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沒事兒吧?我過分了點……別生氣……」
「我是同性戀。」
「……什麼?」
經過那天,我又對自己來了個完全而徹底的痛定思痛,之後的結論還是老一套:我得避著他。
腦袋清醒了以後我分析得頭頭是道,他跑過來纏我的原因不外乎這麼幾個:一,他以為我看不起他,還拿話擠兌他,心裡邊挺恨我所以要「報復」;二,我這段時間不搭理他,他有點不甘心;想證明他還是能「征服」我的;三,他女朋友太保守,男朋友又斷了線,性需要得不到滿足;四,工作聯繫得不順利,想證實一下自己在某方面是還有「能力」的;五……到這兒就不用再列舉了吧?
他根本不是GAY,就算做盡了所有事,至多勉強是個雙的,我不能這麼粘粘乎乎的跟他耗下去。除非他只有我一個,否則我放棄,我無法忍受自己像古代宮廷里,那種隨時隨地等待皇帝臨幸的宮女,揣著一顆寂寞芳心任他予取予求,末了還得畢恭畢敬說句「謝主隆恩」。
從總總事實來看,對他來個深情告白純屬多餘,我只能接受兩種情況:要麼相愛,他從裡到外都是我的;要麼乾乾淨淨做個表面知己,除了聊天別無其他。老死不相往來還是不太現實,我們的朋友交情都有好幾年了,絕交這種事我拉不下臉,也沒法跟小川他們解釋,而且我對阿飛式的「突然想通」還抱有相當大的期望,那才是夢寐以求的最高境界。
於是我再次開始了「冷落」行動,堅決不跟他單獨見面,每次有第三個人在旁邊才做做好友的樣子,就連小川上廁所我也跟著去,免得他抓著機會迷惑我的心志。他瞪我的時間越來越多,我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不是罵我神經病就是覺得委屈,基本上他沒得罪我什麼啊……也是,有時候我都替他委屈,攤上這麼個該死的同性戀,喜歡他喜歡得要死卻又一個勁兒裝清高,明明眼一閉就可以躺到他懷裡什麼都不顧,也算完成了一場貫徹到底的痴情。
我為了躲他,電話換成帶來電顯示的,大門也換成帶貓眼的,他找過我好幾次我都「不在」,再笨的人也能看出來我是故意的,有一次他在我門口罵了幾聲,其內容如下:「高郁你個神經病!我知道你在呢!你他媽出來!我哪兒對不起你了!混蛋!狗日的!#*%xx…………」
我在門內靜靜的聽著,一邊聽一邊無聲的苦笑,我就這麼點出息可是沒辦法,我真是怕了他那種無辜的樣子,如果門一開,他軟軟的說上一句不怎麼樣的甜言蜜語,我還不又得暈菜?
當然了,他找我不一定是為了那事,但我只能防患於未然,他興緻一來隨便玩上一次,我就得花上千百倍的力氣反省,好讓自己從希望中再度抽身,前幾次的經驗把我折騰得太狠了。
有過肉體接觸再要兩個人平安無事真的很難,不光是他,就連我自己也沒什麼把握。「再見亦是朋友」可以,但前提是再見的地方沒有床或者沙發什麼的,況且以他的自制力,可能要大庭廣眾作為後盾才確保萬無一失。
小川來找我的時候,對我的新大門頗感疑惑:「你幹嘛換門?那個好像還行吧?」
「壞了,所以換個結實點的,免得被人捶爛。」
「呵呵,誰會那麼無聊啊?」
進了屋我繼續躺在床上養神,小川百無聊賴打開我的電腦玩桌面小遊戲,我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小川把話題拉到了李唯森身上:「……高郁,那傢伙這段時間脾氣挺躁的,你發現沒有?」
「是工作找得不順吧?」
「可能是……不過聽說他家裡找了不少人,快解決了……」
「解決就好,在哪兒呢?」
「反正是國企吧,他準備去跑什麼汽配銷售,好像油水很足……」
「適合他啊,可以出差又有錢拿,他那張嘴也能說……」
「……那他還不滿意?老是陰著一張臉,搞不好跟女朋友吵架了吧?」
「……我也不清楚,你多陪陪他就是了。」
「我也要上班,唉,反正我們有空就找他唄。」
「……嗯。」
小川打膩了遊戲接著聽歌,滑鼠在各個文件夾上點來點去,當他點進了我的「精選輯」時,我突然想起那裡面有「好東西」,那幾秒我簡直是渾身冒汗,趕緊讓小川退出來,他一臉好奇的問我:「裡面有什麼啊?秘密?」
我乾笑著打哈哈:「不是……沒寫完的小說,亂七八糟的……等寫完了再給你看!」
「哦,我等著你寫完就是了,加油吧!」小川不疑有他,又撥號上網,我收藏夾里的「好站精選」可怎麼辦啊?
