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天倫
「終於知道回來了!我還以為武威將軍當卧底成癮,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了呢。」高高的座位上,安王蘊炎用他一貫的刻薄語氣說著。
「屬下不敢。」我連忙小心地答道,「實在是屬下受了重傷,耽擱了回京的行程。」
蘊炎走下座位,用一根手指抬起我的臉,冷冷地凝視著我,似乎要看穿我的心思。良久,或許是相信了我蒼白的病容,他放手走開了一步,忽然問道:「那天放風的那個小僕人呢?」
「死了。」我腦子一激靈,立刻回答。
蘊炎不再多問,轉過身去:「你回去吧,雖然最後未能探察出胤逆的火攻之策,但先前確實也立了一些功勞。明天皇上在朝會上要召見你,仔細想想怎麼回話。」
「是。」我答應了一句,卻沒有起身,猶豫著問,「那我母親……」
「你回去就能看見她了。」蘊炎似乎對我厭煩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繼續跪了一會,確信他不會再回來了,我才小心地起身離開了安王府。唉,這個主子,真是難以琢磨。
回到玉蘭山莊,我一下馬車就直奔后宅,迎面正看見母親從房間里迎了出來。
「娘!」我撲通跪在白髮蒼蒼的婦人面前,將頭埋進她懷中,哽咽道,「孩兒不孝,害娘受苦了!」
「泓兒,讓娘好好看看!」母親一把將我摟起來,手指撫過我的臉龐,「你一去兩年,可吃了不少苦頭吧,看看都瘦成這個樣子了……」
「沒什麼,調養一下就好了。」我笑著扶著母親走進房內坐好,摒退了一切僕役,「在安王府這兩年,安王對娘還好吧。」
「挺好的,吃穿用度一樣不缺。」母親笑著道,「你能得到安王爺重用,娘也就放心了。」
「重用?」我哼了一聲,「他不過是要我為他賣命罷了。」
「那也不是這樣說。」母親有些嗔怪地看著我道,「我在王府里就聽說,安王爺還賞了你一粒『碧蓮丹』,你想想那麼珍貴的葯,連皇宮大內也沒有幾粒,他怎麼就能賞了你呢?」
他要留著我為他賣命嘛。想雖這樣想,我卻沒敢說出來,與母親分開這麼久,還是少拂逆她的意思吧。
「不過……你說得或許也對……」母親思忖了一下,「其實到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安王爺對我的態度明顯惡劣起來。泓兒,是不是你突然得罪他了?」
「沒有啊。」我趕緊否認,心裡卻咯噔了一下。
「他的脾氣,對喜歡的人自然是好,若不喜歡了,心腸就立時狠厲起來。你還是要小心啊。」母親不放心地叮囑道。
「知道了。」不欲再在這個問題上讓母親擔心,我趕緊轉了一個話題,「這次我帶回來一個少年,他父母雙亡,又因為救我受了重傷,母親可不可以去探望他一下?」
「他救了你,我肯定要好好照顧他呀。」母親慈祥地看著我,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讓我再多一個兒子?」
「是。可是……」猶豫了一下,我終於不敢隱瞞母親,「他是葉天澤的兒子,只是現在被我封住了記憶。」
「哦。」母親應了一聲,卻沒有露出我想象中的震驚和憤怒,慢慢站起身來,「我還是先看看他再說吧。」
我點了點頭,忐忑不安地引著母親來到了晏平的卧室,不知道她對晏平會有怎樣的對待。
「晏平,娘來看你了。」快步走到晏平身邊,我笑著迎上了他驚喜的眼眸。
「夫人好。」晏平掙扎著想坐起來與母親見禮,卻被母親趕緊阻止了,「不必多禮,快躺好。唉,真是的,好好的孩子,傷成這個樣子……」說著,母親又轉頭吩咐我,「泓兒,你去廚房看看人蔘湯熬好了沒有。」
我知道母親是想把我支開,好單獨與晏平談話,對晏平寬慰地笑了一笑,離開了房間。
到廚房親自端了一碗人蔘湯,我放慢腳步走回晏平的房間,心卻早就從那門縫裡鑽了進去,緊張萬分。顫抖著手敲了敲房門,我聽見了母親哽咽的聲音:「進來。」
