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亮了!
強烈的陽光射入窗戶,照在岳旭擎的臉上,愛睏的他完全不受影響,僅僅慵懶地拉起棉被蒙住頭,繼續昏睡。
又是忙碌的一天開始,大概是受到星期一症候群的影響,此刻他仍懶洋洋地賴著床。
「擎擎,起床了!再不起床,上班要遲到了!」李麗琴對著房門口叫嚷。
李麗琴是岳旭擎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最親愛的老媽。岳旭擎是遺腹子,岳俊生和李麗琴新婚不久,一場意外車禍奪走了岳俊生的性命,留下母子兩人相依為命。多年來,李麗琴身邊也不乏追求者,只是她毅然地獨自撫養兒子長大,遲遲不肯再婚,母子倆的感情比一般家庭還要好。
「媽,拜託你讓我多睡一會兒……」岳旭擎躲在棉被裡哀號。
堂堂兆億集團總經理的岳旭擎,在商場上可是個賺錢快、狠、准,一點都不留情面的「搶錢高手」,自從留學歸國后就進入兆億集團。除了和兆億總裁兆展翔結為摯友外,另外也和傅漢宇、沈秦軒、唐商勤、宋洋威並列為「兆億六戰士」;憑靠著他們高人一等的敏銳力和能力,短短數年,就替兆億賺進好幾倍的利潤,如今岳旭擎可是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
岳旭擎在商場上翻雲覆雨,再加上俊俏過人的風采,其一舉一動當然引起媒體和各家千金小姐的高度注意。她們莫不費盡心思想弄清楚他的作息,妄想安排一次宿命的相遇,好成為人人欣羨的岳夫人。可是岳旭擎不同於其他的「五戰士」,不僅絕少出席宴會,連上流社會人士最愛留連忘返的俱樂部、沙龍都不見其蹤影,如此低調的行事風格,更令人對他的另外一面更加好奇。
眾人更加萬萬想不到的是,岳旭擎除了工作外,私底下的休閑活動可說非常地「休閑」:他平日總是待在家裡看DVD因為他不愛吵雜的場所,頂多在周末時候,陪媽媽上街購物,其餘時間都在電視螢幕前度過。
「不行!誰教你前一晚要看影集看到清晨,爬不起來是你活該!」李麗琴一點也不同情兒子。「快一點,十分鐘以後餐桌見,不然你就吃不到我親手做的培根沙拉潛水艇三明治。」
「老媽,你明知道我最受不了培根沙拉潛水艇三明治的誘惑!」岳旭擎咻地馬上從被窩裡爬起來,赤裸著上半身。
帥氣的臉龐、挺拔的身材、精實的肌肉,還有精明的金頭腦,無疑是上天獨愛的人中之龍。
李麗琴看在眼底,滿足不已,這個兒子是她的驕傲,她更深信丈夫在天之靈,一定也會以這個獨一無二的兒子為榮!
「你今天要穿的衣服和領帶,我已經幫你掛在衣架上了。」李麗琴微笑地轉身下樓。
十分鐘后,岳旭擎一邊打著呵欠,一邊三步並作一步地衝下樓。
望著桌上好吃的食物,他的唾液早已不受控制地開始分泌,二話不說,馬上用手抓起來大口咬下。
「真好吃!」那班千金小姐們若是看到他現在狼吞虎咽的模樣,保證個個心碎。「嗯,老媽的手藝果然沒話說!」
「慢慢吃!」李麗琴趕緊遞上一杯精心調製,兼具各種營養的綜合蔬菜水果汁。「趕快喝,這杯綜合蔬菜水果汁,對你們這種充滿緊張的上班族很有益處的!」
「謝謝你,媽。」他勉強空出一手接過杯子,咕嚕咕嚕地一口灌下肚。
「啊!上班要來不及了……」他望望牆上的時鐘。「我要走了!」
「你就是這樣,不到最後一刻是不曉得『來不及』三個字。」李麗琴搖頭嘆息。
