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下著毛毛雨的早晨,春末微涼的斜雨打在柏油路上。

一個十四歲的女孩,一身白衣黑裙,書包斜背,甩著兩隻長長的辮子,她套上最愛的粉藍色雨衣,從大廈停車場牽出了腳踏車。她深吸一口氣,騎上單車,輕盈地滑進逐漸蘇醒的城市……

她喜歡早晨。此時人車皆稀,空氣又好,一切彷彿都充滿了希望;她也喜歡上學,雖不是品學兼優,但她喜歡有同學環繞的感覺。

可能是因為常轉學的原因吧,所以她格外珍惜身邊的人事物,因為隨時有可能離開。

她慢慢放開手把,恣意享受放手騎車的感覺,張開手臂迎接微風……突然,她身後猛然傳出尖銳的煞車聲!

一輛黑色變速車急撞過她伸長的手腕,她痛得差點流出眼淚,平衡感一失,她及時捉住手把,卻在劫難逃的遇上一個意外的深窟窿……

整件事在兩秒鐘內發生,卻是他和她命中的第一次相遇。

她整個人往路面斜斜栽倒,翻滾,最後倒在濕漉漉的路面,她新買的雨衣都磨破了,痛得爬不起來。而那個「肇事者」停在十公尺外,修長的腿撐著地,還用鋒利的眼瞪她!

她見狀張大了嘴,不是因為他瞪她,而是——她居然看見陌生少年的眼裡有著淚光!

「你為什麼哭?」她直覺的問。跌倒的是她不是嗎?難道他也受了傷?

少年聞言渾身猛地一震,臉色一擰,彷彿全天下人都對不起他般,低啞的嘶吼了一句:「你這個笨蛋!」

然後徑自騎車快速離去,留下在雨地里仍爬不起來的她。

什……什麼?!

「他居然就這麼走了!實在太過分了!」保健室里,蘇文樺氣得差點跳腳。

「噢!」膝蓋一痛,安雲雅不禁痛呼。

「啊!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忘了自己在幫你上藥!」蘇艾樺趕緊在她傷口上吹一吹。身為班長以及長女的她,下有三個皮到不行的弟弟,加上平時要統馭全班,所以非常有母雞護小雞似的責任感。

欺負他們班的同學就等於欺負了她!蘇文樺橫眉怒目地問:「你說他是我們學校的?你有沒有看到他是幾年幾班的?!」大有要找人好好教訓一番的氣勢。

「沒、沒有……」安雲雅有點心虛地說。

她見過他——前幾天才遠遠的見過,在頒獎典禮時。她記得他是因為蘇艾樺那時站在他身後,領全年級第二名的獎狀——而他,是第一名。

她對蘇艾樺保留了看見男兒淚的事,總覺得那是一件被她不小心撞見的秘密,不該宜之於口。

「安雲雅?」門口傳來了詢問聲。

探頭進來的是班上的風紀股長——呂東武。他人高馬大、體格魁梧壯碩,乍看很像只大熊,是個很愛耍寶的人——在同學間人緣奇佳,才國二就有近一米八的體魄,還曾被誤認為是體育老師。

「傑克,你來幹嗎!」蘇艾樺雖然穿裙子,還是大咧咧的翹著二郎腿。「身為風紀股長居然還敢混水摸魚,趁升旗時間偷溜出來!」

「傑克」是呂東武的外號,因為他在英語話劇里演出《鐵達尼》搞笑版的傑克,聲名大噪,因而大家都這麼叫他。

「拜託!螺絲釘,升旗典禮早就結束了。」話劇社的呂東武誇張地捧胸說:「我是來關心我們美麗的轉學生,發揮友愛精神,實現民族主義,才能達成造福蒼生的志業啊——」

蘇艾樺翻了個白眼。

「夠了,別再胡扯了!」

蘇艾樺也因飾演《鐵達尼》里的蘿絲,而得來諧音「螺絲釘」的綽號。呂東武與她從國小就同班,兩人平時以鬥嘴為樂,是班上的一對活寶。

她毫不客氣的命令呂東武說:「還不快來幫忙把公主抱到班上去?」

「遵命。」呂東武馬上把翹二郎腿的她抱起來。

「幹什麼?你找死用!」蘇艾樺雙眼圓睜,差點噴火。「我叫你抱的是雲雅!」

呂東武露出很無辜的表情。「可是你穿裙子勉強也算是『公主』喔!誰說猴子一族沒有公主的?」

居然敢怪她語焉不詳!

