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辜玟簡直不敢相信,她才剛決定留下,第一個考驗竟然就是和他共享一個房間?
「我不要。」辜玟極力反對。
「妳以為我願意?」路奕臉色難看至極,若不是礙於老管家的監視,他用不著一進門就窩在床上看書,轉移注意力。
「我知道你不願意。」
她淡淡地說完,隨即再仔細的打量室內的格局。
路奕的卧房相當寬敞,大約有二十坪大小,除了睡覺用的國王尺寸大床特別顯眼,其餘的空間他幾乎浪費的擺上了各類對辜玟而言毫無價值的時代產物。
而房間正中央的沙發組是她的目的,她想也不想地將行李往椅子上一放,席地而坐。
他凝視著她隨性的舉止,感到不可思議;她和他認知中的女性有極大的不同。
她可以穿得非常隨便,甚至到一種雜亂的地步;但渾身所散發出來的氣質卻冷漠的教人不得不自動對她視而不見,免得被她身上的寒氣影響而感冒;一動一靜間,她可以有很多面貌,隨便卻不是懶散,恬淡而不混亂。
現在的她正專註於手中的珠寶盒,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地毯上,一手支著腮幫子,讓長又黑亮的頭髮如瀑布般披散在她的肩背,隱約的描繪出她美麗的肩胛線條。
他的心又是一陣無法抑制的悸動,每當愈靠近她,他的心跳就全然失去控制,到達他管也管不住的地步。
她的抗議已然休止,很明顯的,她準備將沙發當成臨時的小窩,也大概只有她願意這麼做吧?她看起來並沒有不情願的委屈感,反而很自得其樂。
這時,她突然起身,走向他滿滿是書的牆邊尋了好一會兒,最後抽出一本書,才又回到剛才的位置坐定。
可她愈沉默,他反而愈不習慣,所以,他終於忍不住發出了疑問。
「妳……妳打算睡在那兒?」
「是啊!」他不會看嗎?
「妳……確定?」女人不都愛大吵大鬧?她居然不跟他爭床?
「是啊!」她興緻勃勃地閱讀著手中的書籍,對他的問題顯得不耐煩。
「妳不想睡床嗎?」舒舒服服的床耶!他的心中補充了句。
終於,她放下手邊的書,將目光調回他身上。
「堤文西先生!你是想挑起戰火嗎?還是要提醒我你有意思和我換地方睡?又或者……和你共枕?」
最末一個問題足夠讓她臉紅心跳,因為她忍不住想到他和她結婚,她除了未善盡一個妻子的責任之外,他也從未做出背叛婚姻的行為;一個正常的男人,她實在對他如何解決慾望的事難以想象。
男人,不都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可他,大概是利用了工作來麻痹這些細微的小事吧?
「辜玟。」他長嘆著氣,「基本的人權我還是會給妳,我也不希望妳在地板上度過。」
「哦?慈悲的堤文西先生,請問你有何建議?」她將問題丟給他。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她的話中帶刺。
「總之,妳不能睡那裡,老管家會發現的,到時候又會沒完沒了。」
「不能睡這裡?那我要睡哪裡?」
顯然這也是困擾路奕許久的問題,自貝威的命令下達開始,路奕的心情未曾輕鬆過,他雖擁有堤文西家族人人爭奪的莫大權力,卻無法違逆貝威的意思。
這是他對貝威基本的尊重,最後路奕只好提議:「這樣吧,妳睡床,我睡地板。」反正他的睡眠時間一向不長。
她輕掃屋內的書籍,沉沉的搖頭。
「很抱歉,我必須拒絕你的好意。」
「為什麼?」
「基本上,我喜歡又舊又亂的地方勝過整齊乾淨。」她實在不想讓他了解她,但為了怕他同她爭地盤,她還是把話說清楚好了。
聞言,他冷哼道:「我想也是。」
「你同意?」她不意外,因為她今天的穿著打扮一如平常,而她的平常,正是她口中的又舊又亂。
「那很好!我們算是取得共識了,你可以睡你的,不用擔心我半夜會在你臉上作畫。」
作畫?他半皺起眉,虧她還能想得到這些無厘頭的遊戲?