「小川!幫我看看水開了沒有!」我總算想起爐子上燒了好一會兒的水,小川被我「凄厲」的叫聲嚇得彈跳而起直奔廚房,我則抓緊時間把一切「證據」隱藏起來,等他端來一碗下好的麵條,我已經抹凈了額上的汗面露微笑:「謝謝!」
天知道,要是小川看見了那些東西會是怎樣的表情,那是我用來解決性需求的刺激品,其色情和暴力程度可想而知,我自己也寫過類似的小短篇在網上張貼,用詞越粗鄙就寫得越來勁,完全是一種發泄而已,也許在那些時刻我才是真實的,曾經跟李唯森作愛的那個我只是從前歲月留下的幻影。
基於小川對李唯森的關心,那年的聖誕節我們是一大群朋友一起過,地點在我家。
李唯森來的時候沒帶上女朋友,我當時心裡就犯愁,好在一天下來他倒沒什麼異常,連瞪我的頻率都相當低。
下午的席上我不停勸他少喝點,好保證他可以清醒的離開,他當著大家的面這樣臭我:「高郁,你什麼時候成我老婆了?」
聽了這種話我還能怎麼著,當然只能保護自己少喝點,免得待會兒犯錯誤。李唯森喝了好些白的,接著又喝下兩罐啤酒,飯還沒吃完就趴到沙發上去睡覺了。
吃飽喝足再打了幾小時的撲克,終於到了趕他們回家的時候,我一個接一個的拜託都被他們逃掉,最後的希望是小川,可他自己也是女朋友攙著才出了門,我看著躺在沙發上的那個傢伙想了半天,只能硬把他叫醒再說。
我一邊搖晃他一邊問他:「你是讓她來接你還是我幫你叫車?」
他慢慢睜開眼看著我沒說話,眼神卻清醒得很,我一瞬間明白了他是在裝醉,氣得立刻轉身往房裡走,身後幽幽的響起了一句話:「我想你。」
我停頓了一下,腦子有點暈,可還是壓住了回頭的慾望繼續往裡走,他又說了一句話:「跟我好好談一次行嗎?……我保證不亂來。」
他的話不能相信,我知道的,所以我冷冷的回他的話:「……你以前答應過,還不是不作數。」
「你就那麼記恨?跟我聊聊天都不行?」
他這是狡猾的轉開了話題,我也知道,可我的腳在原地生了根,任他走近從後面環抱住我的腰,他的下巴在我頸窩處捻來捻去,就象我小時侯養過的那隻貓,引誘我又一次上了他的當。
「……那好,我們好好的談,你先走開。」我好不容易逼著自己說了這句話,甩開他坐到沙發上。
他想坐在我旁邊,當然被我趕到了對面:「就坐那邊,不準過來……你想談什麼?」
「……你躲我是什麼意思,講清楚。」
「沒什麼意思,就是沒空。」
「你明明在家都不開門,我聽見你走路的聲音了。」
「我……你聽錯了吧?」
「小川跟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在旁邊呢,我接著找你就沒人了……」
「……我不想跟你做那種事,就這麼簡單。」
「哪種事?」他理直氣壯的逼問我,人也站了起來:「當初你也沒說個不字,現在就清高了?我沒資格跟你玩了?大記者!」
面對他一臉氣憤,我只能怪自己糊塗,為什麼當時不強硬的拒絕他。我象看一個陌生人那樣看了他三秒,然後冷笑著對他下逐客令:「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默認了?那我也用不著對你客氣了!」
他首先煽了我一巴掌,使的勁挺大,讓我順勢倒在了沙發上。我坐起來正要回手,他就撲在我身上撕扯我的毛衣,趁我的頭套在裡面出不來,他又結結實實給了我肚子一拳,這一下讓我半天沒緩過氣,差點暈了。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把我整個翻過去壓在身下,兩條手臂被他扭在背後用膝蓋鉗制住,褲子也被死命往下扯,他幾乎是一次性讓我的下半身徹底暴露,接觸到冷空氣的皮膚很難受,我終於破口大罵:「你他媽放開我!混蛋!」
「我沒你渾!」他還有空閑回嘴,抓起我的頭髮帶著整個腦袋往沙發沿上用力磕了一下,腦門傳來一陣劇痛,我頭暈目眩的閉上了嘴。