「去你的猴子!」蘇艾樺粗魯的吼,雙腿在空中大弧度的晃來晃去。「我要當也只當後母啦!快放我下來。」

「嘿!你這樣很容易曝光喔,別害我長針眼。」他提醒她。

「我數到三——」蘇艾樺張牙舞爪地說。她的性格就用她的短髮一樣毛躁、利落,蓬鬆如獅,識相的人都知道最好別惹她。

呂東武聳聳肩,放下她。不過安雲雅沒有漏掉他望著蘇艾樺時特別的眼神。

然後,呂東武就「遵命」地朝安雲雅走來——

「我、我不用!我自己可以走——」安雲雅連忙笑著避開他的「公主式抱抱」,自己跳下地板。

「我就這麼不受歡迎嗎?」他露出大大被傷害的表情,做出東施捧心狀,令人啼笑皆非。

三人笑笑鬧鬧回到了教室——蘇艾樺跟呂東武打鬧,安雲雅別負責供應被逗笑的笑聲。

平時她也以他倆鬥嘴為樂,不過今天,她的心思卻飄到了窗外。

雨仍未停,一絲絲都打在窗外老樹的葉子上。她記得那個「怪人」今天並沒有穿上雨衣,那麼他騎到學校時……一定全身濕透了吧?

「哈啾!」

他揉揉鼻子,拖著修長的腿,在玄關脫下正在滴水的制服。他的制服整天沒有干過,偏偏在放學時雨又轉大,讓他回來時又徹底濕了一次。

寬敞的屋子裡沒有其他人,濕腳印一路印到他二樓的房內。

衣服也不換的,他疲倦地倒在床上。

聽雨聲。

兩接連下了好幾天,彷彿永遠不會停似的。

淋雨沒有什麼,比起腳蹬車被偷——而且還是在學校的車棚被偷,那感覺很慪。

他怔怔地看著空位。陪了他三年的變速腳踏車啊……這種心痛,也許比傳來同班同學發生意外的消息還讓他震動些。

他是個念舊的人,只對自己「所有物」念舊。

是的,因為是「他的」,所以要好好保護,這是他的觀念。什麼同學、人情則不在此,他們從來不是「他的」一個人永遠不會是另外一個人的。他明白,所以不會去在乎,不在乎那些所有不可能成為「他的」東西,人有腳會跑,有心會變。所以,他珍惜那些永遠不變的「物」。

為愛車默哀十秒后,他轉身走出車棚,準備走路回去,卻發覺自己步履有些蹣跚不穩,再加上一整天輕微昏眩的癥狀……是發燒了嗎?