其實以岳旭擎高階主管的地位,根本沒有硬性規定所謂的上下班時間;是他自己嚴格地自我要求,必須與一般員工相同,不得遲到早退。
「誰叫我們就住在公司附近?」岳旭擎拋給李麗琴一個極具魅力的開心笑容。
當初為了減少上下班塞車的麻煩,也為了讓李麗琴生活上比較方便,於是岳旭擎從郊區的百餘坪別墅搬到市中心的高級大廈,離上班的兆億大樓走路只需要十分鐘,可是他卻常常拖延到只剩下五分鐘,才十萬火急騎著十二段變速腳踏車趕著上班去。
「媽,我要出門了。」
「好!」李麗琴送兒子到門口,溫柔地把公事包遞給他。
「媽,再見!」他不忘在李麗琴額上親吻。
李麗琴甜蜜在心頭,仍禁不住搖著頭說:「都那麼大了,還像個長不大的小孩!」
「那有關係嗎?」
「不行!你已經三十歲了,卻連個像樣的對象都沒有……」說到這點,李麗琴又有一肚子的擔憂。孩子還小時,擔心他穿不暖、吃不飽;孩子大了,又要開始擔心起他的婚姻大事……父母對於孩子的擔心是永無止境的。
「三十歲還早啦!」
「哪裡早?你遲遲不結婚,就無法傳宗接代,那我就對不起你爸爸,更愧對岳家的歷代祖先……」
「媽,不要談論這個問題了,我搞不懂,為什麼你一定要我找個女主人,眼前你不就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嗎?」
「擎擎,你難道不懂,我是你媽媽,跟你的妻子是截然不同的……」
「我當然懂。」岳旭擎裝傻著,這時,電梯來了。「媽,今天早上我要開會,不能回家吃飯,中午別忘記送便當給我。」進入電梯前,他記得交代「最重要的事」。
「好,好,我知道。你吃不慣外面太油、太多味精的便當。」
「答對了,我只吃老媽親手做的好菜。」
望著寶貝兒子離去的背影,李麗琴關上厚重的金屬大門,接著便一如往常的來到佛堂前,先拈香禮佛后,再對老伴的照片娓娓道出渴望看到兒子娶媳婦的心事……好快!三十年一眨眼就過去了,如今兒子旭擎不但是青年才俊,還是成功的企業家,更是社會的中流砥柱,兒子的耀眼成就,讓她總算沒有愧對孩子的爸了。
過往雲煙,曾經再苦的日子,如今也都熬過來了!曾經歷經的苦難,現在早已雲淡風清,旭擎靠著自己的力量,在事業上闖出一片天地,對她又極為孝順,他們母子倆感情親密得像朋友一般,李麗琴再也別無所求,唯一的希望就是——早日看到媳婦兒進門。
英姿勃發、西裝筆挺的岳總經理,有如馬路小英雄般的一路飆腳踏車飆到公司大樓前,一身的昂貴西裝雖和那輛腳踏車極不搭調,但卻無損其翩翩風采,反倒添了些活力。
驀地,一輛眩目、招搖的蓮花敞篷跑車,一邊對他猛按喇叭,一邊以絕佳的煞車性能停在他後方五公分處。岳旭擎回頭一看,名列兆億六戰士之一的傅漢宇正搖下車窗,對他道早安。
「喂,你幹麼穿西裝、打領帶,卻騎著腳踏車來上班?乾脆我以後順道載你上班好了。」傅漢宇好心地說。
傅漢宇住在陽明山上,他認為在賣命工作之餘,應該犒賞自己,給自己最佳享受,因此他的娛樂就是努力花錢,就算花光財產他也毫不在意,反正他所累積的財富已經是天價,即使每天花掉上萬元,花到下輩子也花不完;他是個徹底敗金主義者,更是名牌狂戀者,全身上下、里裡外外,都被名牌、名車、名屋,各種名貴的東西給包圍。「不需要,我又不是買不起車子,只是覺得開車太浪費了,而且我家離公司又這麼近。」不知不覺的,岳旭擎又開始說教了。「你知道你一輛車要花掉地球上多少資源嗎?汽車使用冷媒所排放的廢氣,會破壞大氣的臭氧層,你逞一時之快、貪一時之利,卻浪費並破壞了大自然多少的資源?」