再後來,他直接把那個東西送進了我的身體,沒有任何前戲或潤滑,我咬緊牙關任他衝撞,可眼睛即使閉著也流出了某種液體,其實他從進入到射精總共才四、五分鐘,我的感覺上卻很漫長,這種行為……就是強姦,赤裸裸的強姦,但在他看來只是一種力量的征服而已吧。
等他心滿意足的從我身上下來,我的眼淚也早就乾涸,我的語氣依然冷淡平靜:「你滾。」
他把我半抱著扶起來,尚算溫柔的動作掩不住眼中的自得,我陡然間心若死灰,說出了那個深藏在心底的秘密,聽到我的話他一下沒反應過來,接著話茬問:「……什麼?」
「我說我是同、性、戀!你還不走?」我揮掉他停留在我唇角上的手,再次敘述這個我不願被人知道的事實。
「那你……你的意思是、你對咱倆的事……是認真的?」他斷斷續續才能把話說完整,看著我的眼神震驚到極點。
我再不開口,就那麼直直的對著他的眼,他也獃獃的對著我的眼,時間停頓了一小會,我們之間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突然,他跳起來就向外跑,連褲子上的拉鏈都保持著剛才的敞開狀態。
在聖誕節請的一天假不好順延,我第二天照常上班,同事們看我的臉都犯嘀咕,可真開口問的只有我那個「師傅」,我說沒什麼事,遇到個搶劫的,也沒損失什麼,就拿走了身上的幾百塊錢,他拍著我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勸我:「錢是身外之物,人沒事就好,別跟那種人爭強鬥狠知道嗎?」
我唯唯諾諾的應著,努力保持完美的站姿,其實兩條腿一直打顫,身上那點傷倒沒什麼,就是頭特別暈,好像是得了感冒。中午我沒回去,趴在桌上休息了一會兒,下午很清閑,我總算支持到下班。準備回去的時候,站起來就是一陣天旋地轉,走起路來根本不象踩在實處,可我還是慢慢的走出了單位的大門。
坐在計程車上我老想吐,司機還以為我暈車,問我要不要停在路邊,我說你只管快點兒開就是了,等到下車時我整個人真是翻江倒海,還好小川正來找我,連忙給了車錢再把我扶到了家。
他手一摸到我額頭上就變了臉色,硬拉著我去醫院。測過體溫,燒得不算太高,三十九度八,他卻煞有介事押著我輸液,一邊等我一邊嘮叨了大半天問我怎麼回事,我只得把那個爛透的解釋重複了一次。
「……被人搶?那你怎麼還感冒了?」小川的心思突然變得細膩起來,揪住我話里的小疑點。
「我……我不甘心,找那傢伙找了半夜沒找著……要是逮著他我讓他好看!」
「……切,值得嗎?弄得自己成這樣了!」
「……也沒怎麼樣嘛……」
「還沒怎麼樣!要是我不拖著你來,再延誤下去還得了?」小川誇張的表情讓我心頭好暖,我微笑著對他說:「那……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嘍?」
「呵呵,不敢……你也得多照顧一下自己啊,真是……」小川又開始嘮叨了,我老老實實的洗耳恭聽,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小川對我是全套服務,打完了針再送回家,聽說我沒吃東西還親手做了清淡的食物端到嘴邊,這種對待幼兒的方式真讓我有點窘,可他說:「你要嫌不好吃,我就不勉強你……」
當然……不會多好吃,我再次領教了他「精彩」的廚藝,過後他滿臉期待的問我進步了沒,我點頭如搗蒜:「不錯!不錯!……你自己幹嘛不吃?」
笑笑談談,不知不覺天色晚了,小川交待我一定要吃那些開回來的葯,然後不算太放心的離開,臨走時還留了話:「我明天一下班就來監督你!」
我拒絕的聲音被他甩在身後,也不知他聽沒聽見,安靜下來的房間尚留一絲餘溫,我的精神也好了很多,終於可以面對還沒來得及細想的事。