才這麼想著,屋漏偏逢連夜雨,天空「轟」地傳來一聲驚雷,緊接著,毛毛雨快速轉成滂沱大雨,打在肌膚上隱隱生疼,他只好趕快跑進學校旁的日式老舊屋檐下避雨。

這場雨看來短時間內不會停。

他站在屋檐下,凝視著因雨而模糊的世界。幸好他不討厭下雨,下雨時觀察人性是一種樂趣,尤其是那種好天氣卻突然轉壞,大家都沒有帶傘時,性格的反映特別明顯。

「乖乖喔……媽媽抱抱……」突然,他身後防火巷有聲音傳來。

他一回頭,只看見一團粉藍。

一個女孩背對著他,一身粉藍雨衣遮住了她的模樣,只看見兩條烏溜溜的辮子露出來。她蹲在一個紙盒旁,手上抱著兩團「髒東西」——在他的眼裡看來是如此。

他皺了皺眉,馬上移開視線。他討厭任任何小動物。

伸手讓雨滴落在手上,正打算走開時,腳上突然有被磨蹭的感覺,同時喵嗚聲傳來

他低下頭,看見一隻瘦巴巴的小貓爬出了紙盒,把他的腳當成母親般在撒嬌,同時也把身上的泥沙跟污水都糊在他的長褲上。

他眉頭皺了起來,回頭看向「那團粉藍」——

她身前的紙盒熱鬧得很,小東西們像祈雨的鳴蛙大合唱似的吵個不停,所以她壓根兒沒有注意到,有一團「生物」已經離家出走了。

收回視線,他一腳把它抖開,毫不遲疑的走進雨里。他不喜歡小動物,沒有必要浪費任何心力在這東西身上。

走到另一個屋檐后,感覺褲管勾到什麼,他再次低頭,那隻小貓正很開心地玩著他的褲管,像找到了什麼新的樂趣般。他抬起腳,同時也吊起了一隻蕩來蕩去的小貓咪。

「走開。」他說。

貓咪「嗚」地回他一聲,像在乞憐,也有著可疑的歡天喜地。

「鬆開你的牙齒。」他試著跟它解釋:「我不是你爸爸,看也該知道。」

「咽嗚!」興奮的聲音在回應著他。不知為什麼,他覺得它在笑。

「回去你『媽媽』那邊,快去!」他催促著。

小東西卻不為所動。

這時,他突然看見「那團粉藍」抱著紙盒離開了巷弄,跑到了路口,跟一個很高的男同學與一個短髮的女同學相偕而去——

他眉頭不禁打了十多個死結。

小東西仍在他腳下「咽嗚」叫著。

眯起眼,當他清楚看見小東西的虎牙已經穿透過自己的褲管時,他再次證實了自己的感覺。

他不喜歡小動物,一點也不喜歡。

她好喜歡小動物,真的好喜歡。

「我真的可以養它們嗎?」安雲雅驚喜的跳起來抱住父親。

「可以,不過四隻實在太多了,只能先留一隻。」父親慈樣地笑著說。

一來養寵物可以培養孩子的責任感;二來他的工作老是有變動,所以總累得這惟一的女兒要不停的轉學。母親早逝巳讓她夠孤單了,無法結交長久的朋友更是寂寞,讓她養個小動物也算是某種補償。

安雲雅歡天喜地的第二天就在學校布告欄貼上寵物招養的告示,但反應沒有想像中的熱烈。

「應該加貼照片才對。」蘇艾樺在布告欄前建議:「人都要親眼看到可愛的東西才會勾起想要的慾望,不是嗎?」

「好,那我今天就拿相機去拍吧!」呂東武馬上自告奮勇。他也極愛動物,只可惜他母親怕貓,所以他現在只能每天去探望貓兒,過過乾癮。

「謝謝你。」安雲雅其實是高興貓兒能多在一起一天是一天;一窩的貓咪跟只有一隻的單獨感是很不一樣的。

「咦?」蘇艾樺卻在這時突然發出驚疑聲。

「蘇母雞,你怎麼了?」呂東武最喜歡隨口幫人取綽號。

蘇艾樺給他一拐子,沒多跟他計較的說:「你看那邊!那個人從剛才就一直盯著雲雅看。」

「咦?那個是區運賽跑冠軍嘛!雲雅你認識他啊?」呂東武對運動有興趣,所以知道這消息。

安雲雅這才注意到,在不遠的樹下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

是他!在夏初的蟬鳴時節,卻仍穿著冬季長袖制服的「怪人」。

「怪人」本來直盯著她看,但一意識到他們三人的視線后,便轉身走人了。

「喂!你有什麼事嗎?」呂東武放聲喊他。

「我不認識他啦!」安雲雅趕快阻止他的魯莽。

「可是他剛才盯著你瞧……」呂東武疑惑著,後腦卻被拍了個正著。

「笨蛋!人家看看美女也不行啊?」蘇艾樺肚子一餓,聲音就大了起來:「有事他自己會說,犯不著理他!肚子餓死了,我們去吃面吧!」

「他自己會說?」呂東武疑惑問:「可是……他不是不會說話嗎?」

「不是不會說話,而是不肯說話!」蘇艾樺沒好氣地說。

「不肯說話?」安雲雅更疑惑了。

看她一臉的疑惑,蘇艾樣才接著解釋:

