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君子重然諾,從醫院回來后,隔天袁若凡就遞出辭呈。
她低調準備出國事宜,除了父母小妹,幾乎沒有人知道她要去波士頓念書,臨走前也沒去蕭家辭行。
沒那個必要吧!用膝蓋想也知道,小妞絕對是報馬仔。
蕭君嚴沒來送行,沒有託人帶口訊,什麼也沒有。
袁若凡原本以為自己沒有眼淚了,在機場卻又止不住地淚流滿面。
是她親手剪斷兩人的牽繫,這個結果,怨不得人。
袁若凡和段彧茹風塵僕僕地搭機到紐約,再改搭聯合航空到波士頓,最後又花費兩個小時的車程托達距離哈佛校園不遠處的別墅。
安頓好行李,袁若凡打開電腦連上網路,赫然發現蕭君嚴的信越過千山萬水,早已追來美國。
他寄給她一張自製的電子地圖,上面清清楚楚標示哪裡有銀行、郵局、超市、醫院、餐館,連賣珍珠奶茶的地方都一應俱全。
波士頓曾是他的地盤,經過這些年,有些店關門了,有的營業時間做了調整,大致上來說都還算正確。
按圖索驥,她和段彧茹兩人很快打理好家居環境。
段家在世界各地擁有可觀的房地產,這棟洋房是他們在美國東岸的據點,太久沒人住,很多設備壞了,需要修理才能使用。
然後,開始一連串忙碌的課程。
哈佛大學享譽國際,收費自不便宜,開給外國人上的語文課程半年要價二十萬。袁若凡和段彧茹兩個人的學費加起來足夠四口之家吃喝一整年,要不是段家財力雄厚,還真是吃不消。
貴有貴的道理,校方設計課程很用心,聽說讀寫四管齊下,授課老師清一色都是博士,一板一眼教得很認真。
大學畢業后,袁若凡再度嘗到趕報告的痛苦。
比起人生的其他試煉,課業只是小兒科。她甘之如飴,巴不得功課愈多愈好,忙碌讓她沒空想東想西,讓鄉愁沒有撒野的餘地。
課業之餘的閑暇,靠著段彧茹無人能敵的魅力,她們結識很多外國朋友,其中九成以上都是異性,這點袁若凡已經很習慣。
七月四日美國國慶日,她們去紐約參觀世貿大樓遺址,萬聖節學做南瓜燈籠,感恩節去美國家庭幫忙把香料填進火雞肚,聖誕節買禮物買到手軟,拆禮物更是不折不扣的噩夢。
春去秋來,轉眼間她們在美國已經待了三百多個日子。
☆☆☆
波士頓的冬天很蕭瑟,灰濛濛的天空,行道樹枝頭覆滿白雪,動不動就零下十度的氣候讓袁若凡吃足苦頭。
毛衣、毛襪、毛帽、耳套、手套、圍巾,各種想得到的禦寒衣服她一古腦兒穿戴上身,是那種全身除了臉以外看不到皮膚的包裹方式,卻依然阻止不了寒風滲進心底,情緒顫抖失溫。
她本來就不是嘰嘰喳喳的小麻雀,身處異國他鄉變得更沉默。
段彧茹交了一狗票朋友,袁若凡不像她那麼放得開,一整年下來,交不到半個朋友,段彧茹不在的時候,她連說話的對象都沒有。
受過傷的心縱然經過修復,本質上還是破碎的心,即使有男子向她示好,她也不給對方獻殷勤的機會,久而久之,也沒人笨得再來碰釘子。
同樣是東方佳麗,段彧茹敢玩又風騷,沉默寡言的袁若凡相形失色,自然乏人問津,剛好成全她欲獨處的心愿。
會找她的人用手指頭就數得出來,除了蕭君嚴以外,只剩自家父母和小妹,他們通常在被雷劈到才會想打電話找她,確定她還存活就掛斷,接下來音訊全無,直到下一次被雷劈中。
從圖書館回來,袁若凡將購物袋倒空,牛奶收進冰箱,紙袋則廢物利用放進壁爐,升火驅散室內涼颼颼的冷空氣。
拿下手套,她把凍僵的小手放在爐火前烘暖,手指稍微可以活動后,她立刻啟動電腦、連上網路。
上網只為了接信,蕭君嚴固定一天一封信,但很不誠意,十封信有八封是轉寄郵件,只有兩封是出自他本人。
袁若凡不怪他,他的打字速度和烏龜有得拼,而且加班做卷宗是家常便飯,實在沒多少時間慢慢敲鍵盤,有寫就算給面子。
瞪著電腦屏幕,她十指靈巧地在鍵盤上游移,撥接上網的吱嘎聲,急促又高亢的頻率,在靜室中迥響,網路傳遞過來的並不只是文字,其中摻雜著一陣又一陣的相思。
她念念不忘他的笑容,不止一次,她在腦海里細細描繪他的長相,他的衣著、他的頭髮,他的眼眸因微笑而發亮,他的聲音低沉有磁性,她似乎還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煙妹。
「YOUGOTAMAIL.」
袁若凡回過神來,抖掉爬滿一身的寂寞,雙擊滑鼠將信件打開。
一如往常,信很短,連捲軸都不必拉就看完了。
閱畢,囊若凡笑容僵在臉上,她沒有哭,表情卻比哭泣更令人心碎。
大妞,你好嗎?