這一次應該是真正的結束,我把那個傢伙嚇得拔腿飛奔了,跟我想的一樣,他根本就不是,所以才會那麼震驚吧,他那一刻的表現完全在我意料之內,真的沒什麼大不了。比起他那種曖昧柔軟的眼神,我寧願他從此視我為異類,被他厭惡憎恨好過終日夾纏不清。這已經是我的終極手段,做不成人就乾脆做鬼,死透玩完再無復活的餘地。不光是對他,更主要的是我不想再姑息自己,用盡借口仍然割捨不去,玩純情玩瀟洒玩隔離最後玩到了暴力,任誰都要笑到肚痛,笑我這個做作到極點的笨蛋,更別說他跑掉的時候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那個瞬間我真的心死,就算過往記憶仍能延續一世也決不後悔這日所為,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輕鬆,因為我實在太累,完全與他無尤、是我庸人自擾,或者……就算他也已被我傷到。細想他的種種作為,就某方面而言他是在乎我的,而是我從未真正把他只當作朋友,如果能回到那個「遊戲」之前,我可以沉默在他身邊直到一生完結,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再不能無欲無求,我的醜陋越來越清楚的暴露,這樣的我連自己都無法承受,那麼就讓我再醜陋一點,我做不到的放棄交給他來做。
無論用什麼方法,徹底結束就好,那一刻我只有這個念頭,「突然想通」依然是最高境界,我卻只是個塵俗凡夫--就算是他暴力過後施捨的溫柔,我居然也為之心動,這樣不可救藥的我還能做什麼?
我如此卑微但又過分貪心,他轉身以前我甚至還殘留著一點幻想,如果……他能說一句「我不在乎」,我會接著希望他說愛我,再接著……希望他甩掉現在的女友,甩掉所有的一切,身邊只留下我,從此生命中只有我……於是他轉身以後,我慶幸他沒有滿足我的幻想,沒有注意我饑渴的眼神,更沒有機會見識到我歇斯底里的、瘋狂的將來。
對小川、對老爸,我的正常是因為他們在乎我;對老媽,我告訴了自己無數次是我不要她;對李唯森,我用的還是那一套,但到頭來全是作繭自縛,亦可算應有此報,這麼病態的人活該被這麼折騰,免得有餘力去害別人。
這幾年的時光,算是老天給我的教訓,我安心領受、一併來個微笑謝幕。我真的受夠了,無論是他還是我,我所謂的自尊到昨夜為止已崩潰得乾淨徹底,得再花上同等的時間培養我最初的自負,那是個異常艱巨的任務,由他來鞭策肯定是不成的,幸運的是事實證明他選擇了棄權。
……想了一大堆要命的東西,我也反省得有個眉目了,接著打開電腦在網上東看西跑、到處留情,感冒癥狀已經不是太明顯,就是連接椅子的那個部位開始感覺到疼,我挪開身體半坐著跟網友眉來眼去。不一會兒有個陌生的傢伙問我:「想不想419?我年輕英俊、體院畢業、電話是xxxxxx」
我回他:「我只做1,不做0,有意請與我聯繫。」
「……………………………………………………」
如此粗俗無禮的回話當然得不到反應,不被人破口大罵就很幸運了,我自嘲的笑笑便下網關機。
元旦我跟老爸他們一起過,吃了飯一起逛街,老爸是一臉高興跟在阿姨身邊,我是捨命陪君子,走著走著就碰到了李唯森。還真是巧,那麼大幾條街偏偏就碰上他。
他正陪女朋友買皮包,看見我以後臉上皮笑肉不笑的動了一下,我回了他一個同樣的表情,然後彼此擦肩而過,很容易也很自然,沒有半分尷尬。老爸還問我現在跟他們玩得怎麼樣,我說還是那樣,關係好著呢。
此後輾轉過了幾個月我總共才見了他兩、三次,小川說他一上班就開始出差了,經常不在,這種情況讓我越來越安心,失眠的毛病也漸漸好了起來,就算想起那些和他擁抱過的夜晚都不再激動。