「我沒睡是因為我還沒有睡意。」他說。
「隨便你,反正你不要來煩我就行了。」她可是找到了寶,原來他房內除了財經書籍,很意外的被她找出一本埃及文物展的書。
埃及,一個和「神秘」畫上等號的國家,也是她一直以來嚮往的國度,若是她有源源不盡的財富,肯定會在這個國家當散財童子。
但針對她那輕慢忽視他的態度,路奕心中有說不出來的不舒服,只見她又低頭埋入書里,自動將他當成了隱形人。
可他無法不去注意時間,因為他不習慣;隨著四周愈靜,天色即將轉亮,連她翻閱書頁的聲音都變得異常大聲。
路奕一直翻來覆去的,一想到她生活作息不正常,教他莫名的燃起火氣。
「喂!妳到底睡不睡?」終於,他選擇出聲制止她虐待自己;可一個翻身,才發現她已然倒卧在地板上,雖然蜷縮著身子,但可以感覺到她睡得很沉。
凝視著她的側面,他意外的發現她的唇角征微上揚,似乎表示著她正睡得香甜。
他輕輕的將她從地上抱起,感受到她接觸地面的半邊肌膚又冷又冰,令他憐惜的皺起眉頭。
她有很多地方令他不了解,包括她堅持睡地板的動機。他幾乎可以強烈的感覺到她不是矜持,而是她真的喜歡睡地板。
「妳真是一個怪人。」他為她蓋好棉被,忍不住低喃;不過,這也代表她是個很真的女人吧?
天快亮了!他無可奈何的伸了伸懶腰。
她於三年後再次佔據他的床,他的無力感仍在,但隱約的莫名情愫卻迫不及待的加入他和她之間的戰爭。
唉……他朝沙發嘆了口氣,看來這個地方即將開始不得安寧。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路奕的感慨在第一天即應驗。
身為必須擔任貝威八十大壽筵席主廚的辜玟,監視官是不可能放任辜玟睡到日上三竿的。
為了以防萬一,路奕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撥家中的電話,企圖在老管家前先叫醒辜玟。
其實,早在出門前路奕就曾經努力過,但是他從未見過睡得這般沉的人兒,他什麼方法都已經試過了,就是無法叫醒霸佔一整張床的辜玟。
電話才接通的剎那,他很意外的聽見一聲巨響,隨即就聽到辜玟帶著起床氣的怒吼。
「搞什麼呀!」
顯然,路奕晚了一步,老管家已經開始他的魔鬼訓練。
接電話的僕人驚愕地打量著剛剛從三層樓梯上滾下來的少夫人,猶豫著該不該請她來聽電話?
因為辜玟現在怒氣騰騰的模樣,彷佛全身燃著火焰,她長發紊亂、臉色蒼白,更像恐怖片里走出來的女主角,很可怕。
「少夫人,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在無謂的爭吵上。」老管家手中的棉被被丟回了房間,他依然威風凜然的立在高處低視著她。
「誰想跟你吵?」辜玟眉頭鎖得死緊,現在才早上八點五十分,她的睡眠才剛開始耶!
「那很好!請妳先到市場去買菜。」老管家下了第一道命令。
「買菜?」她寧可去拍賣場購物,也不可能到市場去買菜!
「這裡有五百元,請妳想辦法買到可以烹調五菜一湯的料理。」說著,一張五百元的紙鈔從天而降。
五百元?五百元能買什麼啊?這可難倒辜玟了。因為以往她會花錢購買的東西只有拍賣會上的古董,那些都是以萬元計價的東西;而生活起居上的柴米油鹽她可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可是,這人自傲的嘴臉讓辜玟想起一件事,當初她留下來的同時就決定大鬧這個地方,而且既然現在有機會出門,她當然不會放過。
她靜靜地拾起鈔票,心中正盤算著時,這才發現呆若木雞的傭人提了只電話,怔怔地看著她。
「有事嗎?」她沒好氣的問。
「少爺……找妳!」僕人訕訕地回答。
找我?辜玟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接起電話,靈機一動,她乾咳了二聲,發出一陣連她自己都會起雞皮疙瘩的聲音。
「老公啊!才出門就開始想我啦?」
電話彼端的人眉頭一皺,冷聲斥喝:(妳吃錯藥了嗎?)
「哪有啊?我只是用最普通的方式和你問好啊!不知道有什麼大事需要你親自打電話回來詢問?」
(辜玟,請妳用正常的音調和我說話!)他快受不了了。
「我很正常啊!你知道嗎?我等會兒要出門去買菜呢!做一個最稱職的家庭主婦哦!」
(辜玟!)他第一次感到不寒而慄,決定不和她胡鬧,正色地道:(妳最好別趁這個機會逃跑,否則管家會怎麼對付妳,妳自己看著辦。)
「你還會擔心我呀?」她依然嗲聲嗲氣地說:「想不到你還挺愛我的嘛……」
喀的一聲,路奕受不了地掛了電話。
辜玟還滔滔不絕地對著聽筒說了一大串話,這才甘心收線。
甫回身,她才發現身後突然多出了不少人,除了面無表情的老管家,還有一群服務於堤文西家宅的仆佣,全都一副嚇得不輕的表情。
「大家好啊!」辜玟客套的嚷了句,抓著五百元晃過老管家身側,喃喃低語著等會兒該買什麼菜?