我很糟,糟到不能再糟。
我失去一個好朋友,但是錯誤已經鑄成,再難挽回。
她離開我了,永永遠遠離開我了。
其實,我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在乎她。
當你還在我身邊時,我幾乎不曾看她一眼。
你離開后,我天天掛在心上的,是遠在太平洋彼岸的你。
當年伴我消磨無數夜晚的圖書館,如今也有你的身影。想到這裡,我忍不住驚嘆命運的巧合。
你最近好嗎?上課好玩嗎?有沒有認識新朋友?
波士頓的冬天很冷,記得多穿點衣服,皮膚乾裂流血的話,學校對面的藥局有賣一種英國進口的凡士林,只要塗一點就很滋潤,便宜好用,一罐才五塊美金,不必被名牌化妝品削。
這是我昨天對她說的話。每當我想念你的時候,我就去找她,將她抱在懷中,訴說我對你的思念。
我知道這對她不公平,但我無法剋制自己。
她不介意,她只希望我分一點時間陪她散步,不要老是那麼晚回家,那麼晚才把她挖起采,跟她講你的事。
我最愛的是你,但陪在我身邊的是她。
如今她走了,我心好痛、痛得翻天覆地,痛到沒有知覺。
還記得嗎?她有一個雙胞胎姐姐(或妹妹?除了她們不負責任的母親,沒人知道她們誰大誰小),我想去找她,如果上帝垂憐讓我找到她,我一定會好好待她,把我虧欠她妹妹的情,統統回報給她。
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我不想讓你分心……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好好保重,好好念書。
君嚴
袁若凡獃獃望著電腦屏幕。他說她記得,事實上她根本不認識任何雙胞胎姐妹,不認識怎麼可能記得?
這一天終於到了嗎?無以名之的落寞在心頭泛開,袁若凡心傷腸斷。他耐不住兩地相思的考驗,愛上別人了。
還不止一個!是兩個,他愛上一對雙胞胎姐妹。
曾經以為,她有足夠的勇氣放手,千絲萬縷都一一斬斷,一個人過自由自在的日子,不也挺好?