「我知道,騎腳踏車最好了,既環保又可以健身,可是你不覺得騎腳踏車也很危險嗎?台北市的交通這麼亂,萬一一個不留神被……你可是眾望所歸的大人物,這不太好吧?所以我寧願鐵包肉也不願肉包鐵……還有,你覺得置身在空氣污染的城市裡好受嗎?」
岳旭擎義憤地掃了他一眼。「空氣污染?你們這群傢伙就是破壞空氣品質的始作俑者,說到底,我是被你給害的。」
「好、好、好,別再說了,我承擔不起!」傅漢宇最怕人家說教了,況且他這個人認為天塌下來有人頂著,是個十足的樂天派,他只希望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認識你的人,很難將剛剛那些話和你連在一起。」傅漢宇趕緊揮手跟岳旭擎說掰掰。「要遲到了,我先去停車,待會兒見!」
岳旭擎望著絕塵而去的跑車,臉色難看極了。
他把腳踏車牽到兆億集團大樓的管理室前,大樓管理員馬上一臉敬畏地接過腳踏車,並將車牽進管理室內,長久以來,岳旭擎都將腳踏車交給管理室保管,直到下班,他才又騎腳踏車回家。
筆挺西裝褲下一雙長腿邁開大步,經過寬廣、氣派的大廳。兆億集團的大廳充滿西班牙風格,富麗堂皇的天花板還加以挑高,色調以對比強烈的紅黑兩色交雜設計而成,帶著卡門、佛朗明哥愛恨分明的強烈風格。大理石地板上則是星星、月亮、太陽交替的圖案,為時間就是金錢的兆億大樓更增添創新與改革的遠大企圖。
他步入專屬電梯,九點整,準時進入辦公室。
隨即另一部電梯也打開門,傅漢宇一走進來,看到岳旭擎時有些詫異。「沒想到我比你還慢!」
「這證明了開車上班,不一定比騎腳踏車上班還快!」岳旭擎微笑著說。
「那是因為停車比較麻煩,車位太小,我又怕車子被碰撞或刮傷……」傅漢宇可是很寶貝他那輛車子呢!
「有車子也是一種負擔,雖然出門看似拉風,卻處處提心弔膽,一下怕被偷、一下怕被撞。」岳旭擎一臉正經地說。
「你是在說女人嗎?」傅漢宇反唇相稽。「想必你也覺得女人是一種負擔,所以到現在還是單身,遲遲沒有心儀的對象。」
岳旭擎笑而不語,這種事個人有個人的主張,沒有好壞,也沒有什麼好比較。
「要不要我介紹幾個女孩子給你?」傅漢宇今天的心情看來不錯,直跟在岳旭擎身後繞。
「心領了,傅公子的魅力無敵,我相形見絀。」
「喂,你這句話有批評的意味喔!其實我是風流而不下流,逢場作戲的女人雖多,但是能以真心相待的女人卻依然尋尋覓覓中。」傅漢宇唱作俱佳地流露痛苦的神色。「天下之大,弱水三千,我單取一瓢飲。」
「原來你是個痴情男啊!那我每天看到的那個跟不同女人出遊的人到底是誰?」岳旭擎笑道。
「那是報紙繪聲繪影,亂寫一堆。」傅漢宇頻頻喊冤。「看我牽哪個女人過馬路、去吃飯,就寫成我的新歡舊愛,把我說成花花公子,其實我跟她們就像相親的男女一樣再單純不過,只是吃飯、看電影……哪來的更進一步?連邊都沒沾上呢!不過,誰教我是超級單身漢,自然是大眾注目的焦點!」
「好了,別鬥嘴了!」兆億總裁兆展翔不知何時已經走進來。「你們兩個今天是怎麼了?彼此看彼此都不順眼!」
「誰叫漢宇要嘲笑我騎腳踏車!」岳旭擎不是滋味地回道。「騎腳踏車上班很丟臉嗎?」