「娘,你怎麼了?」見母親正在拭淚,我趕緊把碗一放,擔憂地問道。
「沒什麼,剛才平兒將你們的事情都告訴了我,我聽得心裡難受……」一手拉住我的手,母親另一隻手則拉住了晏平,含淚笑道,「你們都是好孩子,都是娘的好孩子……」
「夫人,泓對我好,我自然要對他好。」晏平不好意思地說著,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笨蛋,怎麼還叫夫人,快叫娘啊。」我趕緊提醒他,「我不是早就說過,等我們回家了,我娘就是你娘嗎?」
「我……」晏平一時頓住,待見到母親和善的笑容,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娘……」
「好孩子!」母親笑著端起了參湯,用勺子送到晏平唇邊,「好好養傷,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
「娘……」晏平又叫了一聲,淚水忽然不受控制地滾滾而落。
他這一哭,連帶著母親和我都落了淚。安慰了他兩句,母親照顧他喝完參湯,扶他重新躺好,拉著我出了房門。
「晏平真的很好……」見母親忽然不再說話,我有些緊張地找著話題。
「你把碧蓮丹給他吃了吧。」見我點頭,母親又繼續說道,「還把你的內功傳了一些給他……泓兒,你很喜歡他是么?」
「是。」我咬著嘴唇答應,因為我已經看見了母親臉上的憂色。
「那你有沒有想過他恢復記憶的那天?」
「至少還有一年時間,我想這一年裡好好待他,就算他恢復了記憶,也可以原諒我。」我有些底氣不足地回答。
母親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娘還是介意他是葉天澤的兒子么?」我試探著問。
「你和你父親很像。」母親忽然奇怪地說出這句話來,「其實有些事情,並非你想象的那樣,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現在我只想你明白,我並不會因為他的身份而對他有所歧視,我擔心的只是你。」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我笑了起來,力圖讓母親放心,「這次我立了大功,明天早朝就要去覲見皇上,說不定他會給我很多賞賜呢。」
第二天我上朝參見了北離皇帝蘊豐,也就是安王蘊炎的父親。蘊豐無非勉勵了我幾句,隨後將我官升一級,另外賞賜了金銀綢緞若干。
散朝之後我走到午門外,正準備上馬回家,忽聽到有人笑著叫了我一聲:「沈將軍。」
我轉頭,看見一個二十八九歲的青年,穿了一身鵝黃色的軟緞朝服,臉上掛著明朗的笑容。我認出他乃是當今皇上的侄兒——定王蘊成,連忙搶上去施禮:「卑職參見定王爺!」
「起來起來,沈將軍有勇有謀,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不知怎麼的,我對於這些稱讚心中都有些彆扭,於是低著頭道:「王爺過獎。不知王爺有什麼吩咐?」
「哦,是這樣。」蘊成頓了頓,悄聲道,「你也知道,南胤的嘉木皇子現正和我住在一起,他知道你此次去見了不少南胤故舊,想請你到我們府上敘敘話。」
「王爺客氣了。」我聽說過蘊成與嘉木的事情,據說當年他二人與先皇蘊明惹下了不少恩怨糾葛,以至蘊明身死,蘊豐登基。這些皇家秘事,本不是我過問得起的,於是我只是恭敬地道:「只要王爺相召,沈泓定然上門拜訪。」
「如此甚好。」蘊成笑了笑,「我知道你現在是安王屬下,若和我太走近他定然多心。不如三月底等我府中辦賞花詩會之時,邀你與其他大臣一同前來如何?」
「王爺體恤,卑職感激不盡。」這次我可是真心誠意地道謝。安王蘊炎一向對屬下防範甚緊,我可不想給他什麼機會來懷疑我,身在官場,真是如履薄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