事實恰恰相反,以為終會淡去的愁緒,不但沒有消退,反而隨著時間的累積而遞增,每個輾轉難眠的夜裡,想的全是兩人相處的點滴,思念不停歇地折磨,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既然揮不去、忘不掉,那就把情意永藏心中,爛在骨里吧!刻意不去提不去撩撥,日復一日,任光陰從指縫間不斷流逝,轉眼間,已經過了一年,在這一年間,除了英文,她還學會如何流淚卻又能不發出一絲聲響。
自以為牢固的心牆,卻是脆弱得不堪一擊,二十五行的短箋不費吹灰之力就摧毀她苦心堆砌的平靜。
沉溺在自傷自憐的情緒里,袁若凡沒有聽見開門的聲音。
☆☆☆
段彧茹一進門就看到好友坐在電腦前發怔,獃獃愣愣的模樣令人發噱,揚聲喚道:「小凡,快回魂哪!」
袁若凡猛地回神,匆匆關掉收信程式,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這封信。不想就是不想,沒有為什麼。
段彧茹的眼眸閃過一絲瞭然一卻也不多問,淡淡問道:「怎麼了?有心事?」
袁若凡關閉電腦,「咻」的一聲,畫面完全中斷。
「怎麼這麼早回來?Ben不是找你去聽爵士樂嗎?」
段彧茹拉把椅子到袁若凡旁邊坐下,顧盼間美陣流轉,全身散發出戀愛中女人特有的韻味。
「我和Ben分手了,找我去聽音樂會的是Chris。」
袁若凡被三天兩頭就更換的人名搞得頭昏腦脹,Ben是什麼時候出局的?她完全被蒙在鼓裡。
「不說這個,」段彧茹從衣袋中抽出信封,遞給一臉好奇的袁若凡。「我今天提早回來,是要給你個驚喜。」
袁若凡打開信封,抽出一張紐約到台北的商務艙機票。
「你要回台灣?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段彧茹搖搖頭道:「我不回去,特別買給你的。」
「我?」袁若凡目光中滿是不解之色,她也沒打算回去啊!課程還有好幾個月才結束。
段彧茹邀功地說道:「我用自己賺的錢買的,不用拿老爸的信用卡刷,算是感謝你陪我到美國來念語文學校。」
袁若凡心中感動萬分。自從九一一事件后,機票漲得凶,又是商務艙的位子,這分禮物太貴重了。
「我才要多謝你呢!讓我免費學英文。」
段彧茹眼神充滿了解與溫柔。「在我面前,不必假裝堅強,我知道你來美國很不快樂,你想家,想回台灣,只是悶著不說。」
袁若凡低下了頭,無奈地抿了抿唇。
小妞罵得對,她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不會撒謊也就罷了,連掩飾都不會,老實得令人可恥,讓彧茹看出她的不快樂。
「回去吧!去看看蕭大哥。」段彧茹一語道破好友不快樂的根源。
大哥?彧茹恨他人骨,怎麼會叫他大哥?
袁若凡抬起頭,水眸中寫著脆弱。「你叫他……」
段彧茹掠掠鬢髮,輕笑道:「我不恨他了,早就不恨了。」
「真的?」
如果正主兒都不恨蕭君嚴,她還跟他慪什麼?袁若凡滿腦空白,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想不明白。
段彧茹眼望宙外,悠悠說道:「昨天,Chris向我求婚,我說我結過婚,不打算再結一次。我還告訴他范宇誠對我做的一切,說著說著,我居然忘記勾引范宇誠的女人姓啥名啥。」
袁若凡張嘴想要告訴她,段彧茹揮手截斷她的陳述。
「直到今天早上,我才想起來她叫黃妙汝。從前我恨不得親手殺了她,才一年的時間,我卻連她的名字都快忘記了。」
時間是最神奇的解藥,經過它的治療,再怎麼痛的傷口也會痊癒。
「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們出發的前一天,蕭大哥來過我家。」
袁若凡「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段家將蕭君嚴視為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得他生生世世都活在長刀之尖、長矛之尖,他居然敢去段家?算他帶種!
想起當日的情景,段彧茹格格嬌笑。「他差點被我爸活活揍扁,但最後還是像卡通片的人物把自己從地上撕起來,一跛一跛地跑來對我說:『婚姻不是女人的全部,女人就算結婚,也不該失去自我』。」
袁若凡聽得膽戰心驚,不禁替蕭君嚴捏一把冷汗。
他還好嗎?受傷嚴不嚴重?