到了那一年的初夏,我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放下了。時間是可以淡漠一切的東西,我曾經懷疑過這種說法,但那段日子我對說出這句話的人心悅誠服,忙於工作的我幾乎沒有太多空閑搭理自己的心情,由於我們的那份報紙擴充了版面而沒增加人手,整個單位就那麼二十來人,我是什麼活兒都願意干,雖說工資不和政府掛鉤,拉贊助還是有一點獎金的,不管缺不缺這份錢,關鍵是充實了不少。其實拉贊助這回事和推銷差不多,嘴太滑不見得是好事,我拉的那幾個客戶都是靠禮貌加信用,我不覺得跟生意人交往有多銅臭,他們最大的優點就是特別守時,辦事效率相當高,比我們單位那些老滑頭順眼多了。幹了幾單活,我乾脆跳到了經濟部,跟其他三個年輕人專跑「經濟業務」,他們問我學新聞的怎麼跑起經濟了,我說這個叫響應當今潮流:一專多能。
將近六月,氣候變得炎熱許多,我業務完成得不錯,經老總特許不用天天上班,樂得在家裡猛劈「羅馬」、「魔法門」什麼的,閑暇時寫點興之所至的東西,過得不知多舒服。小川對我這種生活羨慕得要死,說他每天必須打扮得方方正正去報到,一到單位就要為領導打雜,我以過來人的姿態「教導」他:「小川同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再說我當初也沒少干這種活兒啊!」
某天我正玩遊戲玩到快通關,不知誰死命摁我的門鈴,那遊戲不能暫停,我簡直手忙腳亂,可最終還是去開門了。從貓眼裡我看見了一個很久不見的人:李唯森。
那時候我對自己特有信心,連猶豫都沒有就立刻拉開門,燈光掩映下的他一臉疲憊,我愣了一下,平平淡淡的跟他說起了話:「……是你啊?」
「是我。怎麼,不想讓我進門?」
「……呵呵,哪能呢。」
「我累得要死,剛出差回來。」
「……進來吧。」
他的態度也挺平淡,好像根本忘了我那次說的話,自顧自脫鞋、進屋,再直接走進我房間,重重躺在了我的那張小床上:「……好舒服……真是累死我了……」
他連說了幾個累,我才對著他臉上看過去——頭髮變得有點長,鬍渣也冒在外面,顯得有點邋遢。
「……唔,你的枕頭怎麼是香的?有女孩來過?」他懶洋洋的問我,鼻子在枕頭上用力嗅了幾下。
「沒有……我今天……剛洗過頭……」我繼續坐在電腦前奮戰,嘴裡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腔。
「我想睡一會兒,可以吧?」
「……嗯,待會兒……我叫你。」
「我想……你陪我,行嗎?」
我震驚的轉過頭,他苦笑著繼續開口:「你放心,就算你有那個心我也沒精力了……」
「……那你想幹嘛?」我疑惑的很,眼神在他臉上審視了好久。
「不相信我?唉……算了,我眼睛都睜不開了……」他躺了下去,用那個有點濕的枕頭壓住了半邊臉:「……我給你留點地方……」
他緊緊的睡在里側,那麼小的床都讓他空出了一半。我接著玩了會遊戲,到實在撐不住的時候就躺上了那張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瘋了。
睡到迷迷糊糊,他的雙手從背後伸過來摟住了我,沒摸到任何不該摸的地方,只是手上的力挺大,我熱得不行,推了他幾下可他紋絲不動,後來也將就著睡熟了。
半夜裡我醒了一次,窗口透進的月光照在他蜷縮著的身體上,這張小床睡下兩個大男人是太擠了,我想掰開他的手換房去睡,他的夢話阻止了我的行動:「……嗯……別鬧……」
他睡著的臉疲倦然而滿足,還帶著一點天真的笑意,想來……是做了什麼好夢吧。
那個夜晚就像一段模糊的夢境,我次日起床時他早就不在了,只在枕頭上留下了一點我曾經熟悉的氣味,此後又是個把月沒聯繫。我真不知道他什麼目的,當了一段時間的陌路人又突然跑來,而且什麼都沒幹只是純睡覺,過後一個字沒有再度消失,就好像一部小說結尾得毛里毛糙,未收攏的情節都撂在那兒了。我不敢想太多,就當他是一時累透了所以隨便找個地方休息,儘管這個理由不太符合現實邏輯,反正……我還是自由自在過我的清閑日子得了,以免好好的平復期又來橫生枝節。