其實,她滿腦子都在思考著該怎麼從菜市場走到機場?
附近的環境對她來說是全然的陌生,她連怎麼走出去都覺得苦惱,因為這座豪宅實在太壯觀,建在半山腰處,只有從遠方才能看出它的全貌。
根據家中僕人的指示,老管家口中的菜市場其實離這裡不遠。
所以,她很高興的婉拒搭家中的交通工具,開開心心地步行過去。
怎知,大家所說的不遠,事實上是得走下山腰,距離堤文西宅院足足有三十分鐘的路程。
三十分鐘!她頂著日光步行,走得汗流浹背,發現所謂的市場只是幾個小攤位組合而成的小地方,四周連座象樣的超市都沒有,甚至只有一個小巧、年代久遠的雜貨店。
她喘著氣,儘管她再怎麼無可奈何,她還是存有一絲絲的期待,往雜貨店去碰碰運氣。
「太好了……」發現公共電話的她如獲至寶,連忙抓起聽筒撥號。
現在唯一能救她的,僅剩下公寓里的四位女友人,偏偏那幾個女人平時根本不會把手機帶在身上,現在要找她們分外困難。
所以她只能撥打家中的電話,期待會有某個沒事的人接起電話。
鈴聲約莫響了三十聲左右,辜玟的心如熱鍋上的螞蟻般焦急。
那些女人平常總把她當成門神來使用,現在換她有事了,卻沒有半個人出來幫她?可惡啊──
(喂……)突然,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在辜玟的千呼萬喚中響起。
「是惜芸嗎?」辜玟連忙把握時間,因為此位友人雖然是個聰明的女子,只不過遊戲人間太久,沾染了一些惡習,平日會在家的機會是少之又少,而她會回到家裡,最有可能就是躺在床上睡大頭覺,當她睡覺的時候,頭腦即變得不靈光,甚至迷迷糊糊。
但,辜玟顧不了這麼多了,忙道:「惜芸,我在路奕的家,身上沒有半毛錢,妳幫我訂機票,順便派車來接我,聽見沒有?」
關惜芸頂著渾渾噩噩的腦袋,哪能聽清楚辜玟說些什麼?
(什麼呀?我不想吃飯……)
「惜芸,誰要請妳吃──」辜玟話還沒有說完,電話突然就被切斷。
身後突然一股冷氣襲來,辜玟立即回頭,瞪著神出鬼沒的老管家,慍色指責:「你怎麼可以這麼做?」
「我已經提醒過夫人,請妳來市場買菜。」老管家說。
辜玟揚了揚菜籃,「我這不是來了?」
「電話。」老管家不想明說,他亦是有備而來。
「打電話有什麼不對嗎?」她反問他。
「夫人可以用家裡的電話,不需要到外面來打公共電話。」
「我愛在哪打,就在哪兒打,關你什麼事?」想和她卯上是吧?甚至不讓她有機會和朋友接觸?好,她奉陪到底!
「妳是堤文西家族裡一等一的總裁夫人,為以防電話被竊聽而因此造成家族之險,妳還是少用外面的電話。」老管家像極了三娘教子,頗有耐心的說。
「不用跟我說這麼多,反正你就是想軟禁我。」
「也可以這麼說。」老管家毫不給情面,冷酷的答道。
她愕然的望著這名老者,終於對路奕對他總是敬畏的態度有些許體悟。
老管家不是暴躁易怒的人,卻也不是個溫和的老者,他的臉上總是掛著一號表情,說話的語氣也未曾有所起伏,這令人猜不透他的情緒,更想不透他下一步想怎麼做。
他渾身的酷寒氣息總是逼得人不得不遵照他的指示行動。
偏偏她就是不信邪。
「反正我想做什麼是我的自由,你該不會連這個也要管吧?」
「沒錯!」老管家淡淡地回答。
可惡!她忍不住睨了他一眼,接著便提起菜籃轉身往小得不能再小的菜市場走去,不滿的情緒已到達沸點,她萬萬沒想到老管家居然會跟到了這裡?