段彧茹又道:「蕭大哥還說,如果我離開范宇誠后凄慘落魄,那他隨便我怎麼處置都行,跪在地上磕響頭也認了;但如果我離開后反而活得更好,我要賠他醫藥費。他被我爸揍得鼻青臉腫,怕你擔心,所以隔天不敢來送行。」
聽到這裡,袁若凡再也抑制不住,放聲大哭。
原來他是因為怕她擔心,才沒來送行……
她誤會他了,她誤會他好多次……
段彧茹輕拍她的肩膀撫慰。聽袁若凡哭得心碎,她的眼睛也酸酸的,淚水順著臉頰滑下。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要不是他拒絕作證,我現在還被綁在范家,怎麼能來美國?不到一年就干到北美前五十大?」
聽到這裡,袁若凡破涕為笑,臉上兀自掛著亮晶晶的淚珠。
「彧茹,你真行,總有一天你會成為玫琳凱北美區業務冠軍。」
段彧茹對自己也是信心十足。「粉紅色卡迪拉克轎車遲早是我的囊中物,到時候我再開車載你去兜風。」
玫琳凱化妝品事業獎勵美容顧問一向大手筆,北美地區銷售冠軍的獎品就是粉紅色卡迪拉克轎車,象徵最高榮譽。
袁若凡由衷為好友感到歡喜。
段彧茹個性活潑,聊個把鐘頭就可以和人拍肩膀成為死黨。皮膚又好,本人就是活廣告,難怪推銷化妝品無往不利。
「對的事不見得是好事,好事乍看之下也許錯得離譜,反而是正確的選擇。蕭大哥當初是這麼講的。他還說你脾氣孤僻,不容易融入新環境,要我多多照顧你,別讓你冷著餓著。」
淚嘩嘩地往下流,袁若凡自責不已。她真傻,為什麼不相信他的選擇呢?從小到大,哪一次不是他挑的東西比較好?
段彧茹抽張衛生紙給她,卻沒有勸她別哭,相反的,她希望袁若凡把心裡的委屈發泄發泄,解開纏得死死的結。
「一年了,我想他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醫藥費就折現買機票,送你回去,你是他最好的禮物。」
袁若凡拭了拭眼角的淚水。「太遲了,他另外有喜歡的人了。」
段彧茹老實不客氣地敲她腦袋。「有新歡又怎麼樣?去把他搶回來啊!以前他追你,現在換你追他,這很公平。愛要自己爭取。」
追?怎麼追?她不會啊!袁若凡惶然地睜大眼睛。
段彧茹捏住她獃滯的臉蛋,拉出一個笑容。
嗯,彈性不錯,只是膚色有點暗沉,記得要把兩瓶煥膚精華液塞進行李箱讓她帶回台灣,小凡才能美美的出現在蕭大哥面前。
「不管怎麼樣,你先回去再說。先看到他的人,巴住不放,趁著月黑風高的夜晚,喂他一把安眠藥迷糊過去,隔天押去法院公證結婚。方法千百種,重點是記住我說的原則……」
「愛要自己爭取?」是這個嗎?
孺子可教也。
段彧茹揉揉袁若凡的頭髮,忽然嘆氣道:「小凡,你是有福的人,不必經歷追尋真愛的痛苦與折磨,幸福的青鳥已經在你身旁。你要做的只是及時把握,千萬別讓他飛走了。」
袁若凡在心中起誓,她不再錯放愛情。管情敵是雙胞胎姐姐還是妹妹,一起放馬過來吧!
☆☆☆
搭了十三小時的飛機,折騰大半天才回到台灣,袁若凡卻發現自已瞪著蕭家大門發獃。
近鄉情法……她想見他,又好害怕見他……
總算月老有心幫忙,蕭君嚴正巧要出門遛狗。
看清楚佇立門口那抹嬌柔情纖的身影,蕭君嚴像猛地捱了一棍,眼前似乎有千萬顆金星飛舞,伸手揉了揉眼睛。
大妞……他沒眼花吧,是她?真的是她?她回來了?怎麼沒聽小妞提起呢?他有幫她繳卡費啊!