「原來你是面子掛不住啊!」傅漢宇哈哈大笑。
「這有什麼好氣的?你們一個騎腳踏車,一個是開著進口的蓮花跑車,我卻得由司機接送上下班,祖母還緊張兮兮的請了兩個保鑣隨身保護,有時我都會覺得被控制得喘不過氣來。」
岳旭擎和傅漢宇異口同聲地說:「你當然必須被保護得嚴密一點,誰叫你的命比我們值錢?」
「說得也是。」一想起妻子雀兒,兆展翔的面容立即柔軟下來,轉成無數的甜蜜。「再怎麼說,我不能發生任何意外,否則雀兒和祖母怎麼辦?」
這時,沈秦軒突然砰地一聲的進來,對著岳旭擎和傅漢宇吆喝:「好了!你們夠了吧,準備開會了!」面色一轉,他接著又畢恭畢敬地對兆展翔說:「展翔,今天有好幾個大案子需要你裁奪,尤其是幾個全球投資的開發計劃……」
「你喔!真是大小眼!我們同樣是好朋友,可是卻因為頭銜不同、地位不同,所得的待遇也不同……」傅漢宇不服地嚷嚷。
岳旭擎望了牆上的時鐘一眼,卻說了句。「要開會就快,我媽中午會送便當過來,我不想在會議室度過我的午餐時間。」
「岳媽媽對你太好了,竟然還幫你送午餐!要是我有這種兒子,還是顧好自己有沒有吃飽就好。」
「喂,你今天故意跟我作對啊!」岳旭擎二話不說,先打了傅漢宇一拳,傅漢宇不甘示弱,也踢了他一腳,雙方你來我往,辦公室頓時變成武打的擂台。
其餘四人卻冷眼旁觀、袖手不理,一副看戲的笑臉。
「他們是太無聊了,還是今天吃了炸藥?」唐商勤才剛到,看不懂這兩人演的是哪一齣戲。宋洋威一副事不關己的懶洋洋語調。「我看是工作壓力太大,怕今天的月業績報告不如我們,丟不起臉,只好拳頭相向,藉此轉移焦點。」
領頭老大兆展翔卻在這時冒出一句。「你們要打,就給我好好打一場,一定要分出勝負,不然平手就不好玩了!」
岳旭擎和傅漢宇當場停格,不明白老大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兩人對望一眼,訕訕地停手。
「打完啦?那就開會嘍!別說我沒給你們機會喔!」
兆展翔率先往會議室走去,其餘諸人也一一跟上,傅漢宇趁著和岳旭擎並肩走著的時候,露出嘿嘿的奸笑。
「等一下開會好好報告喔!可別讓我捉到小辮子,那你的午餐就會變成晚餐。」
「彼此,彼此。」岳旭擎微笑地反擊。
他怎麼可能讓老媽辛苦做好的飯菜浪費掉呢?下次絕不讓這傢伙進家門吃霸王飯!
李麗琴在送兒子出門上班,禮完佛、跟老伴訴完心事後,她就到附近的土風舞社跳舞,接著又到花藝班上課;托上課的福,幾乎每兩、三天,岳家就有李麗琴親手完成的插花,以及各式各樣的盆栽。
接著,大約上午十一點左右她就回到家,著手替兒子準備中飯,如果岳旭擎忙得沒時間回來吃飯,她就會準備便當,親自把熱騰騰且充滿愛心的便當送到兆億集團。
可是今天她卻與往常不太一樣,在出門跳土風舞前接到一通協尋中心打來的電話后,李麗琴整個心情起了很大波動,不住地搖頭嘆息。
怎麼會這樣?難道世間果真如此無常,還是命運之神過於無情?
李麗琴掛上電話后,馬上奔出家門,來到和協尋中心人員約好的咖啡廳……她終於見到心中懸挂多年的人。
離開了咖啡廳,李麗琴陷入心煩意亂中,直到快中午了,心情仍久久無法平息,她硬打起精神來,一臉心事重重的替兒子送便當。
李麗琴來到兆億集團大樓,每個員工都認識這位岳總經理的媽媽,包括總機小姐和保全人員,還有正好要去買午餐的員工,都對她打招呼,有的甚至還行鞠躬禮呢!
