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岩威坐在沙發上，黑髮因煩躁的撥弄而凌亂，他雙眼無神地盯著手中香煙的裊裊煙霧。
他不耐地熄了煙，痛苦又懊惱的用雙手搗住臉。
睽違三年的相遇，他很清楚自己絕不會受到歡迎……只是……在親眼見到那雙黑眸映著自己熱絡的神情，它卻沒了往昔的熱烈回應，只剩下痛楚與怨懟時，他才真正的意識到，自己在多年以前，已經親手謀殺了他倆的愛情。
他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是那麼的可愛有活力，是自己殘忍地強迫她蛻變為今日的成熟與內斂，讓她美麗的臉龐已不復見往昔的甜美……
老天……他到底讓她受了多少委屈！
他讓她獨自一個人生下念念，讓她獨自一個人扶養小孩，讓她成為未婚生子的小媽媽，害她孤苦無依的面對未來……
悔恨……心疼……都摻雜在他尋獲她的喜悅中。
「阿威？怎麼不開燈？」
睡到一半感到口渴的蘇婆婆，驚訝地發現坐在黑暗客廳里正在自我嫌惡的岩威。
「外婆？你怎麼還沒睡？」
亮爍的燈光令他一時無法適應，他伸手遮著眼。
「口渴想喝點水，你怎麼了？一臉鬱卒，該不會是公司要倒閉了吧！？」蘇婆婆踩著蹣跚的腳步，坐到他對面的沙發里。
「不是……是……是有點事……」他略略推開愧疚的思緒，勉強地朝蘇婆婆微揚起唇角。
「到底怎麼了？瞧你假笑的多難看啊！是啥事情惹你心煩意亂成那樣？」蘇婆婆憂慮地問。
岩威半眯著眼看了她老人家一眼，心底有些掙扎要不要將已經找到她寶貝孫媳婦的消息告訴她。
蘇婆婆人老心不老，她的眼睛可雪亮得很，孫子難得出現表情的面容，此刻正與三年前失去琳子后，一模一樣的痛苦……
她鐵口直斷的問：「你找到琳子了？」
岩威詫異的看著他外婆。
「那樣瞪著我做什麼？你是我一手帶大的，你說我能不了解你嗎？」
「外婆……我……」岩威難得地表情赧然。
「我我我……我什麼我，你這小鬼當初氣跑我的寶貝孫媳婦，是你保證一定會找到她，我才跟你回到台灣療養。怎麼現在找到人了，你還在那邊拖泥帶水的，不會將她拐回來，你是想氣死你外婆嗎？」蘇婆婆面帶慍色地瞪著自個兒死腦筋的孫子。
「外婆，我不是這個意思，是因為琳子她……」岩威臉色鐵青的不知該怎麼跟外婆解釋才好。
「琳子！？琳子她怎麼樣了？你倒是快點給我說清楚。」蘇婆婆十分著急的問，她心裡祈禱著她那可憐的小孫媳婦，不要哪裡怎麼了。
岩威苦笑，「她變得跟以前完全都不一樣了。」
蘇婆婆一怔。「變了？怎麼個變法？變醜還是變肥了？」
「都不是，她改了名字叫曹若琳，連個性都變得強悍多了。」
「原來是改了名字呀！難怪我們這幾年找都找不到……可見她是鐵了心不想被你找到。」
岩威挫敗地向後癱躺在沙發上。
蘇婆婆起身，坐到岩威的沙發旁緊張的問：「既然找到琳子，就趕緊把我的乖孫媳帶回來啊！你怎麼凈坐在這裡發悶啊？」
「她說她需要一點時問。」
啊……這樣說也是！畢竟當初是阿威理虧，活該他被教訓，不過……人家她也很想她吶！
「她有說要想多久嗎？外婆好想她呢！」
岩威搖搖頭，輕嘆了口氣，「我不想逼她。」
蘇婆婆翻翻白眼，「你啊！只要一遇到琳子的事，你那顆聰明的腦袋就報廢了，琳子果然是你的剋星。」
岩威無法反駁，他用手揉揉眉際，突然想到有件事得先讓外婆知道才行。
「她是我的妻子，就算被她吃定，我也願意……只是，外婆，有件事我必須先告訴你。」
「什麼事？」蘇婆婆好奇的向前傾了點。
岩威做了準備地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一句——
「你有曾孫了。」
蘇婆婆大大地倒抽了口氣，「你……你……你……你這不肖孫，還不快去把我的寶貝曾孫帶回來，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我的老天爺啊！我有臉去見岩家的祖先了，真是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啊！」她扯著嗓大吼，半點氣也沒岔，劈里啪啦地直嚷。
「外婆……帶念念回來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你忘了你曾孫的媽咪說她需要時間想一想？」
「這……」蘇婆婆一怔，憶起琳子才是有權作決定的人，怒氣咻地消散。「對厚，這事得琳子同意才行……」
嗯？不對吧！她可是祖奶奶耶！她要她的曾孫是天經地義的事吧？管他那麼多！
「我不管，不管你去跪去求，我要他們一起回來，馬上！」老佛爺下達最終懿旨。
「外婆……」他也想馬上將他們帶回來啊……只是……
鈐鈐響起的手機鈴聲，截斷他與蘇婆婆的對話，岩威接起手機，看到一組陌生的號碼，順帶按下手機上的追蹤鈕，好掌控情勢。
「喂？」他不帶任何情緒地應答。「哪位？」
對方不語，但能聽得到傳來的是童謠的曲調，一會兒之後，話筒才傳來稚嫩可愛的一聲：「爸拔！我是念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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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你快一點嘛！那麼慢。」曹念威擦著短短的雙手，小臉帶著不耐地站在玄關。