天氣越來越熱,白天里我不大出門,一到晚上就跟小川他們或是幾個年輕同事一起玩,唱唱歌、吃吃冰,一混就是好幾個小時。偶爾我也跟客戶出去吃飯,買單的時候自然是搶著付賬,有一個跟我挺有點交情、年紀也才比我大上幾歲,最喜歡當面調侃我:「你這個帳能不能報銷啊?」
我對他也放肆得很:「你在廣告上多砸點錢就是了,我私人請你吃多少都沒問題。」
「我知道你那點心思,放心,下次續約我包你一年!」
「……你小子,就不忘占我便宜……咱們這回可說定了?」
「呵呵,定了……」
拿著剛出爐的獎金,我把家裡裝上了空調,待在家更舒服了,就是空氣挺差。我的煙量是每天一包,一個月三百塊煙錢雷打不動,屋子裡老是煙霧瀰漫,小川不止一次勸我少抽點,說怕我得肺癌,我心裡不以為然但還是照他的意思去檢查了一下,結果完全健康,肺上連個黑點都沒有。從醫院出來以後他總算嘮叨得少了點,高高興興拉著我去吃飯了。
再次見到李唯森,是在七月初,他來之前打了個電話,說有東西要送給我,我有點詫異——從認識他開始,我都沒想過他會送我什麼。
等我看見他的「禮物」就更詫異了,他送給我的是一版影碟:《春光乍泄》。這個片子我知道,也看過一個爛到極點的盜版,其畫面效果簡直慘不忍睹,根本看不清主角的臉,放了幾分鐘我就拿出來了。我不明白他送這個給我到底什麼意思,諷刺?寬容?還是無意中買錯?
當然我還是接過來放到桌上,什麼都沒說,倒是他坐在我床上一直看著我:「……你不喜歡?」
「……還行。」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版,反正效果挺好的。」
「……你看了?」
「呵呵,一共三種版面,我讓老闆輪著放,就這版最好,旁邊還有好多人盯著我呢……我不好意思讓他放完,剩下的跟你一塊兒看。」
「你……幹嘛要跟我一塊兒看?你家沒影碟機?」
「我就想在你這兒看……」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起身打開那套「家庭影院」,再飛速跑回來坐到我身邊。
開頭就是一小段床戲,我這回算是看清楚了,很不自在的往旁挪開了點距離,他悶笑一聲,評論起畫面上的主角:「他們倆身材都不錯,不過比我們還差點……」
我裝作沒聽到,只管目不斜視對著正前方,劇情一幕幕發展,我一直忍著不開口說話,任他一個人時不時發出笑聲。每到何寶榮跟黎耀輝之間糾纏不清的時候,他都會笑得話都說不連貫:「這倆傢伙……哈哈……真他媽絕!……這個何什麼的……真是高!哈哈……有意思……」
可是我只能看到黎耀輝那無可奈何的掙脫,和無可奈何的陷入。他的眼神那麼沉默那麼痛苦,卻總是滿足於何的一點點在乎,如此悲哀的黎耀輝讓我笑不出來。
當劇情進行到那個午後,斑駁的陽光下他們慢慢跳舞,我的心情突然灰暗至終點,低下頭對李唯森說了一句話:「……關掉……我不想看了……」
「……你又怎麼了?看得好好的……」
他的一隻手臂伸過來輕挽住我的肩,另一隻手托起我的下巴:「……不要再鬧了,我有話跟你說……」
隨著這句話,他的嘴唇貼在了我臉上,極輕的碰觸之後再向下移動,最後來到的地方是我的嘴。
僅僅是一種貼合,而沒有任何別的,這種舉動使我無意識的呆了幾秒鐘,搞不清自己到底身處哪個時空。
「……我想……我也是喜歡你的,否則……我不會這樣親你。」
他說什麼?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兀自盯著他微笑的臉,他好像有點窘,但還是解釋了剛才的話:「我這話是認真的,你聽清楚了吧……呵,太肉麻了,我不會再說了……」