下一步……她得想想下一步要怎麼做……
「夫人小心!」
身後的驚恐呼喚聲響起的同時,辜玟敏銳的聽見一陣急速的引擎聲,當下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迅速的往前移,狂風般呼嘯而過的跑車還是掃到了她來不及縮回的小腿。
「啊!」她低呼了一聲,感覺到小腿又麻又刺且如火燒般脹痛,手中的菜籃也因為剛才隨手一拋,被車子碾碎……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從市場回到家后,辜玟一語不發的直瞪著自己的小腿。
慘了!完了!她的小腿好象失去了知覺一樣,她要怎麼出國?
她眼睜睜地看著小腿肚上被劃出的傷口正汩汩留出鮮血,對周遭一群人的大驚小怪渾然無所覺。
老管家面色如灰,宅第的仆佣們忙成一團,直到路奕出現為止,老管家對著路奕露出前所未見的愧色。
「怎麼回事?」路奕鐵青著臉問她。
辜玟卻一愣一愣的,沒有反應。
「辜玟!」路奕眉頭隆得像一座小山,她是怎麼了?被嚇得魂都跑掉了嗎?
她移了移目光,眼神空空洞洞。
堤文西的家庭醫師這時也趕來了,並且開始替她處理傷口,刺鼻的藥水味嗆得讓她回過神,猛然發覺護士正在清理她的傷口,那種痛令她苦不堪言。
「別用了……算了!算了!」她縮著身子,這才發現路奕臉色極為難看的站在那兒不知道有多久了?
看看現在的時間,她更迷惑了!一向視工作如命的總裁居然翹班?真是天下奇聞!
「你怎麼回來了?」
路奕屏著怒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回來?
自老管家打電話告知她車禍的消息后,他的一顆心即七上八下,他甚至想起當年至愛死去的那一幕,片片段段都教他痛不欲生。
他害怕事情重演。
破例暫停會議,懷著焦慮的心情趕回家,當他看到她安然無恙時,的確安心了許多,可她傻愣愣的模樣似乎意味著她並不是因為驚嚇過度;他在乎她腦子裡盤算的事情。
「妳不知道妳受傷了嗎?」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氣,連同剛才緊張且焦灼的心情一起爆發。
「我知道啊!」她莫名其妙的瞪著他,「你沒事發那麼大火做什麼?」
「妳知道?這就是妳的反應?」
「不然呢?」她已經夠倒霉了!他為什麼好象非得看她哭才行?「你不是回來看我熱鬧的嗎?現在看到了,你可以走了嗎?」
「辜玟,妳有完沒完?現在是妳的性命重要,還是耍脾氣重要?」他睇著她不肯繼續讓醫生處理傷口的倔強樣,很生氣。
「干你什麼事?」她可是為了不能出國而頭疼不已,哪管得了其它的事?更何況那藥水真是又難聞又臭,弄得她又痛又難過。
眼看著她又踢掉護士的醫護箱,路奕的火氣瞬間爆發。
他一把搶去護士手中的棉花,拿起緩衝生理食鹽水就往她的小腿肚上倒,嚇得她哇哇大叫。
「你……你……你幹什麼?」辜玟大叫了一聲。
「不然妳去醫院擦藥。」他低吼,笨手笨腳的動作除了惹得她發疼,他亦忍不住大發雷霆,「平常看妳挺勇敢的,這會兒膽量全跑到哪兒去了?」
「你說這什麼話?」她指著腿上的血口,「你也來試試?」
他冷睨了她一眼,不想再多談,因為她腿上的血似乎止也止不住,他的眉頭愈皺愈緊。
「妳去一趟醫院吧。」他軟下態度。
「不用了!」她並不是討厭上醫院,只不過現在她沒有心情,她只想到自己的出國夢碎了!對她而言一如世界末日來臨。
他顯然不能苟同她的決定,蠻橫的要求她必須去做傷口的縫合。
「你不要管我。」她在他耳邊低語:「否則我會以為你在為我操心。」
看她臉上還可以掛著嘲弄的笑容,他神色一僵。
「沒錯!我是擔心,我擔心妳會死在我家裡!」
「放心啦!」她揮了揮手,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語氣,「我不怕死,再說……我還沒有那個命去為你死吧?」
「為什麼這麼說?」
她冷靜下來,輕聲提醒他:「你是不是也曾懷疑過你女朋友的死因?我想,她大概是爭權奪利之下的犧牲者吧?放心!我這個人命很大,而且,瞎子都看得出來你對我沒有興趣。」
他沉默的睇著她,面色如白紙,她這一席話確實提醒了他曾經疑心之處,只不過他一直以為是他太小人之心,卻沒想到她居然……
可,不論三年前亡故的靜芳是不是爭權奪利下的犧牲品,他絕不允許再有相同的事件發生;因為……他也許會因此而完全崩潰。
「妳來。」他抓住她的手,一把將她往房間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