「岳媽媽,好!」左一句、右一句,此起彼落的招呼聲,人氣指數絲毫不遜於岳旭擎。
「好,好!」李麗琴和藹可親的向每個員工問好。
當年她十八歲就結婚生子,如今兒子三十歲了,算算她不過也才快五十歲,或許是茹素拜佛多年,有運動習慣又喜愛園藝,使她看起來總是精神奕奕,歲月似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如同花兒般高貴脫俗的氣質,再加上合宜的穿著打扮,讓她看起來雍容華貴、風韻猶存。
她熟門熟路的走入岳旭擎總經理的辦公室。
「媽,你來了!」岳旭擎開心地上前迎接她。
「岳媽媽,你終於來了,我的肚子好餓!」在一旁插花的傅漢宇立刻巴上來說。「岳媽媽當之無愧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好媽媽,旭擎能做你的兒子,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老實說,傅漢宇真是對岳旭擎既羨慕又嫉妒得要死。
「你憑什麼認為有你的分?」岳旭擎將李麗琴拉過來自己身邊,不想讓傅漢宇碰到。「我就知道,你開完會還跑來我的辦公室瞎扯,就是等著來『討吃』吧!」
「別這樣嘛!分一口給我,有什麼關係嘛?」傅漢宇嘻皮笑臉地說。「誰叫岳媽媽的手藝是天下無雙,我光用想的,就已經流口水流不停了。」
「媽,我的便當……」岳旭擎這才發覺李麗琴居然兩手空空。
「對不起。」李麗琴剎那間才恍似回過神。「哦!我忘記帶便當來了……我這……就回家拿……」
「媽,你怎麼了?」岳旭擎敏感地發現李麗琴失魂落魄的模樣,眼睛還紅腫腫的,想來一定是哭過了。
「媽,是誰欺負你,是誰讓你哭了?」他氣憤地問。
他這一喊,連傅漢宇也跟著緊張了,馬上靠了過來,上上下下地打量李麗琴。「岳媽媽,你看起來真的很不對勁喔!發生了什麼事?要不要我出面替你『打抱不平』?」
畢竟,李麗琴就像是兆億集團內每個人的媽媽,對傅漢宇這個孤兒而言,更是他心底一直認定的好媽媽。
「媽媽,你究竟怎麼了?」岳旭擎著急了。
「我真難以想像,事情怎麼會這樣呢?」李麗琴感嘆地吐了口氣。
「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記得從前住在台中大甲的朱瀚天叔叔嗎?」
「朱叔叔?」目光一閃,岳旭擎點頭。「哦!我當然記得,我怎麼會忘記呢?雖然事情過了這麼多年,可是所謂受人點滴,湧泉以報,我從來不敢忘記他曾經給我們的大恩情。」
那真是李麗琴這一生最坎坷的往事……
「當年我和你爸爸結婚,我才剛懷孕沒多久,你爸爸就慘遭橫禍,當年岳家在大甲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地主,你爸爸死了以後,小叔開始看我礙眼,為了得到你爸爸留下的財產,小叔拚命逼我改嫁,只要我離開岳家,所有財產就都全歸他。」
「我抵死不從,忍了又忍,後來你出生了,那些日子幸好有公公、婆婆當倚靠,小叔還不敢對我亂來,可是,當公公婆婆相繼過世后,小叔心懷不軌,惡行逐漸暴露出來,他不斷欺侮我們孤兒寡母,我永遠不會忘記,在你三歲那一年的除夕夜,在吃團圓飯時,他逼我簽下財產轉讓書,喪心病狂的把我趕出去……」
「我背著你四處遊盪,眼淚流幹了、心也碎了,心想走投無路了,只想一死了之。後來走到媽祖廟前,我跪著向神明哭訴我所受盡的委屈,怨恨我的命怎麼那麼苦……那一晚我窩在廟旁巷子的騎樓下,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李麗琴憶及往事,眼淚撲簌簌地掉,岳旭擎不舍地攬住她的肩頭輕拍著,傅漢宇也提供了手帕。
『夜深了,我看見一對年輕的夫婦正趕著廟門關閉之前來上香拜拜,也許是神明顯靈,他們得知我的遭遇后,好心的帶我和你回家,從此收留了我們。原來他們正是大甲赫赫有名的朱家,朱瀚天和他的妻子都是古道熱腸的大善人,常常幫助窮人。』