「嗨。」袁若凡怯生生地打招呼。
「嗨!」蕭君嚴思緒亂糟糟的,也以單音回應。
袁若凡不知所措,兩手在衣裙上摸著摸的,不知道該擺哪裡好。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驚嚇太過,蕭君嚴什麼都想不起來,什麼都說不出口,只是喃喃重複她說過的話,像極了鸚鵡。
刻意迴避他的目光,袁若凡轉移目標,蹲下身子朝小狗伸出雙手。「斑斑,還記得我嗎?過來給姐姐抱抱。」
小狗低低吠叫,尾巴豎得直直的,不但沒有飛奔投入袁若凡的懷抱,還躲到蕭君嚴背後,好像她會吃它似的。
蕭君嚴拎住小狗,強行放到袁若凡懷中。
「太久沒見了,認生。」
袁若凡接過狗狗,忍不住多瞧了蕭君嚴兩眼。
他說話神情怪怪的,有點不自然。
說不上來為什麼,袁若凡直覺地認定他有所隱瞞。
懷中蹭動的胖小狗轉移她的注意力,袁若凡撫弄它柔軟的皮毛,不去迫問蕭君嚴的異樣。
「斑斑!你這樣不行喔!當初要不是我,你進得了蕭家大門嗎?這麼快就把我忘啦?忘恩負義的小傢伙!」
蕭君嚴別開臉不去看她,怕泄漏太多情緒,引起她的懷疑。
袁若凡光轉為深思,腦袋開始了激烈的運轉。
從前,斑斑總是熱情地舔她的掌心,尾巴搖得快斷掉。這隻狗雖然和斑斑一模一樣,眼神卻充滿警戒,判若兩……狗。
它不像被豢養一年的家犬,比較像是剛抱回來的流浪狗,還沒適應新環境,對人類也不夠信任。
就算長大也不會差這麼多,不對!大大的不對!
袁若凡翻攪著心思,蕭君嚴內心的掙扎也不遑多讓。
抱她啊!為什麼不敢抱她?以前他連她的衣服都敢剝個精光,為什麼現在卻連個小手也不敢碰一下?
莫非相思成災,釀成不治之惡疾,他變成很安全的男人?
男人一旦被女人認為跟他在一起很安全,這男人就活著沒意思,女人跟了他也同樣沒意思,蕭君嚴幾乎發狂。
觀察了一陣子,袁若凡百分之百篤定小狗是西貝貨。「它不是斑斑。」
蕭君嚴渾身一震,啞聲道:「它……的確不是。」
他早料到瞞不住她,只是沒想到那麼快就被拆穿西洋鏡。
「斑斑呢?」
蕭君嚴沉默不語,良久方道:「死了。」
心頭如遭利刃刺入,袁若凡臉上心中大慟,淚水立刻衝上眼眶。
「死了?」
蕭君嚴更加黯然。「是我害的。」
袁若凡看著他,再想想讓她衝動回國的伊媚兒,腦海中如電光石火般一閃,已經模模糊糊拼湊出事情大概。
想起總是搖搖晃晃追逐她的可愛小狗,淚水,霎時間崩落。
雙胞胎姐妹是指斑斑和它的姐妹,他們去流浪動物之家看到的另一隻小狗。斑斑死後,蕭君嚴想它,於是去抱了它的同胞姐妹回來養。兩隻都是母的,由於長相不討喜,一年後還是沒人領養。
沒有指責,沒有遷怒,曾經要求絕對完美的稜角,在筋疲力竭的相思摧折下,成為一個懂得包容的圓。
袁若凡張臂抱住心如刀割的男子,直到兩人間再無一點空隙。
「你一定很難過。」
蕭君嚴眼前升起水霧,淚水讓他看不清袁若凡的臉,緊緊摟住相依偎的嬌軀,用彼此的體溫,消融難忍的悲痛。
他斷斷續續地說道:「前陣子寒流來,天氣突然變得很冷,有天晚上我爸開車去喝喜酒,回來時已經很晚了,寒夜中引擎的熱度格外有吸引力,斑斑就跑到車子底下睡。早上我倒車出門準備上班,沒發現它睡在車輪旁邊,當我聽到它的慘叫聲時,輪子已輾過它……」
袁若凡雙肩顫抖地哭泣,淚水很快浸濕他的襯衫。
「我們火速帶它去看醫生,醫生說內出血很嚴重,十成中已經死了九成,勸我們打針結束它的性命……爸媽和小弟很捨不得,但黑斑痛得一直叫,最後還是決定讓它安樂死,省得受折磨。」
袁若凡眼淚一直掉一直掉,抓起他的運動衫下擺擦拭。
蕭君嚴臉上寫滿愧疚,他無法原諒自己。
「是我不好,如果我記得給它一條被子取暖,如果我開車前去看一看它,黑斑就不會死了。但我沒有,我只急著去上班。」
袁若凡抬起頭,淚光閃爍中,她什麼也沒說,雙手繞到他的後頸,深深吻住蕭君嚴,吻掉他的自責,久久不願分離。
她怎麼……
