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重逢
被北離朝廷視為心腹大患的「望胤居」其實不過是洛甫山下一個普通的莊園罷了,若一定要說有什麼特別之處,就是地處偏僻少人來往,莊園里發生的一切不易被外人知道。
自從高風帶我來到這裡已經過去了六個月,我對這裡的一切已經了如指掌,正等待著蘊炎的指示,伺機而動。從偶爾飛來的信鴿可知,蘊炎此刻正忙著在朝廷中打壓政敵,一時騰不出手來顧及撲滅南胤義軍的事,因此我只需安心取得高風以及南胤殘餘皇族的信任即可。
高風乃是「望胤居」的莊主,專司各地南胤軍通信聯絡、籌劃軍餉。不過我來了六個月,還沒有見到地位在他之上的南胤首領。萬一蘊炎突然通知我執行什麼任務,恐怕還有些力不從心。想起落在蘊炎手中的母親,我不由有些擔憂。
「昀弟,在想什麼呢?」門外忽然走進一個藍衣少年,骨骼清秀,我認得正是高風的外甥郁軒,連忙站起來。
「郁兄好,請坐。」我作揖讓座,態度斯文恭敬。——誰讓葉家的家訓名聲在外,葉家子弟都謙恭仁愛,讓我也不得不小心從事,幾乎做得比葉家人還像葉家人。「幾日不見,不知郁兄前往何處遊歷去了?」我知道郁軒跟隨高風學了一身武功,最好遊俠之舉,常常外出數日不歸。
「這次去了泰州,聽說泰州知府貪得無厭,乾脆一刀殺了,又開了他的庫房將金銀散發給百姓,真是大快人心!」郁軒說著,面有得意之色。
我微微笑了笑,沒有接話。
「怎麼,昀弟你不贊成么?」
我斟酌了一會,慢慢說:「那人雖貪財,可也罪不至死……」
「哈哈,昀弟你心地善良,可你又怎麼知道,貪財之人更是該死!」郁軒說著,神色漸漸凝重起來,「想知道為什麼嗎?……我的父親本是南胤一個普通京官,為官清廉,然而天熹十三年胤都陷落之後,北離的貪官為了勒索錢財,將我父親嚴刑拷打。可憐我父親兩袖清風,哪有什麼錢財孝敬,竟被活活折磨而死。猛虎殺人,不過求一飽餐,可人之貪心,卻比猛虎更加兇殘可惡!」說到這裡,郁軒清亮的眼睛更是露出了奪人心魄的寒光。
「對不起,我竟然不知道郁兄的身世……」我裝作愧疚地道。
「所以,我最恨的,就是北離的貪官污吏!」郁軒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使勁握住,「昀弟,你父親也是死在北離人手中,我們一定要牢記這仇恨,千萬不能對北離人心軟!」
「郁兄,你說得對……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也反手緊緊地握住了郁軒,心中的仇恨又被這真正的敵人撩撥而起。忽然想起那個曾落在我手中的仇人之子,我報復的慾望又熊熊燃起。看著面前郁軒狂熱的眼眸,我心中原本一個模糊的計劃漸漸成形,並著手實施。
在我給吳舫飛鴿傳書數日後,郁軒出庄辦事,帶回了——應該是捉回了兩個人。
「告訴你小子,等我家老爺官復原職,不把你抽筋剝皮才怪!」熟悉的聲音把我引到外院,看著家丁打扮的吳舫唱做俱佳的表演,我會心一笑。
啪~郁軒一耳光打在吳舫臉上:「家風真是好得很啊,連這麼個家奴都如此囂張!看小爺怎麼收拾你們!」
「哼哼,有種你就試試!我家少爺若非此刻病著,早把你打得後悔生出來!」吳舫說著,轉頭看著身邊沉默不語的少年,「少爺,您說話呀!您以前的威風勁呢?」
「吳大哥,算了……」少年輕聲請求。此刻我已經仔細觀察過他,正是被我封住了記憶的真葉昀。雖然將息了半年,身子卻仍是顯得瘦弱單薄,莫非還是我上次用刑太重了?