「待在朱家的那一段歲月里,我領悟必須要自立自強,不能一輩子賴在朱家,畢竟人是救急不救窮,更不能白吃白喝,我開始學裁縫賺取微薄的工資,也學習如何記帳,偷空學習朱家如何經營事業,四年後,你要念小學了,為了讓你接受良好的教育,我帶著你離開朱家到台北,用那些年存下的一點錢,頂下一家雜貨店,獨立撫養你長大……」想到這些年所受的苦,說到此,李麗琴已經泣不成聲。
「媽,不要再說了,我們已經證明了,不倚靠上一代的財富,我們一樣活得很好!我靠我自己讓你住進豪宅,讓你享受了榮華富貴,哼!惡有惡報,我知道岳家早垮了,出了我那敗家的叔叔,二房早已經把岳家祖先留下的錢敗光光了!可是相對我們大房這邊呢?雖然爸爸早死,可是我們不是越來越旺嗎?」岳旭擎安慰母親,驕傲不已地說。
「這世間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果真如此,為什麼後來朱家會垮呢?」李麗琴不解的問兒子。
「朱家垮了?」岳旭擎眯起眼。
「說來話長,當年我到台北后,就再也沒回去過大甲,我發誓除非等你光宗耀祖、揚眉吐氣……」這就是李麗琴費盡半生所爭的一口氣。「從此以後,我忙著養家活口,供你念書,就和朱瀚天失去了連絡,但是他們對我比山高、比水還深的恩情,我這輩子可是沒齒難忘。好不容易,你終於有了成就,我也放下一顆心,明白我知恩圖報的日子到了,隔了二十幾年,我帶著感激的心回到大甲,誰知朱家古厝早已成廢墟。」她真是傷心欲絕。
「朱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岳旭擎完全不知道這些事。
「後來在我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朱家在三年前投資房地產不當,背負龐大的債務,朱瀚天和妻子受不了刺激相繼過世,只留下一名女兒叫朱貝兒。」李麗琴一五一十道。
「朱家有後代啊?」
李麗琴用力點頭。「我帶著你住在朱家的那幾年,朱太太遲遲沒有傳出喜訊,不過他們始終沒有放棄求子的願望,後來應該是善心感動了天,終於生下了一名女孩。」
「我想也是。」岳旭擎念頭一轉。「那他的女兒呢?」
「真是不幸!」說到此處,李麗琴又老淚縱橫。「家破人亡的朱家,據說連唯一的女兒都被賣入火坑還債……真是可憐,聽說那時朱貝兒才念國中,只有十五歲而已。」
「什麼?」岳旭擎和身旁的傅漢宇聽得義憤填膺。
「我知道這件事後,無計可施,只好拜託協尋中心幫我尋找朱貝兒的下落,今天,協尋中心的人打電話告訴我,說警方破獲人蛇集團,他們找到了一名女孩名叫朱貝兒,要跟我確認她是不是就是我要找的朱貝兒,透過他們的幫忙,早上我才剛剛和朱貝兒連絡上了……」李麗琴終於破涕為笑了。
「然後呢?」岳旭擎迫不及待地問。
「我確定這個朱貝兒就是朱瀚天的女兒。」
「那真是太好了!」岳旭擎和傅漢宇異口同聲道。
下一秒,岳旭擎對傅漢宇翻翻白眼說:「奇怪,這關你什麼事?」
傅漢宇不太好意思地說:「別這樣嘛!好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你媽媽我也當作是我媽媽,你們家的事當然就是我的事。」
「擎擎,當年,朱叔叔和朱嬸嬸都很喜歡你呢!朱嬸嬸有時還會跟我開玩笑說,萬一將來真的有福氣能生孩子,是兒子就跟你結拜為兄弟,若是生了女兒,就做你的妻子……」
「什麼?」岳旭擎臉色逐漸發青。「媽,你這是什麼意思?」
「別裝蒜!」傅漢宇在一旁插話答腔。「這很簡單,意思就是像古代的指腹為婚啊!」
「對啊!」李麗琴笑得合不攏嘴。「那時候我就跟朱太太說,門不當戶不對,旭擎配不上你們家,可是他們一點也不嫌棄我們貧窮……現在想想,當年的玩笑話,沒想到竟一語成真。」
「媽……」岳旭擎的喉嚨緊縮了,吐不出任何話。
「我欠朱家太多了,當年他們是我們母子生命里的貴人,如果沒有他們的相助,今天就沒有你,我更沒辦法活著看到你今日的成就」李麗琴是個「你敬我一分,我還你三分」知恩圖報的人。