蕭君嚴驚訝極了,也快樂極了,他從來不知道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居然能夠同時存在……又如此協調……他傾盡所有情意地回吻,勾舔那思念已極的朱唇,吮吻纏綿。
大掌顧撫而下,細瘦的腰身卻令他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大妞更瘦了,彧茹沒有照顧好她。
袁若凡中止令兩人迷亂又悸動的吻,在他懷中嬌喘不已。「那是意外,真的不怪你。」
蕭君嚴輕撫她的秀髮,抱得很緊,怕她也像小狗一樣,脆弱的生命如慧星般劃過天際,從此消失,只留下全然的遺憾。
「媽說你也是斑斑的親人,要我告訴你,我怕害你分心,本來不想說,但心裡痛得厲害,所以我還是寫信給你了。」
袁若凡揉開他緊皺的眉頭,吻平其間的摺痕。「那封信寫得好深情,我還以為你愛上別人了。」
蕭君嚴抱緊了她,一生一世都不打算放手。「除了你,我不會愛上任何人。你不會對我這麼沒信心吧?」
沒信心?
袁若凡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摘了下來。
她的問題,就出在沒信心啊!
她沒給蕭君嚴應得的信任,她的腦筋不會轉彎,不會從別的觀點想事情,固執地以為自己是對的,道理是站在她這邊的,於是乎理直氣壯,不惜傷人傷已也要堅持所謂的公道。
結果沒有任何人得利,只躺了一地傷兵,她真的好傻。
這麼傻的她,卻擁有他全部的愛。
袁若凡將頭埋入他胸懷。再不懂得珍惜,再不把他抓得牢牢的,她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誰都得叫她第一名的大笨蛋。
蕭君嚴看懷中的人兒沉默不語,開始有些淺淺的擔心了。
她這次回來多久?多久后要回美國?他受得了再一次分離嗎?相思的苦他嘗夠了,能不能別再折磨他?
「這次回來打算留多久?」捧著慌亂的心,他還是鼓起最後一絲勇氣問她。
袁若凡偎在他懷中,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心安。原來這就是回家的感覺,飄零無依的心,終於找到停泊的港彎。
波士頓的風雪,好像是前世的記憶了。
「我不想回去了。」
「真的嗎?」
蕭君嚴一把將她抱了起采,在半空中轉圈,心中狂喜欲裂。
袁若凡尖叫連連,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已經分不出是喜悅的眼淚,還是傷心的眼淚,也許兩者都有吧!
「我的錢花光了,彧茹又只給我單程飛機票。」她伸出小手,笑吟吟道:「除非你資助我,否則我絕對回不去。」
「我一毛錢也不給你。」蕭君嚴一字一字說道。
袁若凡掙紮下地,雙手叉腰質問道:「你說過只要我瘦十五公斤,所有的薪水都歸我的!人家現在只有五十公斤,目標達成,錢拿來!」
蕭君嚴也不是省油的燈,眼珠子一轉就想出十七八條妙策,每一條都足以讓袁若凡張口結舌,直呼上當。
「我會給啊,我的薪水全部都給你,但我沒說不能限定用途啊!錢不能用來買機票,要買也只能買度蜜月的機票。」
「你卑鄙!」
聽聽!曹操有這麼奸詐嗎?這傢伙若不是吃了公家飯,肯定是超級奸商,歪點子風起雲湧,誰都制不住他。
「我是陰險小人,那你為什麼還來招惹我?」
「我才……」
袁若凡急欲辯白,微張的小嘴卻被狠狠封住,千言萬語被蕭君嚴用饑渴無比的兇狠手法吞噬。
願賭服輸,輸了錢財,贏了愛情,名有所失,各有所得,究竟划不划算?那就見仁見智了。
從蕭君嚴極度陶醉的神情看來,他認為划算。
既然當事人認賬,那外人也不好多嘴,只能祝福他們嘍!
愛情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