曹若琳取了掛在門旁的鑰匙，拎著公事包，不疾不徐地走過去，她睇著念念那張興奮的臉，好奇不已。
平時兒子總愛賴床，上課時也總得讓人三請四求才肯出門，怎麼今天這麼反常，還有多餘的時間催她咧！
「念念，你今天很奇怪喔！」
曹若琳開了門讓念念先出去，她從鞋櫃里拿出異於平常穿的矮跟包鞋套上，因為她一夜無眠，穿太高的鞋子可是會跌死人的。
「我？沒有啊！我哪有奇怪。」
念念看了看自己，又看媽咪一眼，小巧的嘴角隱隱有抹笑，在她還沒看清楚時就轉身去按電梯。
「你沒賴床就很奇怪。」
曹若琳狐疑地將家門反鎖好，跟著站在電梯口。
「我哪有，是媽咪睡懶覺，起來慢啦！」念念抬手牽住媽咪的手，一同走進電梯里。
「是是是，是媽咪睡晚了，不過……你能不能跟媽咪說說，你今天為什麼要穿的這麼正式？幼稚園有辦什麼活動嗎？」她記得應該沒有才對啊！
念念揚揚眉，給她一個神秘的微笑，神情跟岩威如出一轍，她在心底苦笑，不得不感嘆造物者的偉大，「遺傳」這種東西實在太奇妙了。
只是……她發現念念越大，跟岩威神似的地方就越來越多，害她看著念念不知不覺就想哭。
「今天幼稚園沒有活動啊！我只是想穿而已。」他眨動那雙異色瞳眸，咧開嘴笑。
「哎呀！咱們家念念也變得這麼愛漂亮啦！」按了一樓的按鍵及關門鍵，曹若琳寵愛地捏捏他粉嫩的腮幫子。
「因為我今天很高興呀！」
曹若琳被他那童言童語逗得輕笑出聲，揉揉他的發，心底滿是對他的愛。
「既然念念這麼開心，那媽咪今天帶你去吃牛排，好不好？」
去吃牛排對他們母子倆來說，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才會做的事情，而每次念念都會歡天喜地的又叫又跳，可這一次只見念念的小頭兒使勁地左右搖擺，臉上滿足明顯的著急。
「怎麼了？你不想去吃牛排嗎？」
「不吃，今天不吃，今天不能吃。」
「今天不能吃？為什麼？牛肉又怎麼了嗎？又有病啦？」曹若琳被他的反常反應弄得一頭霧水。
「不是啦……是因為……嗯……因為……」念念話還沒說完，叮地一聲，電梯宣告他們已經到了一樓。
「念念，你到底是怎麼了？」若琳在大廳站住，擺出不得到答案不出門的強硬態度。
念念小臉東歪西擠的，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最終在她變得嚴厲的目光中開了口。
「媽咪……為什麼你都不跟念念說爸……嗯……昨天的事……」
曹若琳眉頭輕皺，對於他突然提起的話題有點錯愕。
「念念，不是媽咪不告訴你，只是……媽咪需要想一想，因為媽咪不想讓你被媽咪影響，所以……」
昨晚的解釋她又再重複一次，畢竟她連自己的心態都沒調適好，劈頭就跟念念說她與岩威之間的事，她怕會不客觀。
「媽咪還在生爸拔的氣嗎？」念念嘟著嘴沮喪的問。
見他落寞的表情，曹若琳很是不舍，但是她真的需要時問好好想想，因為她怕自己會輕易地就原諒岩威，她不想、也不願再被他傷害了。
但是……望著念念渴求的異色雙眼，她的一顆心揪成一塊。
「念念，大人有大人的難處，媽咪要跟你爸拔談過之後……」
此話還沒說完，念念的臉霎時亮了起來。
「媽咪，那我們現在就去談。」他拉著她朝大門走去，急的像是要赴什麼重要人物的約會似的。
「現在去談？等等，你忘了媽咪要上班嗎？再說你爸拔也不一定有空啊……」
最後一句講起來有點……心酸酸的……
她由著念念帶領著走出大樓玄關，一路上與一旁的管理員點頭打招呼，見對方用奇怪又納悶的表情盯著他們，還沒來得及問，就被念念急切地拉了出去。
「有空，爸拔一定有空，媽咪，乖寶寶念念都幫你弄好了喲！」念念帶著她踏出大樓。
「弄好什麼？」她站在門口覺得莫名其妙，完全摸不著頭緒。
只見念念小手一比，她順勢看了過去，臉色頓時刷白，不敢相信地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人。
一台黑色高級轎車停在門口，後車門旁站著一個嬌小的老人家，此刻她老邁的臉上布滿了淚痕，笑著望著他們；而她身旁則立著她一直怨著，卻也暗暗掛記在心房的高大身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疑問地看向念念。
「媽咪，是我約爸拔跟祖奶奶來的，而且魚叔叔也說，這陣子你可以休假不用上班喔！」念念咧了個自傲的笑容，鬆開兩人牽著的手，迎向前去。
曹若琳瞠目結舌地看著念念先跑去岩威身前，討得爸爸的擁抱后，咚咚咚地撲到祖奶奶懷裡，祖孫倆攬成一團，蘇婆婆又哭又親地逗得念念連連發笑。
她有種如置夢中的錯覺……就好像他們一家人從未分開過一樣。
岩威帶著微笑走向她，伸出手擺在她身前。
「走吧！讓我們好好談談吧！琳子。」
曹若琳瞪著他的手，完全無法消化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她只能看著他的手、他的眼，完全吐不出半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