「我要把欠朱家的恩情統統還給貝兒,我想你不會反對吧!」她越說越高興,沒注意到岳旭擎的臉色越變越難看。「我要收留朱貝兒,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不對!我要把她當成我的媳婦……我已經決定要把她接到家裡住。」
「媽,你怎麼可以這樣做……」岳旭擎不能接受母親竟然讓一個陌生女孩住進家裡,破壞他們母子多年來相依為命的平靜生活。
「怎麼?旭擎,難道你反對嗎?」李麗琴盯著他看。
「不……我是覺得……」岳旭擎很吃力地說。「我們當然是要回報朱家的大恩大德,也不能對朱貝兒的處境置之不理,只是沒必要把她接到家裡住,我想應該還有很多更好的方法,比如金錢上的資助……」
傅漢宇在一旁哈哈大笑。「旭擎,你怕了啊!她只不過是個小女孩嘛!」
「住口,不關你的事!」岳旭擎給了傅漢宇一記白眼。
「別忘了,貝兒現在孤苦無依,我深深體驗過那種感覺,真是生不如死!貝兒現在就像當年我被小叔趕走時的處境,我怎麼可以棄她於不顧呢?這也不是給錢就了結的問題,朱家對我們母子的恩情更不是用錢就能還得了,現在貝兒最需要的是愛,她需要我們伸出溫暖的雙手去擁抱她,我一定要給她全新的生活,讓她重新開始她的人生!」
「媽!」岳旭擎清清喉嚨道。「媽,我不是對她有意見,而是目前我把你當作最重要的人,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照顧別人。」
「兒子,你在緊張什麼?你的生活里不可能一直只有我這個老媽子,將來還會有另一位女人照顧你,那就是你的妻子。至於貝兒,我今天早上和貝兒見了面,她是一位很有骨氣的女孩,一直推卻我的要求,最後在我老人家苦苦哀求下,才不得不點頭答應住到我們家。不過她有條件……」
岳旭擎不以為然地說:「哇!還有『條件』?」
李麗琴慢條斯理地說:「她要自食其力去工作,養活自己,而且按月付生活費給我,可是我想到貝兒現在才十八歲,當時國中也沒畢業,外面工作又那麼難找,所以我來這裡也順道要來拜託你,看看你這裡有什麼工作可以讓貝兒做的,我想一定不難,你也算是集團的經理級人物,隨便找一個職缺,應該易如反掌!」
「她要到我們公司工作?」望著母親一臉天真,岳旭擎努力保持和顏悅色,簡單明了地說明難處。
「媽,能進『兆億』的員工,哪一個不是碩士畢業,就算沒有碩士,也要有公立一流學府的文憑資格!」
「沒關係,貝兒也要繼續念書啊!她打算白天工作,晚上到補校念書,我怕她會太累,她卻說沒關係……」
「媽,我沒有看不起她。」岳旭擎無力的辯駁。
「口是心非的傢伙!」看不下去的傅漢宇,跳進來說話了。「旭擎,不過是要你幫助恩人的女兒找個工作,有什麼難的?還找一大堆借口!」
傅漢宇正義凜然地對李麗琴拍胸脯打包票。
「岳媽媽,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我這個部門缺一個小妹,負責整理文書檔案和倒倒茶水之類的,薪水還過得去,如果你可以接受,那就隨時歡迎貝兒來我這邊報到了!至於學歷資格不符的問題,我會私下請求展翔幫忙,破例請他簽字發文給人事處。」
「真的嗎?」李麗琴喜出望外。「那真的太謝謝你了,漢宇,我實在不曉得要說什麼才好。」
「只要岳媽媽多做幾道拿手好吃的小菜給我品嘗,這就夠了。」
「沒問題。」李麗琴當場應允。「我找個時間做一桌好菜,請你過來吃,順道介紹貝兒給你認識。」
她低頭看看腕上手錶,興高采烈地說:「那我先走一步了,我還要趕著去買好多必需品,家裡有一間客房,正好可以給貝兒住,只要換換床單就可以……」望著李麗琴雀躍的背影走遠,岳旭擎覺得有些失落。
昔日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單純生活,就將要起了變化,那個未曾謀面的女孩朱貝兒啊……
人還沒到,就已經害他第一次吃不到老媽作的愛心便當,以後不曉得還會生出什麼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