「他從不跟任何同學說話——注意!不是『很少』,而是指『完全』都不開口。聽說只有在老師叫他起來念課文時才會出聲,平時不管同學跟他說什麼,他都相應不理,所以有變多人不爽他的。而長袖外套更是只有正式出賽時才會脫下,在這麼熱的天氣里還穿那麼多,真不知他腦子在想什麼?」

見安雲雅有興趣,她又多補充了幾句:

「這樣的傢伙每個學校都有,性情陰沉自閉、又不喜歡開口,所以毫不起眼。但偏偏我們學校這個『怪人』不但成績絕佳、體育也很好,所以大家才會覺得他真的怪得很刺眼。」

若真只是性格陰沉、各方面又都不出色的人,大家只會徹底忽略他,而不是意識到他的存在。他引人注目就是因為他怪得「很搶眼」。

「我只知道他是區運會的長跑冠軍。」不熟悉八卦的呂東武說著他惟一知道的消息。

「反正就是怪人一個!」蘇艾樺對著離去的背影揚了挪下巴,突如其來加了一句:「那個人沒有朋友。」

沒有朋友的人?

安雲雅一直記得這句話。

她沒有對蘇艾樺說過她在上一個學校被排斥的事;為著某種同性相妒的原因,女同學都孤立她,所以她了解那種感覺——

沒有朋友,是件多麼寂寞的事。

所以,她開始下意識的注意著他。有幾次,她看見他在操場上練跑的身影——

運動員開朗、單純的特性在他身上一丁點也沒有,跑步還微駝著肩、綳著臉;而且,在揮汗如雨時,他居然還執著地穿著冬季運動衣。

這樣的一個人,在那個雨天的早晨為何流淚?

又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他不願開口?

而那天他又為何在樹下看她?他是不是想要跟她說些什麼?

她實在非常好奇。

「安雲雅,外找!」同學喊聲突然拉回她的思緒。

全班全詭異的安靜下來看向她,安雲雅一頭霧水地走到門邊,才發現使同學鴉雀無聲的原因——是他!那個從不開口的怪人。

他來找她做什麼?

全班五十雙眼睛同時都盯著他倆瞧,滿滿都是好奇。雖然安雲雅剛剛才想到他而已,但她並不認識他啊!

今天他戴了眼鏡,一手按著腹部,另一手放在口袋裡。看來沒什麼精神……

正確來說,是看來非常「陰沉」。她從沒想過「陰沉」這形容詞居然可以如此貼切的來形容一個人。

她第一次近看他。

堪稱清秀的瞼,表情看來卻像在生氣,眼睛上吊,嘴角下沉,整個人散發出「閑人匆近」的不舒服氣質;結實顧長的運動家身材質感,卻讓微駝的身子跟沒有自信的站姿給破壞殆盡,難以討喜。

更重要的是——他喊她出來,卻沒有半點要說話的意思,眼睛還只盯著地板看。兩個人尷尬而沉默的對站著。

彷彿感覺背上背負了五十人的期望,安雲雅只好先開口問: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怪人聞言震退了一步,眼睛閃爍了一下。她突然有種驚嚇到小動物的錯覺。

他迅速的抬起眼,不過視線只掃過她的領結,然後下巴往旁一抬,示意她跟著他走。

沒有多想,她便跟在他的身後了。

他卻愈走愈快、意走愈偏僻,根本不理身後的她。繼看地板之後是竟走嗎?她不得不開口提醒他:

「你要去哪裡?再四分鐘就上課了。」

駝背的身影緊急煞車的突然停下,害她差點一腳踏上他的腳後跟。他毫無預警的轉身,拉住她的手腕,並一把將她塞進建築物的角落裡!

「你……做什麼?」

她有點驚疑不定的問。開始覺得自己不該跟陌生人亂走。

在她感覺不對勁時,就見他「行跡可疑」的左右看了看,而她也直到這時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的手,一直放在腹部可疑的部位上。

要是他敢亂來的話,她就要踹他小脛骨!