「……那……」我腦子再次暈得一塌糊塗:「……那……」
「『那』什麼啊……你還不表示表示?先親我一下吧!」
我還在發愣,他已經湊上了那張熱熱的嘴,同時湊上的還有他整個人:「……高郁,我真的想你,出差的時候就老在想……你想我嗎?」
「……我……你……」
「你怎麼傻了?快點脫衣服!」他興緻勃勃的幫起我的忙,身體深處壓抑了很久的慾望一瞬間復甦,我用餘下的理智明白了一件事:我的過去終於完美,我終於可以不再被動。
所以,接下來的過程中我主動撫摸了他的身體,也很自然的把他壓在了身下,他臉紅著說「還算公平」,就沒有多作抗拒。
這是我第一次進入他,但我生理上並沒有得到完全的享受,我一直在注意他的感覺,我快感的來源是他忍耐或快樂的表情。為此我幾乎用上了所有的理論經驗:很長時間的潤滑和擴展、按摩前列腺、極緩慢的初次插入……他看著我滿頭大汗的樣子頗有些於心不忍,說你就放鬆了干吧,我只能喘息著苦笑搖頭,如果讓他因為這個而受傷,我不會原諒自己。
最後他在我之前抵達了性的彼岸,全身顫抖抱著我不停的亂吻,那幾秒鐘內我滿足得如同得到了全世界--他是我的,就算只在這一刻;而我的身體當時非常辛苦,可能因為太緊張所以遲遲釋放不了,維持了很久的充血狀態真是別提多難受,實在沒辦法……我只得自己解決掉,他問我到底怎麼了,神勇得有些過分,我又是一陣尷尬的苦笑,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等這天等了多久,又會把這一天珍藏多久,這不僅僅是一次性交,而是我被他真心喜歡過的證明。儘管我不期望他會有什麼貞操上的觀念,可我希望他永遠都記得這一天,曾經有一個男人,讓他在接受的體位也能達到高潮。我也相信,他這輩子都不會讓第二個男人對他這麼做,我是唯一「干」過他的人,這個說法非常粗鄙但很真實。我和他在這一點上應該一樣,不是有真正的感情,絕不會躺在人下。
他在自尊上可能還是有點受損,完了以後老半天沒說話,等到天快黑了才起來洗澡。反正我們倆個子差不多,他穿著我的T恤從浴室里慢騰騰的出來,我微笑著問他餓了嗎,他略帶幽怨的瞪我一眼:「……嗯,你去做飯!」
吃飽喝足,我們擠在那張小床上繼續看片子,先前誰還注意得到它後來講了什麼?整個看完,我為黎耀輝高興但也有些遺憾,何寶榮應該是愛他的,如果他們再重新開始的話又會怎樣呢?
說了會話,李唯森猶豫著告訴我他嫂子前幾天生了孩子,是個女孩,言下之意就是他作為家裡最後的希望,肯定得結婚。
我笑笑讓他接著講,他眼神有點混亂的看著我:「在我心裡你跟別人是不一樣,所以……我更不能騙你,我放不下你,但也放不下她……起初我沒想跟她認真,可她對我太好了,我……我腦子很亂,不知道該怎麼做,你比我成熟,還是你幫我拿主意吧?」
現實真是來得太快,他居然讓我告訴他怎麼做,難道我說你乾脆甩了她,一輩子別結婚?
想了好一會兒,我尚算冷靜玩起那老一套:「……那是你的事。」
「難道不是你的事?」
「……那好,你一心一意對她,我們倆……只做朋友。」
「……這個……我做不到,我就想象現在這樣!」
他大聲拒絕了我,任性與自私的臉在我眼裡依然可愛。
我第三次苦笑,告訴他我不能接受,他理直氣壯的質問我:「你將來不是也得結婚嗎?」
「我不會。你忘了我是個同性戀?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我決定了,所以……你還是聽我的好了。」
「我說了我做不到!……算了,我不跟你吵,我回去好好想想,改天再找你,你休息吧。」
說完這句話,他快速的換上衣服離開了我家……看得出來,他在拚命壓抑跟我大吵一架的衝動,留下的我看著一床凌亂,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