍成了粉末,身體也隨之化作粉末消失。
一個骷髏消失,女孩們的身上又跳出了更多的骷髏戰士,舉著鐮刀向他們砍過來。
霈林海本能地左右閃躲,然而他是在邊緣處的,每當他的身體由於晃動而碰到唱歌的女孩們時,都會感到一道阻力,被強行彈回原處。
他抓住面前骷髏手中的鐮刀,呼拉拉劃了一個半園,三個骷髏被他打斷了頸骨,跌倒在地面上消失。接著反手抓住手邊骷髏的頭,靈力從手心衝出,那隻頭骨砰的一聲被擊成了千萬片,那些破片碰到女孩,同樣在叮的一聲脆響后被彈了回來。
霈林海看看其他人,發現他們也和他是同樣的情形,無論怎樣左衝右突,始終都在女孩圍成的圈中,無法突圍。
他分神之時,兩把鐮刀同時向他砍來,霈林海一個後空翻,腳尖在女孩們圍成的屏障上一點,果然不出所料,那無形的屏障上,立刻出現了強烈的斥力,他根本不需要用力,便被推得飛向剛才攻擊他的兩個骷髏。
兩把鐮刀交錯向他砍下,他雙手現出一對光輪,毫不在意地向它們的頭部打去,骷髏頭碎裂成細碎的粉末,兩把即將插入霈林海背部的鐮刀也同時碎裂、消失。
霈林海平穩落地,表情微微有些自得。
天瑾推碎一個骷髏的頭,回頭對他道:「你到這裡來以後,能力是不是增強了?……不,應該說你的技巧好像更熟練了。」
「是嗎?」霈林海在原地一滾,躲開身後出現的奪命鐮刀,一腳踢碎了那個骷髏道:「我自己也覺得好像比以前更——」起跳,空中翻滾,踢爆兩個骷髏,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毫無瑕疵:「得心應手一些!」
「哦……」骷髏很好對付,幾乎都是一個手起刀落就解決了。問題是它們就好像永遠也殺不完似的,殺一個出來一個,殺兩個出來一雙……就算是切韭菜也有累死人的時候,更何況是這樣!
不知多少時間過去,他們面前的骷髏戰士還是只增不減,他們的耐性已經快被磨光了。
「那個雲中榭!」東明饕餮好像有點崩潰了,一面大叫一面奪過一支鐮刀,死命砸其中一個倒楣骷髏的頭道:「既然你知道這咒語是什麼,那就肯定知道怎麼解決這些東西吧!想想辦法啊!還有那個陰沉的女人!你不是會遙感嗎!別光打!累死我了!」那個可憐的骷髏已經被他打得所有骨頭都變形了,可他還是拚命揮舞鐮刀死命砸,最後還是東崇看不過去,抓住他的武器,給了那骷髏戰士一個痛快的死法,這才結束了他單方面的虐殺。
雲中榭沉吟道:「這個……」
「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快說——啊!東崇你幹什麼!」東崇拉住這個暴躁的人的后脖領子,在身邊一個大旋轉,不少骷髏在東明饕餮的腳下魂飛魄散。
可惜他們的動作太大,也不小心誤傷到了天瑾,她鐵青著臉,手舉鐮刀在圈裡開始猛追東明饕餮,東明饕餮一邊慘叫一邊飛逃。東崇聚精會神地攻擊下一波敵人,對他們的情形視而不見。
雲中榭一邊對付自己面前的敵人一邊道:「這些骷髏戰士並不是實體,它們是這些唱咒的孩子們創造出來的東西,要消滅它們,首先必須消滅這些唱咒者。」
東明饕餮叫道:「那你不早說!」躲過天瑾的鐮刀頭,卻沒躲過鐮刀柄,他被砰一聲打貼在其中一個女孩的胸部上,又在金光一閃之後,被打得摔在地上,躺在那兒呻吟不斷。
「……我話還沒說完,你那麼著急攻擊幹什麼?」
「我……我才不是……」幾個骷髏的鐮刀同時向東明饕餮當頭砍下,危急時刻,東崇自虛空中一抽,手中多了一把長刀。長刀在他的手中上下飛舞,在還沒有看清楚軌跡之前,那幾個骷髏便已化作塵埃,連痕迹都找不到了。
雲中榭輕鬆避開一個骷髏的攻擊,轉手抓住另一個骷髏的鐮刀長柄,將它和身後的那個插成了串燒。
「雖然說打散這些孩子就能脫困,但最大的問題也在這兒。這些孩子其實不在這個地方,她們在一個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唱咒,卻能影響到這裡,而我們則必須先找到她們,然後才能破壞這些虛影。」
「虛影?」霈林海不小心一腳踢到結界上,痛得抱著腳直跳道:「這……這效力可不像是虛影!」
「所以我們才會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雲中榭踢飛一個想偷襲的,輕鬆地說。
「那怎麼辦!」東明饕餮一個掃堂腿,一圈骷髏戰士倒下摔散了,不過還有一個頭骨完整無缺,張著森森的牙齒,就卡嚓卡嚓地向他咬將過來,東明饕餮嚇得四肢著地爬著逃走。
「所以——」東崇躬身閃過攻擊,淡淡地道:「如果有會開異空間的人就好了。」
「你怎麼不早說!」除天瑾之外的三人叫。
天瑾「啊」地一擊掌,大家以為她有了什麼好辦法,都欣喜地回過頭去——
「怪不得我的感應說蘇決銘這次會有用,我還以為他只是用來開通道和樓厲凡聯繫的,真可惜,讓他留在紅海那邊了。」
你就不能表現得更惋惜一點嗎……用那種無表情的臉說這種話算什麼意思?
但即使沒有蘇決銘,突圍還是要做的,不能總待在這個地方和這些骷髏玩到死吧。
東崇道:「就是因為比較麻煩,所以我一直在思考應對方式,但是卻毫無頭緒……你們有什麼辦法沒有?」
霈林海一邊對戰一邊陷入沉思,腳下小心翼翼地退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