就在她這麼想時,他開始慢慢拉下外套的拉鏈……

她想也沒想的,馬上用力推開他——卻推到一團柔軟,以及尖銳的嗚嗚!冷不防,她又嚇了一跳。

他向後踉蹌幾步,鬆開手,她看見他衣里有東西在閃動,同時他臉色猛地一變,低咒一聲,粗魯的把外套脫掉!

有一隻慌張極了的小貓,正搖搖晃晃的勾掛在他襯衫上,受驚的銳利十爪齊伸,正拚命地要往上爬,很明顯抓痛了他。

「這個不知感恩圖報的蠢東西!」他粗暴的揪起小東西,就要往地上丟——

「住手!」.她急忙撲上去救下,同時大力把他推開。

「你想做什麼?!會摔死它的!」極寶貝的把貓護在懷裡。她這時才發現,這隻幼貓不論是毛髮、還是體型,都跟家裡的貓兒如出一轍,一看便知是她家中的小成員之一。

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問:

「你……偷了我的貓?」什麼時候的事?早上出門時明明每隻都在啊!

被推到牆上的他,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這個笨女人!連是不是她家裡的貓都認不出來!她可知這東西給他添了多少麻煩?他是看了告示,知道她是個愛自攬麻煩的人,才多事的想把這麻煩還給她,而不是省事的直接丟到垃圾桶去!

而她,居然還敢誣賴他?!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拿』了我家的貓?」她臨時改了口,不過他們都知道,她真正想說的是個「偷」字。

他臉色霎時變得非常、非常的難看。難道她看不出來這隻貓並不是她家裡的任何一隻?

而她也在臉上加了戒備,那眼神好像認定他是跟蹤狂似的。

「我早上出來它們都還在原位,你……知道我家在哪裡嗎?」不是為了捍衛家園,而是為了保護小動物;性格溫和的她,只有在提及動物時才稍微旺盛的捍衛心才會跑出來。

可惜跑出來的不是時候。

他這輩子最痛恨的事情,就是被人誣賴!臉色一獰,他對她吼出第二句話:

「你這個笨蛋!」

其實「笨蛋」並不足以形容她。

就在他們三人放學一起回到安雲雅家,蘇艾樺嘴上還在大罵「怪人」不僅怪、簡直心理變態,童年一定有被虐待、以後還可能會危害社會等等時,他們看到了四隻小貓。

就在庭院內,特別為四位嬌客所設的一個角落,四隻好吃好睡的小東西,正學著「趴趴熊」疊羅漢的功力;雖然它們的腿都踩在對方頭上,但仍可輕易的數出數量。

整整四隻,不多也不少。

他們三雙眼、六隻眼睛同時看向安雲雅懷裡「被偷走」的這一隻貓。

她那時才霍然明白自己誤會了他了!但,當時他為何不解釋呢?既然已經開口罵她「笨蛋」了——

唉!千種疑惑無從解。總之,隔天只好換她硬著頭皮去找他了。

心驚膽跳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熬到放學時間,因為不想在眾人面前叫他出來,安雲雅打算在放學的路上向他道歉。

「你真的確定不要我陪你去?」抱著戲服的蘇艾樺問。不明白安雲雅既然害怕,為什麼還不讓人陪。

「我一個人去比較好。」她還記得上次他們三人在一起時,他連一步都不肯靠近的情況。再說校慶快到了。戲劇社還要忙著排練。「我沒關係的。」

「真的?要是他欺負你的話一定要告訴我!」蘇艾樺露出了結實的手臂肌肉說。

「知道了啦!」她失笑地揮別了蘇艾樺,暗暗深吸一口氣。

但她趕去車棚時卻慢了一步,剛好目送他騎車離去。

「糟了,等等……」她趕緊牽出自己的淑女車,尾隨而上,在眾多車潮中穿梭。

他車速實在太快,全新的深藍色變速車一下子就把她甩得老遠,害她顧不了翻飛的裙擺,第一次發覺騎單車會是件要命的事。好不容易在路口前趕到他斜後方,他卻因轉彎而突然回頭——