「算了?」吳舫對上了我讚許的眼神,故意道,「少爺您怎麼蔫了?以前那個傢伙不是只撞了您一下,您就親手把他活活打死了嗎?怎麼老爺才被充軍,您就把過去的威風都忘了?其實,當時只要老爺捨得把搜刮的財寶孝敬一部分,哪會落到今天的下場?」
「請不要再說了……」少年痛苦地扶住了額頭,「過去的事情,我都忘記了……」
「說夠了沒有!?」郁軒怒氣沖沖地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說夠了就準備受死吧!不過是個北離貪官的兒子,居然慫恿家奴當街行兇,天罰你落在我手裡!若非人多眼雜,我當場就結果了你們!」說著,一劍就朝葉昀刺了過去。
「郁兄住手!」我趕緊站了出來,怎肯讓他輕易就將那真葉昀殺死,「這人雖然十惡不赦,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不如給他一條生路吧。」
「昀弟,你總是這麼善良!」郁軒似埋怨般說了我一句,還是收了劍,「那你說,怎麼處置他?」
「就讓他在庄中做個雜役吧,有我們看住他,諒他也不能再作惡。說不定什麼時候,能引導他一心向善,也是積德呢。」我微笑著看著郁軒,展現出一個純潔的笑容。
「好吧。」郁軒無奈地看看我,終於同意,反正高風就他一個子侄,他的地位就是少莊主,說出的話自然算數。「那這個奴才呢?」
「不過是個奴才,聽命於人,就讓他去吧。」我輕描淡寫地道,心中卻著實擔心吳舫的安危。
「聽見了嗎,還不快滾!下次再讓小爺見到你助紂為虐,一定賞你個透明窟窿!」郁軒話音未落,吳舫已裝作感激涕零地轉身就走。
「吳大哥……」眼見吳舫立時離去,葉昀本就憂鬱的眼睛中更添上了一抹無助。
「少爺,您好自為之,為您以前做的事贖罪吧。想想以前的事,我也很怕下地獄呢……」吳舫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卻扔下幾句火上澆油的話。
葉昀閉上眼,又睜開,壓下了眼中的淚。
「現在知道後悔了?」郁軒罵道,「現在你可不是什麼少爺了,你不過是這裡一個最低賤的僕人!看看你們這幫北離狗,一個個都喪盡天良,罪有應得!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晏平。」葉昀努力想站得直一些,卻被郁軒一腳踹在膝蓋上跪跌下去,「以後回答少爺的話時要懂點規矩!不過,」郁軒的臉上浮起了報復的笑容,「做慣了大少爺一定不習慣做下人,這次就給你點教訓讓你記清楚!」
晏平?贗品?看著葉昀被幾個僕役吊在了走廊上,聽見皮鞭抽打在他身體上的聲音,我心中暗暗好笑。虧了吳舫能想出這麼個名字,只是這個贗品,不是他,而是我才對。
葉昀,對陳伯發過的誓,我可是兌現了的哦。你現在,不就活得跟北離的官宦子弟一樣嗎?只是……落在了南胤人的手裡而已。
我所受過的苦,一定會一點一點從你身上彌補回來……
「昀弟,又不忍心了嗎?」郁軒見我出神,連忙柔聲安慰我道,「我屋裡有一架新得來的西洋自鳴鐘,我帶你去看可好?」
我笑著點點頭,卻立時注意到這不符合我一貫扮演的善良角色,連忙加了一句:「別把他打死了……」
「不會,我還留著他慢慢玩呢。」郁軒的眼光掃過被懸吊的瘦弱身影,看著那少年身上飛濺的血點如同梅瓣一般灑落在地上,皺眉道,「這麼快就昏了?潑醒了再打半個時辰放他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