兩人的目光就這麼在空中交接。

他倆同時都愣了一愣。她雖緊跟著他,但其實還沒準備好要說什麼;而他則是完全的意外。

她一副沖著他來的模樣——淑女車朝向他,靈活的大眼也緊盯著他,這是怎麼回事?眉頭一擰,他腳下加快了速度。

「……等一下!」等她終於想到要喊他時,他早已轉過了彎道。

沉默如鬼的他當然不可能回應她,本來就行車如飛,現在更像有惡狗在追,頭也不回地拐進複雜的巷弄中。

她努力的緊迫在後,秉持著「今日事今日畢」的原則,沒想過打退堂鼓。她不是個執拗的人,但偶爾當她決心要執行一件事時,便是非貫徹到底不可。她可不想明天再提心弔膽的度過一天。

可是前面的人卻像是極熟悉這裡的地形,左彎右拐的,一閃身就不見人影;而她拚命的追,注意每個轉角,追丟了就往臆測的方向轉去,竟每每都能再捕捉到他的行蹤。

二十分鐘能騎多遠的路程?

全神貫注在追他這件事上讓她忘了思考,只像個本能咬住了獵物便不放的獵犬。

但這獵物顯然比獵犬聰明。

他甩掉了她。就在二十分鐘以內。卻讓她在這片陌生如迷宮般的巷弄內整整迷路了兩小時。

當騎腳蹬車騎到腳軟時,她才驚覺,怎麼一個好好的道歉,會荒謬得演變成一場單車追逐?最後反倒她成了個跟蹤狂似的。

居然就這麼發神經似的盲目追著一個男生……

日落天黑,單獨騎上歸途的她,想起有幾次他回頭狠瞪的眼神、以及其中的大惑不解……她抬頭看向夕陽,久久,終於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隔天,她還是去他班上找他了。因為她可不想再心慌個一整天,然後放學后再來場追逐賽。呂東武說過「怪人」是五班的。

「對不起,請問——」她找了個靠在牆上聊天的同學問,一開口,才發現自己還不知道「怪人」的名字。忙指著「怪人」位於何落的身影說:「就是那個人!我要找那個穿長袖衣服的男生。」

「你要找石景霆?」

她這才知道他的名字——石景霆。

五班的同學以非常驚訝的目光看著她,甚至還站直了身子,彷彿她要找的是牛鬼蛇神似的。仔細上下打量了的片刻之後,又不回牆上,聳聳肩說:

「自己進去找他吧!我可不想碰釘子。」

看來他的沉默真是惡名昭彰,五班的同學已經沒有任何人願意主動用他開口講話了。他們的反應讓她卻步,但心底又想起了蘇艾樺的交代:

你只要說出「對不起」三個字,就可以閃人了!反正「怪人」是不會理任何人的,記住這點!不要理他的反應。

所以,她還是勇敢的踏出了腳步——

穿過陌生的同學和陌生的桌椅,直到站定到他旁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彷彿在等待一出好戲上場。

這是兩年以來,他們第一次看到有人來找「石頭人」,因此格外好奇。「石頭人」是五班同學私下對「怪人」的稱呼。其實學校里每一班給「怪人」的封號都不大一樣。

安雲雅緊張得胃都快抽筋了,而另一個主角卻完全無動於衷,專心看曹一本關於量子力學的厚書,連頭都不抬。

「對。對不起,前天是我誤會你了!」她急促的說:「我巳經知道貓都好好的待在家裡,你是好心才把走失的小貓送還給我的,我……之前實在太魯莽了,才會一時不分青紅皂白,昨天——跟著你,是想跟你道歉……真的很對不起!」

再次道歉,她行了個九十度的大利,然後馬上轉身離開。完全遵照蘇文樺的建議——不用理他的反應。

眾人看她僵硬如屍的離開,整個過程根本沒有任何可看性可言,紛紛感到無越,整個班級很快又恢復了喧嘩。

而石景霆從頭到尾的心思都專註在書上,根本不在乎是誰來過了。

只不過是另一張模糊的臉孔而已。對他而言,昨天的事歸同昨天,處理完后就再不相干。他一向孤僻自我,從不記人,一方面是不感興趣,另一方面也是沒有任何人值得他記得。平凡如她,自然也不會是個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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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熟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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